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死亡并不像他想象中的这么可怕,平静的生活还会再度回到他的身边,春季过后就是炎热的夏季,到时候他会跟卡尔一起到海边度过一个快乐的假期,忘记所发生的关于死亡的事情,只有温热的海风与明媚灿烂到惹火的阳光。
欧阳佳伤势的复原期较卡尔出院的时间要长一些,因此,半个月后卡尔离开医院时,剩下他一个人面对白色的床单与充满药味的病房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害怕他胡乱猜想的卡尔让爱玛常常过来伴陪。
病房的窗外传来鸟儿明快欢叫的声音。卡尔已经出院半个月了,过些天他也应该出院了。一旁的爱玛正给他阅读杂志上有趣的故事,现在的欧阳佳对于法语已经可以像自己的语言一样熟练地操纵,对其内在意思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当爱玛读到一些单词故意加重语气时,他总可以听出一些弦外之音。
"柯吉家的长子将老约瑟的房子卖掉了。"爱玛停止了阅读说了一个不怎么令人高兴的话题,欧阳佳愣了愣,转过头直视爱玛漂亮的浅棕色眼睛问:"知道是谁买了吗?"
爱玛放下手中的杂志,说:"应该是地产发展商吧!最近他们在这个镇四周大批地买进土地,好像要建一个度假中心。"
欧阳佳对于这类话题不像爱玛这么地感兴趣,转过头眺望窗外优美的景色,他心底涌出一种不详的预兆。
三天后,医生通知欧阳佳可以出院时,爱玛激动地给卡尔挂了个电话。等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爱玛突然一脸阴郁地跑进来,告诉欧阳佳一个坏消息,卡尔在来小镇的路上被一辆运输卡车撞伤,现在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
欧阳佳的大脑呈空白状态,不像卡尔入手术室做一个小手术那样心绪不宁,此时的他全身心像被掏空一样,茫茫然如一片大雪纷飞,没有其他颜色的苍白。
"小佳!"爱玛关切地摇了摇僵直地坐在病床上,目光呆滞的男孩,说:"你没事吧?"
欧阳佳抓住一旁的轮椅,乞求爱玛道:"推我到急救室前,行吗?"
"可以。"爱玛边说边扶着欧阳佳上了轮椅,往病房外的冲去。
洁白无暇的地方却承载着无数的伤亡,欧阳佳盯着急救室前的红色牌子,脑海与身体都变得没有一丝空气,窒息的感觉令他近乎疯狂,混乱的思绪不自觉地联想到死亡。约瑟血与肉模糊的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充斥鲜血的眼睛睁得如牛铃铛一样大,脑浆与血丝爬满了整张脸颊。
"不要!不要这样!"他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狂乱的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他不可以接受这种可怕的结局,死亡不能够像一把无情利剑砍断他身边所有人的生命之烛。这样不公平!他所要求的宁静生活,他所爱的人,他身边的一切,都不应该改变。他可以接受约瑟安详地躺在摇椅上老死,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吊灯砸成肉泥。还有可怜的卡尔,他爱他,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了解到自己对他的爱意是这么地浓厚,像陈年的老酒,在平淡的岁月冲洗中渐渐地浓烈起来,酝酿出无比深厚的感情。命运女神不能够就这么简单地将他带走,他可以接受卡尔变心离开自己,或者与自己一起慢慢地变老死去,却不可以像这样无声无息地夺走他的生命,这样不公平!
不公平!泪水像软弱的沙子一样顺着眼里的缝隙中流了出来,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试图阻止这种提前哀悼的行为。卡尔还没有死,他一定会没事的,所以他不应该哭,这种行为是多么地可笑呀!多么地......愚蠢!
手术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当卡尔完好无缺地被送出急救室时,欧阳佳笑了,一种自然而然地微笑,夹杂着脸颊上干枯的泪痕形成了一道美丽温馨的风景。
"我没事!"卡尔抓住欧阳佳的手,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答案,微笑的神情令所有为他担忧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家伙!真把我们给急死了!"爱玛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漂亮的眼睛周围布满了被眼泪湿透了的眼影,黑乎乎地,看起来像熊猫眼。
"嘿!才几天没见,居然流行这种熊猫装扮呀?"卡尔逗趣地调笑爱玛,说完还不忘帮忙擦拭干净。
欧阳佳刚出院,卡尔又搬进了医院,住进了欧阳佳住的病房,躺在他曾经躺过的床铺上,凝视他常常眺望的风景,倾听爱玛阅读相同的杂志。一切都没变,唯有乔恩日益沉重忧郁的眼神。
"欧阳佳!"乔恩的发音不太准确,但欧阳佳还是知道他在叫他。
"有事吗?乔恩!"欧阳佳转过身看着正往他这边跑来的乔恩,长长的白色衣衫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弧线,像极了狐狸尾巴。
"有些事情需要私底下谈谈,成吗?"乔恩的表情诡秘,紧张的神色搅得欧阳佳心绪不宁。
"行!等我把汤煲送到卡尔房里就出来。"g
"那我在街口那家咖啡厅等你!"乔恩说着正要离开,欧阳佳拉住他疑惑地问:"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医院说的?"
乔恩愣了一下,凝视着欧阳佳那双漂亮的棕黑色眼睛,说:"因为在医院里我是医生,必须遵守职业道德。如果约在咖啡厅里,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地聊天,有些事情唯有这样才可以告诉你!不说了,你快点来!"说完像逃避一样冲入了更衣室。
朋友?!事情!?欧阳佳带无数的猜疑步入了卡尔的病房,笑嘻嘻地亲吻他带着伤口的嘴唇,喂了几勺汤,才站起来说:"乔恩约了我聊些事,顺便吃个午饭,你记得把汤喝完。"说完又在他油滋滋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才离开。
咖啡厅不算大,到了中午也没有多少个人进来吃饭,乔恩却依然选择了靠近角落的位置,昏暗的光线依然可以看见他阴郁的海蓝色眼睛。
"想吃什么?"欧阳佳接过乔恩递过来的菜单,说:"你有什么事情快说吧!久了卡尔可能会生气的!"
乔恩笑了笑,意图让气氛更加地轻松一些,但明显他的笑容没有丝毫感染力,反而令欧阳佳更加地疑惑不解。
迫于无奈,乔恩只好说:"先吃吧!如果现在说了,你可能就吃不下了!"哪知道这样更令欧阳佳没有心情点菜。
"到底怎么了?"他干脆丢掉了菜单,狠狠地盯着乔恩,摆出一副不说不罢休的神情。
充满火药味的场面令服务生也不敢靠近,乔恩环视四周一圈,用眼神催促欧阳佳坐下来,良久,才说:"这个消息你听了不可以太激动。"虽然这么吩咐,但乔恩自己心里也知道这对于欧阳佳来说是不可能的。他抓住欧阳佳的左手,牢牢地扣在桌面上,嘴唇缓慢地吐出一句令欧阳佳震惊的消息。
"卡尔的血液样本验出了艾滋病毒。"乔恩尽量平稳地吐露出的话语,听在欧阳佳的耳里依然像被闪电击中一样震惊,这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恢复的欧阳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唇与身躯不停地颤抖,眼眶里不自觉地渗出泪来。
"不!这不可能!"欧阳佳咽下了快要流出来的泪水,直勾勾地注视着乔恩坚定的眼神。
"上一次入院的时候都没事?为什么?"欧阳佳的脑海越来越混乱,站在餐桌旁,像一只受了伤,发疯的小狮子。乔恩察觉到四周鄙视的目光,拉住神情恍惚的欧阳佳住在椅子上,小声地问:"这段时间里,你没有跟他发生关系吧?"
欧阳佳定睛盯着乔恩数秒,啪地打开他的手,狠狠地说:"你怀疑我!?"
"不!不是!我只是担心你可能也被感染了!"乔恩尽可能地放轻了语气,害怕被这只已经发疯的刺猬刺得满身是伤。
"你的意思是让我到医院里做一次检查对吗?"
乔恩点点头,接过了服务生递上桌面的食物,问:"你现在还有胃口吗?"
十
霞光仿佛是绯红的鲜血,从他指间慢慢地流逝,宛如几内亚海湾岛屿上栖息着的"库加沙",挪动着红色肢体攀爬他白皙的手臂,咸涩的海风在欧阳佳耳边凄厉地哭泣着,他平躺在海边冰冷的岩石上,任由初春刺骨的寒意夺去他所有的思绪。
无法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卡尔与自己的身上,为什么会这样?所有的平静与安详都粉碎在乔恩短短数语之中,"卡尔的血液样本验出了艾滋病毒。"这句话就像魔咒在欧阳佳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旋蜂鸣,占据他所有的理智与感情,夺走他对未来生活所有的期盼。什么夏日旅行,什么到荷兰去结婚,这些都已经都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哈!哈!哈!"空气中弥漫着欧阳佳苦涩的笑声,天际的云彩仿佛在取笑他的软弱。毫无力量的身躯像被风托起,如水中无依的浮萍,寻找不到回家的路。对!他现在好想回家!不是他与卡尔于村野边小山坡的白色朴素的小房子,而是拥有父母,地处高楼小区的楼房,一个属于自己说相同语言的地方。
童年的生活像一部充满快乐回忆的老式电影,眼前划过一幕又一幕与卡尔共同生活后就不敢回想的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平凡的大学生活,和睦温馨的家庭生活,这一切都本应该是他,欧阳佳的!
现在他只需要给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挂个电话,请求帮助,并给家里挂个越洋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正远在重洋之外,亚欧大陆的另一边。
风无声无息地转化成母亲温柔的双手,从欧阳佳的发丝间滑过,带着他特有的味道,飘散入何奢的鼻息。
赤红的残阳收敛它最后一道微弱的光芒,苍凉的海风带来了欧阳佳身体特有的青涩味道,尽管外表已经像一个男人那样强壮有力,但那股独特的清新气息依然存在。让人想好好地享受!
"小家伙!"
那个像恶魔一样的男人的声音!他转过身注视着何奢锐利的鹰目,仿佛落入了冰河时代,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凝固他全身的血管,直逼他心底最深处的痛苦。
恨吗?他咬咬牙,这不是用一个字或者一个简单的词可以轻松形容的复杂感情。注视着那个人像爬虫生物一样冷漠的眼神,他知道隐藏在身体最深处,被遗忘的痛苦正像长满河堤的洪水一瞬间扑入脑海,映出无数道可恨的映像。包括恶劣的肛交姿势,被当成狗一样毫无尊严的对待,这一切曾经都因数海落英、可卡因的关系变得无所谓,如今让自己清醒的一面去直视这些羞耻的事情,以及羞辱自己的人!欧阳佳握紧自己垂在髋部的手,克制自己还未暴发的情绪,抿紧双唇问:"是你吗?关于最近接连不断的灾难,它们都是你引起的吗?"
何奢的嘴角含着一摸微妙的笑容,像一名看着猎物步入陷阱的老练猎手,也像一位玩世不恭却深知世事的长者,嘲弄地微笑着,并以这种方式表明自己的态度是多么的无所谓!
欧阳佳咬紧双唇盯着何奢数秒,最后收回了冤毒的眼神,苍然离去。
病房的白色显得异常的诡异阴森,仿佛告诉欧阳佳这里是一座停放着等待死亡生灵的白色地狱。卡尔的笑容像扬州二月明媚的阳光,沾满油迹的嘴角还未擦拭。欧阳佳低垂的手紧紧地握住拳头,然后缓缓地松开,微笑着擦干净他挂在嘴角的米粒,说:"小宝贝,有些事,所以来迟了!"
注视着他像天空一样清爽明朗的眼睛,抚摸着他如同霜雪一样洁白无暇的面庞,欧阳佳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地述说着最后的决定-他爱他!即便被病魔缠绕,他还是深爱着他!不愿意让他孤独地死去,就算要到地狱,也应该由他看护着,陪他走过人生尽头最后的道路!
星与月悬挂在无际的黑暗中,微弱的光辉依然使他们欣慰。卡尔感到欧阳佳整晚都心绪不宁,这股无形地焦虑感使两人变得异常地沉默。海风轻轻地拂过欧阳佳的发丝,那头不曾剪过,如绸丝般顺滑柔美的黑发与深夜相融合,与苍白的面颊上镶嵌不安地闪烁着的眼睛形成另一道夜景。
卡尔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个与从不同的情人,徘徊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身体,饱含着爱欲与清纯相交织的魅力,东方人特有的清秀面庞如东方佛教传说中的观音,揉合阴阳之美,充斥着华丽暧昧的光辉。
"小佳!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像夜空中绽放冷冽银光的月,唯一而皎洁。"卡尔的恭维并没有舒缓欧阳佳心中的不安,他注视着他的眼睛,用最关切的眼神回报他,缓缓地吐出一句他不想说,但必须得告诉卡尔的话:"乔恩说你的HIV显阳性。"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呀!多么残忍的一句话呀!卡尔肯定自己所听到的,可又不得不质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什么?那道与海浪一起飘入他耳膜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的悲鸣,散布悲剧的种子,等待它们顺着温暖的春风,成长为顽强恶毒的蔓陀螺。
吞食吧!蚕食掉他所有的生命,漠视吗?漠视这个正在为自己悲惨命运暗自哭泣的情人吗?不要!卡尔抓住欧阳佳的双手,将他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抱,在他耳际轻吟:"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吗?"
会与不会?他们的心底早已经有了答案,沉默成为了他们之间最佳的誓言,像从荒野一直延伸到海洋的巨石阵,宁静中散发出一股深沉力度,永远默默地坚持。
远方交织的身影不是普通的刺眼,何奕收回望远镜,露出紧锁的眉头,转过身步入一旁的轿车,漫不经心地对司机说道:"看来事情并不像我们想得这么简单!"
何奢点点头,眼睛里充斥了笑意,扬起嘴角,说:"如果让欧阳佳看着那家伙死掉,可能会是十年以后的事情!况且就算他死掉了,也会在欧阳佳的生命中烙下永远无法忘怀的影子。"
何奕咬咬下唇,放好心中的望远镜,侧过来凝视何奢的脸庞露出一道诡异的微笑,问:"那你觉得呢?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一个让那混蛋永远滚出欧阳佳视线的方法了吧?Azrael!"他的声音带着无形的愤怒,像蛇一样冤毒的眼神从他漂亮的黑色眼睛里迸发出来,直射海边被爱融合在一起的身影。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何奕知道就算会被憎恨,他也要杀掉那个夺去自己真爱的男人,那个混蛋,还有身边这个混蛋,就算最后他得到了欧阳佳,他还是要把所有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杀死,无论最后他们是否帮助过自己!
何奢觉察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上面里映射着妒忌之火燃烧着的瑰丽诡异的颜色,他感到这是一股可以灭绝一切生灵的邪恶力量,并深深地被这种从来未体会过的扭曲情感所带来的杀伤力折服。如果可以,他也想尝试这种被情感折磨的快感!那么那个可以令他得到这种感情的人是谁呢?他的脑海不由地映出一道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身影,高大健壮的身体,英俊的面庞,锐利的眼睛,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东方男性特有的魅力,他就是......
这些天,卡尔都不敢与欧阳佳同床,这对于某些人可能是关心与大赦,然而在欧阳佳的眼里,这代表了可悲的不信任。他害怕什么吗?如果乔恩给的艾滋病知识小册上面写的正确的话,那他们带上套做爱,也不会被感染的!为什么要这样逃避自己呢?不是都说好了吗?不是彼此已经心意相通了吗?不是!
"啊!"
"小心!你切到手了!"卡尔一把抓过欧阳佳布满红色血液的手指,正准备放入口腔,又迟疑地松开了双手,说:"我去帮你拿胶布。"
注视着他没落的身影,欧阳佳的脑海中不再是被鲜血渲染的赤红。那种白与黑混合而成灰暗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低头凝视自己充斥鲜血的手指,一股伤痛的酸楚从心底蔓延至指尖。可恨的人!可恨的Azrael!他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叫做仇恨的情绪,而且它正不断地膨胀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像快要吹爆的汽球......
夕阳的残红灼伤了蔚蓝的海湾,白色的沙滩也染满血一样的颜色,他站在巨石阵前,凝视恶魔的笑容,心底无尽燃烧着的怒火已经化成晦暗阴森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