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辉————琴挑[下]

我在风扬的惊愕中离开了他家，我不能让他发现我有多么舍不得他，我有多么爱他，他以为我爱上别人，那就让他以为吧，这招我对别人也用过。风扬，对不起，我还是选择了逃避，我是个懦夫，胆小鬼，我还很悲观，我没有信心会让你爱上成辉，所以我只能逃开你。

他没有追出来。这就意味着，他犹豫了，我不知道该做谁，他不知道该选谁。
突然下起雨来，房子已经退掉了，我变得无家可归。
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曹力，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儿了。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他明朗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成辉吗？"
我有些惊讶，他能立刻猜到："是我，曹力，你怎么知道？"
"我有来电显示啊，你现在在哪儿啊？见到风扬了吗？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他找你快找疯了。。。"
风扬一直都在找我吗？
"我去了趟外地。。。你能来接我吗？我无处可去了。"
"好啊，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在。。。风扬家附近。"
雨越下越大，我冲进了一家便利店，喝了一杯热奶茶，觉得暖和好多。一辆车子停在便利店门口，曹力冲我使劲招手，我急忙出了便利店，钻到了他的车子里。
"怎么浇成这样？。。。你去过风扬家了吗？"说着递给我一条毛巾。
我没回答，闷着头擦身上的水。
他见我没理他，嘟囔着发动了车，车旁溅起了一个水帘，身上的雨水可以擦干净，可心里的雨水却越下越大。
到了曹力家，他帮我放好了洗澡水，推着我先去洗个热水澡，祛祛寒气。
我躺在澡盆里，感受着热水渐渐传递给身体的热量，终于放松了下来。在这里我不用在风扬的压迫下苟延残喘，我觉得轻松了许多，只要离开他，就轻松了，我告诉自己，那么就离开吧。
除非我想起以前的事，否则，我没资格跟他在一起。
风扬，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不愿意成为自己的替代品。

你可别后悔
我洗好了澡出来，曹力给我准备好了换洗衣服。我穿上他的睡衣，样子很滑稽。曹力的个头足有1米八十五，虽然我并不瘦小，可仍然要把袖管和裤管挽起一圈儿，才能行动自如。
他坐在对面盯了我半天了，我没好气地问他：
"有什么好看的？"
他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小辉，以前就觉得你脾气倔，今天才发现，你原来还挺可爱的。"
我啐了他一口，拿着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我又不是女孩，可爱个什么劲儿？"
他不以为然："谁说可爱只能形容女孩儿了？男孩儿也一样！我说你可爱就是可爱，尤其穿上这套睡衣，哈哈，太有意思啦！"
我气道："有什么好稀奇的?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穿睡衣的男人还不满屋跑？"
他大笑着，连连说有理，有理，还说："成辉我就喜欢你这点，出了天大的事儿，你也能开得起玩笑，也笑得出来！哈哈哈。。。"
我听他这话，话里有话，"曹力你要说什么？"
然后他突然不笑了，绷着脸对我说：
"成辉你是不是把那个傻瓜甩了？"
我一怔，知道他在说风扬。我故作轻松地继续擦头发，擦好了头发，我又跑到卫生间里照镜子，照完了镜子我又要他给我倒水，喝完了水，我又笑着对黑着脸的他说："啊！我忘记把湿衣服晾起来了，我去晾衣服。"
"成辉！！！"
他大吼了起来，把我重重按在沙发上，"你还有完吗？"
我故作委屈地望着他："我怎么没完了？晾完衣服不就完了吗？"
他气得直哆嗦："我在问你，你是不是把他甩了？"
"谁啊？"我明知故问，自己都觉得心虚。
"还有谁？你脑子坏了？。。那个傻瓜，他一治好头就一刻也不停地赶回国，就为了找你，差点没把##市翻了个底儿朝天，甚至不惜以风家的名誉冒险，在报纸上登结婚的假消息，就为了让你看到了，你要是心里有他就能回来，你却莫名其妙地跑了好几个月，临走时留下个破链子，你倒是潇潇洒洒，了无牵挂了，他找不到你整天就抱个链子瞎琢磨。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又带回来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还要跑到别的城市定居去，你倒是什么都舍得下，你叫他怎么办？你明明就是CC，你干吗不承认？如果你不想承认，你当初就不应该把那根破链子叫人交给他，你明知到他看了就一定知道真相，既然不想跟他了，你干吗要让他知道？你明摆着就是居心不良！当初那么想做CC，他躲着你你还要跳出来硬让他要你，现在他想要你了，你又把他一脚踢开，你他妈的还管不管他死活了？他，他为了你，都死了一次了。。。差点就死了，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也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们这是干嘛呀，互相折磨，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吗？成辉，CC，你就看在他为了你差点没命的份儿上，就可怜可怜他吧啊？"
我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曹力，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他怎么为我差点死了？他怎么差点没命了？你说呀，你说呀！"
曹力狠狠掰开我，冷冷地说道："你想知道？我就偏不说！你对他那么狠，我曹力也不会把你当朋友！"
我颓然地瘫坐在沙里，痛苦地自言自语着："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爱的是以前的我，是那个张扬自我锋芒毕露敢爱敢恨为了他可以玩命可以目空一切的我，没有是非对错只有爱与不爱的极端的我，是陈晨，不是成辉。一场意外，夺取了我的记忆，也夺取我所有这些让风扬自豪迷恋的东西。风扬他亲口骂我是懦夫胆小鬼，他怎么会再喜欢这样的我呢？曹力，我已经不是CC了，我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不过容貌一样罢了，我还有什么值得风扬留恋的？而且我还利用过他，即使他能原谅我，他能忍受一个根本不是CC的CC吗？他会惊讶，愤怒，会觉得被骗，我不是他心中的CC，到了最后他还是会赶我走，那时候我会更受伤。曹力，你说我不该早点离开他吗？即使我们真地在一起了，他是风家的继承人，他将来是要娶老婆的，他能把我带到所有人面前，告诉他们他和我是同性恋？他能背着他老婆跟我鬼混一辈子？万一我老了，他也觉得腻了，他叫我离开，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曹力，我没有甩他，我哪有资格甩风扬？我是在救他，也是在救我自己。。。"
曹力终于放弃了游说，垂头丧气地坐下，"成辉，我没想到你能为他考虑得这么多，这么长远。。。可是，你他妈的想这么多，你当初干什么来着？他怎么从来就没想过你哪天会不要他？你哪天会娶老婆？哪天会怕被人当同性恋？他都不想这些，你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什么？你还真配不上风扬！"
我被他骂得脸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他说得对，我配不上风扬，和他在一起，我那可怜的自卑会经常跑出来作祟。
"你要是再离开他，我真怕他会再受不了打击了。。。我听风悦说的，就是他妹妹，当年你突然就死了，他消失了一段时间，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心怦怦跳着，他去了哪里，这也是我一直在寻找答案的问题，我终于可以知道风扬突然消失去了哪里。
曹力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似乎在鼓足勇气说下去："他。。。他其实失去了戒毒所。"
"！"
"你死的消息传出来后，他到处都找不到你，就自暴自弃，每天钻到那些声色场所里，认识形形色色的人，找年轻男孩儿回家过夜，他哥屡次劝他不听，就把他赶了出来，结果他更加变本加厉，不但越来越放荡，还染上了毒品，他大哥看不过去，就逼着他去了戒毒所戒毒，在里边儿待了两年才出来。毒品这东西你没见过总听过吧，上了瘾的能变成什么样你也应该知道吧？听他妹妹说，他那个时候因为酗酒身体搞得很坏，又吸了毒，他就是在慢性自杀，他想死了，成辉，知道这些，你还想离开他吗？"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在娱乐场所，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里，风扬颓废地吸食着毒品，享受着飘飘欲仙的感觉，然后在毒品的刺激下，兴奋地跟酒吧男孩儿交合，每天一样的日子，麻醉自己，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他在自暴自弃，他会不会再自暴自弃？不会，怎么会？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想再死第二次的，我就是这样，我不能跟他再搅在一起了，我实在太怕失去，我怕风扬某一天对我说："你走吧，我不爱你了。"我怕极了，所以趁他抛弃我之前，我得自动离开他。
"我还是得走。跟他在一起我就没安心过，又要担心他大哥，又要担心我俩被舆论曝光影响到风氏，还要担心他会娶老婆把我甩了。曹力，他面临的我也要面临，我不能伤我妈的心，我已经答应我妈不跟他来往了，我答应我妈，以后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曹力走上来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摇摇晃晃差点没站住，他鄙夷地望着我：
"这耳光是替风扬打的！算他看错了你，你果然是个胆小的东西！亏得我以前还喜欢过你，你不值得！你滚吧，去找你妈，跟你妈过一辈子去！穿上你的衣服，滚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他是死是活你也别回来了！"
我揉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默默地穿好我的衣服，带上我的东西，拉开门，对曹力说："我走了，你叫他。。。保重！"
曹力歪着头，冷笑着说："你也保重！"
我长叹了口气，还是迈出了门，我听到背后传来曹力的叫声：
"成辉你可别后悔！"
我猛地站住了，问自己，成辉你会后悔吗？你要是后悔怎么办？

我买了当天夜里开往阿姨所在那个城市的火车。
我一路上都在想，我要是后悔该怎么办？如果我后悔离开她，我真的就没有办法了，所以风扬，你千万别给我后悔的机会，千万。。。

平静的生活
火车第二天到了阿姨所在的城市，我给他们打了电话，姨父特地开车过来接我。
阿姨和姨父都是开朗的人，而且感情很好，他们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两岁，在读大学。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我们很少与他们见面，其实我也不愿看见他们，虽然他们对我很好，可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就看不得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听我妈说，我爸出事儿后，他们打算收留我们的，但是我妈不想给人家添麻烦，所以一直没有答应。可是现在，妈妈年纪大了，阿姨又再三邀请，所以才同意到那边去，也有个亲戚照应，何况姨父又是政府里的，给我找个工作不成问题。其实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些，我妈是为了我才想到阿姨那去的，为了让我远离风扬，为了不让我再一次陷进去，我又何尝不知道她的苦心呢？
到了阿姨家，我才知道他们生活过的真的不错，与我们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200平的大房子，四个屋，两个厅两个卫生间，还有一个可以当成小花园的大阳台，在上面摆两张椅子，就能喝茶赏风景了。屋子里装修豪华，家用电器应有尽有，光电视就好几天，墙上挂着的，厅里摆着的，卧室厨房饭厅书房都有电视，电脑就有三台。哎，我终于知道了，我和妈妈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了。能让她住上这样的房子，让我干嘛都行。
妈妈已经在家烧好饭了，见我进来，高兴得连饭勺都忘记放下。
"辉啊你可来了！我还以为。。。"她看了看阿姨和姨父，后边的话使劲咽了下去。
我脱了鞋进去，阿姨和姨父也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果汁。然后阿姨对着一个屋子喊道：
"薇薇，你成辉哥来了！快出来！"
半天没有动静，阿姨皱着眉头跑到一个房间门口，推门朝里喊：
"薇薇别玩了，快出来，别这么没礼貌。"
"来了，来了。。。"
我听到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跑了出来。以男人的眼光来审视，她算不上漂亮，可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我想起曹力说过我很可爱的话，我想可爱无论如何只能形容女孩，我这个表妹才叫可爱。
她坐在我对面，左看看右看看，看得我浑身发毛，然后突然笑道："哈，你还长得挺帅的！。。。对了，你不是叫陈晨吗？怎么改叫成辉了？"
我想了想说："原来那个名字不好，我总倒霉，后来我妈就把我名字改了。"
她吐了吐舌头："名字还能乱改的？那你现在还倒霉吗？"
我笑了笑说："还倒霉，我无论叫什么都倒霉，早知道就不改了。"
她瞪大眼睛："这么说，你是扫把星了？"
阿姨厉声喝道："薇薇，不准这么跟你成辉哥说话，没大没小的！"
我连忙摆手："阿姨没事儿，她跟我开玩笑呢。"
"没事也不能说你是扫把星啊，这不骂你呢吗？"
薇薇叫了起来："妈我又没说错，他自己说自己爱倒霉的。他要住在我家吗？那我们不是得跟着倒霉？"
"薇薇！"
姨父也生气了，我也生气了，对她说："又不是我愿意住你家的，我们不住你家，也有地方住！"我脑袋一热，拉着我妈就要走。我和我妈就没靠过别人，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我就不信，不住她家的200平房子，我和我妈就要露宿街头。
妈妈脱开我的手，连忙给阿姨和姨父赔礼道歉："燕青，国忠，你们可别介意啊，小孩子说的话，没个边儿。。。"
姨父连忙摆手："这话说的，我们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孩子几句玩笑话，还不至于伤了亲情。快点儿过来吃饭吧。"又拉着我坐到饭桌旁："小辉别和你妹妹一般见识，她不懂事儿，平时又娇生惯养的，说话满嘴跑，管不住。"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很不好意思："阿姨姨父，我没往心里去。"
小表妹瞪了我一眼，我也回瞪了她，然后我们闷头吃饭。
饭桌上，几个长辈谈笑风生的，姨父打保票给我找个好工作，阿姨又借机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妈妈笑得皱纹挤成一团。我却感到从没有过的悲凉，看着他们随意安排我的未来，我心里只想着风扬。从今天开始，风扬也已经和陈晨一起成为了我的过去，我就要开始我的幸福生活了，和所有平凡的男女一样，恋爱结婚生子，慢慢变老，我的生活从此不会再有风扬的出现，从此不再起波澜，我会沿着人们认为正常的生活轨迹艰难地行走下去，孤独地走下去，没有风扬在身边，只有我自己，这种生活不是我最渴望的，可对于妈妈来说，对于我来说是最安全的，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也将平平安安地死去。
我和妈妈暂时住在了阿姨家，阿姨家在别处还有一套房子，等收拾好了，就让我们搬进去。他们对我们太好了，从来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过，我发誓要疼爱这个小表妹，尽管她对我仍不信任，可是我还是要保护她，对她好。
小表妹从来不叫我哥哥，而是直呼姓名，她把我看成一个怪人，只要一有空就会问我很多问题。比如，她会问：
"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我说："说过了，我怕倒霉。"
她不以为然："哼，我才不相信呢。那你尽倒什么霉了？"
我说："多了，比如会被人打，会被人骗，会被人追杀喽。。。呵呵，说不定还会追到这里来，你们家可得小心了！"
我故意吓唬她，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哼，让他们追好了，本姑娘才不怕呢，来一个放倒一个！"
我吓了一跳："你还真猛啊。"
她得意地伸出拳头："本姑娘会跆拳道，来一个打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