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精怪）（一~二）————echoran

一

朱砂不是人。
朱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原形是什麽，几千年来它第一次化成了人型，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本来是什麽样的，因为当时朱砂还在睡觉。朱砂嗜睡，这边山林的鸟鸣唤醒了它，白色的小鸟柔软的羽翼抚了抚它，它舒服地皱了皱眉，照例想跳上一跳，结果被自己吓了一跳。怎麽醒来就变了副样子？
"小朱砂，大笨蛋，你化成人型啦！"白鸟在它肩膀笑它。朱砂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人的样子了，只是在吃惊自己什麽时候变的竟然不知道，不免瞪了白鸟一眼："秋地，我什麽时候变的怎麽不知道？"可是口中发出的竟是咿咿呀呀的声音。秋地不睬朱砂，实在不想告诉它其实它当时在睡觉，只道："你真是笨，化成人了竟然还不会说人话。"
朱砂伸手想拽住鸟，结果被秋地扑棱棱地飞到树枝上了，朱砂最怕别人说它笨，因为它自己心里也有些这样认为，但它绝对不允许别人也这麽说，就算这个别人其实只是只鸟。在朱砂的印象里，这几千年来它一直躺在河岸边，白天在阳光下晒太阳，间或睡个小觉，晚上睡不著的时候就看月亮看星星，偶尔和身边的小石子聊聊天，恩，小石子？朱砂站起身来低下头四处寻找以前一起聊天的小石子，可河岸边的小石子好多，它现在已经分不出来了。突然它感觉自己脚边被什麽使了力，急急看过去是一粒发亮的玄色石子在用力撞它的脚，朱砂觉得疼，白嫩的脚踝竟然都被撞红了，朱砂抓起玄色石子委屈地问："干吗撞我？"玄色石子在它手里立刻跳起来："朱砂朱砂，是我呀，我们以前天天晚上都会聊天的。""你是小石子？""是啊，怎麽你都认不出我了？"玄色石子有些伤心，停止了朱砂掌心的跳动，继续说"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朱砂朱砂你好美，比原来还要美！"
朱砂听了愣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自己原来是什麽样子，它对小石子说："我刚刚就在找你，可我只记得你的声音，"但它没说其实自己以前白天的时候只记得晒太阳睡觉根本没看其它一眼，到了晚上就看不到了，所以不知道小石子的样子，"小石子，那我以前也是一颗小石子麽？"小石子压根没专心听它讲话，只顾看著变化成人的朱砂，听到它问自己，才崇拜地回答道："你不是石子，你很漂亮，是红色的液体，软软地象圆球一样，可你又那麽喜欢晒太阳，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被晒化了呢。"朱砂哦了一声，原来自己以前是水啊，红色的水，这时秋地倏地飞了过来把朱砂手里的小石子撞飞到地上，疼得它哇哇叫，秋地用看花痴的眼神高傲地瞥了它一眼，又用对白痴似的口吻对朱砂道："你个笨蛋朱砂，想知道自己是什麽样子难道不会去河边照照啊？以前不能走，现在不是能了麽？"朱砂弯下腰摸了摸小石子，心里非常地不服气秋地，秋地生下来就会飞了，可它又不会啊，干吗一直说它笨。它朝秋地挥了挥拳头，径直跑到河边去照了，留下秋地直翻眼。
河面上映出的是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漆黑的发长长垂至腰间，披散著覆在深红的衣服上，更衬得朱砂莲藕似的腿又白又嫩，一双小脚在太阳下晒得有些发红，脚趾甲也象是透明似的盖在红嫩的脚趾上，朱砂向水前挪了挪，吃力地想看清自己的脸，脸和肤色一样，白嫩非常，两颊有些须的红被阳光晒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动一下竟象是能渗出水来似的，又细又长的眉悬在双眼之上，淡淡地颜色更显得眼珠漆黑，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使得朱砂脸上有一排蜜色的阴影，悬胆鼻可爱非常，粉红的唇翘翘的，一笑之下现出洁白的牙，下颌尖尖的，眉间有粒朱砂痣。
朱砂低低地叹了口气，原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朱砂没真正见过人是什麽样子的，以前在河岸边躺著的时候，就算有人来，朱砂也不看，只顾著享受暖暖的阳光。但朱砂见过神仙，很久之前的一个夜里，朱砂见到过神仙，那神仙在它身上用柳叶洒了些水，朱砂愣愣地看著她，觉得她真美，朱砂叹气，就是觉得自己长得一点都不象那个神仙姐姐。这个山林里，到处都是有灵性的事物，时间到了，灵力够了，就可以化成人型，但绝大多数有足够灵力化成人型的妖精都不愿意走出这个山林去那个人间，因为这里要比所谓的人间纯粹得多，简单得多，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可爱的妖精们都是用原形存在这山林里，彼此做伴，秋地也是。
朱砂现在想起秋地早就能化成人形了，但一次也没见过，转过身来，对著秋地叫："秋地，秋地"，殊不知秋地早就了解小朱砂想看它的样子，抢先一步说："羞不羞，连话都讲不出来，等你哪天会说人话了我才给你看。"语罢，得意洋洋地飞了。朱砂坐下，也觉得自己都化成人了怎麽还不会说人话，虽然在这山林里沟通根本就不需要说人话，小朱砂还是觉得自己怎麽那麽笨，继而担心等哪天小石子也化成人了，万一小石子都会说人话，自己怎麽办。大家都要来笑话我了，朱砂想，然後就把头使劲地往自己肚子处埋，我不要变成人了，朱砂哭了，小石子在朱砂脚边一直跳想安慰它却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其实朱砂不知道，刚化成人都不太会讲话的，因为灵力还没有完全灵活流动，过一阵自然就好了，可秋地偏偏不告诉它。

二

"你是谁？在这里干吗？"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朱砂抬起头，面前是一个跟它现在感觉差不多大的人，没错，是人，因为朱砂看不出他的原形，那他就是真正的人。朱砂第一次面对人，有些发蒙，刚刚哭过的泪珠还没完全从面上滑下，就这样呆呆地注视面前的人。朱砂觉得眼前的人很漂亮，朱砂喜欢漂亮的东西，下意识地向那人伸出手拉拉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好滑啊，感觉好舒服，朱砂旋即无意识地把脸往他的衣服上蹭了蹭，闭上眼睛感受那滑滑的感觉。
"怎麽不说话？你是哑巴麽？"看著面前的人把头凑到自己的衣服上，肖意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竟然是个哑巴。肖意把朱砂的头从自己的衣服上拉起来，直至看到朱砂的脸，禁不住恍了一下神，花瓣似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心里冒起一句刚学过的诗"眉若远黛，瞳似秋水。"语气不由得放轻了起来："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名字"朱砂有些吃力地重复能听到的最後几个字。
"对，名字，你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肖意看著朱砂有些头疼，没有名字？望著朱砂眉间醒目的朱砂痣，念上心头："朱砂，朱砂，从今天起你就叫做朱砂。"
朱砂下意识地重复著"朱砂，朱砂"，心里奇怪，我本来就叫朱砂啊，抬头望了望肖意，现在朱砂已经完全站起来了，还是不及肖意高，只能仰头望著。肖意看著朱砂有些奇怪的表情，心里感觉软软地，低头在朱砂粉红的唇上咬了一口，朱砂有些吃痛，委屈地望著他，扁扁嘴又想哭了，心里想著秋地欺负我，这个漂亮的哥哥也来欺负我还咬我。
肖意低头望著小东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竟不觉得不耐烦，以前一见到女孩子哭就讨厌地紧，可现下只觉可爱非常，忍不住又贴上朱砂柔软的唇，细细地啃咬起来，只觉得那花朵似的唇好香好香，这边朱砂却觉嘴唇被磨蹭地有些痒，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朱砂一笑，一霎间竟象突然盛开的花朵，让小小的肖意一瞬不瞬地望得呆了，过了半晌，肖意拉起朱砂柔软的小手说"朱砂，朱砂，我要你做我的老婆。"
"老婆，老婆"朱砂重复著，心里想著漂亮哥哥让我做老婆，原来我是个女的，真可惜，我本来还想娶神仙姐姐的。
"恩，做我的老婆，好不好？"肖意问，不知怎的，肖意感到很紧张，这很不寻常，平时肖意都是随心所欲的，说什麽就是什麽，现下竟然紧张地有些害怕。这边小朱砂，用不多的思考能力吃力地想著，只一会儿就感觉到累了，朱砂看了看肖意，剑眉直插入鬓，眼神炯炯，英挺的鼻，厚薄适中的唇，面若刀削，朱砂看了又看，只觉英俊不凡，跟自己长得完全不一样，心里想这个哥哥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长得又好看，做老婆就做老婆吧，然後点了点头，嘴上重复道"不好，不好"。
肖意先看到朱砂点头，心里已经开了花，後听到不好不好，立时沮丧了起来，然後就是生气，不好？难道我肖意还配不上你麽？狠狠抓住朱砂："为什麽不好？快说好！"朱砂被猛然抓住，心里害怕，可又不明白肖意为什麽生气，一边喊痛一边重复"说好，说好"，眼睛已经吓得湿了，紧紧抓住肖意的衣袖，生怕被他突然摔到地上去。肖意听到朱砂说好气消了大半，看到朱砂湿湿的眼睛，里面竟似含有万千委屈，也暗自怪自己怎麽那般卤莽，急急松手环住朱砂，从胸前取出白帕子去擦朱砂的眼睛，口中说到："从现在起你是我的老婆了，刚刚是我不好，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一边说著一边向朱砂脸上吹气，逗得朱砂痒痒地，嘴角弯了起来。
朱砂伸手去拿那白帕子，觉得那白帕子又滑又软，心里喜欢的紧，就再也不放手了，心思都被引到那白帕子上，来回上下翻弄著，然後突然把白帕子盖在自己脸上跑开了，心里想这下会不会看不见我了？过了许久还未见肖意过来找他，朱砂更高兴了，果然蒙上东西别人就看不见自己了，胆子大了起来，便蹑手蹑脚地走到肖意身後，偷偷拉他的衣服，心道：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而这厢肖意早就傻了，心里好笑，哪里出来这麽个宝贝，又想这个宝贝现在是自己的了，心里高兴就不急著揭穿他，直到肖意发觉朱砂在自以为别人看不到他地拽自己的外衫时，实在觉得可笑，随即一把拉过朱砂，在它额头大大的亲了一口，不想却把朱砂吓了一大跳，直愣愣地瞪著肖意，眼里冒出许多许多个为什麽。
朱砂的表情实在可爱又好笑，肖意敲了它脑袋一下，笑道："傻瓜，盖上也看得见的。"朱砂心里奇怪，既然看得见怎麽一开始不抓我，然後又想到刚刚漂亮哥哥叫自己傻瓜，朱砂最怕别人说自己傻了，猛然挣脱肖意的怀抱，万分气恼地瞪他，瞪了一会又把头低下了，心里开始难过起来，秋地说自己是笨蛋，漂亮哥哥也说自己是傻瓜。肖意不明白朱砂突然间是怎麽了，好奇又怜惜地托起它的脸想看个究竟，忽然阵阵马蹄声传来，肖意明白是找自己的人来了。飞快地亲了朱砂一下，低声说："朱砂，我的名字叫肖意，要记住我的名字，记得你答应当我老婆的，我会来娶你的。"说完肖意就跑走了，留下朱砂站在原地。
远处听到有人喊"意小王爷找到了，在这儿，大家都别分散去了！"再然後，远远看到肖意上了马，没再看自己一眼。朱砂不免有些难过，拾起掉在地上的白帕子，想去送还给他也不知道怎样送，讷讷地把帕子包好，才发现帕子上有个金线绣的意字，是代表肖意的意思麽？肖意，肖意，朱砂心里默念道，肖意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可该怎麽告诉肖意自己记住他的名字了呢？朱砂把白帕子收进自己怀里，想著自己变成人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心里有些难过，口中喃喃出声："还说要我当老婆呢。"，朱砂会说话了，就在肖意告诉它他的名字时就发觉自己会说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肖意就走了。

三

意小王爷回府了，甫一进入肖王府的玄金色大门，就被一直等在门前的肖王妃一下拥住，左看右看了许久才放下，肖意手心里都是汗，心道母亲这是怎麽了，不就偷偷溜出去一会儿麽，而且是在王府的後山上，根本不会有什麽危险啊，可看到母亲担忧的脸，实在问不出口，刚想回房洗洗，就听肖王妃说："意儿，你父王叫你一回来就去书房。"语毕，担忧地看了肖意几眼，转身离去了。肖意这下是真的吓著了，父王已经好久没叫自己上书房了，想到这儿四下搜索一番，果然看到肖平从一边墙角慢慢往外挪，意小王爷一个箭步过去直直挡了肖平的道，肖平抬头看了肖意一眼，扑通跪下直嚷："小王爷啊，绝对不是奴才告的密，奴才一直在後门守著的，哪里知道王爷会找您哪！"肖意瞥了瞥他："那你这是想去哪儿啊？"肖平一劲跪著直抖，也不答，心道反正都是死还是省点力气的好，正想著突然被一个大力扯了起来，只听肖意在前面咬牙切齿道："随本小王爷一起去书房"然後径直前行也不多看肖平一下。肖平稳了稳身子跟在後面心想这下是比死还不如了。
穿过几个游廊就是肖王爷单独的书房了，肖平跟在肖意後面走，想了一会儿还是扯了扯肖意说："小王爷，我可真没告密啊。"肖平虽是肖府买来的奴才，可从小跟肖意一起长大，肖意本就没把他真当个奴才使唤，其实肖意心里也觉得肖平是不会告密的，可刚刚是真的害怕了，又看到肖平鬼鬼祟祟的样子哪能忍住不把气往他身上发。
肖意故意不答，还是向前走著，心里盘算著如果不是被揭发偷跑出去，那父王叫我干吗？再想到母妃刚刚不寻常的举动，就更分析不出来了。肖意今年13岁，可从小在皇家环境下长大，心思早就不是一般的成熟了，可现在琢磨来琢磨去都想不出有什麽事情，心里就越发忐忑。肖平等了一会儿，继续说："小王爷，待会儿一进屋就跪下，先让王爷消了气儿再说。"
肖意听了心里好笑，难不成都要象你一样别人一生气就先跪下？拿眼瞧了瞧肖平，发觉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脸上换上笑容拍了拍他说："待会儿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侯著，一听到声响就去把我母亲叫来，机灵点儿，我就不罚你了。"其实肖平压根一点儿错都没有，何来处罚一说，可他偏偏思维都跟著意小王爷，从小跟著都跟习惯了，忍不住感激地看了肖意一眼，心里开始盘算从书房到王妃那儿要花多长时间，待会儿要跑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肖意进了书房，就听到一声"把门带上。"，心里咯咚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肖王爷坐在红木大椅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地望著自己。
"不知父王找孩儿何事？"
"跪下。"f
肖意也不辩解，当下就跪了下去，只听到"可知错？"。肖意实在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麽，摇了摇头。
肖王爷再也忍不住，大喝道："你个逆子，今天就给我说清楚，太子是为什麽腹泻不止的？你可知淑妃娘娘下令彻查此事？"肖王爷在朝上听到太子腹泻之事，头一个就想到自家儿子了，肖意是太子伴读，跟太子相熟不说，平日里年纪差不多有个打闹的也都常见，往太子饭食里放几个巴豆，肖王相信自己这个儿子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肖王爷相信的没错，这种事肖意是做过，肖意不满地撇撇嘴，太子也给我下过啊？可这话不能说。不过这一回肖意是真的被冤枉了，自从上一次和肖光打了一架後，肖光也就是太子，他们就决定再也不做这些事情了，因为肖光说"我们都长大了，该做些大人做的事情了"，然後就跟肖意大谈兵法，两人都两眼冒光地想著日後奋战沙场的景象。肖意清了清嗓子，用清亮的声音对还在生气中的肖王爷说："父王一定要相信孩儿，孩儿绝未做过此等不入流之事，太子待孩儿如亲兄弟一般，孩儿万不会拿太子的身体开玩笑。"语罢眼神诚恳地望著肖王爷，心里却想著太子真的被下巴豆了麽？除了自己还有谁敢？
肖王爷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肖意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什麽破绽。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虽然一向淘气可做事一向有分寸，思考了半晌，缓缓道："行了，你先出去吧。近期不要进宫了，你也是嫌疑人之一，淑妃正闹得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