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笑非

作者:笑非  录入:03-20
第一章
西北风呼啸著掠过这个城市,天气寒冷而干燥,没有下雪的迹象。
清晨八点,校园中已是书声琅琅,路旁树下到处散落著背英文的学生。他们专注於手中的单词本,语言停顿的罅隙里偶尔抬起头,望一眼雾蒙蒙的天。那当然不是雾霭,汽车尾气混杂著粉尘,遮盖了整个城市的天空。
"嘿,现在的孩子真刻苦,想当年咱本科的时候日子过得那滋润。"安骥缩了缩脖子,羽绒服拉锁直拉到领口。他低下脸,把尽可能多的皮肤藏在围巾里。
一旁的韩子杰眼圈发黑,看上去还没有彻底睡醒,显然又是昨晚熬过了头。听他又开始显摆,不由含混挤兑了一句,"那是你安公子,我们这些贫下中农的孩子可没这待遇。"
安骥嘿嘿一笑,他这名字明明是志在千里的意思,可惜到头来还是一小白脸。只不过听别人叫他小安还挺得意,说明自己年轻不是?"怎么着,嫉妒啊?"
韩子杰淡淡瞟了一眼,也不作声,对方立马就老实下来。他体格原比一般人壮实,人称韩老大的,这时候横眉冷对也确实有点威慑力。
又走了一会,来到食堂门口,已经看到里面人头攒动,像煮饺子一样。
"看著这帮小兔崽子就烦,跟没吃过饭似的。"小安站在门口不动弹,"还吃不吃?"
韩老大也皱起眉头。"难得起这麽早,吃。"
挤进去,居然出了点薄汗,大声喊著,"师傅,我要八个包子一碗豆浆。"
那师傅倒是麻利,咣当一声盘子搁在台面上,豆浆洒出来三分之一。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後边有人开始催,"赶紧的,别人还上课呢。"
你有课我就没课啊,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小安心想好赖我也是一博士了,跟一帮小孩计较太丢份。况且,自己还真没课来著。
犄角旮旯里找到俩位置,再看旁边是一对情侣。女生坐那慢条斯理地嚼著馅饼,男生正拎著两袋牛奶过来,热气腾腾,显然是开水烫过的。
韩老大走过来,端著盘炒面。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开始吃饭,顺道听著身旁小情侣的对话。
"你听说了没有,咱们学校也有人跳楼了。"
"早不新鲜了,哪年没几个跳楼的?"
"这回还是个博士。"
"啊,读到博士了还跳,脑子没毛病吧?"
"压力大呗。"
"估计智商和情商成反比。"
"鄙视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他死了家人怎麽办?"
"看不出你还挺顾家的嘛。"
"那当然了......"
小安霍地站起来,把剩下那俩半包子扔到豆浆碗里就要走。
"你疯啦?"韩老大忙起来拽住他。
"吃饱了,你走不走?"
韩老大看了看那对有些呆滞的小情侣,低头也端起还留著剩饭的盘子,紧走两步赶上在前面的小安,低声说,"他没死,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小子跟我一起从本科上来,我们认识八年了。"小安一边走一边说,腰挺得笔直,脸暴露在空气中,转瞬间鼻尖已有些泛红。
"好了,不是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吗?"韩老大拍拍他的肩,"说来他也真是命大,从五楼跳下来就昏迷了几天,居然连腿都没断一条。大难不死必有後福,说不定将来要飞黄腾达了。"
小安点点头,"我是听不下去那些小屁孩拿这事当消遣。"
韩老大沉默了会,又说,"不管怎麽说,轻生是不对的。"
"等会我们接他回来,你可别板著脸说教。"裹好了围巾,小安几步走到路口正要打车,这时候从旁边林荫小道上奔出来一个人。上穿卡腰的短大衣,配长裙,白色短靴,身材尽显无遗,走近再看,飘飞的长发间清秀的一张脸,不惊艳,却让人感觉到很舒服,有一种知性的气质。
女博士,长成这样也算是难得了。小安心里说,冷冷地看著她。
"大冷天的起这麽早,去哪啊?"
"跟你没关系。"
韩老大走过来,瞪了小安一眼,冲美女笑道,"是何丹啊,好久不见了。我们去接张弛,你也去吗?"
"真巧,我正要去呢,"何丹笑了笑,"一起去吧。"
出租车停在路边,小安先进去坐在後排,韩老大便也笑了笑,对身边那人说,"你坐前排吧。"
何丹只抿了抿嘴唇,从後视镜里看了眼小安,扭头把地址告诉司机。
"你竟然记得。"小安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我也不想啊,"何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能不能不要老针对我。"
"你不想,不想就完了吗?......"
"小安,"韩老大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情不能怪何丹。"
"小安,对不起。"
几不可闻的一声道歉还是激怒了他,"人要是死了,你说对不起有用吗?"
何丹终於转过身去,脸冲著窗外,身体微微颤抖著。韩老大合时宜地往前递了包纸巾,她接下来,许久才听到一声低哑的谢谢。
"到了。"司机一路上难得安静,车在距离医院门口不远处停下,"前头不让停车,你们跟这下吧。"
何丹想拿钱包,身后的小安抢先出了车费,三人各自沉默著走进医院。
出了这种事情,校方怎麽说也该表示一下人道关怀,於是配的病房还算条件优越。二楼,单间,面积虽不大,屋子窗明几净,暖气烧得很足。
小安第一个走进去,看到张弛坐在床边,已经换下了病号服。他长相端正,用小安话来说一看就是一党员,肤色因为病痛苍白了些,眉眼却是清楚的。
"东西收拾好了吗?"韩老大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感觉还算硬朗,说明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就那点东西,都在那了。"张弛指了指旁边的桌子,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突然开口声音有一些涩。
他刚要起身去拿,却看见门口踟躇不定的何丹,不由一愣,"你也来了?"
"我......"何丹踟躇着不敢往里挪步,一抬头,又看见小安恶狠狠的眼光。
"我都收拾好了,走吧。"反而是张弛笑了笑,"回去还得见见导师,给老头子骂一顿是难免了。"
"还好意思说啊,你们家老头子院里出名的爆脾气,搁你这都给磨没了。"韩老大也过来缓和气氛,他和张弛住隔壁,小安经常过来找,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混熟了。
"走吧。"小安拿起旅行袋,"手续我们都办好了的,医药费院里也批了,你什麽都不用管,跟著走就成了。"
张弛笑,"我又没失忆,知道学校怎麽走。"
走过何丹身边,张弛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一块走吧。"
何丹一听就哭出来了,"对不起张弛。"
张弛伸出手替她抹去眼泪,"我早知道咱俩不合适,你不说分手,将来我迟早会说。所以这事真的跟你没关系,能不哭了吗?"
"那你为什麽......"何丹的话只说了一半。
张弛的微笑马上僵在脸上,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好了好了,先回去行不行啊?"韩老大在后面打着圆场。
"走吧走吧。"
一行人赶着往外走,张弛刚出门就撞到一个白大褂,急忙道着歉,然後抬起头来,看到女医生胸卡上的几个字,"白洁,主治医师。"
这麽年轻麽?小安正暗自揣测,听到她温柔的嗓音,"没关系,我知道你今天出院,特意过来看看。"
"谢谢大夫了。"张弛说着。
"不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的健康状况,不介意留个QQ吧?"女医生这样说著,似乎没有人能拒绝,当然也包括还没缓过神来的张弛。
小安径自鬼笑,这小子果然是要转运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人家长得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何丹你就自个哭去吧。

第二章
回到学校,导师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就让他回去休息,老头子果然是被震撼到了。虽然说跳楼的年年有,搁在一院士手底下总不是那麽回事。
宿舍楼里大家差不多都认识,看到一个跳了还能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多少有点好奇。所以这样那样的眼光都聚集过来,张弛觉得很不自在。
折腾一天,刚洗完澡擦著头发准备睡了,忽然韩老大抱著被窝走进来,大大咧咧地说,"给我找床垫子打地铺,我看著你睡。"
他们这些人基本上是不锁门的,互相串门时敲门的步骤也都省了,美其名曰时效优化。这时候张弛还是有些哭笑不得,"放心吧,阎王不收我,不会再跳啦。"
老大不理他,只说,"快点,困著呢。"
张弛无奈只得伺候他睡下,自己也闭上眼。
这一夜睡得很沉。
张弛奇怪于明知道是梦,还要一直做下去。梦里的色彩极其暗淡,低矮的平房夹成深巷,墙壁是灰色光线是蓝色。他感觉到压抑地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扶墙,侧身靠在那里。
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逆著光,只知道是白色的。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头发长长的披下来,竟然比何丹还要飘逸一点。
虽然隔著很远的距离,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正在看著他,冷冷的客观的目光。
压抑的感觉到了极限,在梦里,他开不了口。
"喂喂。"
睁开眼,看到眼前放大的韩老大那张彪悍的脸。
"做噩梦了吧,脸色难看死了。"
"是吧。"张弛含含糊糊地回答。
如此清晰的记忆,如同正在发生的事实,完全不像是在梦里。他心里暗骂,靠,没死,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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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弛每天早上起来的一件事情,照例是开机。QQ设置为自动登陆,一连串消息对话框接二连三地蹦出来,差点死机。
他一个接一个点开,忽然看到一条申请加为好友的消息,上面写著一个字,你好,我是白医生。网名叫林夕,再看资料上什麽都没有写。
随即通过验证,发了个微笑的表情以示友好,不料对方居然在线。
"好。"简短的回答。
"你起很早啊。"上午八点。
"要上班。"
"那你还可以聊天?"
"现在不忙。"
沉默了一会,那边又发消息过来。
"你回去以後还好?"
"还可以。"
"睡觉怎样?"
"不大安稳,或许可以开一点镇定类的药?"
"你之前有没有服用过?"
"有。"
"但是最好不要,会产生依赖性。"
"我知道。"f
"有什麽压力,可以对我讲。当然,就我的职业道德而言,我会为你保密的。"
"这算心理治疗?"
"免费的。"後面是一个笑脸。
于是想到她笑容甜美的样子,张弛即将腾起的抵触情绪又消失不见了。"谢谢你。"
对方没有再回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开始随便找话说。"你喜欢林夕的歌?"
"?"
"他写的词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哦。"
果然,美女在什麽时候都是矜持的。这种貌似搭讪的语言,用在这里未免幼稚了些,张弛自嘲般对著屏幕笑笑,想自己本科的时候已经用滥了,现在怎麽还会说这样的话?打了个再见的表情,"我要走了。"
"再见。"很正式的语气,看来是个中规中距的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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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笔记本,装在包里走出宿舍。既然没死了,还得继续未竟的事业,只是在导师那里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不知该如何弥补。无论如何,没有被开除真是大幸。
这段时间里手头的项目已经交由师弟处理,过去问问进度,对方客套却搪塞的语气让他无奈地郁闷起来。张弛在实验室了晃了一圈,竟然找不到事情做,难以想象不久前忙到压力难以承受的样子。
导师到外地开探讨会去了,据说周末才能回来。
大冬天的满校园转悠,无巧不成书地遇到一个人。
"何丹。"打了声招呼,打算走过去。
"等等。"
"有事?"
她仍是昨天那身衣服,手中拎著一个纸袋,迟疑地走到他跟前。
"你还好吧?"
"好啊。"
"我......"
"有事就直说吧。"
"你是不是还恨著我?"
张弛笑了,"甩了我你要是特过意不去的话,咱俩就和好吧。"
何丹一愣,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认真的,不由舒了口气。
"你看,怕成那样。那现在还想跟我说什麽呢?"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原谅。"
"啊?"
"可以了麽?"
"你......"
"你还想怎麽样啊?"张弛耐心再好,此刻也有点忍不住了,"嫌我没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丹说著眼泪又淌下来。
女人的眼泪还真不值钱,张弛心想,我当年怎麽会喜欢上这麽个麻烦呢?想归想,安慰还得安慰,"你到底是什麽意思,说啊。你不说,我怎麽知道呢?"
她低下头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麽跟你分手吗?"
"为什麽?"
"之前说的不合适只是借口,其实是我爱上别人了。"
张弛暗自感叹,早料到了。不过死过一次,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麽无法接受。
"那个人,是小安。"
张弛呆在那里。
何丹直勾勾看过来,那眼神真叫一个决绝。"他也喜欢我,可是他自己不承认,如果你不谅解,他永远不会接受我。"
张弛忽然很想笑,在演肥皂剧麽?可是事实竟然就是这麽狗血,也许没有死,是老天要自己成全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都无所谓了。"我会跟他谈的,你放心吧。"
"谢谢你。"
"不用。"还真是讽刺呢。
跟何丹说了拜拜,依旧没有事情做。於是他跑到食堂小炒部,要了两瓶啤酒。周围很安静,还是上课时间,一个人灌得很快,不多会就趴在桌子上。想起那句话,人生真他妈的寂寞如雪啊。

第三章
烈酒从坛口倾泻而下,落入碗中旋转着盈满。手捏碗边,拿起来一饮而尽。一碗,又是一碗。一坛尽了,再换一坛。
他知道是自己,古装侠客的打扮,长发披散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而偶尔抬头,一切却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门大剌剌畅着,这时候走进一个年轻人。白衣,黑发,面目清俊中带着冷意,一双明眸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一块坚硬的玉。似乎,在哪里见过。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见是如此出众的人物,有人好奇不由再多看两眼。他突然就恼了,眼帘垂下来,衣袖似乎都没有动过,只是袖口沾上了一滴血迹。对面那人已然倒了下去。众人大惊,颤巍巍离开座,猫着腰往门口遛去,除了旁边似乎还不清楚状况的酒鬼。白衣人没有再去追,他冷冷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小剑,抬手间就削了下去。轻盈的布料尚未飘落,那边咣当一声,是瓷碗掉下来摔碎的声音。酒撒满地,喝酒的人也终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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