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上]

作者:雪空归[上]  录入:03-20

自从一次意外的见面之后,姐姐的话题,似乎总是围绕在那个叫宫涵月的男子身上,谈起他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得到姐姐的幸福。
虽然她懵懂的知道,那个男子和她们并非一路人,但她也知道,依姐姐的性子,一定会去追随她认定的幸福。
"夕影,我和宫大哥的事,爹爹是不会同意的,我走了,以后,爹就拜托你照顾。"
终于,在家中知晓了他们的事之后,在爹坚决地反对下,姐姐最终选择了离开。
她以为,姐姐会幸福。
毕竟,在她的口中,那个宫涵月,是如此的令人倾慕。
可是她没有想到,一向坚强的姐姐,竟也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
"夕影,有些事情发生了,真的无法挽回吗?"
"难道选错一次,就要用一辈子来还?"
"现如今,我该怎么救他?"
两年之前的一天,一直没了音讯的姐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惊讶,惊讶她的改变。
"夕影,这个盒子你替我保管。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这盒子的钥匙来找你,你就将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离去的时候,她看到姐姐绝然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定。
看着那样的目光,她竟没来由的感到恐惧,似乎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她想要留住她,奈何,追出去的时候,庭院里,只剩飘飞的雪花,盘旋。
几天之后,一个青衣男子联合外邦攻入皇宫之中,挟持了当朝圣上。
岑寂山庄的大庄主宫涵月及时赶到,替皇上解了逼宫之危。
单丞相的大千金单夕瑶包庇朝廷重犯,宫大侠措手之下将其杀死,皇上决定不予追究。
当她自旁人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觉得,整个天,塌了。
她不能明白,那宫涵月,不是姐姐喜欢的人吗?为何,他会杀了她?
还有那和姐姐一同毙命的青衣男子,他是谁?姐姐又为何会甘心为他而死?
太多的疑问充斥着她,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答案。
奈何,爹爹自那日开始,就封锁了所有的流言,姐姐的话题,在这里,就成了一个禁忌。
而她留给她的,就只有这一坛骨灰,这一个冰冷的牌位,还有,那个盒子。
对,盒子。
自袖中取出那一方细长的银盒,女子纤长的手轻抚过盒盖密和处的连心锁,抿紧了唇。
银锁连心,连命同心。
姐,那个值得你将连心锁的钥匙甘心交于的人,究竟在哪里?
他还会记得回来,听我转达你的话吗?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决定用自己的命,来换回他的生存?
旬枯梦。
这个你从未提起过的名字,却在你死后充斥在你的身边。他带给你的是什么?世人异样的眼光,鄙夷的唾弃,还是,幸福?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知道这些,所以那晚你回来,什么都不说。
可是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与那两个男人之间的纠葛。
姐,最终,你选择了他吗?
挡在他身前的时候,你是幸福的吗?
如果你和他就这样死了,那么至少,你该是幸福的吧?
有他陪你的话,你就不会孤单了。
将盒子收回袖中,女子上前轻触那黑沉沉的牌位。
冷,痛彻心肺的冰寒。
他本该陪你一起死的,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他凭什么还活着?他该死的!他们都该死的!
女子的眸中蓦的闪过一丝凌厉,一个响指弹过,厅堂的暗处,一抹黑影应声出现。
"二小姐。"黑影单膝点地,声线低沉。
"通知江南那边的人,一切按计划行事。"女子并未回头,朝身后的黑影淡淡的撂下一句话。
"是。"
"姐,我会要他们付出他们应付的代价。"轻柔的,女子对着那冰冷的牌位缓缓地说:"他是属于你的,他该去陪你的。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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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眼前层层迭迭的账册,宫涵月眉头紧皱。
岑寂山庄在江南的分舵主事接连失踪,现在已经是第五个了。
自从唐朝安禄山之乱以来,全国经济的重心已转移到南方,苏杭一带更是重要的天下粮仓,所谓"苏湖熟,天下足",可以一见其重要地位。加上近年来,北方边关战事不断,更需要南方米粮的补助,而南米北送,最重要的通路,就是南北之间的运河水路,岑寂山庄一向与朝廷配合,负责将南方米粮送至边关军营中。江南的那几个分舵就是负责转送米粮的重要关口,如今主事逐一失踪,不得不让宫涵月为之头疼。
"我整理比对过南北运河航运的所有账册、数据,自从分舵主事逐一失踪之后,南方的粮食运到北方的总数量就大幅下降,但账面上却没有减少的数据。"安忆的话让他更是担心。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岑寂山庄因为旬枯梦的事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安忆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了上门寻衅的各方武林人,若是江南的分舵在此刻再出差错,那么这岑寂山庄就真的是风雨欲来了。
"如今,北送的米粮大幅减少,北方必会逐渐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形,一旦朝廷派人调查,岑寂山庄必定首当其冲。"低沉虚弱的声线缓缓地响起,旬枯梦微勾孤傲的唇:"现今这个形势,伏虎堂的人早就盯上了我,若是万一他们查出短缺的粮米又集中岑寂山庄的仓库中,自然给有心人士一个机会,轻则是囤积居奇、造成人心浮动不安,重则将是囤米积粮,图谋造反。"抬眼,毫无焦距的眸子却准确的投向宫涵月的方向:"这样一来,正好给了朝廷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到时候,我们就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宫涵月一怔,精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凌厉:"朝廷就如此算计,不顾北方边关军民的生死?若是这几番计较都是为了拔除岑寂山庄,那代价未免太大了。"
挑眉,旬枯梦淡淡一笑,低沉的声线中带着讥讽:"朝廷做事的手法我很熟悉,他们不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对付大老板你。"微顿,他接着说:"江南的分舵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事,只能说明一点。"
"大庄主中毒,你还活着的消息走漏,无故出现的飞刀,以及分舵主事失踪的事,全都是有人在背后筹谋的?"安忆皱眉,带着疑问的口气接上旬枯梦的话。清淡的眸子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的方向。
"安总管果然心思缜密。"勾起孤傲的唇角,旬枯梦虚弱低沉的声线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江南分舵的人消失,还可以将账目做的如此天衣无缝,让岑寂山庄直至今日才有所发觉,对方的势力一定不小。故弄玄虚这么久,说不定,他的目的并不在岑寂山庄,而在你我。"
"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做?"挑眉,宫涵月问。
"大老板心中早有计较,又何必多此一问?"旬枯梦轻哼。
"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带着笑意,宫涵月接口。
"唯今之计,只有劳烦大老板你亲自镇守江南分舵,想办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再补充北送的米粮,避免北方粮食短缺。而安总管则留在京城,汇整各方探子回报的线索,要在朝廷发现之前,查出这个幕后主使,不能给朝廷任何下手的借口。"轻啜一口香茗,旬枯梦缓缓的道。
宫涵月闻言不语,只是勾起薄唇,轻笑。
"可是,大庄主已然中了毒,如此劳顿,恐怕......"微皱眉头,安忆迟疑的开口。
"如果不查出幕后主使,无论待在哪儿,结局也是一样。"低沉的,宫涵月道:"事情遇到了,总是要面对......不管你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安忆神色一暗,默然不语。
跟在宫涵月身边这几年,他太了解他的性子,而他,也太懂得如何让他哑口无言。
况且,他知道,他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事情查清楚,无非是想,还那孤傲男子一个清白。
这些日子,他和他之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也,看得明白。
自己,始终敌不过那两人之间的万般纠缠,无论怎么努力,都一样。
"想好去哪儿落脚了吗?"抬眼,宫涵月看向青衣的男子,轻问。
"大老板可还记得雷诺尘?"漫不经心的,旬枯梦的声线带一点讥讽。不待男子回答,他轻缓的呢喃着:"南嘉楼的茶,我好久没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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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在水中,落在江南春色中,轻轻地,柔柔的,悄悄地落下。雨丝是那样的温柔,仿若是生怕打散了满园的娇花。
雨中的江南,彷佛是披上了轻纱,洒上了一层柔光,没有了确实的焦距,只有一片朦胧......
三月的江南,虽是春色最艳的季节,也是多雨时节,今日,又是一片绵绵细雨。路上,行人不多,大多的人都避雨去了,只有极少数人撑着油伞,在雨中匆匆来去。虽说烟雨,仍是层层细雨,在街上走一遭,不打伞必是一身湿。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怕这湿,在一片蒙蒙细雨中,从容地漫步前进。
一身白衣简装,双手负于背后在雨中信步走来,彷佛这绵绵细雨,不过是漫天飘落的飞花。从发梢,鬓角,下巴滑落的雨滴,依然掩不去来人的风采,遮不住眼中的孤傲。
步,踏的轻盈,走的自在。
蓦然,雨中的脚步慢了下来,孤傲的眸中闪过一丝流光波动,瞬间,人,消失在江南三月烟雨中。

悠悠运河道,青青柳树依,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爱煞江南。
远处一座茶楼之上,婀娜的身影正慵懒地斜倚在精雕的栏杆上,伸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纤手承接着栏杆之外的丝丝银线,点点雨珠。眼中映着如烟如雾的烟雨美景,另一手上的白瓷杯内,是淡绿的碧螺春。
茶楼中,顾客不多,这二楼雅座之上仅女子一人。一杯茶饮毕,星眸微眯,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多情,喃喃地吟着:"倚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
语音未落,身后一道声音朗朗接上:"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睁开眸子,白影入眼,雨后斜阳出。
"夕公子来的够早。"女子放下手中的白瓷杯,娇柔的语音中带着笑意。"能让公子这般人物亲自前来,看来小女子今日还真是喜鹊上树梢,好事送上门了。"
腻云青丝,肌肤雪艳,一双漆黑翦曈,雪色罗裙,交领宽袖,一双手掩在袖口之中,眼里流出的分明是傲气和妖媚。
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大美人,夕若瑾孤傲的眸子微闪。
美则美矣,但是总觉得这人身上少了什么。
诚然,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却美的世故,多了几分圆滑。短短的几句话,足可见她的精明,只是少了江湖儿女天涯浪子的豪爽烈性,多了几分算计,几分筹谋。
这个女子,不容小觑。
略整脸色,夕若瑾朗朗开口:"能得见武林第一美人,该是夕某的荣幸才是。顾姑娘要在下仿制的东西,已然依照计划送到各处,岑寂山庄在这里的分舵主事们也已经处理妥当,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顾姑娘可以放心。"
"将事情交给夕公子,小女子自是放心。" 颜白如玉,透着嫣嫣淡红,略施朱粉的巧嘴,出口的却是三分讥诮,七分戏谑:"早就听闻夕公子一幅巧手天下无双,没有仿造不出的东西,如今,清吟算是见识了。连旬枯梦的飞刀都可以仿制的惟妙惟肖,还能在不知不觉中处理掉岑寂山庄分舵的主事,夕公子果是妙人。"
"顾姑娘可以联合相府千金,将他们一步步引入局中,也足见姑娘精明。"微微勾唇,夕若瑾接口:"利用相府的势力抽动北送的军粮,再故意要我在那飞刀上露出破绽,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引到江南来。"微顿,男子的口气带着淡淡的讥讽:"那单夕影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引路的靶子,此刻,恐怕还要谢谢姑娘的鼎力相助。"
"单夕影报仇心切,行事未免唐突。宫涵月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自是不会想到还有人能挖到旬枯梦还活着的消息,这一着棋,是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缓缓地,顾清吟道:"欧洛没能杀了宫涵月,却给我们以后的计划开了个好头,这宫大侠下不下的了狠心,结果都一样。"抬眼,一双翦曈注视男子的眸子:"夕公子是聪明人,全仗有公子相助,这计划才可以进行的如此顺利。"
"单夕影要的是他的命,你不是。"清朗的声线透着笃定,夕若瑾一双惊蛰似的眼,定定的盯着女子。带着一丝了然。
"旬枯梦不是这么容易死的人。"缓缓地,顾清吟抬头,声线轻柔的似呢喃耳语:"他可不是个莽夫。"
眉尖微挑,夕若瑾眸中闪过一丝精亮:"你是要他来求你?"
"不管我要什么,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唇边嚼着一抹笑意,顾清吟反问。
轻笑出声,夕若瑾微微欠身:"是夕某唐突了,顾姑娘莫怪。"
侧过身,不再理会旋踵而去的男子,顾清吟看看栏杆之外放晴的天,勾起的唇,漾出一抹冷厉的笑:"我很想知道再见到你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枯梦,你可千万别再让我失望。"
两年之前你做不到的事,如今,我会逼你做到。
因为你是旬枯梦,是我顾清吟看中的人。
我不会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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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了。
他和宫涵月之间的这场千里追杀已经两月有余,其间有过的几次交锋虽都让宫涵月吃亏不少,但到头来还是没能杀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有几分不忍的。
毕竟,那个人曾经真心把他当作是兄弟,而他,也曾当他是知音。
"像你这样的人才这么在江湖上飘零,实在可惜。"
"胡说,说你是疯子的人,他才是疯子。"
浮云酒肆那一夜,也许他永生难忘。
惜我才,懂我意,亦知我心,但为何要杀的,偏偏是你?
"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你于我,不过是个任务要完成,并无兄弟之情,朋友之义。"
这话,出自他的口,他无法收回。
就像方才,埋满了炸药的暗道中,原本可以致宫涵月于死地。但,见他与秦家夫妇那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伏虎堂的人,怯了。
宫涵月跑了,和秦家人一起。
哼,还是太过珍惜自己这条命了吗?
大队人马撤离到了一处悬崖边上,身后的屠刚脸色沉郁。
"咱们和他们的区别,恐怕就是他们可以不要命,而我们不能。"微勾起孤高的唇,旬枯梦的声线依旧虚弱,低沉,淡色的眸中却晕着一丝讥讽:"要是我们能不怕死,宫涵月早就死在暗道里了。"侧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屠刚,男子旋踵,青衣扬起一轮弧度,转身离开。
"旬公子。"正在所有人都转身准备离去的当儿,一道低沉温厚的声线远远响起,虽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仍旧能够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
旬枯梦回身,眸子锁定在对面的山崖上,微微勾唇。
那抹蓝影,还是那样屹立不倒。
"旬公子还真是劳苦功高。"宫涵月立于山崖边的一块巨石之上,缓缓地开口。虽然满身血污,神情却依旧傲然。
"全仗着大哥相让,枯梦深感羞愧。"虚弱低沉的声线带着淡淡的讥讽。
"旬枯梦你别忘了,你和众兄弟喝过血酒立过誓言,说过要同生死共进退。"温厚的声线带着质问。
"我没忘!"旬枯梦接口:"然而真情可感,往事难追,多谢大哥将我带入岑寂山庄,只是枯梦不想和大哥一起对抗朝廷,只做个绿林草莽。"
"从这边到那边需要多长时间?"趁着旬枯梦以宫涵月对话的空隙,屠刚低声问身旁的手下。对上旬枯梦淡色的眸子,两人皆是一般的想法:若是能托住他们的话,也许,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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