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君〖一〗寒桑————月香枝

作者:月香枝  录入:03-20

桑:那个你曾对我说起的病人,就是他吗?
烟灰:就是。
桑:知道他失踪的原因吗?
烟灰:不知道。
烟灰:那天晚上下雨,他的床铺空了。似乎是从窗户逃走,不知生死。

九岁的夏天。寒生和我并排坐在午后洒着阳光的地板上时,忽然说要讲个故事给我听。

女孩没有父亲,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和别的女人走了。
艳红的裙摆和高跟鞋,在细雨里摇曳摇曳,像绮丽的火。
那个女人喜欢红色。
女孩亦迷恋红色的热情和艳丽,不能自拔。
她的母亲却精神崩溃,从此憎恨红色。
她时常会撕扯女孩的头发,或对她扇去重重的巴掌。她还用剪刀,将女孩所有红色的衣服割得支离破碎。

医生也说,为避免刺激病人情绪,应避免让她接触红色。女孩于是在阴霾的环境里,渐渐长大。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艳丽的颜色和梦想......

寒生,故事没有了吗?
寒桑就讲到这里,当然,它并没有完。
寒桑是你弟弟吗?
是的,和你差不多年纪。
我想要知道故事的下半段。
寒桑说他以后会讲给我听。到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寒生摸摸我的头,好看地笑了一下。

寒生并没有遵守他对我的承诺。
在讲完故事的开头之后一个月,他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寒桑的名字。

时间的轨迹一天一天机械地滚动着,我在不安与惶恐的致命伤中,麻木而空洞。

然后这一年,我接到寒桑的电话。

是凌晨时分,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寒桑。

桑伤,你想不想把故事听完?
嗯?
我知道寒生也讲给你听了,那个他没有对你说完的故事。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些。

在女孩十六岁那天,学校里要举行舞会,女孩为此早就偷偷存钱好几个月,买下一件红色舞裙。她心爱的男生居然邀请她成为他的舞伴,她欣喜若狂。
可是,她的嘴唇太苍白了。面对镜子里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她皱起了眉。

女孩在舞会开始前,将舞裙偷偷藏在纸袋里,准备哄母亲睡下后带出家门,可是她无法找到一管口红,家里甚至没有任何一样红色的东西。女孩在积满灰尘的阁楼里,翻箱倒柜。
哪里可以找到红色的口红,点缀她苍白的嘴唇?
哪里可以?

寒桑,为什么不往下讲了?
桑伤,用你十九岁之前所有剩余的时光,找出这个故事的结局。

接下来的每一年,你将不再接受惩罚,因为我已厌倦这个游戏,想要早些终场。
这是在你生命终结之前,最后的一件任务。
一旦完成,你将知道一切。

我用冰凉的手指拿着话筒,寒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

寒桑,见我一面。我不在乎你如何对我,你对我如此重要。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我听见寒桑轻声的呼吸。

你知道我不会见你。但是我们会再次见面。
下一次见面时,将是我亲手结束你的生命。

我拿着电话的手如死亡般僵硬,所有想说的话都变为内心生涩的疼痛。良久,我听见电话那头轻微的响声。寒桑挂断了电话。

烟灰;一个奇怪的故事,就可以解释这所有的一切吗?
桑:寒桑是这样说的。但我有种感觉,我无法找到结局。
桑:这一定是寒桑自己编的故事。

烟灰:也许有件事情你不知道。
桑:?

烟灰:你缺乏温暖和安全,寒生能给你这些,因此你迷恋他,但这并不是爱。你并不爱寒生。
烟灰:对于你和寒桑之间的一切我并不了解。但是我知道,寒生死了。
烟灰:你只是无法面对一些事情而已。
烟灰:你爱寒桑。

Love Murder 我爱寒桑......?
烟灰:你爱寒桑。
桑:不要对我说这个,你错了。你在欺骗我。
桑:我爱寒生。
烟灰:我可以欺骗你。任何人都可以。
烟灰:只是你无法欺骗你自己,你知道。

从此,烟灰从我生命中消失,如同他理直气壮地突然出现一样,我再也没在网上遇见他。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寒桑。布置完最后一个任务后,他再也没和我联系。线索也随之中断,我无法从任何的地方得知寒桑所告诉我的故事结局。

我不知道烟灰是否也认识寒桑。我一直在想,烟灰为什么会认为我爱他。
回忆里,寒桑与寒生的面容模糊交错,最终重叠在一起。

我在无尽的谜团里,逐渐长大。

在我刚满十八岁的时候,一个夜晚,酒吧里来了一群喧闹的男人。我被指名去接待他们时,其中的三个人将我拖进了最近的房间。他们用皮带将我绑在床头,其中一个粗暴地脱去我的上衣,其余两个人狞笑着,一个掏出了明晃晃的小刀,一个点起了烟头。
我忽然鲜明地感到了危机,嘴里被塞进一团白布,我无法呼救,也无法挣扎。金属的质感和火焰的灼热逼近我的皮肤时,我绝望地闭起了眼。

寒桑。
他被时光化花的脸一闪而过。
我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寒桑。
救我......

几声闷响。三个男人都应声倒地。回过神来时,眼前出现了我无法相信的画面。我如同置身在一场梦境中,长大成人的寒桑就站在我面前。数年的离别将他变成如寒生一样英俊的男子。只是他的眼线还要更加凌厉,剑一样的眉毛埋入细碎的黑发里。他站在房间中央,眼神冷峻,向地上的三个男人摔出一沓纸币,说,别用你们的脏手碰他。这些钱拿去,我要把他带走。
他一把拉起我,逃一般地离开,然后一把将我推进了另一间房间。他锁上了门。

你还真是容易惹麻烦哪,桑伤。
寒桑面对我,露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一定是想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回来。很抱歉前一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但是我回来,是因为我们约定的时刻快要到了。
你离十九岁只有不到一年,所有我想让你知道的一切,你应该都已知晓。
你要死了,桑伤。这一刻终于还是到了。

关于那个故事,我回来听你的答案。

我的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哽咽的语言如同干涩的河流。

寒桑。
我爱你。

我对着寒桑,轻声地说。
眼泪静静地,流下来。

寒桑,烟灰是对的。我输了。
没有任何理由会让无罪的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你所有的任性,会让我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总是在想你的样子。
让我哭泣,让我迷惑,让我在汹涌的爱与仇恨中,无法挣扎......

我迷恋寒生赐予我的温暖,不能自拔。
但只有你,能够夺走我的生命。
所以来吧,寒桑。
杀死我。结束这所有的一切吧。

我无声地微笑了起来。寒桑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然后,他向我靠近。他冰凉的手指触到了我的脸。
寒桑在我耳边呼吸,我嗅到薄荷的清香。

可是桑伤,你为什么要杀死寒生。
为什么。

他轻轻地,吻了我。
他的唇像柔软失水的花瓣。同样冰凉。
仿佛是感叹着迟来的幸福,我轻声地,叹了口气。

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的,无非就是他,寒桑。
心里念的,脑海里所想,唯一不能触碰的疼痛,已无法挽回的诅咒。
无助的时候,茫然,疼痛,孤独的时候,甚至在想念寒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更加怀念,寒桑眼里淡淡的伤痛。

我闭上了眼睛。

寒桑进入我的身体时,我的手因为疼痛扣进了他的发丝。在我们几乎同时爆发的瞬间,我听见寒桑喉咙里痛苦的呜咽。
我们像两条离开水的鱼那样,躺在床上,在余韵里喘息着。

桑伤,其实在一切结束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惩罚。
寒桑,是什么?
他玩弄一般抚摸着我的头发。纤细的手指游走在我的肌肤上。他轻声问我。桑伤,你爱我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寒桑忽然邪气地笑了。一如一贯任性和不羁的他。
他与我轻轻接吻。笑容古怪。
可是,桑伤,我不爱你。
我爱寒生。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兄长,朋友......也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的世界。
可是桑伤,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寒生。
他翻身重新将我压在身下。他的双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死亡般的窒息顿时充斥了我的脑海。
寒桑现在的样子几近疯狂。大滴大滴的泪水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他说,桑伤,你知道我们无法相爱。你杀死寒生。你必须死。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寒桑狠命地掐紧我的脖子。
你杀死寒生,桑伤,你必须死!
他的声音如同古老的符咒。
无法逃离......

我忽然狠命地挣脱他的手臂,我听见自己绝望的尖叫。

寒桑,是你,是你杀死寒生!!!!!!!!!!!!!!!!!!!
凶手,你才是杀死寒生的凶手!!!!!

寒桑的脸上呈现出化石一般的表情。他的手松开了我的脖子。我无法站立,只能趴在床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寒桑靠在墙壁上发出崩溃的哭声。

Painless Ever从此再也不疼痛......?
40分钟以后,寒桑死了。
他们说他的手腕被割开了。失血过多而死。
他们是谁?警察,法医,还有验尸官。

现场是在一个肮脏的午夜酒吧里。
房间里除了被害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警察赶到时,被害人躺在浴室冰冷的地板上。到处都是血迹。被害人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而房间里另一位少年站在浴缸前。手里握着沾满血迹的刀片。
没等警察们开口,少年就转过身来说,是我杀死寒桑。你们把我带走吧。
于是锃亮的手铐铐在少年细弱的手腕上。

我就这样,被警察们带走了。

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只不过是十八岁在酒吧里卖身的孤儿。没有任何关系与背景。我对所有的罪行供认不讳,于是这件案子就当作是进行肉体交易时与客人发生口角最终导致杀人而草草结束。
判刑很快下达。在寒桑死后的第三个星期,我将被执行死刑。

判刑下达的当天,那个我只在酒吧见过他一面,穿黑色风衣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
他被获准隔着铁栅栏与我说话。他看见我时,我记起他。是他让我了解了寒生的过去。我记得他并不知寒生已死,仍向我打听寒生的下落。
我对他淡淡地微笑。

他轻声说,桑伤。
我是烟灰。

我对他说。我已经预料到了。
他抓着铁栏杆的手有些颤抖。他问我,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但还不是一切。我想你这次来见我,应该是想告诉我那些无论我如何调查,都无法知道的事情。
烟灰叹了口气。他说,我理解你为何杀死寒桑。
我看着他,不说话。

这是一场十几年前有关五个人的爱、背叛、与死亡的阴谋......
一次偶然的机会,前去孤儿院探友的寒生认识了桑葵,他爱上这个苍白脆弱善良如葵花的美丽男孩。但在寒生十五岁那年,桑葵的先天性心脏病情况恶化,只剩下半年寿命......
寒生将桑葵送到远方的大城市去治疗,动用手续收养桑葵五岁的弟弟桑伤。为了筹集巨 额医疗费,他毅然退学,开始在午夜酒吧向男人出卖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寒桑发现哥哥退学的原因。他将哥哥每个月寄给桑葵用于治疗的费用拦截后转送给主治医生,让他尽量拖延桑葵的治疗。半年后,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桑葵从医院里出走,在乡野一家小酒店里,一直到死。

桑葵死后,寒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每个月仍将出卖身体得到的钱寄往医院。而桑葵的主治医生因为无法逃避良心上的谴责,查到桑葵弟弟的住所后,每个月会去一趟他所在的城市,然后以匿名的方式将收到的钱寄往桑葵临终时的酒店。再由酒店的老板转寄。

以上就是烟灰告诉我的,十几年前的真相。
烟灰说,桑伤。我就是桑葵的主治医生。原谅我隐瞒你那么久。
害死桑葵的毫无疑问是我。一念之差,我无法原谅我自己。作为医生,这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罪,是我的心结。
我以为我可以弥补,因此我经过调查,终于查到桑葵的弟弟,也就是你的住所,每个月将收到的钱以这种方式寄给你。
之所以不直接将钱寄给你,也是因为我难以释怀。寄往那间酒店的钱,如同我还给数年前的桑葵。我以为这样,我的罪孽就可以减轻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在午夜酒吧里遇见曾经寄钱给桑葵的人。我认识寒桑,但我并不认识寒生。直到有一天寒生无意中向我提起寒桑的事,我便知道命运的丝线已开始缠绕纠结。

我曾经也想补偿寒生,不仅因为我对他亏欠,还因为,我爱他。
只是十九岁的时候,寒生死了。是在桑葵死后第四年。我的灵魂从此无法得到救赎。

这就是我不敢见你的原因。

烟灰说,我完全能够理解,你杀死寒桑的原因。
我抬起头。

烟灰,我并没有杀死寒桑。寒桑死于被掩埋的真相。
我问烟灰,你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吗?
烟灰,你想不想将它听完?

女孩没有找到口红,她血色的舞裙却被母亲发现了。母亲像疯狂的兽类一样扑向她,她缩在墙角里无声地忍受这场暴风骤雨。

可是舞会就要迟到了。而她还没有找到一管口红。

美丽的红色,心仪的男生,玫瑰一样的幸福,都回过头来和她说,再见了。
她的手摸到了地板上先前用来剪下新舞裙上的商标的剪刀。

女孩披头散发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母亲还躺在阁楼里,地板上开满血红色艳丽的花。
她手上是她母亲的血。殷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
她将那团火焰抹在自己苍白的唇上。
望着一瞬间生动起来的脸,镜子里,诡丽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

烟灰问,你是在哪里,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局的?
九岁的时候。在三十二楼的天台上。

九岁的时候,我去天台。却无意中听到寒桑与寒生的对话。

寒桑讲完了那个故事,然后问寒生:知道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给你听?
寒生看着寒桑,没有说话。z
寒桑诡异地笑着。他说,寒生,有的时候,为了我们所爱的东西,我们可以凄艳地任性。

寒生是寒桑无比迷恋的人。像他说的那样,是他唯一的亲人,兄长,朋友......也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全部的世界。
烟灰是桑葵的主治医生。寒桑利用他,拖延桑葵的治疗。他可能没有考虑到后果的严重。桑葵死了。寒生却也不再属于他。
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烟灰会遇到寒生。会爱上他。
当烟灰终于知道真相时,为了赎罪,他告诉了寒生所有的一切。

于是就有了天台上那番对话。

寒生说,我都知道。你如何害死桑葵。我还知道,你已经知晓我收养桑伤的事情。你也想杀死他吗?
寒桑说,是的。寒生,我知道你无法忘记桑葵。收养他,不过是将他当作桑葵的影子罢了。但即使这样,我也无法轻易放过他。
寒桑,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躲在阴影里,看见寒生愣在原地。听见寒桑轻轻的笑声。
因为,寒生,我爱你。

十岁的寒桑对十九岁的寒生说,我爱你。
寒生用手捂住疲惫的脸。

寒桑,我不再属于桑葵,我的灵魂已经与他一同死去。
我不恨你。可我不会原谅你所做的一切。

寒生走到天台边缘。他回头,对寒桑凄惨地笑。他说,你可以杀死我。这样,我将不再属于任何人。你将如愿以偿。
作为交换条件,请你放过桑伤。他是无罪的。

寒桑看着他坚决地面庞。很久,他点了点头。

推书 20234-03-20 :祈祷与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