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心下明了,他该清楚,多情与无情本是一家,这个人始终只是怜香惜玉。
非常时刻,总是会有一方念及从前,追溯往事。
"其实,我很怕死。"云夕主动靠在了对方胸前,细细感受着皮肤另一面传来的心跳声,"炎比我早三年进府,府里的为人处世都是他教我的。我们走得很近,他出身自大漠,经常和我讲起大漠的风光,黄沙戈壁,海市蜃楼。尽管他在府里的身份特殊,却是很得人心,上至那个人,下至洗衣扫地的佣人,无一不喜欢他。那时,我的身份相当于他身边的一个书僮,负责每天跟着他进进出出。他的琴弹得很好,我的琴技也是他教的。我从没想过这欢乐背后的自己,仅仅只是一颗棋子,早在进府的那一刻就被安排好了命运。中秋前一夜,炎告诉我,他是那个人的死对头派来的卧底,并且把刺杀那个人的计划告诉了我。他说事成之后要带我离开,他是如此相信我,而我却背叛了他。我怕死,我舍不得死。十五那夜,琴断之音响彻天际,那个人把亮晃晃的匕首递到了我手中,为了活着,我只能刺下去。我真的不想死,我害怕自己的身体像爹娘那样变得冰冷,然后被放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埋到深深的地下,用不见天日,我害怕,我不要那样。"
泪化开在白钧昊的衣衫上,他怜惜地拭去那脸颊的泪水,"要是每个人都不怕死,你让那些想当英雄的人上哪儿混饭吃去?"
云夕‘噗哧'笑了出来,连哭带笑道,"你这人......明明是那么严肃的话题......看来,时间已经不够了。现在回去认个错,说不定还能保住我一条小命。我怕死嘛!"
他离开白钧昊的怀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听着折返回来的马蹄声,用力揉了揉眼睛,"我会跟他们解释,放你离开的。"转而,他将视线又流连于不离身的琴盒,"本是想将这琴盒埋于襄若城......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就拜托你了。谢谢。"
云夕勾起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拍拍弄脏了的衣摆,潇洒地走向了那正赶过来的一队人马。
他和那头目低语了几句,那头目抬头望了几眼缓慢站起身的白钧昊,对着手下吩咐了几句,带着云夕,策马而去。
怕死吗?
白钧昊扣着一枚砾石弹指而出,琴盒应声打开。
果然,摆放其中的除了一把断琴,还有一柄染血的匕首。
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带上琴盒,白钧昊循着来时的路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迎面遇上了前来找他的兰汀。兰汀解释,云夕离开之时,特意追上驮队,要求兰汀派人去找他,以防不测。
"那个云夕是朝廷的人吗?"兰汀问出自己的疑惑。
白钧昊笑而不答,云夕的身份他已猜得几分。
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驮队还是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襄若城。
那些异域着装与他乡风俗,令白钧昊连连感叹世界无奇不有。喝着奇怪味道的酒,他倚在城楼之上,眺望刚爬上树梢的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白钧昊浅酌一口。
"不知这大漠的月比起你们中原,可更明更亮?"兰汀一袭蓝锦棉袄,踏着月色迈上城楼。
"何止是这月,大漠的女子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令在下都乐不思蜀了。"白钧昊侧头,眼睛带着些水气。
兰汀对这吹捧的话毫不在意,"不管是大漠赏月还是在中原,其实赏得都是同一个月,只因环境不同,心情差异,而各得其不同的意境。"
迷蒙的眼神落到手中的酒袋,白钧昊笑容古怪,"或许,在此终老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却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兰汀接道,"若是你果真看破红尘,放下了前尘往事,就该去庙里当和尚而不是来我们大漠了。"
"我这是为了广大女性同志们着想,要是本少爷一盏青灯过活,怕是天下的河不够人跳的,长城不知被哭倒几回了。"
"你还真是自恋啊。"
......
宣王府。
离落迷迷糊糊睁开眼,嘴唇干涩,呢喃了一声‘水'。有个轻笑声挨近,旋即唇上传来清凉的湿润。他渴求着伸舌舔舐,触及到湿热的内壁,刚咽下一口水,舌就被轻易缠住,对方不断的索取令他来不及咽下,淫靡的唾液顺着耳际流淌至枕巾。
意识依旧处于朦胧状态,离落下意识地寻找喘息的机会,脸上茫然一片。
望着陌生的床顶,他的思维空白,唯独唇齿间的缠绵不时刺激到他的神经。
"这里........我......钧昊......"
听得那最后的呼唤,男人将吻移至耳垂,呵气如兰,"醒了吗?"
离落仿佛被雷击中:这个声音......
涣散的眼神逐渐恢复惊恐,离落企图推搡身上的人,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犹如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咬紧了下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视。
"怎么不说话?"修长的手指滑过离落泛红的锁骨,引得他一阵哆嗦。
离落颤抖着声音开口,"说、说什么?"
"比如你刚才叫得那个名字?药性发作的时候,你也是叫着那个名字哦。"
男人在笑,笑得离落连连寒战,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充分熟悉了男人的秉性,越是笑得灿烂,只会代表那个人的下场越惨。
"你是不是又想考验本王的耐性?"
男人的一只手捏住了离落的下巴,离落疼得拧眉,经历一夜折腾的身体更是承受不了这外力,浑身直冒冷汗。
"和、和他没有关系。"离落好不容易完整说出了一句话。
"你好像还是没长记性。"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离落的左手已经脱臼,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裳。
离落倔强的表情令男人狠狠捏紧了他的下巴,那一刻,离落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男人手上。然而,男人只是野蛮地吻了下来,啃咬他的唇,肆虐的吮吸,直至有人在门外求见。
离开红肿的唇,男人有些不悦地撇了眼门口,冷冷问,"什么事?"
"人找回来了。"
"嗯。"
男人丝毫不温柔地替离落接上左臂,扔下一个清高的眼神,起身离去。
离落感受着嘴中的腥甜,可悲地发现自己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间好恨,好恨。
一觉醒来身处异地,眼前的男人告诉他,亦然山庄为了大局,牺牲了他。
他万般不解,什么叫大局,什么叫牺牲了他?
直到他被强迫沐浴,身体被喂了药,才隐约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拼命地逃,用力挣扎,换来的只是一次次更为猛烈的侵害。
他并不是亦然山庄的人,凭什么要牺牲他?任逍遥,你凭什么这么做?
浑浑噩噩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谁,只知道那个人自称‘本王';他不知道这里是江南还是江北,只知道是那个人的府第;他不知道那所谓的大局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恨任逍遥,他恨亦然山庄,他更恨那个把他丢下的人。
他恨白钧昊,恨他,恨他。
与此同时,离开的人已经到了自己的雅室,十指相扣,撑着下巴,看戏似的冷眼旁观半跪在地上的人。
云夕身上没有一处伤口,他却是显得痛苦不已,即使表情有所扭曲,却还是遮掩不了他那绝世的容颜。
"怎么,舍得回来了?"男人挑眉。
云夕的脑里发出危险的信号,他强装平静,仰头,妩媚一笑,"王爷还想着云夕吗?云夕还以为您有了新欢,早把小小的云夕抛到九霄云外了。"
"全王府,就你这张嘴最会说话。你该清楚,在王府,做错事就要受罚,无人可以例外。九蚣蚀心丸的痛,你不是第一次尝试了吧。"
云夕咬紧牙关,满面春风地迎合男人的话,"云夕知错,甘愿受罚。"
"好,不愧为是本王教出来的。"
男人一个眼神,一手下就将解药给了云夕。云夕并不急于服下,他不慌不慢地向男人欠身示意感谢,这才咽下解药,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摆手退下侍卫,男人斜视着缓缓走进自己的人,道,"只是一把破琴,你这是何苦?难道你就不怕本王下令杀你?"
"云夕知道自己玩过了头,这不是回来向你赔罪了吗?"云夕妖媚地环上男人的脖子,躺进男人怀里,"破琴碍眼,云夕只是想把它扔远点罢了。"
"那这次,你扔得还真是够远的。"
男人的手生生掐住了云夕的脖子,力度之猛,并无半点犹豫。
"咳......"云夕勉强挤出笑容,"云夕还不是怕王爷触景伤情,所以才想扔得再远点吗?王爷如此厚待炎,他却背叛了王爷,实在是该杀。"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一路探进了云夕的衣内。
"嗯......王爷......"云夕娇嗔一声,"云夕可是听说王爷这几日夜夜留宿日暖阁,今早儿也是才起来的吧。"
"你不过才回府,怎知这么多?"
"王爷身上的月桂香,总不至于云夕还闻不出吧。府里的月桂早谢了,你说云夕猜得猜不得?"
"那本王倒是要问问你,你这身上的香味儿打哪儿来的?"
云夕眼底闪过一丝惊慌,"王爷说笑了,云夕身上哪儿来什么香味?"
"是吗?那协助你逃脱的那位,我的好云夕,你怎么解释?"
"云夕只不过是对他笑了笑,怎么知道那愣头青就这么不由分说带我跑了?"云夕佯装生气得撅起了嘴。
"是这样的吗?"
"王爷不相信云夕?"云夕一脸无辜,眼角还泛着点星光。
男人扬了扬嘴角,游走在云夕腰间的手滑进了股沟。
云夕谄媚地挨近了男人的耳际,嘴唇开合之间不经意碰触对方的耳后根,"这天才刚亮,王爷就不怕操劳过度,误了正事?"
"你又从哪儿探听了消息?"男人的语气里露出一丝不满。
"云夕只是碰巧回来的时候,看见张太医离开。"
"鬼机灵。本王不知留着你是福是祸。"
"那就看王爷的心情了。"e
云夕放肆地开怀大笑,分明锁骨暴露无遗,露出诱人的象牙色肌肤,简直媚到了骨子里,那一颦一笑足以勾起人的欲火。
"回来再跟你算帐。"男人恶狠狠地咬了云夕嘴唇一口。
待男人离去,云夕立刻疲惫地摊在了地上。
这样伴虎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第四章
天下告急,皇帝病危,八位皇子各怀心事,蠢蠢欲动。仅是半年,太子被废,二皇子被派驻守边疆,五皇子猝死家中,权力核心集中于三皇子宣王手心,四、六、七三位皇子碍于宣王在京势力,被迫居于封地,不敢贸然行事,唯独八皇子端王留在京城。
说起这京城的两位王爷,街头小巷都有各种传闻。有说两人亲如兄弟,互相扶持;有说两人是皮笑肉不笑,暗里较劲;也有说两人正为击溃对方而各自储备势力,拉帮结派。
人云亦云。
万事通提着他那烟杆,溜达于民间茶坊,兴致不减。
"话说当今天下,朝廷有宣王与端王分庭抗礼,江湖有亦然山庄坐拥武林。老皇帝卧床不起,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遗诏成了一纸白书。能胜任此位者,宣端二选一,如今成败关键全看这亦然山庄将宝压于何方。"
"猛虎塌下,岂容他人酣睡?"一个冷傲的声音响起在茶客间。
万事通抬头搜寻声音的出处,入眼的是一身着青衣的男子,眉宇之间流淌着一股浩然之气,桌上摆一盏茶,两个茶杯,似是在等人。
打量了一番,万事通答道,"素闻端王本性活泼,好动,不谙世事,正是因此宣王才允他留住京城。"
"照你这么说,这宣王要除端王岂不易如反掌?"
"小人实乃一介草民,个中详情自然只有当事人知晓,小人不过稍加猜测,闲话闲话,赚点养家糊口的银子罢了。"万事通隐隐感到对方的怒气,自然不再贸然冲撞,乖乖收敛了笑意,转而言其他。
青衣男子低头沉思,视线在两个茶杯间来回穿梭,揣测着这人怎么还不来。
"敢问这位是否是廖公子?"
一个豪爽的女声传入耳里,廖哲对着显然不是本地人装扮的女子微微点头。
"小女子兰汀,易梦余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先去一步。"
"哦。"廖哲再度微微点头,示意感谢。
万事通用余光注视着廖哲这一桌的变化,听得那女子口中的‘廖公子',小小惊讶了一下。
没想到这人竟是端王手下的廖哲!
兰汀传完话离开,廖哲喝完那碗里的茶,起身走人。等候在茶馆外的车夫一见主人出来,立刻牵来马车。
廖哲上车,看了眼西沉的太阳,报出了一个地名。
一路上,他心情陡然沉重,此番见面,他不敢想象那个人的笑容是否依旧。
‘吁--',车夫拉住了缰绳,廖哲整理了一下情绪下车,吩咐车夫在此等候,徒步进了林中。
听得脚步声,唐晋回头,看着来人,脸上有疑惑,他并不认识廖哲。
以廖哲与白钧昊的关系,他自然知晓这个表情天真的人是那个唐门少主。抬头看了一眼伫立在不远处的人,那安静的背影后面,是一人的坟墓,一个到死都在念着白钧昊的人。
"你们来多久了?"廖哲并不急于上前打招呼,问一旁的唐晋。
"半个时辰左右。"唐晋表情悲伤,"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廖哲轻叹一声,"他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没错。如果不是我把他丢下的话......"墓碑前的人缓缓转身,语气异常地平静,"是我把他送入虎口的,要是我当初带他一起走就不会出事。"
"他不适合这个江湖,你当时也是为了保护他,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亦然山庄会出卖离落。"廖哲道。
"对不起,阿哲,关于有人要见我的事能不能暂且搁下,我想回一趟亦然山庄。"
廖哲早已猜到他的回答,离落死得不明不白,他白钧昊怎会坐视不理。
"既然如此,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现下,虽然亦然山庄没有表明态度,但是以宣王的财势,不难让亦然山庄为他效力。"
"我无心卷入你们和宣王的斗争,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若是真相如我告诉你的,你是否会找宣王?"
"阿哲,你知道我对名利不感兴趣,不要逼我。"
"我不是要逼你,钧昊。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找我们。"
"阿哲,你变了。以前的你,是不屑攀权附贵的。没想到我不过离开半年,回来竟已物是人非。"白钧昊自嘲,眼角瞥到低头绞手指的乖宝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门,"你例外。"
唐晋抬头,眨了眨眼,又低下了头,继续绞手指。
"钧昊,有时候这个世道,由不得你任性。"廖哲神色黯淡,转身离去,"好自为之!"
"我任性吗?"白钧昊心里漫过从未有过的凄凉。
突然,唐晋仿佛想到了什么,"你、你刚才说你要回亦然山庄?"
白钧昊很自然地点点头,不解他慌什么。
"那、那你不是要和、和......不对,不对......"唐晋又猛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可、可是......"
"你在担心我见任逍遥吗?"白钧昊一语道破乖宝宝的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