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着是护端王府上下的安全,暗里,不就等于是监视吗?更甚至,随便编造一个刺客的谎言,监视立刻就可以转为软禁。
如今,真当是骑虎难下。
谁让亦然山庄的行事风格、处事原则、内部组织结构都已尽在宣王的掌握?说来这功劳,还是那李仕冼立下的。如今,留在山庄哀悼自己弟弟的李仕冼也只是一颗弃子罢了,哪天他宣王一个心血来潮,李仕冼的小命也难保。到头来,他李仕冼费尽心机得到的,只是一句‘悲哀'。
多行不义必自毙。
再说这云夕所见此情此景,心头更是疑云笼罩,一路回府,那纤细的眉不时拧在一起。待宣王安排下任逍遥和秋暮,云夕一时忘了忌讳,脱口而出,"今晚随端王回去的那个人是谁?"
宣王摆摆手,退下丫鬟侍卫,冰冷的一眼扫了过去,"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吗?"
云夕骂自己说话不经大脑思考,谄笑道,"云夕只是好奇他竟敢在王爷面前放肆,还给那端王起绰号。"
宣王‘哼'了一声,"区区一个白钧昊,难不成还能帮他力挽狂澜?"
云夕清楚这话是针对端王,而那名字令他惊讶,他猛然记起,那个叫离落的人在自杀的前一夜,独坐床头喃喃的正是这个名字。
白、钧、昊。
云夕突然感觉心里空空的,半年来藏在心里的那点希冀,就在刚才被粉碎得一干二净。尽管他待在宣王府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他半年前出走之际,正是江湖上流言纷飞之时,关于白钧昊、关于任逍遥、关于亦然山庄、关于白家堡,他或多或少听得了一些,而这一些已经足够打破他卑微的希望。
自己,于他,只是萍水相逢,真的,不过是萍水相逢。
那一夜的他,在无限惆怅的快感中度过;他放逐自己,堕落深渊,只是靠着身体的本能感受这个世界的冷暖;他不停的索取,来惩罚自己的那份悸动;他张狂地释放自己,诱人的呻吟从没像此刻能令心情舒坦。
他感觉自己像是疯了,疯得毫无尊严,败得一塌糊涂,这次,是连着灵魂,一起堕落。
当初,怕死的他选择了背叛,现在,这是他的报应吗?
"这种时候走神?"宣王捏住了云夕的下巴,抽动的速度缓了下来。
"嗯......"难耐的呻吟有一半是下巴处传来的疼痛。
"想谁呢?"
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突然的一个挺身让云夕不禁弓起了身,脸有愠色的人却是在这当口停下了动作。
云夕带着迷离的眼神看向身上的人,茫然无辜的表情令人恨不得狠狠蹂躏他一番。
"那么在意他吗?"嘴角的笑带着逼人的寒气。
此刻,云夕的意识处于混乱状态,任由欲望操纵的身体渴求着对方,恍惚,他看见了那张风清云淡的笑脸,"易......白......钧昊......"
喃喃出的名字显然令宣王嘴角的寒气更骇人,"是他......吗?"
第七章
话说这白钧昊那晚到了宣王府,那‘小端子'的称呼就没停过。
"小端子,你家好有钱哦,丫鬟侍卫也好多。"
"对了,小端子,你家庭院那种的什么树啊?树叶形状好奇怪。"
"咦,小端子还养鹰哪,叫什么名字?"
"小端子......"
因此,三天后来端王府的廖哲见到的就是一脸黑线的端王和怒目圆睁的苏青。
"钧昊。"廖哲小声示意兀自开始吃糕点的人,这当主人的都还没动口。
白钧昊了然地拍去掌心留下的糕点屑,单手支着下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笑容意味深长,"小端子的耐心真不是一般的好,怪不得能留在这京城。"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脸色都暗自变了变。端王使了个眼色,苏青会意地退下了旁人,这池边的石桌周围也就剩下他们四个。
"很早之前,我就听廖哲提起过你。"端王整理了一下情绪,言语间竟没有自称‘本王',"坐看云起,行到路穷,一切在你眼里都是那么风清云淡。你不重名、不重利,更不嗜好血腥与勾心斗角。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底线是在哪里?"
白钧昊换了个手支着下颌,表情真诚得仿佛学堂听夫子教书的好学生。
"原本我以为武林大会事变,可以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结果,你竟然选择了逃避,这是出乎我意料的。后来想想也是,那件事你爹错在先,你对任逍遥下不了手,也是情有可原。其实,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也几乎已经放弃让你为我所用。"说到这里,端王一反这些天无奈的表情,冷笑了一声,"说来还是我那三哥帮了我一个大忙,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离落,竟会触及了你白大少爷的底线。"
白钧昊不动声色地审视眼前的这个人,看似眉清目秀的文弱书生,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族气息,装傻的本事一流,既然能够在宣王势力范围的京城内占有一席之地,城府必是与那宣王一样莫测。
莫非这人当他白钧昊是傻子不成?
若是此人有心招降,岂会轻易放他在关外?至少王者为保地位,都会秉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原则。
难道仅凭端王这个称号,设计任逍遥帮廖哲歼灭东瀛人,骗取宣王将矛头指向亦然山庄,继而利用李仕冼的私心,完美策划一出献秀之计,还不容易吗?
阿哲,你这是陷我于何地?难道权势与名利真的就那么容易改变一个人吗?
白钧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而又是一脸明媚笑魇,"我想小端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我可不记得有表明什么。"
端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刷'地沉下了脸色,"你的意思是......"
"本少爷长这么大还没住过王府,只是来凑个热闹。现在热闹完了,也该离开了。说起来阿哲升职到京城后,我还没和他好好聊一聊呢,怎么着也该叙叙旧,喝杯水酒吧。"
"你竟敢拒绝?"苏青憋不住气,怒道。这白钧昊什么态度,还把不把人放眼里了?
"小苏。"端王拦下动怒的苏青,"这就是你的回答?可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江湖。"端王的用词显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客气。
"我知道,京城嘛,天子脚下。"白钧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现在那宣王也必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那你也该知道,在这京城,能和他对抗的只有本王。"言罢,看着白钧昊从容嘻笑的表情,端王恍然,"你利用我?"
"这怎么说呢?"白钧昊装傻地晃着脑袋凝思。
端王很失风度地拍桌起身,拂袖而去,苏青怒视了一眼白钧昊,快步跟上。
廖哲目送两人离开,对着留下的另一人无奈,"钧昊,你到底要做什么?"
"趁你那主子还没下令对我追杀前,我还是先走吧。"白钧昊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算了,你还是去我那里吧。"
廖哲真的是很无奈很无奈,他并非要拖白钧昊下水,只是尽一个属下应尽的责任,推贤任人。
一朝为官,难免遇到需要择木而栖的情况,他自问没有本事置身事外。这是做官的悲哀。
话分两头,再说宣王府,任逍遥万万想不到,宣王的下一个委托,竟是捉拿白钧昊,死活不论。
任逍遥不解白钧昊何时与这宣王结下了梁子,但从宣王冰冷的语气中至少可得出一个结论:宣王对白钧昊很生气。
难道只是因为白钧昊那晚随端王回去吗?可端王招揽的人手又不止他白钧昊一个,实在不至于这么快就动手?
这事的前因后果,也只有白钧昊心里清楚。
宣王是什么人,他白钧昊还没自不量力到王府做刺客。不是只有夺取性命才是最好的报复,生不如死的肉体折磨也并非最佳选择,精神上的打击才是上上之选。那宣王最看中的是什么?最不容侵犯的是什么?是作为王者的自尊,是眼里容不下他人的高傲,是霸道无理的占有欲。谁也不能碰他的东西,属于他的东西决不会让别人夺走。心高气傲的人,能让他为之动怒的,莫过于抢走他的东西。
这有点像是不经世的孩童玩得把戏,在成人世界,却是出乎意料的有效果。
那晚,云夕在船头与白钧昊相遇之际,就已落入了这场游戏。
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精于放长线掉大鱼的端王,反成了白钧昊的棋子。心高气傲的宣王在得知自己的人心里挂念的竟是一个敌人,他的自尊又怎会允许?
当然,毕竟两个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白钧昊也必须为自己铺好后路。
料想,被派来抓他白钧昊的人决不会是朝廷那帮饭桶侍卫,再说,这亦然山庄不是刚和宣王上了一条船吗?他任逍遥下得了手吗?若是亦然山庄拒绝,等于公然抗命,宣王会放过亦然山庄吗?
这又是一道两难的题目,白钧昊仿佛是为了重现当初那献秀之计的情景。
那么,这次,任逍遥,你选择哪一个?
※※※※※
若说之前的头疼顽疾是自小落下的病根,那如今这头痛不单单是病症而是烦恼了。
白钧昊,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咒语,令他任逍遥每时每刻都不得安稳。那个人太过风清云淡,永远是一脸的淡定,就是那张无论如何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笑脸,在他心里刮起了一场狂风骤雨,岂能不激起他的征服欲?
然而,那个人仿若流沙,抓得越紧只会流失得更快。
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任逍遥的感情也已不纯粹只是一种征服。
他的欲望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强烈。
--即使是干花,也会有凋谢的一天。
白钧昊,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
你为何非要与我作对?你为何不肯站在我这边?你又把我当成是你什么人?你当真对我有过感情吗?
你可以任性,你可以不顾你的白家堡,不顾你的名利。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看淡一切,你何苦非要我做这两难的选择?
心浮气躁如任逍遥,抿着刚泡好的龙井,没把握力度,‘砰'地一声茶杯尽碎。
此情此景恰巧让从外头回来的秋暮撞见,他低眉安静了片刻,轻咳了一声。
"不是让你守在端王府外的吗?"任逍遥瞥了一眼,语气生硬。
秋暮明白他的心情,答道,"有人要见你。"
任逍遥这才注意到秋暮带进来的人,一身布衣老者,年约五六十,手提一杆烟枪,精神矍铄,油光满面,笑容......有点欠扁。
未等任逍遥开口询问,来人已是自抱一拳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万事通管万家事。老朽有生之年得见任庄主,实乃不虚人间一趟。"
奉承的话任逍遥懒得理会,却是对这左手管正事右手管闲事的老家伙的来意有所怀疑。
打量的眼神落在万事通的身上,万事通也毫不介意,兀自吸了口烟,随着一个个烟圈腾起在屋内,他嘴里吐出的话震撼了当场。
"当今天下,百姓只道宣端二王争势,不知三足鼎立。宣王心狠手辣,多疑猜忌,不免过河拆桥;而那端王装得一副天真,心计却不如端王深,更不善控制自己的情绪,又不免遭人利用。反观亦然山庄,武林囊括你任庄主手中,江湖任由亦然山庄支配,何其威风,却沦为朝廷的走狗,即使任庄主是为了遵循山庄的处事原则,也难逃让人笑话。古语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同样一场赌局,既然是你亦然山庄做庄,何不把宝压在自己身上?"
话音刚落,再次端来参茶的婢女被她自己拖地的裙摆绊倒,好好一杯参茶浪费了一地,那婢女连连低头认错。
三人的眼光聚集到她身上,任逍遥与秋暮之间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下一刻,那婢女已死在秋暮的快剑之下。
那婢女步履轻盈,怎会轻易绊倒?必是刚才听得谈话一时心慌,显然是宣王的眼线,不管这万事通说得事靠不靠谱,都不可能冒险放人走。
任逍遥收回视线,轻扣桌面,一敲就是一个音,"这里是宣王名下的府第,老先生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老朽一把年纪,二无亲人家属,忙忙碌碌一生,只为立份功德,在后世留个名,足矣。"
"难道这江湖家喻户晓的万事通之名还不够满足老先生吗?"任逍遥微微挑了挑眉。
"只是一介蝼蚁之辈,逞口舌之快,也不过是他人茶前饭后的谈资罢了。比起名留青史的开国功臣此等响当当的名号,这可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穷其一生追求的辉煌。"
任逍遥停下手指的动作,‘哼'了一声,"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恕老朽无礼,至今为止,除了那白大少爷,老朽还没见过哪个人对名利果真视如粪土,嗤之以鼻的。"
此言一出,任逍遥显然脸有愠色,秋暮手中的剑也有出鞘的征兆。
"而且......"万事通神秘地笑了笑,"难道任庄主不想要留住他吗?"
这个‘他'不外乎是指白钧昊。
"掌心的沙,不可避免会顺着指缝流失,但是如果我们用水将沙湮没,试问粘附在一起的沙如何再从指缝溜走?"
听得万事通的话,任逍遥的脸色愈见难看。
水和沙,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结果会是他想要的,可这过程绝不是他想要的,也绝对不是他白钧昊能够接受的。
"老朽明白任庄主的顾虑,可就算庄主一味忍让,换来的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庄主为他设想得如此周全,可曾有过一句谢谢?可曾得到一句承诺?"
万事通的话没再说下去,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被任逍遥冰冷至极的眼神封杀在了嘴里。
洒脱,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早在得知白钧昊归来的目的是因为离落,任逍遥已经凉了心。
爱得再深,爱得再真,没有回报,这份感情永远不会保持最初的纯真。
被如此清晰地揭开,任逍遥不可能没有动摇。
白钧昊,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第八章
"钧昊......"
白钧昊知道廖哲这一声低沉地开口,又是要说服他进他们的战地。没等廖哲第三个音发出,白钧昊身影一动,已然翻过了墙头。
他回来,本就不是为了那权力的争夺。
街上人头颤动,他玩了一把套圈游戏,赢回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旁人直叫‘好'。摆地摊的老头儿摇头叹气,流年不利,一旁的小孙女儿衣衫褴褛,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人看了心疼。白钧昊摸摸那女孩儿的脑袋,把东西全又塞回了她怀里,趁机蹭蹭那粉嫩粉嫩的脸蛋儿,扬长而去,那对爷孙女儿感动地大叫‘恩公'。
首饰铺的老板娘不由分说拉着他进了铺子,献足了殷勤,怕是看到刚才他白钧昊那番义举,把他给当成一只肥羊了。
话说这铺子里的首饰玉器质量还是挺上乘的,自然这价格也不菲。听着老板娘兴致高昂的介绍,白钧昊偷笑,这东西他买来能送谁去。
白钧昊不过稍许表现了一下不买的意愿,呵,这老板娘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沉下来的表情足以令人打个寒战。
俗话说得好,这世道,宁愿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
白钧昊很不华丽地傻笑了一下,最终挑选了一只蓝色的耳钉,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那忽明忽暗的蓝色物质是什么构成的。
随手往怀里一放,他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铺子。
玩了一天,自然还是要回廖哲那里睡觉的,有免费客栈住,他干吗非要跟自己的银子过不去?
吏部尚书的府第也算富有,看那大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雄狮就知道。白钧昊没径直回去,他退后三步,靠在了围墙上。
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他悠悠的声音,显得深沉惆怅。
"都跟了我一天了,还不出来?"
几盏灯笼的昏暗光线中,走出一人一剑,镂空球形的护手上,一条姿态如生的游龙蜿蜒缠绕在剑锷,隐隐透着王者之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