戚追打了个呵欠,摆手道:「都说了不是私斗,是比剑,比剑。」
树上,牟沧岚耳根一热,久违的兴奋感涌上心头。
「比剑?」鬼王冷哼,「若只是单纯比剑,怎会闹到天界大军出动,扣下你的剑,最後还要本座去领你回来?」
戚追耸肩:「谁知道那些天兵天将如此输不起,心眼小过针尖。」
「够了!」
越听越听不下去,鬼王眉蹙如山。
「天鬼两界素无来往,允许你去天界,根本就是错误。你何时才能停止招惹麻烦?从今日起,严禁你再往天界。至於要剑的事,别让本座再听见一个字! 」
「要、剑。」
戚追抬高右手,逐一竖起食指中指,微笑。
「是两个字喔。要剑,要剑,要剑......」如同念咒,一发不可收拾。
「你!」
鬼王简直额冒青筋,揪起戚追衣襟,怒目瞪了半天,却什麽都没做,便松开了手。
「呆在这里,给本座反省!几时放弃了这个主张,几时才能回府!」
色厉词严地说罢,转身走开。
那些从一开始就远远靠後的鬼将们,对於此类情景,约莫早已看到麻木,因而一直保持观望。见鬼王要离开了,这才跑过来,向戚追歉然地欠了欠身,随即跟著鬼王离去。
戚追静静杵在原处,当然不会反省,也并不著急或是沮丧。
剑,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之所以坚持要回来,只是不喜有东西流落天界。
忽然,一抹人影掠下地面,面向戚追,缓缓举起手中长剑。
仗剑随风 02
「你赢了天将,照这样看,你剑法极好?」
这样说著,牟沧岚眼中流露出欲战之念。
「你去找柄剑,再挑个地方,与我比试。」
戚追双手抱怀,眯起眼睛:「喔──,我道是谁,原来是喜争好斗的剑客。想与我比试麽?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现在心情不大好,若是单调耍剑,我提不起兴趣。」
「你想怎样?」牟沧岚皱眉。
戚追思索稍顷,才道:「比试皆有输赢,但若赢得两手空空,毫无收获,那就没意思了。这样吧,不论你我谁输,必须得答应胜者一个要求。如何?敢不敢比?」
「比。」回得简洁,不假思索。
戚追欣赏般地笑笑,蹲下身,在地上抓了一捧积雪,转眼,化作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
剑尖指向牟沧岚,淡淡道:「开始吧。你来攻。」
竟以冰刃对铁剑,牟沧岚感到受了藐视,险些拂袖而去。但看戚追气定神闲,显得自信满满,不服输的心顿起,提剑直冲而去。
败。
败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怔怔瞪著被打落地上的长剑,牟沧岚做梦也没想过,剑法精狠纵横人间的他,竟在区区十招之内,输了。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喜,是悲。
无休止的挑战,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败』。然而,真的败了,却根本难以置信,遑论接受。
也许,他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般洒脱,冷眼看待万物。
「其实你的剑法相当不错,只可惜对手是我。」
戚追的这句话,不知是鼓励对方还是纯粹自夸,但他剑法超绝,确是事实。若不然,当初他又怎能突破诸多鬼将的围堵,闯到了鬼王面前。
「不管怎样,我赢了,接下来,我就要提出我的要求。你若一直发呆下去,我是否该将之视为──你在有意逃避?」
这样说著,戚追扔掉冰刃,上前近距离盯住牟沧岚。
怎能容忍如此侮辱?
牟沧岚当即回神,目光凛然地回视而去。
戚追满意一笑,手指抚上沧岚下颚,无礼地端著他的脸左右端详。
败者如寇,牟沧岚再不愉快,终只是紧抿著唇,忍耐。
终於,戚追结束了审视,言简意赅地道:「不错,你有资质,我决定收下你了。正巧我刚失了佩剑,就由你接替,作我的佩剑吧。」
「什麽?」牟沧岚诧然。j
他是人......呃,至少是正正常常的鬼魂,怎可能作剑?
看出他什麽都不懂,戚追便一尽『地主之谊』,将亡魂可自主幻化成物的事告知於他,最後说:「以你目前的修为,要变身恐怕不易。不过无妨,我自会相助於你。毕竟,我可是迫不及待,想早些有佩剑在身。」
牟沧岚敛眉不语,惟一的感想,就是荒唐。
除却试剑,他别无欲求,但终归有意识有知觉。
要他变成一柄剑,任人握在手里挥来舞去,实在有些过分。
然而愿赌,就该服输。
於是,不甘愿的沈默,逐渐变味,成了不得已的默许。
可少许的挣扎纠结,还是留在了脸上。
戚追将之收进眼底,似笑非笑道:「能够成为我的佩剑,你还不知自己走了何运。苦著脸的样子,可不大适合这张俊俏的面孔呢。」
说著,轻佻的目光如视吻般地,逐一滑过沧岚开始扭曲的五官。
「也罢,很快你就会知道作剑好,对我感恩戴德啦。」
仗剑随风 03
千刹王府,看上去,与人间王侯相府一般无二,并无鬼堡的阴森感觉。至少看在牟沧岚眼中,就是如此。
除了──府内走动的皆是亡魂,这一点。
只这一点,已经相当特殊。
而最特殊的,就是整个千刹鬼城的主子。
鬼王,与其说他是鬼灵之首,牟沧岚倒觉得,他更像是误入鬼界的魔物。那副容貌,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丑陋可怖的恶鬼,只是戾气颇甚,眼瞳颜色十分妖异。
但要说妖异,在牟沧岚的认知里,任谁也比不上戚追。
戚追『妖』的不是容貌,而是行为与思想,不能以常理思考,难以跟上他的步调。
自从进入王府後,牟沧岚感触最深的,就是戚追的神出鬼没,常常突然出现,转眼消失。
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正经,令牟沧岚想不通,像戚追这样子,怎能达到如此地位,几乎与鬼王平起平坐。
惟一比较认真对待的,就是要将他督促成剑这件事。
魂魄化物,做起来并不简单。戚追不仅以自身冥力助他修行,甚至,特地将早已修成的孔书找来,传授经验。
对於作剑,牟沧岚始终心有疙瘩,只是,纵有千万般不快,却也不肯认输。
将之当作一次挑战自我的试炼,势必要成功。
咬紧牙关,苦修数十天下来,果然小有成效,逐渐领悟到其中诀窍。
第一次,彻底褪去人形,化作了一柄剑。瞬时,大脑中嗡嗡作响,膨胀欲裂。
支持不到一会儿,就回到了原状。
尴尬的是,从人到剑为化小,从剑到人为化大,加之头疼未复,目不见物,又找不准重心,险些跌倒。
若不是手上有一把拉力将他拽住,只怕要与地面来一个响吻。
回头看戚追,本想感谢他及时相助,但一见他脸上错愕的表情,顷刻间,明白了什麽。
『谢谢』二字,怕是不需要了。
因为所谓相助,根本只是意外。
戚追刚才想握的,其实是『剑柄』,哪知他忽然回复,就演变成了握住他的手。
於是十分凑巧地,帮了他一把。
忿。
他为变剑深受其苦,戚追却只管信手来拿,真真岂有此理之极。
明知他修为不够,怎能这般急不可耐?到底,将他当作什麽了?
「哈哈哈哈......」
一串大笑突兀地传来。
明明笑得如此夸张,声音却依然动听,好似铃铛随风而响。
牟沧岚循声看去,一个妙龄女子正从院墙翻下来,动作轻盈,衬得流仙裙上彩蝶如飞。
女子捧著肚子,一路笑到他俩面前,还停不住,边笑边说:「对,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了,哈哈......」
肚子大概笑得痛了,她弯著腰攀住戚追的肩,勉强站定。
「戚追,你知道,我想到什麽?」
戚追挑眉看向沧岚,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
女子也不等他接话,径自说道:「我在想......他变成剑的时候,你抓......然後他变回来,但是,剑柄不是他的手,而是......脖子,或者脚......啊哈哈,不行不行!笑死我了......」
说著,开始连连跺脚,伶俐精致的五官,因为过度的大笑而扭成一团。
如此率性得近乎豪迈的女子,牟沧岚还是头一次得见,一时也忘了懊恼,只能干瞪著眼睛看她。
好不容易,等她稍微缓下来了,神色痛苦地揉揉肚子,抬头对沧岚赧然一笑。
明眸皓齿,面如桃花。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再没有谁能比她更适用。
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天香绝色,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饶是性情寡淡如沧岚,刹那间,亦不由得微一失神。
仗剑随风 04
「刚刚不好意思啦!」她说,「我是宛离。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入府的吗?还是......」
意味深长的视线,滑到戚追脸上。
「我说你啊......」
宛离纵了纵鼻尖,「肚子里坏水特别多,该不会是你把人家拐回来的吧?还要他变什麽剑,你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啊?」
「怎麽会?」戚追『讶异』,「他可是自愿跟我走。能作我的佩剑,感叹幸运还来不及。」
「真的吗?不是真的吧?」
「不信?你问他。」
两双眼睛同时看过去,牟沧岚有点哭笑不得。
让人无语的对话,他很想很想置身事外,偏偏,话里的主角就是他。
意外的是,宛离却放弃了追问。
「算啦。不管经过怎样,人都已经站在这里了。」
望著沧岚,她微笑,「成剑并不容易,既然你决定要作剑,那就要努力咯。必要时候,我也可以想办法助你一马,尽管来找我好了。」
突如其来的友好,牟沧岚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戚追拍了拍宛离头顶,戏谑说:「找你?你成天往外跑,谁找得到你?几十天不见人影,回来也不走正门,你在搞什麽秘密工作?」
「我哪有?」
宛离不服气地吐吐舌头,眼珠一动,从袖口内取出一串烟水晶发饰。
「别说我一玩起来就什麽都不记得,你看,我有特意给你带礼物回来喔。」
说罢,将烟水晶绑在戚追的长辫上,打量一番後,俏皮笑道,「哎呀,美人配佳饰,真是出水如芙蓉,让人眼前一亮唷。」
在她身後,牟沧岚禁不住眼脸上翻。
这些词汇,怎麽听怎麽不对头......她是认真的麽?沧岚置疑。
戚追却不以为怪,说声『谢啦』,收下了这份礼物。
「宛离。」
低沈的唤声在院门处响起。不一会儿,出声的人便来到近前。
「你到现在还记不清王府正门的位置?」鬼王口吻平淡,听不出是真是假。
宛离眨眨眼:「长途跋涉赶回来,我累了嘛。要是走正门,肯定要被逮住问长问短。」
「那你下次是否该换一面墙?」每次都翻同一面墙,还不是被逮到?──这是言下之意。
宛离哂笑,岔开话道:「不说这个,来来,我也给你带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未等她将礼物取出来,鬼王将她手腕一捏,直接拖向院门。
「本座有话要问你,其它事稍後再谈。」
「喔......」
宛离回过头,向沧岚招招手。
「我先走啦,再见。呃,对了,你叫什麽?」
被问到的对象未及开口,戚追却抢先一步,答道:「叫他牟剑就行了。」
「牟剑......?」
狐疑的嘀咕声逐渐远去。
戚追转过脸,对上一双冰冷的眸。
「你既然要作剑,原来的名字,大家知不知道都无妨。」
不负责任地说著,戚追眼波微转,抿唇一笑道,「不过,『沧岚』二字很好听,如此舍弃了未免可惜。今後,只有我会,也只有我可以,这样叫你。」
专横无理、狂妄自大,自作主张的本事,此人真是绝世无双。
牟沧岚强压下愠怒,转身就要离开。
「沧岚。」
耳边,忽然传来这两个字,如同为了证明,确实拥有如此唤他的权利。
仗剑随风 终
牟沧岚脚步稍停,心中纠结,说不出是怒,还是自艾。
"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
戚追缓缓道,"黯黯青蛇色,片片绿龟鳞,玉匣吐莲花,金环映明月。剑,我已看过太多,还从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剑。得到沧岚你,真是天赐於我的珍宝。"
"......"
花言巧语,能说得面不改色,也真堪称一项才能。
戚追在此方面,无疑是奇才。
牟沧岚不为所动。戚追赞的是剑,他有什麽可高兴?
不过......那柄剑毕竟也是他艰苦修行,化出来的......
忽然,手被戚追握起,收了几次未收得回,索性忍住不耐任他握著。
反正,今後变成剑了,终归要被他握在手里。
"有句话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戚追道,看沧岚眉尖一跳,不禁笑出声来,"只可惜,即便我有心与你执手,无奈你我都不会老。"
"放、手。"终於,牟沧岚忍无可忍。
戚追却哪可能如此听话,兀自揉捏著沧岚健实有力的指节,叹息般道:"宛离说的不错。剑柄不是其他部位,而正是你的手。你认为这意味著什麽?"
"......"
"我的手,就是你的手。剑去剑收,由两手决定。我仗剑时,便相当於你仗剑;我胜,便是你胜;你败,便是我败。你我同契如一,何须偕老。"
牟沧岚手下一抖。
纵是花言巧语,能发挥到这种地步,若不受其打动,恐怕只有铁石心肠才做得到。
遗憾,他离铁石心肠,还稍差了那麽一点点。
"现在想来,我失去佩剑,原是塞翁失马。唉,怎麽办才好?"
戚追语气苦恼,眉眼却含笑,灼灼地,看定了沧岚怔愣的双眼。
"我越来越放不开你了。若不能拥有你,必将永生遗憾。你对我而言,已是独一无二的绝佳佩剑。"停下来想想,摇头。
"不对,是独一无二的......沧岚,你不会离开我吧?"
说著,戚追落寞般地一笑,又摇摇头,松手,转身迈出了庭院。似有意似无心,留下一道未解的谜。
那个名字,是否一语双关?
牟沧岚参之不透,越想越混沌,但是,最後那一抹笑容,已像烙印般刻进心坎。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来。
只要浮现了,刻印著笑容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
完全陌生的痛楚,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一切都乱了。
从来都视外物如不见,陡然间,眼中脑中,居然装进了一个人。
一个口口声声,诉说著需要他的人。
作为工具而被需要,他已习惯了如是待遇。别人对於他的害怕,也早已看得麻木。
然而,从未试过被害怕失去。
他是杀人工具。他的存在,本身就相当於一柄剑。即便这柄没有了,还有一百一千柄在等著接替。
但这一回,他成了无可取代。
动听的言语不可听信,这个道理他懂,可是......
他揪紧衣襟,眉心轻颤著皱了起来。
就算作为工具,若是给那个人使用......若是能与之达到同契,从此以後,就不用再孤身作战,更不必在每一次战斗之前设想,如果死了,希望尸体被烧成灰烬。
但从此後,如果他胜了,原本只有一份的胜利,就成为了双份──属於两个人。
有人分享成败,有人祸福与共,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很好。
这样就足够了。
为仗剑而生的手,握在一起,不惧孤单,何须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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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好吧,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终(摊手)
後面还是有不少内容的,包括呢~
戚同学的生前(注意是真的『生前』喔XD)
他对鬼王和小牟的感情
──以为都是爱情那就大错特错了≡(!﹏!)≡
小牟对这两个人的想法,尤其是对那个那个谁......
还有就是,戚同学的未来.....未来?
嘿,就是未来噜 (-▽-;)
这些我就不能PO来了,理由也不想再重复了
一句话,就跟当初不能贴《征服者》的番外同理(话说我差不多可以把那则番外解禁了喔?@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