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她与柳言初相处时日已是不短,彼此心性都很是了解。,知他不是那种下作之人,下手时犹豫万分,总是无法一掌将他劈死。现下见柳言初真情毕露,言辞恳切,再也出不了手,反倒上前替他疗伤。
柳言初缓缓坐在桌前小椅上,凝视著白雪灵彻的美目,低声道:"白姑娘,你很爱白玉麽?"白雪身形一颤,撇过脸去不愿看他,也不吱声。柳言初叹了口气继续道:"白姑娘心性善良,人品出众,又修得千年仙体,若是说来,确是他的良伴。"
白雪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语气却有些冰冷:"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柳言初突地笑了笑道:"你我都如此深爱他,他实在是个幸福的人。"白雪缓缓道:"他为你不惜下轮回,有什麽幸福可言?"柳言初摇头道:"我岂能让他做这种事?"白雪诧道:"你有办法阻止他?"柳言初苦笑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有什麽办法来阻止他?"
白雪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语气越发冰冷:"那你说这话有何意义?"柳言初幽幽道:"我虽没有办法,但白姑娘今日既然使计调开他专程来找我,必是有办法的。"白雪头微微一扬道:"不错,我确是有办法。"突地又叹道:"我原想杀了你以绝了他的念,可是......"柳言初接口道:"可是你却下不了手!"白雪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我虽修行千年,却从未真正杀过人。何况是你?"柳言初点头道:"白姑娘心地善良,言初是懂的,只是你不杀我,该是有别的办法了!"
白雪静默片刻,缓缓抬头,一双美目冷光凌厉,直直地瞪视著柳言初,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离开他,现在就离开!"
柳言初突然觉得坐得不是很稳,身体微微晃了晃,他扶住桌沿稳了稳,笑笑道:"白姑娘既下不了手杀了我,让我主动离开便是最好的方法了。只是,白姑娘,柳言初虽不才,对白玉的这份心意却是真切的,你为何认为我必定会主动离开?"白雪眸光流转,突地也笑道:"你既然爱他,必不愿看著他为你去做那万劫不复之事,我便不信,你能忍心看他剔骨剥筋?"
柳言初微微点头,怔了片刻道:"白姑娘果然还是了解我的。不错,我既爱他,便不会因爱而害他,我答应你离开,只是......只是......"白雪截断他的话道:"你要说什麽我明白,你我今日之谈我不会转告於他。你今日离开,他必会去寻你,我只盼你为著他好,不要再连累他。"
柳言初默然半晌,叹道:"白姑娘必是已经准备好了,这群山环绕,我一介书生可是翻不过去的,烦劳你送我出山吧。"白雪眉眼微弯道:"你愿离开他,便是做了件好事,我送佛送到西,直接将你送回家吧。"
柳言初心中酸楚难当,想著今晨才与白玉互诉衷情,温柔缠绵,自己的身体还残留著他身上的清香,现下却要生生分离,一时情不自禁,低低地唤了声:"白玉。"声音婉转凄楚,哀怨缱绻。
白雪背过身去,只当未曾听到,低低道:"你可有要收拾的,我即刻送你离开这里。"柳言初叹道:"我也没什麽要收拾的,只这笔洗我想带走。"白雪回身望了望他,突地轻声道:"你不要怨我,我......我只是......"柳言初打断她的话:"姑娘至情至性,言初心里明白,多谢姑娘让我留下这笔洗。你这便施法送我走吧!"白雪美目幽幽望著他,半晌道:"对不起。"她突地双手暴长,拢住柳言初,一道白光闪过,已不见柳言初身影。
白雪怔怔地望著空空的坐椅,眼泪慢慢滑落,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只是我怎能让主人为了你去受那等苦楚?"
第二十六章
柳言初身体飘飘忽忽,浑浑萼萼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阵阵,他试图睁开双眼再看一看凤落山,看一看那挺拔绝丽的身影,看一看曾经恩爱缠绵的屋子,却总是不行.那风似刀般刮了过来,呼啸而去,直逼得他不得不紧闭双目,任那泪水肆意地流淌下来,心中默默唤道:"白玉,白玉......"
迷迷蒙蒙中双脚已落到实地,柳言初睁开双眼,怔怔地望著眼前熟悉的家门,胸口倏地疼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晕倒在门前。
再次醒来时便见到母亲含泪的双眼正心疼地凝视著他,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著眼前风韵犹存的面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母见他睁开双眼望著自己却不说话,吓得心惊胆颤,颤声道:"言儿,你怎麽了?"柳言初被母亲的呼唤惊醒,回过神坐起身来,心知自己晕倒在门前必是吓坏了母亲,宽慰道:"我没事。母亲,孩儿游学两年,现下回来了。"柳母疑惑地望著他,似要再问,柳言初突然夸张地抱著肚子叫道:"母亲,我饿死了,可有吃的?"
柳母被他幼稚的动作逗得破涕一笑,嗔道:"这麽大的人了,还是这麽不会说话,什麽死不死的?"说罢又叹道:"方才我和小苹到街市去买些布料,回来正见你躺在门口,可把我吓坏了!"柳言初笑嘻嘻地道:"母亲,孩儿急著赶路,没顾得上好好吃饭,饿晕了。"柳母嗔笑道:"你都快十八了,怎麽连吃饭也要人看著?"柳言初道:"还是在母亲身边的好!我真是饿了。想吃母亲亲手做的清蒸鳜鱼。"柳母啐道:"花样倒多。我这就去做,还好,今早买了一条鳜鱼。"柳言初奇道:"怎麽刚好买了鳜鱼?"柳母笑道:"你最喜欢清蒸鳜鱼了,自你走後,我怕你哪天突然回来准备不及,便天天买一条回来。前段时间没有,我还发愁,倒好今天却有了,正巧你又回来了。"
柳言初闻言心中一恸,猛地抱住母亲,象小时候一样爱娇地用脸在母亲衣襟上蹭了蹭,哽咽道:"母亲。"柳母抱住他,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儿在外面受苦了。"
柳言初见母亲伤心落泪,不由暗暗责骂自己,忙坐正身体,笑道:"这可把母亲惹哭了,孩儿其实在外面也没受什麽罪,只是想念母亲的鳜鱼呢!"柳母骂道:"偏有这种没出息的说法。好,好,我且去做鱼,你再休息休息,一会儿做好了我给你送来。"柳言初吐吐舌头道:"不用啦,母亲做好了摆在饭厅,我自过去一起吃吧。"柳母点头道:"这才象话。"说著起身离开了房间。
柳言初下床送了母亲离开,慢慢回身打量自己的房间,见房内纤尘不染,自己以前常常赏玩之物也是稳稳妥妥地摆在原来的地方。想是母亲在他离开後常来此打扫清理,以慰思儿之情。感念亲恩,心头一阵酸涩。
突地又想起白玉来。柳言初慢慢坐到窗边的书案旁,掏出怀中的玉笔洗,轻轻抚摸。只不知他是否已经发现自己离开了,他会怎麽样?会来找自己吗?若他来找,自己将如何面对他?想及此,柳言初微微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便爱你此生不渝,可是若因我的爱使你毁掉千年修行,却是害了你了。白玉,我怎能为著自己的一己之欲如此自私?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他缓缓将那笔洗放到唇边,轻轻吻住,冰凉的触感直透入心,身子竟也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再也抑止不住,伏身抵在书案上,低低地哭泣。
是夜,柳府因柳言初的回来而显得喜气洋洋,柳母让家人老徐和婢女小苹一起在饭厅吃饭。柳言初心念白玉,食不知味,但见母亲兴致极高,不忍让母亲担心,强颜欢笑。好容易吃完饭,小苹捧来茶水,母子俩坐在一起尽叙别後离情。
柳母见儿子此次回来风姿更见秀朗,只是神情略带憔悴,不由既是欢喜又是心疼,只道儿子在外饱受风餐露宿之苦,怜惜道:"你父亲盼你成才,岂知这游学实是辛苦啊,我儿瘦了一圈。不过,此次回来,我见你似是比以前更见沈著,可见你父亲才是有远见的人。若他见到你这样,必定欢喜。"想起去世已久的丈夫,不由暗自落泪。
柳言初见母亲伤感,岔开话题:"母亲,孩儿记得,除却游学外,父亲还有遗愿。"柳母点头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事,你父亲嘱我游学後让你入仕为官,我原不想你去涉那滩混水,只是你父亲的遗愿却不可不遵。你出生官宦之家,自幼便受你父亲熏陶,想是应能理解你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意。这次回来倒是巧了,现下正是春末,离秋试还有一段时日。待得立夏後,你便收拾收拾,进京赴试吧,正可赶得上。"
柳言初微微皱眉道:"孩儿刚回来,就又要出门,母亲一人在家,孩儿总是不放心。"柳母叹道:"傻孩子,你去赴试,若是考取功名,我日後去那边见到老爷也算有个交待;若是未中,回来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这日子也是过得的。"
柳言初听得母亲又提到父亲,怕母亲再伤心,接口道:"母亲放心,不是孩儿自夸,但凡孩儿出试,必能一举中地。"柳母啐道:"又说昏话,怎麽这麽大了半点长进不见。"柳言初失笑道:"母亲,您方才还说孩儿此次回来愈见沈著了呢。"柳母笑道:"是我说错了。"母子两言笑晏晏,不觉已是三更。侍女小苹来催柳母休息,柳言初见夜已深沈,帮著小苹送母亲回房休息後,自己草草地梳洗了一番,竟自回房。
月光如水,柔柔地洒在窗前的书案上,柳言初并未点灯,只抚著那笔洗默默地坐在窗前,痴痴地凝视著圆盘似的月亮。暗暗叹息:"人常说月圆人圆,只我睹月思人。不知他是否也在想我?"继尔又想:"还是不要想我的好,只怕为了我却去做那傻事。"心下不禁黯然。那人便如这天上皓月,光照千古,自己却是那尘世蜉蝣,短短数十年便烟消云散,只是这世道恁地折磨人,偏偏让他们遇见了。一时只觉情思绵绵,不可断绝,生生痛得人心神摇曳,万籁俱伤。
第二十七章
至立夏也不过十来天时间,柳言初安安心心地在家里陪著母亲。白天与母亲谈谈两年来在外面见到的新鲜事情,把思念白玉的心思暂放到一边。到了晚上,便觉得长夜漫漫,寂寞难熬,白玉的影子便象那月亮一样,每天都会准时的来到窗前。天上的明月圆了又缺,只有那影子在心头始终如一,柳言初想得紧了,彻夜靠坐在窗前,只望得那圆圆的银盘缺了半边,剩下一轮弯弯的银角。
就这麽颠来倒去的过了十来天,立夏节气已然过了。这天,柳母一大早起身,亲自替儿子整理行装,她犹记得十几天前儿子"饿"晕在家门前,心下余悸未了。想著莫不是上次盘缠带得少了,索性将自己平日收著的银两也拿了出来。
柳言初在旁看著母亲忙忙碌碌,忍不住劝道:"母亲,其实不需要这麽多银两。"柳母叹道:"上一次你饿晕在自己家门口倒也罢了,我总是不放心,若是你晕在别人家门口,那可怎麽得了?"柳言初笑道:"母亲又多虑了,上次我知道快要到家了,沿途不想停下吃饭,一心往家里赶,这才晕倒。这次却不是回家,怎麽会不吃饭呢?"柳母不理他,继续往包袱里塞银两。
柳言初眼珠一转又道:"母亲,孩儿一人上路,带这麽多银两只怕不好。现下虽说天下太平,可是却也并非完全平安无事。孩儿又没有防身之技,还是少带为好,省得惹来祸事。"柳母一愣,心知儿子说得有理,怔怔拿著包袱,不知是该往里塞银子,还是该往外拿银子。
柳言初接过母亲手中的包袱,将方才放进去的几锭银子拿了出来,放到原来的柜子中,又把那包袱打个结扎好,笑道:"母亲,这下可好了。"柳母细细地望著儿子俊美的脸,突觉悲从中来,不可遏止,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齐齐落下,抽泣道:"言儿,其实不做官也没什麽,我们母子安安份份的过日子有什麽不好?"
柳言初见母亲伤心,走过去揽住母亲肩头,轻声安慰:"母亲,这是父亲的遗愿,况且孩儿这麽多年勤学苦读,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尽展所学造福百姓吗?再说孩儿虽有自信,但科举也是要靠一个‘运'字的。便是这次秋试,孩儿是否能中还未可知呢!"柳母拿手绢轻拭泪珠,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说说,这包袱都已收拾好了,还能不让你去吗?"
柳言初心中伤感,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笑嘻嘻地拎起包袱道:"那孩儿这就起程了,母亲只管在家中等待孩儿金榜题名的好消息吧。"柳母强笑道:"又胡说了!一路上千万要当心。"柳言初道:"母亲放心。只是......母亲在家可要千万保重,此次秋试,不管中与不中,孩儿必会回来。母亲......"他再也说不下去,咬住嘴唇,狠狠忍住快要落下的泪水,转头向门口大步走去,却是连头都没敢再回。
柳母倚著房门望著儿子纤秀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边,直至再也望不见,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柳言初刚踏出家门,便被泪水模糊了双眼。自父亲去世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这两年在外游学,此次回来,母亲显又苍老了几分。方过得几天天伦之乐,自己又急匆匆出了门,这一去便是半载,只望母亲在家中身体健硕,自己在外也可安心。他心情沈重酸楚,也未发觉身後一人白衣飘飘,竟是一直悄悄跟著他。
一路行至杭州,柳言初念起去年游学时结识的义兄,便自行来到南宫山庄寻找南宫清。南宫清见柳言初到访,喜不自胜。亲自迎出门外,领进屋内。他自一年前与柳言初结拜,便对这义弟十分牵挂,今见他象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惊又喜,急急叫下人收拾客房,准备酒宴。
柳言初见他忙乱,不由笑道:"大哥,我此次来只住一两天。只因秋试将至,我进京赴考,途经此地念起大哥,故来探望。"南宫清笑道:"倒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哥。"柳言初道:"大哥这话小弟可不爱听了。自那日结拜後,小弟可是将大哥当做亲兄长一般看待的。"南宫清装模作样地一揖道:"方才是大哥说错了,贤弟切莫放在心上。"柳言初禁不住笑道:"大哥还是这般爱玩闹。"
是夜,柳言初与南宫清二人把酒言欢,饮到痛快时,南宫清突然问道:"贤弟,去年你离开杭州後,去了哪里?"柳言初酒量不大,今日见到义兄心中也著实欢喜,不觉多喝了几杯,已有了几份醉意。突然听到南宫清的问话,不由一愣,一下子想到了凤落山,想到了那个风姿绰绝,俊秀挺拔的人,只觉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不欲作答,猛地又是一杯灌下肚去。他酒量本差,这一杯喝得猛了,只呛得眼泪都咳了出来。
南宫清上前替他轻轻拍抚,柳言初忽地拉住他的手道:"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不行......不行啊。"南宫清一愣道:"什麽不行?"柳言初不及回答,只觉眼前发花,人晕晕地直欲往地上倒去。他一路紧走慢赶,到得南宫山庄也未曾多作休息,他本生得文弱,一路行来早已倦怠,现下又灌了这麽多酒,早就支持不住,双腿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南宫清一把揽住他,苦笑道:"不能喝偏还灌这麽多,怎麽一年不见,你喝酒的样子倒是完全变了?"说著一把扶抱起他,吩咐下人收了酒席,自己扶著柳言初将他送回客房休息,却未曾发现夏日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白影悄悄地立在屋顶上静静地望著。
柳言初醉得糊里糊涂,晕沈沈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睡著。初夏已有几分炎热,不一会儿,他光洁的额头上便渗出些微汗珠,他有些不适地微微呻吟了两声,翻了个身继续沈睡。白影静悄悄地立在他床头,见他睡得很不舒服,不禁微微蹙起双眉,低声道:"怎麽还是如此?知道自己没什麽酒量却偏偏要胡来。"他坐到床头,凝视著睡梦中尤自皱著眉的柳言初,长长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替他擦去额际滚落的汗珠,见他面庞微微泛红,呼吸浅浅,长睫轻颤,薄唇紧抿,一时竟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