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日都不得空闲,如此太平了一个月,宅子终是来了客,马占不在家,诸事都由宋榕作主,他一见那人便改了脸色,我正坐在沙发上翻纸册子,瞧见佛爷满面红光走进房,一进门先脱了帽子朝我问好,便笑着叫人搬个锦凳给他坐。
这人上先前打着宋榕的主意,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一口咬断了命根子,如今虽成了阉货,精神却是爽朗,眼睛仍像个爪子往宋榕脸上勾。
我刚要作些寒喧,宋榕冷着脸喝命下人带我上楼,他一大早吸饱了药,此时说话倒有气势,我只得起身退下去,刚走上楼梯,就听着身后肉体拍击,宋榕喝骂道:“下流胚子敢欺负到你爷爷头上!有种等着大哥回来,瞧你还敢乱吭一声!”佛爷尖着嗓子笑道:“你主子再厉害还不是栽给我主子。”
对方听得一愣,恍惚着面孔如坠迷雾,佛爷见我正回着头瞧他们,腆着脸笑道:“封少爷,我主子给您带了好。他老人家金盆洗手多少年,单为了您才管这挡事。”
我抿着嘴含笑应道:“多谢赵先生,不曾想你竟是他的人,也是叫我赶上了造化,叫他只看罗二爷的面子,我一辈子只求这一次,日后再不敢麻烦。”
宋榕目瞪口呆愣在原处,忽然之间如醍醐灌顶,他本就是玲珑心肝,前前后后的事情扯在一起,不禁激出一身冷汗,瞪着我喝问道:“你搞了什么鬼!马占哥在哪!”
我垂着眼淡淡说:“这我可不知道,前边一直没消息。不过他可死不了,那是条野狗呢,贱命壮得像草。”他目眦欲裂往楼上扑,被拥上来的下人制住,扭压在墙上。
佛爷趁机笑道:“我是来朝封少爷讨个人情……只想跟宋先生成一夜露水之好。”说着便往他身上捏。可怜宋榕被卡在墙上动弹不得,抿紧了嘴唇由个阉人胡乱揉搓,我本想听他哭喊着求饶,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佛爷往他身上一通乱蹭,巴巴等着我言语,这光景好生没意思,我瞧得无聊,不置可否转身回房。
109
房门把楼下预演的不堪遮掩住,我慢悠悠倚在小桌上往镜里张望,只见自己惨淡如纸,唯有一双眼睛浓艳迫人,好像勾了脸的的戏子把眉眼高高上挑,甩起长袖便能唱一套假意虚情。
细细观来,如今的模样早失了玫姨那股娇俏,正如马占所言,那个淡薄的影子日久天长受阳光照晒,终于再留不下一丝痕迹。
扭起身子在镜前摆个样子,削肩撑不起长衫,宽大的衣袍在身上颤抖,湖色绸缎蜿蜒流淌,波纹里溅出闪烁的沁凉,整个人似被裹上一层水,只有衣摆下露出雪白的脚。
比之全身白艳的赤裸,马占更喜欢这样遮掩挑衅,敷着薄茧的手潜进衣摆里,悄悄攥起一只脚踝,顺着光滑的腿揉摸到腹下,手掌覆上腿间蜷缩的柔软,抚弄出肉体甘甜。
我对着镜子敞开衣襟,指尖抚摸着自己的锁骨,皮肤被摩搔出一抹酥红,好像随手晕了淡淡的朱砂,红颜色渗进皮肉里,留下褪不去的印记。他便是如此爱着我,手指夹起涨红的乳头,指甲掐进柔软的乳尖,那些恍惚迷离的情愫渐渐清晰,随着尖利的疼痛缓缓漫进心里,身体似飘泊进不定的大海,由着安抚和狂浪相击。
脱下那袍子,大腿上仍留着欢爱的痕迹,浅淡的牙印仿佛雪地里开下的花,再轻轻抚摸过去,就像抚摸着马占,过去相对无言,这时候竟开始后悔未与他依依惜别。
从橱柜里另寻出衣服,浅灰的西装配了衬衣套上身,一粒一粒系好珊瑚扣子,将自己包盛进衣料的矫饰。
这衣服也是马占选的,笔挺束腰更称得蜂腰削背,起身再瞧镜子,却也见一付豪迈样子。
我再趴到镜前退下长裤,随手拿了桌上的笔探到身后,玳瑁的杆子凉而滑润,就着肛门辄皱的颤动直接戳进身体,肠子突然被异物闯进,不禁疼得哈起腰,一手摸上自己的阴茎,一手往乳头揉搓。皮肤在这爱抚里渐渐温暖,好像自己是被马占抱着,他把我的乳头揪起来,手指撩弄着火热的阴囊,仿佛拨起一把琴,自己随着错杂的弹奏喘息颤抖。
阴茎被揉捏的勃起,肛门紧紧夹着笔杆,脸孔在镜子里映出晕红,像是怒放的鲜花,满心满脸都溢出娇艳的挑拨。我轻轻喘一声,眼前漫过无数颜色,阴茎在手中喷出一股股精液,乳头被揉得一片酥软,双腿几乎站不住,踉跄着跌到床上。天旋地转平息后,才摸着眼角温热的湿润,拿绢子把身上擦干净,仍是痴痴念着他。
抽出肛门里夹的笔再穿好衣服,刺绣的襟摆一尘不染,称得人昂首阔胸,再不似原先一付愁容。
依这模样推门出去,赤着脚走下楼,厅里的下人早被佛爷摒退,想是要行一场雷霆暴雨,也不知假疯虚凰如何人道。
屋子里晦暗,我一眼瞧见宋榕靠在墙角半人高的瓷缸上,背着身子撩起冰块溶出的水清洗下身,他略恭起背,叉开两腿往肛门里抠索,手指勾出一团软烂,随手撇到地上,细细看了原是一截连皮挤烂的香焦。
他察觉到我,忽然扭转过头,面上竟无异色,仍是矜傲微笑,我再往别处瞟,却见佛爷衣杉不整倒沙发旁,身子肥腻得像团粉蒸肉,脖子被硬扭了个儿,惊诧的面孔旋转到背后,竟是死去多时。
我恍然笑道:“原来杀小瞧你,还以为你如今只剩下力气哆嗦。”他瞧着我抿了嘴说:“是我们小瞧你,只以为无论真痴假疯,你也只有张开了腿撒欢的本领。倒不知道你能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先依着大哥一时脑热,鼓煽他把生意转到越南,再在那里设下布置。他这个人原就是贪心,一分一毫不愿割舍,急如星火赶过去照料,自然要中埋伏。可是封瑶,你也太小看我们,百战十年血洗峥嵘,那般的弹丸之地安能困束住他。”
我不禁哧笑道:“这我自然明白,你且放心,做这诸多可不只为了引他去越南,我已备好接风酒,等着他再撞回来。”
宋榕面上一变,怨恨说道:“你究竟恨我们什么?即便他有愧与你,也早做了补偿。那日你头一回下楼,他抱着你眼睛都笑起来,我从没见过那样子,只能暗地里替他高兴,奈何你毫不稀罕,终究要发了疯的怨恨。我们过去只以为你装疯卖傻,却不知你其实一早就是疯的,早过了今天,早过初见,或许就在你一出生,便恨上这世界所有人,只愿大家化作尘泥,才得一个心平静气。”
这话说得繁琐,我一时领会不能,忽然捂着嘴蹲到地上,背脊渗出浸湿的冷汗,抬了眼定定瞧向他,哑着嗓子道:“我只恨自己把皮肉剖开,这身上每一寸都是甘愿,血淌尽了,骨髓枯干,化成灰,飘作烟,仍忘不了他。可是马占从未完全爱过我,他要的只有一部分,剩下的拿刀剔下来,随手扔得老远。”
我像个鬼魂幽幽走过去,挨近了正见他干瘦的腕子支撑在水缸上,面颊沾满了汗水,肩膀像风里的枯叶不住抖颤,想来是犯了毒瘾。
他身上猛的一震,面上宛若灰土,瞪着我惊惶问:“你又为何陷害我至此?”
我偏着头微笑,细细瞧着他,原先那么漂亮的人,油亮,骄傲,活像一只豹子,现在竟落得如此,眼里忽然荡过满满的恶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但凭一口一个‘我们’,我便恨不得生扒了你。”
他打个激灵,僵着脸强笑:“你想得太便宜,大哥绝顶精明,明知是陷阱,不会冒失着跑回来。”
我垂着眼不说话,从口袋掏出一包药,撕开个口子转手抛进盛满水的瓷缸里。
他立在旁边愣一愣,眼见着成袋的白粉打着旋沉进缸底,毒药化进冰凉的水中,那双眼再没了人的神色,回过头对我轻轻说:“你是个疯子,如今不肯饶过别人,日后也放不过自己。”
话音刚落,只听“噗嗵”一声,这人一头扎进水缸。
110
瓷缸的深处闹出一场轻快的水声,仿佛呢三太子闯进里头大战龙王,混斗里泼溅出一串串水花,浸得缸沿上描的白玉兰要活了般。
过了一会儿,我喊人把佛爷的尸体收拾下去,本该要写封书信给他主子赵之仪,笔尖还没晕上墨,郑西寻不知听了哪个传的话,急风急火赶过来。
他头回光明正大进这宅子,像个傻小子忍不住抬头张望,见到我慌忙问:“我听说出了事,终不放心你搁在此处,还是随了我才保得周全。”
我扬了眉骂道:“这些日子来招兵买马,你再不会逊于人,马占正远在千里,丁家的人都作壁上观,只要收拾几个小猢狲你还有颜面提不周全!”他见我动了怒,连忙垂着眼说:“是我忙乱了,你所做自然是万全,我只愿安身麾下以效犬马。”
我听了渐敛怒气,想着他往昔替我吃的苦,现在出的牛马力,抚上他的脸颊以示安抚。他又轻声道:“赵先生派人送来信,马占已经杀出边境,我只怕他又如鱼得水,不肯轻易入网。”我笑着说:“飞蛾投火,由他不得的。”
他怔怔笑着似是不明白,我搂住郑西寻,见他呆板着面孔甚为有趣,忽然起了玩心,捏着他的鼻子揉搓出付怪模样。他任由我作弄,眼睛撇到水缸上,不知道有个人正蜷在水里,只为贪心喝那一缸毒水,早涨得肚皮爆裂奔赴阎王。
这一场胡闹叫我渐渐困乏,好像贪玩熬过了钟的孩子,眼皮支不起精神,郑西寻忙扶着我偎在沙发上,自己起身欲要站到一边,我一把拉住他,吊着眼玩笑道:“此事若成,你也算是平地惊雷的英雄,待到一将功成,务必接我出去。我只想要个小院子,有个花匠帮着伺候花儿,这一辈子便已足够。”
他听了这话好像锅里刚捞的虾,只差浑身冒出热气,黝黑的皮肤泌出一层薄汗,犹犹豫豫坐到我身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言语。
我忽然生出狭促,伸手摸到他身上,顺着骨节粗壮的手摩挲到腕子,指腹打着圈缓缓磨擦,瞧着他又淡然笑道:“若是败坏,只求你一人脱身,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再落回马占手里。”
手下覆着的皮肤越发温热,他眸里跳出一阵闪跃,恭了身子默默爬上来,小心翼翼跪跨到我身上,面孔缓缓压下,热气迎面轻轻喷出,竟是瞪直了眼不知所措。
我侧身抬起一只脚,有意无意勾着他的背,抿着嘴唇嘻嘻笑起来,他轻轻捧起膝弯,火烫的唇挨上皮肤,再抬起头,仍是一付恍若无知。
他已经不是孩子,身边必围着一园春色,却仍不知该如何应对我,满脸露出焦躁的彷徨,像新成熟的兽王揣着掠夺的忐忑。我无心教养他,不等他再大起胆子亲吻,扬起手朝他肩膀打一下,板着面孔抽身站起来,一言不发往楼上去。
正如先前谋划,马占一入越境便陷进天罗地网,浴血拼杀十余日方突破重围,待九死一生率着残兵败将赶回来,却搁着我不管不顾,远远兜个圈子,调转人马奔至另一处。
这情形算是蹊跷,我原本满心打算他作投火飞蛾,晕头昏脑之际势必要自投罗网,未曾想自己竟是一厢情愿,备齐了谋策邀君入甍,奈何他竟销声匿迹,仿佛忘了世上还有个封瑶,遁藏着不露半分风吹草动。
眼看一番心血筹措既要付之东流,我满心焦躁恨不得把天掀下来,日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只管把积攒的忿恨朝着别人撒。
刚刚还心平气和沏着茶叶,突然抬起手撩翻桌子,抄起各式物件一通胡打海摔,满屋里水光砰溅,瓷花乱飞,唬得下人见我就像撞上鬼,一屋的人战战兢兢皆如惊弓之鸟。
趁着这般生煎活熬,我也再顾不上辛苦图谋,只是得度日如年期盼着他,眼珠子里熬出血,蓬头垢面形似枯槁,每日念想着马占惜别的言语,焦灼盼着他再返回来.
大白天合衣在厅里盹下,睡梦里四下一片敞亮,却见他笑盈盈从眼前迈过来,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我连忙挣扎着去拉他,待满头大汗惊醒过来,面前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四下空寂的一片,是剩下自己茫若所失的叹息一闪而逝。
一惊一乍也把郑西寻也逼得走投无路,他虽嫌恶这里是马占的住所,却日日赶过来看望,一声不吭在我面前候着,我忘了对马占的算计,仿佛自己是因爱恋而苦等他,恍惚着心神靠在郑西寻怀里哽咽着低吟:
“我如今片刻安宁不得,心尖上正被人揪着,骨头缝里有鼓噪着跃跃欲试,满腔子里闹的、嚷的都是马占……………这名字要把我肠子拱破,顺着血流往外涌,一不留神就要窜到天上去……………我疼得只剩一口气,眼前飘忽出雪亮的模糊,唯有见到他死,才得保全性命。”
他默默听着不言语,我更耐不住委屈闷声痛哭,清亮的泪珠子砸在他身上,臂膀纠缠得刚紧密,似乎要从寡言沉默里博得抚恤,好像幼时每挨了娘亲的打无处投奔,只能靠在梁柱上哭一场。
正当这苦楚吞吐不得,马占终是送来消息,亲自修书称因事耽搁了行程,要我继续在宅里等候。
我瞪着眼睛勃然大怒,扯着信使的褂子要他引着去见马占。那人还是个小伙计,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付,我趁着他呆愣着,飞奔上楼寻出贴身带的物件,又取了刀子以供防备,还未等推门出去,就被一旁躲的郑西寻抱个满怀,他攥了我的腕子急道:“少爷!少爷!您要想好了!”
我心急如焚等不得他啰嗦,一心只想能赶快见到马占,略作了交代硬推开他往楼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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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是头回出门的孩子,坐在车里忍不住忐忑的欢喜,一颗心端在肚子里没有片刻宁息,沿途霓霞当空、浩野叠川,有万千风景也毫不理会,只顾着惦念一腔的愁喜,默默盘算见到马占该是何样的情形。
信使开一辆车在前头探路,我坐着另一个吉普载了随他穿过山谷林道,眼见着日头奔到老远,不知走了多长光景,眼前撞过大片浓茂的阴林,沿着崎岖山路驶过密林,在山间现出一栋灰白的小楼。
我长抒一口气,知道终于抵达目的,车还未停稳便迫不及待跳出来,脚下忽然一软,自己竟硬撑住,跌跌撞撞朝楼房奔过去。马占事先得了信,早早站在楼外等着我,远远正见他眯着眼笑,皮肤经烈日暴晒黑得发亮,脸还没来得急剃,挂着满腮毛糙的胡碴。
他忙三连步迎上我,低声含笑道:“我就是怕你着急,才特特找了人送去书信,你竟是千里迢迢撵来这里。”我撕着他的脸怒道:“你作死呢!还敢说‘就是死了也要回去’,这会子竟在藏在这里装乌龟王八蛋!”
攥了拳头连着捶他几下,一肚子跳跃的怒火还未发完,他忽然一弯腰,把我扛在肩上朝楼里走。我嗔笑交加往他背上拍打,忽听着他“哎吆”一声脚下打了晃,没走几步家把我摔在沙发上。
我连忙喊:“马占,你怎么了!”他额头渗出汗水,捧着我的脸笑道:“还不是捱了你的骂,连骨头都吓软了。”
我正要在跟他笑闹,旁边过来人端了纱布热水,伺候他敞开衣服,接开肩上缠的药布,却见白巾上沾满鲜红血迹。我唬得说不出话,连忙绕到后头,赫然见他背后被炸得皮开肉绽,睚眦的刺青在血肉里搅得稀烂,血珠顺着残剩的兽尾向下淌。
马占一把将我扯回怀里,抿着嘴笑道:“在越南出了事,背上被颗流弹擦过去,我恐怕要吓着你,才想养还伤再回去。”我忽然一阵酸楚,心道他这一次竟毫不怀疑到我头上,站起身想拿盆里的纱布帮他擦伤口,马占连忙拦住我,拈着我的手指笑道:“可不舍得叫你的手沾水。”
右手中指上曾被他硬撬起整片指甲,如今生出扁平的新甲,略带着病态的暗红覆在手指上,他轻轻揉抚过去,弯着眼睛问:“手上还疼不疼?”我徉怒道:“你现在才来问!”他忙拥着我道:“我过去一直没胆子说。”
伤口包扎好,我小心翼翼偎着他,瞟着眼打量屋里,从外边看像栋失修的弃楼,屋里也是不景气,大片的墙皮裂开来,天花板吊着蜘蛛网,楼上看不清楚,楼下却是破烂的一片,除了给马占换药的,门边还立一个保镖样的人,挎一柑没上膛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