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父亲关心白槿,柳慕枫心中一跳:"父亲断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关心,即使是儿子的心上人怕也不会例外,怎麽偏偏对槿弟的事如此在意?"他心下沈吟,也不吱声。白槿答道:"我来找我父亲。柳伯伯,谢谢您的好意。大哥已说帮我找啦,不用您帮忙啦!"他一心信赖柳慕枫,竟然直接拒绝了柳言初的提议。
柳言初听得前面一句,已是大惊,白槿後面的话顾不得再听,急急问道:"你父亲怎会在京城?"他知那人除非必要,轻易必不会出山,此时听得他到了京城,心中竟是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
柳慕枫听出父亲急切的语气,心中已有定论:"看来父亲定是认识槿弟的父亲!只是父亲怎麽会认识一个千年的白玉精呢?听这语气交情似是颇深哪!这倒奇了。"
白槿见柳言初声音忽地提高不少,心下有点害怕,不知该怎麽回答,柳慕枫轻拍了拍他的手,代他答道:"回父亲,槿弟说他父亲是一月初时无意中获得一封飞鸽传书,看完之後便匆匆来到京城,只交待槿弟一个月必返。谁料一个月後却仍不见人影,槿弟担心父亲,因此一路向著京城方向寻来。"
柳言初闻听此言,心跳蓦地加速,想著:"京城中并没有他的熟人,他见信就急忙赶来,必是出了什麽事。只是他说一月必返,他一向言而有信,怎会对自己儿子随意许诺?况且他若在京城我必能感觉得到,怎麽没有半点他的气息?他必是出事了,必是出事了。"他心下焦急,那宿疾竟隐隐勾了起来,只觉胸口闷痛难忍,勉强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找到他?"柳慕梅见他脸色突地十分难看,身体无力似地软软地靠在椅背上,不由暗暗担心。
柳慕枫回道:"还未曾找到,只是......我们在京城十里外的小镇歇脚时,槿弟曾说感受到他父亲的气息,可惜十分微弱,并没有探查到踪迹!"
柳言初大骇,他深知那人法力,若是亲密之人,十里之外便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更何况与他血脉相承的子嗣。还记得自己当时试验了几次,十分好奇,问他若是被别人也感受到怎麽办?那人回答:"我在你身上施了法,这世上只你和与我有血脉之亲的人方能感受得到,别人是感受不到的。"自己又问:"若是我也感受不到呢?"那人笑道:"那必是我有性命之忧了!"
"性命之忧?"柳言初一阵心慌意乱,心脏承受不住突来的情绪波动,蓦地急遽收缩,不及反应,眼前已是漆黑一片,"砰"地一声直直从座椅上栽了下来晕了过去!
第十一章
厅中乱作一团,柳夫人惊叫一声:"相爷!"慌忙起身走到丈夫身边,正欲扶起他,谁知惊惧太过,脚一软一下子摊坐在昏迷的丈夫旁边,再也起不来。
柳慕枫一个急步走上前去,一把将父亲揽入怀中。只见柳言初面色灰白,双唇发紫,气息似有若无,心下大骇,正想把脉查看,柳慕梅的声音已传入耳中:"哥哥,爹爹是心疾发作了,快将他放平,运功护住心脉!"
柳慕枫不及多想,依言放平父亲的身体,一只手握住柳言初的腕脉,源源不断地将功力输入他体内,保其心脉。半晌,柳言初杂乱无章的脉动慢慢平稳下来,发紫的嘴唇逐渐变得苍白,慕梅如释重负的声音再次传来:"危险总算过了,哥哥,我是凝气成丝与你说话,你不要抬头看我。爹爹袖中有救急的药丸,快取一粒喂给爹爹。"慕枫闻听此言,忙从父亲袖中取出一个羊脂小瓶,拔盖倒出一粒白色药丸,那药丸小指甲般大小,芳香扑鼻。柳慕枫撬开父亲的嘴,塞入药丸,一手抱起父亲的头,另一手轻捏咽喉,眼见那药丸入了喉,滚落腹中,方松了口气,身边的白槿拿出一绢丝帕轻轻地擦拭柳言初额头的冷汗,柳慕枫对他勉强一笑,表示谢意,随即横抱起父亲,站起身来。
柳夫人已被下人扶起,慕梅依著她低低地安慰。柳慕枫看著她们沈声道:"我与槿弟送父亲回房,小妹,你先陪母亲回房歇息。"慕梅点头,慕枫复又转身对著呆立一旁的王昃道:"还劳王先生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王昃皱眉道:"只怕普通大夫误了柳相病情,得请御医!"柳慕枫心想:"御医岂是轻易便能请到的。父亲现下危险虽已过了,身体却是虚弱至极,这天色已晚,万一一时请不到御医,岂不耽搁父亲的病情?还是先请个大夫来看看较好!"他正欲开口,却见王昃已奔出厅门,口里喊著:"我这就进宫!诸位请放心。"柳慕枫一愣,心道:"这王昃究竟是什麽人啊?竟能随意出入宫庭?"他无瑕细想,抱著父亲急步走出厅堂,来到主屋,将柳言初放到卧床上,示意白槿扶坐起父亲,单掌抵住柳言初的後心,以内力催动方才喂进去的药丸尽快发挥药效。
想是那药丸果然有用,柳言初原本灰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嘴唇也显出微微的粉色,呼吸慢慢有力起来,柳慕枫撤回抵住其後心的手,缓缓将父亲扶躺下来,拉过锦被,细细地盖在父亲身上。
柳慕梅安置好柳夫人,放心不下,竞自来到了柳言初房中。见哥哥运功完毕,急急走近床前,细细观察爹爹的气色。
白槿看著向在床上犹自昏迷的柳言初,轻声问道:"大哥,柳伯伯没事了吧?"柳慕枫长眉微敛,慢慢道:"现下是没事了,只是看父亲情形,只怕这心疾是陈年旧病了,怎地如此严重?"正凝神观察柳言初气色的慕梅低声道:"这病早在六年前就有了,我一直在爹爹身边,看得分明。爹爹自拜相後,昃食宵衣,殚精竭虑,他原本身体底子就不好,似是早年曾受过伤病,怎经得起如此辛劳?况他日常性子太过压抑,积郁在心。时日一久,必然积劳成疾,心力交瘁。这心疾六年前原也不是很重,这几年却是愈发厉害了。可惜我自七年前起,便化去了体魄,消减了道行,否则......"
柳慕枫乍听此言,心下伤痛甚深,愧道:"我这做儿子的竟毫不知情!我......我真是......"白槿见不得大哥痛苦,听他自责,打断道:"大哥,你在观中习艺,又怎会得知?这不是你的错!"柳慕梅转身目注兄长,点头道:"小槿所言甚是,这事需怨你不得,不要说是你,便是母亲也不太清楚父亲的病情,又如何能怪得了你?"柳慕枫讶异:"母亲也不知?"慕梅叹道:"父亲患此病後,恐家人担忧,一向能瞒则瞒,若不是有一次病发被我撞见,我也是不知的。"三人想著柳言初的行事,一时皆沈默不语。
白槿幽幽道:"我初见柳伯伯,见他对大哥淡淡的,很是不解,心里还生了他的气,以至於出言冒犯了他。他不仅未曾责怪,还允了我与大哥同住一房。如今想来,柳伯伯胸襟宽大,心善体贴,是个大大的好人啊!"他不知该如何形容一个人好,只是努力地把心里的词汇都提了出来夸赞。
柳慕枫坐在床沿,凝视父亲苍白的脸庞,轻轻道:"我小时候在义父家长大,见母亲时常思念父亲,夜不能寐,心里著实有气,想著父亲定是不喜欢我们,才把我们扔在义父家不闻不问。後来却是想通了,那时朝堂上风起云涌,父亲生怕累及我们母子,方托义父照料,他若不喜欢我们,又怎会千里迢迢赶去求托於义父呢!"柳慕梅轻轻摇头道:"父亲性子外冷内热,原是不易为人理解的!"三人又皆沈默。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柳慕梅诧道:"这麽晚了,会是谁来了?这麽吵闹?"话音方落,便听得外面一阵扑通扑通的跪地声,接著是下人战战兢兢地参拜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惧都一愣,柳慕枫忍不住看看妹妹,却见妹妹秀眉微敛,似乎很是不快,刚想询问,只听见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喊什麽喊?惊了柳卿,朕砍了你们!"话音还未落地,人已走进房中,转身入了里间。
只见此人身穿绣金盘龙纹黄袍,头缠黄色缎襆头,腰束紫玉盘龙带,脚蹬软缎绣龙面黄靴,长眉微敛,目光深遂,脸色凝重,似是十分担忧。
柳慕枫心道:"这人怎麽来了?"一旁慕梅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已是双膝跪地:"臣女恭迎陛下!"柳慕枫回过神来,忙拉著白槿跪下身去:"草民柳慕枫、白槿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正是大秦皇朝当今至尊---皇甫羲!
皇甫羲不及理会他们,口中念著:"平身。"脚下已是向著平躺在床上的柳言初走了过去。他走至床边,俯身细细观望了一番,吁了口气,轻声对著跟进来的王昃道:"快宣太医进来!"王昃应喏,退至门边领进一名胡须花白的老太医来,那太医伏地刚要跪拜,皇甫羲已是急急地一把拉起他:"别跪了,快替柳卿把脉!"老太医上前走到床边,握起柳言初一只手,沈目细细把脉。
柳慕枫三人知柳言初危险已过,心下安定,皇甫羲却是双目紧紧盯著太医,不放过其脸上的一丝变化。
第十二章
房中静默无声,老太医把脉完毕,轻轻将柳言初的手放进被中,回身向著皇帝跪拜道:"相爷是心疾突发,托陛下洪福,现下危险已过。只是这心疾原是顽症,此次突然发作,来势凶猛,相爷神亏气虚,得静心调养方可保无恙!"皇甫羲皱眉道:"这心疾每次发作都十分骇人,当真无法可想?"太医回道:"相爷忧国忧民,日夜操劳,心脉受损过重,微臣实是无能,现下只能尽力调补。不过,此疾虽险,若能保持心境平和,作息规律,便不易发作。此次发作得如此凶险,必是相爷心情过於激动所至!"
皇甫羲点头,沈吟半晌,问道:"太医院还些什麽补身药材?"这老太医原是皇甫羲的家奴,皇甫羲还是七皇子时,此人便随侍在旁,对皇甫羲的心思很是了解,立即禀道:"太医院有一支千年人参,乃去年回鹘献来的贡品,补身倒是最好。只是......"皇甫羲不耐烦道:"只是什麽?"那太医回道:"苏贵妃凤体违和,皇上已将此参赐於苏贵妃......"皇甫羲挥手道:"先将人参拿来给柳卿补养,苏贵妃朕另赐便是!"一直默默无声立在一边的王昃突地开口道:"父皇,儿臣前几日得一百年山参,也是补药极品。"皇甫羲笑道:"倒是你有心,你明日将那百年山参送进宫来,赐给苏贵妃吧!"王昃低头称是。
柳慕枫听了这话,才知这王昃竟是凤子龙孙,难怪能够随意出入宫庭。想来其真名应是皇甫昃了,只不知堂堂皇子怎会迂尊降贵地跑到相府来做个小小的西席?
皇甫羲挥手让太医退下,坐到床沿,细看了看仍就双目紧闭的柳言初。转眼看见另三人立在一旁,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呼唤:"陛下!"却是床上柳言初的声音。皇甫羲急忙低头一看,见柳言初一双清润的眼睛已然睁开,正静静地望著他,心下大喜:"你醒了?"柳言初微微点头,撑起双臂吃力地想要坐起身来,皇甫羲急急按住他,轻声道:"别乱动,你身体太虚,得好生休息,这次可把朕吓坏了。昃儿跑回来时骇成那样,朕......"他心中犹有余悸,竟说不下去了。
柳言初微微一笑,低声道:"九皇子过忧了,微臣没事,陛下不必担心!"皇甫羲道:"有事没事也不是你说了算,你给朕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朕放你的假!"柳言初微微皱眉:"这......"皇甫羲打断他:"没什麽这呀那的,朝庭就你一人了?那些个臣子都是摆著看的?"柳言初不再言语,他大病未愈,微说了几句,便觉十分疲惫。碍著皇帝坐在身边,不能过於失礼,只好强撑著。皇甫羲见他神色困乏,知他病体不支,亲手替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朕去外间!"柳言初只觉眼前模糊一片,无力坚持,点头合目昏昏睡去。
皇甫羲见柳言初睡著,低声道:"昃儿,你去告诉太医,让他今晚就留在此处,以防柳卿病情有变。"说完扫了一下屋中众人:"你们都随朕出去吧!"说罢,当先走出房门。
屋外天色已暗,众人随皇帝来到前厅,下人燃起烛火,摆上茶水。皇甫羲在主位坐下,柳慕枫带著柳慕梅与白槿重新叩拜,皇甫羲挥手让他们站起身来,逐一打量。方才房中未著烛火,天气昏暗看不分明,现下厅里烛光通明,众人颜色一览无余。
皇帝的眼光慢悠悠地转到白槿的脸上,突地眼瞳一缩,双眼直直地盯著白槿,惊道:"白玉,你怎麽会在此处?"白槿一愣,刚要答话,柳慕枫已抢先道:"陛下,这是臣的好友白槿,不是什麽白玉。"他机警聪明,方才提及白玉失踪父亲便突发心疾,想是父亲与白玉交情非浅。此时见皇帝面色不善,心中已知不妙,故而抢先答话。
皇帝愣了半晌突道:"你是白玉的什麽人?"柳慕枫知道白槿不会撒谎,正想再抢著回话,却听得皇帝厉声道:"我要听他自己说。"慕枫大急,心道:"父亲与白玉交情如此深厚,只怕不是一般情谊。皇帝这麽晚了却因父亲病情冒然出宫,怕也已不是一般君臣之仪。看这态度似是对白玉全无好感,槿弟不懂撒谎,这下要糟了!"果然听白槿答道:"我叫白槿,白玉是我父亲。"柳慕枫心中一凉,暗叹:"糟了,糟了。"
皇帝神情阴戾,上上下下打量了白槿一番,突地喝道:"来人,将他拿下!"柳慕枫大惊,上前一步护住白槿,望向皇帝,问道:"陛下,不知槿弟身犯何罪?"皇帝沈声道:"这人在朕的面前"我呀我的"乱叫,实乃目无君主,难道不该拿下?"柳慕枫道:"槿弟自幼在山林长大,於凡尘俗事一概不解,常言道:不知者无罪,还望陛下开恩!"皇帝神色更冷,阴森森地道:"原来这倒是凡尘俗事了,想不到柳卿的儿子如出地出息,莫不是也想与他一同拿下?"
默立一旁的柳慕梅原本心中不郁,眼见面前的事情越演越糟,她敬慕兄长,疼惜白槿,左思又想,心中已有较量,开口求道:"陛下,父亲病情刚刚稳定,陛下却在府中抓人。现下竟要抓臣女兄长。父亲为国为民,罹患固疾,陛下此时抓人,怕是要惊动父亲病体呀!况我兄长并无大错,还望陛下开恩。"说著跪了下来,她自幼伴随父亲,对父亲周边的人、事看得十分清楚,此番话讲下来,或许皇甫羲顾念父亲,不会真的下手抓人。
岂料皇甫羲对那白玉积怨实深,闻听此言立时勃然大怒:"你竟然以你父亲来威胁朕,柳卿倒是生的一双好儿女。哼,原来他今天旧疾突发却是这个原因!朕看你们兄妹二人恁得有骨气,想必是要有难同当了!"
此话一出,便是一直垂头不敢吱声的皇甫昃也是大吃一惊,骤然变色,冲著皇甫羲跪下连连嗑头:"父皇三思呀!父皇一向敬重柳相,怎可在他府上抓他儿女亲人?"皇甫羲眯著眼望著皇甫昃:"你也想违抗朕命。"皇甫昃头瞌得咚咚直响:"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请父皇三思而行啊!"皇甫羲怒道:"你的意思是朕行事鲁蛮了?"皇甫昃伏身道:"父皇,白公子年幼无知,原不懂朝廷规矩,触怒龙颜,实是有罪,但这罪可轻可重,端在父皇一念之间,父皇素来宽厚仁爱,乃是不世出的明君,又怎会为此等小事所恼?"
皇甫羲上上下下打量了儿子一番,冷笑道:"你不要扣朕一顶大帽子!朕是明君还是昏君轮不到你来评价。若是拿了这小子便是昏君,那朕今天就做个昏君给你们瞧瞧!若是再敢口出狂言,连你也一起拿下。"说完喝道:"廷尉何在,给我把这白小子拿下!若是有人敢拦,哼哼,一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