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初微微皱眉,皇甫晟一惊,跪下道:"父皇,儿臣从未有过此心啊。"皇甫羲冷哼。
柳言初叹道:"陛下,此事与太子无关,还望陛下听微臣详说。"皇甫羲道:"任你舌灿莲花,又能说得什麽?说你与白玉两情相悦麽?"
柳言初听他连这种不伦不类的话都说了出来,倒有些啼笑皆非,正欲启口,忽听得窗外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便是两情相悦又如何?"这声音清晰悠远,明朗沈著,正是此时应在柳府等候的白玉。
原来,白玉一早送了柳言初上朝,便安心在柳府与柳慕枫、清虚等人聊天坐等,谁知等来等去不见人回,不免有几分心焦。
孰料过了片刻竟感觉到柳言初身体受伤,鲜血直流,他心中又急又骇,匆匆交待了几句便欲赶去皇宫。慕枫兄妹忧心父亲,坚持同行,白玉也不阻拦,带著兄妹二人急急向皇宫赶去,白槿原也想一同进宫,却知自己过不了双龙金光阵,只得留在府中陪伴清虚。
第五十八章
三人走进书房,一眼瞥见犹自跪著、臂上鲜血滴滴洒落的柳言初,皆都失色。
柳言初身体比不得常人,失了这些许血,又被皇甫羲吼了一场,早已气短力虚,有些撑不住了。此时已是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只觉臂上的伤处一阵一阵地疼,直扰得他头晕眼花,心口闷闷地十分难受。方才凭著一股毅力强自支持,见白玉与儿女进来,不由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了,身子斜斜地竟往那堆茶杯碎片上倒去。
慕枫兄妹惊呼一声,双双抢上前去正想扶住父亲,白玉已是身随心动,一把托住柳言初疲软的身体,搂在怀里。右手轻挥洒出五彩光芒,沿著柳言初受伤的右臂慢慢移动,片刻便止住了那血,臂伤已是痊愈了。
柳言初望著白玉盛怒的脸,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白玉知道他生怕自己怒极伤人,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柳言初不著痕迹地抚了抚闷痛的胸口,在白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皇甫羲见这二人亲密相依的样子,醋味上涌,怒意横生,吼道:"你们当朕的御书房是路边的茶馆麽?想来便来?来人哪!"
白玉听他吼得中气十足,又见柳言初脸色苍白,不禁皱了皱眉,对慕枫使了个眼色。
柳慕枫带著妹妹走过来将父亲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白玉立在正中,缓缓转身对著皇甫羲道:"你不用喊人了,我已设了结界,你便是喊破了嗓子也是无用的。"
皇甫羲父子大吃一惊,皇甫晟沈声道:"你想怎样?"白玉淡淡道:"太子请放心,我只是来与你父亲做个交易而已。"他突然笑了笑,对皇甫晟道:"或者,是来与你做个交易!"皇甫晟沈声道:"什麽交易?"皇甫羲震怒:"你居然与朕谈什麽交易?"
白玉丝毫不理会皇帝的怒火,淡淡道:"你数次加害於我,又在宫门上设了双龙金光阵,险些害了我儿的性命,我看在言初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不过,我却是个任性妄为之人,若是逼得急了,不管你是帝王还是太子,我也是想杀就杀,你若不信,不妨试试。"
他眼中突地精光霎显,直直地射到皇甫羲的脸上,皇帝从未见过他这般凌厉的模样,一时竟被镇得愣在当场。
皇甫晟比他父亲有出息了不少,走到皇帝身边,扶著皇帝坐在御椅上道:"白先生,我知你法力高强,只不过,我父皇是天命的真龙天子,却不是你想杀便能杀得的!"
白玉仰头哈哈一笑道:"当年我升仙之际见著言初,便不愿再列仙班,那时连玉帝也耐我不得,如今又岂怕一个小小的人王?"
皇甫晟默然,忽道:"不知白先生欲与本王做什麽交易?"
白玉见他在这种情况下仍是十分沈著,倒有几分欣赏,缓缓道:"我是凤落山中的白玉所化,自三千年前便一直守著凤落山中的中原龙脉,护其不受损伤。"
皇甫晟愣了愣:"龙脉?"皇甫羲不耐道:"休听他胡言乱语。"皇甫晟皱眉道:"父皇稍安勿燥,且听白先生说完。"他自幼跟著皇帝处理大小事务,心思深沈,比其父亲犹胜几分。此时,竟隐隐露出几分帝王威仪之态,柳言初见他沈著冷静,不焦不燥,不禁暗暗点头。柳慕枫望了望慕梅,心想:"这人倒颇有气势,比那九皇子强了许多了!"
只听白玉缓缓道:"我与你做个交易,我保你大秦江山传世五百年,你须允了言初辞官还乡。"皇甫晟皱眉道:"只得五百年?"白玉冷冷道:"从我知事已来,哪朝可得五百年的?"皇甫晟沈吟道:"可否再长些?"白玉道:"不可,五百年已是极限,若非我保,大秦便连三百年也不得。何况,若你不允,我自可去毁了龙脉,便是一天的皇位你也是坐不了了。"
皇甫晟略略垂首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话语掷地有声:"好,五百年便五百年,本王以太子之尊允了柳相辞官归乡。只是......"他缓了缓,转眼望了望静立在柳言初身旁的柳慕梅,眼波流转,竟似柔情无限,缓缓道:"本王有一个条件,我要柳小姐留下,做我的太子妃。"说到後面,连那尊称也不要了,直接我啊我的说了起来。
柳慕梅面无表情,白玉微微皱眉,柳慕枫望望妹妹,又望望太子,既觉得不愿妹妹进宫受罪,又觉得这个太子倒也不错,看那神情,似是对妹妹十分衷情,妹妹若是嫁给他,好像也不是什麽坏事。他不知该如何下决定,只眼睁睁地望著父亲。
柳言初轻轻谓叹道:"太子殿下对小女的一番情意,微臣甚感荣幸。虽说婚姻大事应由君父做主,臣却不愿委屈了梅儿,此事还要看梅儿自己的意思。殿下若真心喜爱梅儿,想必不愿难为她。"
皇甫晟微微点头,缓缓踱到柳慕梅身前,轻轻道:"我原不知九皇弟为何如此痴心於你,只道你不过是那寻常的美貌女子,九皇弟贪恋你的容貌罢了!谁知那晚见你率性洒脱,性情真挚,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临危不惧,傲骨铮铮,便不由自主被你吸引。九皇弟小孩子心性,竟介意你是竹妖所化,疏不知你摒了修行,报恩附体实是至情至性之所为,此番举止才是真正惹人敬佩之处!若是寻常庸庸之人,哪有这般胸襟?他只恋著柳相的女儿柳慕梅,而我爱的却是整个由里到外,有思想,有担当,感恩图报,舍身为父的柳慕梅。我不求你同样感情回报於我,只愿在有生之年得你相伴。若我有朝登基为帝,助我同理国事;若是我做不了这帝王,你若不弃,愿与你白首相待,举案齐眉;若是......"
他忽地皱了皱眉,眼光慢慢移往别处,看著沈著脸坐在椅上的皇帝,叹道:"若是我不幸做了错事,我也不愿连累於你,你便远走高飞吧,凭你的本事,必能保得自己全身而退。"
他这番话说得情深意重,在场之人都有几分感动,柳言初叹道:"殿下性情率直,微臣十分敬佩!只不过,这话却是多虑了,陛下自幼著力培养殿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怎可有这丧气之言!"
皇甫晟苦笑道:"自古皇家是非多,谁又能看得到将来?"说到此处,面上已露出几分黯然之色。柳言初心中不忍,正欲再劝他,却听得女儿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你今日所言实是动人,只是世人善变,今日不知明日事,我怎能相信於你?"
皇甫晟见她口气已有几分松动,心中一喜道:"今日父皇在坐,你父兄也在,我就此立誓:若此後有违此言,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众人俱都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立下了如此重誓,柳言初叹道:"殿下何必如此!梅儿,你意下如何?"
柳慕梅默默地望著皇甫晟,半晌又道:"我还有一个要求。"皇甫晟知她已答应,忙道:"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让你失望。"
柳慕梅淡淡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只愿你以後若是登基为帝,後宫三千佳丽,想必终会对我厌了。只是我却不愿做那深宫怨妇,你若厌了,便得放我出宫,从此後我们分道扬镳,再无牵扯!"
皇甫晟愣了愣,突然失笑道:"便得你一人我已甚感上苍厚爱,要那许多做甚麽?小姐小看我了,皇甫晟若面南称帝,今生只你一人为妻。"
此话一出,便连皇甫羲也有了几分动容,柳慕枫皱眉道:"这话说得不实了!便是如今,东宫只怕也收了不少美女,谈什麽一个妻?"皇甫晟道:"此事父皇、柳相皆可做证,我宫中确有不少父皇赏赐的美女,我却并未娶过其中任何一人。"柳言初点头道:"太子尚未大婚,此事确实是真的。"
柳慕枫松了口气,拱手一揖道:"我胡乱疑你了,殿下莫怪。"皇甫晟忙道:"柳公子怜爱幼妹,皇甫晟岂有不解之理?"他越说越谦,最後竟连自己的名字也报了出来。柳慕枫心中对他好感频生,想他行事果断,气度非凡,又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却对小妹一往情深,恋恋难忘,不谈别的,便是那般舍了三宫六院的深情,古来帝王再也找不著了,一时竟为著小妹的婚事暗暗欢喜了起来。
皇甫羲默默地看著儿子的一言一行,面上声色不露,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他年青时便爱慕柳言初,一直以来自以为对他十分衷情,异常维护,如今看来,却已不然。
柳言初自入仕,便被他拖入了皇权争夺的斗争中来,一场无端端的牢狱之灾毁了他的身体。好容易自己登上了皇位,却又因为担心三皇兄起兵造反,利用他诱其现身,差点害得他命归黄泉。
之後国事繁忙,柳言初日日操劳,生生地累出了这心疾之症,自己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此时的皇甫羲竟然觉得十分茫然,怎也找不出答案来。
第五十九章
皇甫晟与柳慕枫客套完毕,才省得自己自作主张,把皇帝晾在了一旁。两三步走到皇帝身边,恭声道:"父皇,孩儿擅作决断,还望父皇降罪。"跪了下来。
皇甫羲看著儿子英挺的身形,突地感慨万千,怔怔望了半晌,心中已有了决定,叹道:"晟儿,你终於长大了。"皇甫晟一愣,抬头望著皇帝,见他脸上似喜似悲,竟然还带了几分颓然之色,心中顿起不忍,叩首道:"孩儿自作主张,实是已越皇权,乃大不敬之罪,还请父皇降罪!"
皇甫羲慢慢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缓缓道:"晟儿,你既喜欢柳小姐,柳小姐如今又愿意嫁与你为妻,朕便择个吉日为你们完婚。只是......"他望了望柳言初,眼中略带歉意:"你今日所说之言,朕已记在心里,他日若你有违此誓,朕必治你的罪!"
此话一出,众人俱都愣在当场,一时面面相觑,怎也反应不过来。
皇甫羲慢慢走向柳言初,立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突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柳言初吃了一惊,方要挣扎,却听得皇帝轻轻的声音传了过来:"言初,言初,是我对你不住,若不是晟儿今日之言,我永远看不清自己的罪过。从今往後,你我便隔了千山万水,相见不易,今日,你便让我抱一抱吧,嗯?"
柳言初微微一愣,再不忍推开他,又见他以‘我'自称,知道他心里确实懊悔伤痛,心中也是十分伤感,再不挣扎,任他静静地搂著。白玉微微皱眉,却不吱声,只冷冷看著。
书房中安安静静,慕枫等人见皇帝真情流露,都有几分感慨。
皇甫羲默默地抱了片刻,倏地放开柳言初,大步走回书案旁,背对著众人道:"晟儿,你代朕下旨!右丞相柳言初为国操劳,罹患固疾,念柳言初为国忠心耿耿,殚精竭虑,矢志不移,今准他辞官归乡,共享天伦,颐养天年。其女柳慕梅,端庄贤淑,秀外慧中,赐东宫太子为正妃,命宫中太祀缜选黄道吉日,予太子完婚。右相府邸保留,以备右丞相夫妇回京探女之用。"话说到最後,已有几分哽咽。
众人闻言俱是大喜,慕枫兄妹扶著父亲跪地谢恩,皇甫羲死不回头,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柳言初黯然道:"陛下,今後臣不能在您身边为您分忧解劳,还望陛下多多保重。"
皇甫羲不敢回头望他,只低低道:"朕省得,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养病,若是......"他突地回头,瞪著闲闲站在一边的白玉狠狠道:"若是你待他不好,朕必不放过你!"
白玉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用你操心。"皇甫羲气结,柳言初怕他俩个再闹起来,忙道:"陛下,臣等告退。"扯著白玉的胳膊将他拽了出去。
皇甫羲望著柳言初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眷恋不已,一滴泪悄悄滑落下来。
皇甫晟见父皇十分伤情,心下不忍,急忙转移话题,谈起今天早朝时北方大旱振济一事,暗暗想著:"父皇对柳相确是情深,只愿时日一久,父皇的这份痴心能淡了去!幸好慕梅已应允了婚事,日後柳相少不得要进京探女,也可慰慰父皇情怀!"
白玉随著柳言初父子三人出了宫门,突地一把将柳言初横抱起来,隐去身形对慕枫兄妹道:"言初不适,我先带他回府。"
慕枫兄妹相视一笑,齐声道:"前辈请便。"
感觉白玉已偕父亲离去,慕枫慢慢陪著妹妹闲逛道:"小妹,你真是自愿嫁给太子?"
柳慕梅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从未见过太子,便是那晚也无甚映象,只是今日他的所言所行却实是让我感动,原不知当朝的太子倒也是个敢作敢当、重情重义的奇男子。何况,我若不应了他,难道真让白前辈去毁了龙脉,破了中原的根基,任由蛮族侵略麽?其实太子比之九皇子强了何止百倍,便是嫁了他也没什麽不好的。爹爹虽说不愿我们涉足官场,但他自幼心怀天下,岂会真正安心离去,我知哥哥你定不愿入仕为官?此番应了留在宫中,也算是慰了爹爹的忧国之心。日後辅助明主,岂不是一桩皆大欢喜的美事?"
柳慕枫看著妹妹娇俏美丽的小脸,叹道:"妹妹心怀天下,忠孝两全,确是愚兄不能及的。"
柳慕梅看他正经八百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别酸啦,你只要看住小槿,不要让他跑了就对了。"
柳慕枫又好气又好笑,斥道:"我在和你说正经事,怎地你却是这般地顽皮胡闹?"
柳慕梅忽地面带疑惑,想了想正正经经地问了一句:"哥哥,你和小槿的事不是正经事啊?啊......哈哈哈。"一边大笑著,一边拔腿便跑。柳慕枫咬牙喝道:"柳慕梅,你别跑!"慕梅银玲般的笑声划过天际:"哥哥,你来抓我呀,要你抓得到再说!"她得白玉之助,法力已复,柳慕枫一时半刻竟真是追她不上,不由得也大笑了起来。
白玉抱著柳言初回到柳府,直接进了卧室,将他扶靠在床上,显了身形,坐到床头一只手拢住他带进怀里,另一只手抵住他心口,慢慢运功。
半晌,柳言初低声道:"好了。"白玉收回手,柳言初笑道:"你竟看出来了。"白玉不屑道:"你时不时抚胸,真当我不知麽?我不理你,是想看看你能强撑到几时,怎地年纪越长却越是任性,你带著心疾之症,怎能如此强忍?"
柳言初见他不悦,陪笑道:"我知道啦,下不为例。"白玉恶狠狠地道:"还有下次?"柳言初忙道:"没有没有。"白玉见他答得爽快,忍不住笑道:"这还差不多。"
柳言初推推他道:"底下的事怎麽办?"白玉道:"又来烦了,我已与慕枫兄妹商议妥当,你放心,不会教你的夫人难过伤心的。"柳言初窘道:"你这是什麽话啊?存心气我呢?婉如嫁我实是委屈,这麽多年,我心中从未念过她半分,现下又要离她而去,唉,她身世清白,家财万贯,便是随便嫁个人也比我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