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蛰伏在心里的蚀骨锥心的恐惧,破裂般复苏。追债似的,讨命而来。
瞬间犹如重现......那也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摔在在他脚边,满脸恐惧和恨意地看上来。想要将他生吞活剥才善罢甘休。--他却知道那人只是在等死而已,死状将如他身后那遍地鲜血狼藉......
三天的手颤抖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无比狂乱,他死死地扣住九梵的肩。--那样的死法,小九,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人厉鬼一样流着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用意大利语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比我痛苦十倍!......你要遭天谴的!"
那句话在脑海中回荡,顿时恐怖丛生。三天扣着九梵的肩狠狠地摇了起来,吼道:"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冲着我来,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不要这样......小九,小九!"摇得本来就浑身如噬的九梵一阵阵虚脱。眩晕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不停呐喊--快停下!
......天谴?为什么?凭什么?--那个该死的人,居然敢跟他说天谴,碎尸万段也死不足惜!他咬牙切齿,心里发狠却竟然扯住了笑意,狠狠道:"该遭受的天谴的人是你!you suffer it!"......
恐惧,愤怒,狂烈地,噬咬着他。--在小九鲜血满面的脸上,在三天失去理智的脑海里,一遍遍的浮现,再浮现......
三天猛地将九梵搂住,几欲碾碎的那种。九梵终于明白那些身负重伤的人,死在亲人摇撼的怀里是多么冤枉......
他实在受不了了,他想说三天你先帮我稳住这边的蔓陀罗,他想告诉他蔓陀罗不完整他不会死的......可他被满嘴鲜血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人慢慢往下瘫去。
想扯开三天勒着他的胳膊,三天却死死地按着他往怀里揉。半点冷静都不复存在......嘴里不停叫着小九却得不到回答,三天的声音变得呜咽,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牢牢搂着他的身子,越是抱紧越是觉得他不在那里。
最后两个人满身血污,半跪半瘫在地上。突然一声嘶吼,从三天胸腔肺腑中炸开,像是承受不住的痛苦,一声狠狠凿进了九梵心里,不停的回荡......
九梵拽着三天的袖子,那手里还握着一封被染的红渍斑斑的信页,意识渐渐恍惚起来......
恍惚间,又觉得有人正把自己往外拉去,三天这边却依然紧紧地不肯放手......两个相反的作用力在外相抗,加之蔓陀罗在里面荡气回肠......
原来劫数是这历的......九梵终于一口气上不来了。
手一松,信纸落在了地上,上面的字摊开:
"Excessive love of others perverted to contempt of Gods."
- Dante -
I am waiting for your back, by the honor of our father.
不远的身边,一片银叶微光闪闪,这次的字是--"Lust"。
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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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沉迷于彼此的爱,犯下了罪,你贬低了对神明的爱。'
--但丁
我于此等待着你迷途知返,因父之名。)"
三十八章 长夜未央
洛苏的醉湖之上,花灯流火依旧......小船渐渐驶远了,那片嬉闹在了身后。此时再回望过去,仿佛喧嚣都成了静态。
水光映进了静静的小船舱,在一张沾染血污的信函上,晃过斑驳。
"I am waiting for your back......"
七诺的心里,慢慢叹过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小舱的对座,三天半依靠在卧垫上,九梵紧闭着眼睛,缩靠在三天怀里......七诺已经不指望让三天放手了。不过既然他已经恢复清明,放不放手也就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三天感受到对面过来的视线,抬起头来。很不自然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片刻又重新化回苦涩。低头回去,声音疲惫沙哑,"对不起......"
七诺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怪你,别多想了......"
三天苦笑一下,静静地去看着怀里的人。不怪他吗?......低声地对七诺说:"谢谢你,又帮我一次。"
七诺支了一下额头,声音有点不稳:"不用......"
脑海里浮现醉湖岸上听见的那一声嘶吼,三天失控的样子...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上一次,就是五年前......
五年前,法国里昂的一场夜雨,摔打在国际刑警总部的暗色玻璃上。监控室里,三十六台网络监控设备正全速运行着。
他静静坐在那里,用他仅知的一片蔓陀罗所制作出的匹配搜查程序,去追踪所有有可能属于Dutura-7的波动......
他平生第一次那么后悔,没有看过所有的Dutura-7。否则,他会更快将那些盗走Dutura-7的人查出来......
必然,要让他们血债血偿!c
那时候真是年轻气盛......17岁,这样的热血和冲动,又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呢?......复仇的滋味,是无比苦涩?还是甜美?
又岂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鲜血祭刃那一刻的恐怖?
......直到那天他听见搜查程序尖锐的报警,这到那天他看见屏幕预示出蔓陀罗暴虐的气息,直到那天他寻迹追踪而去,在那一片死寂中看到那个光影谲变的地址......地址前的背影,一动不动,定定看着前方庞大的扭曲......那种扭曲的诡光,暗示着那个系统的分崩离析。
他眼睛一沉,朝那背影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沉默片刻,回过头来。
目光相对,他怔住了。
这张脸,这个人...他是...
"曦?!"
--是昇曦,隔别了多年未见的黎昇曦!
......他们都是游魂,长久以来,一直找不到方向的孤魂野魄。在那么久之后,却突然打了一个意外地照面。
昇曦的脸上身上无不是血迹斑驳,定定地看向他,目光空洞。......嘴微微一动,似乎想叫他的名字,又梗住,发不出声来......
良久,突然笑了,比哭还难看......喃喃地,找回了声音,对他说:"......怎么办?"慢慢地伸出右手,一个光华乍现,四下的无端黑暗被照得诡凄,道:"......我杀了他们,用Dutura-7......在这里......"
看着那束光在昇曦布满血污的手中渐渐湮灭,他震撼难言:"你说什么!"
昇曦惨笑道:"你不懂吗?......七片叶子都在这里......"狠狠捧住自己的脑袋,嘶声欲绝地叫道:"......都在这里啊!"
--都在脑海里,记忆里,血液里......永远永远,印刻在他好的不得了的头脑里。
现在,带着杀戮的记忆,一同印刻在了......生命里。
他看着昇曦空洞的表情撼过动摇,伤心,痛苦,愤怒,绝望......就这样交织不休,捧着头慢慢地蹲了下去。
......良久,一声爆发式的嘶吼空空地炸响在这样一个无界空间,无边无垠地延伸了出去,再不回头......
他上前一把搂住那压抑着颤动不止的肩,知道这人的泪水,正带着所有不能承受的情感,犹自翻涌......
一咬牙,他对昇曦说:"快走!你快走!离开这里......千万别让人知道!"
抬头看着前方地址的狰狞,带着即将被隐匿的真相。他突然有点悲哀--或许吧,自己永远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刑警了......
那就希望,永远不要后悔吧。
......
醉梦游风。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又何来惬意游风?
七诺看向船舱窗外,默不作声。
夜色在外,寂寂地拢过来。远方的焰火渐渐稀寥,时隔许久才突兀一现,变成残存在黑暗中的挣扎。
映照在对面相互依偎的两人脸上,光影交织。
三天静静低头,看着枕在他胸前的人。那张犹自熟睡的脸上,还是沾染了一点血污的痕渍。三天伸过手,轻轻地将它揩去了......
触碰停留在九梵的唇角,指尖微微一颤,此中轻柔仿佛前刻方尝,当真只是片刻贪欢不成?......四叶,即使任意三叶能控制在一个平面,总还会有一叶是游离的......这时候的影响,恐怕再不能控制了。
指尖下的唇突然像梦呓一样动了一下,三天连忙将他的脸轻轻托住,唤了声:"小九?"......只见九梵眼帘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一涟潋滟有点恍惚。最后湛黑如宝石般的眼,落进了三天的凝视中。
刚刚发生的事惊鸿掠影一般冲回九梵脑海。......悲凉的眼神,苦楚的嘶吼,带着沉痛的回响,生生折磨。"三天......"你到底,在遭受着怎样的罪呢?九梵的眼中闪过一道深伤,微微一颤。良久,嘴终于艰难地动了动,低声说道:"......别难过。"
一说完,心就纠结着痛了起来......拽在三天衣襟前的手紧了一紧,九梵下颔微抬,轻轻朝上挨了过去......三天感到他的气息静静靠了过来,怔怔忘了避开。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等...小......"
匆忙间闪避了一下,下巴靠唇角处被软软地碰了下,酥麻直直撩拨在心尖上......这样的安慰本来是再好不过......但是...三天飞速地朝对座瞟了过去,只觉得耳根一热。
眼见怀里的小九正一脸疑惑,被拒绝掉可怜兮兮地晾在那里。三天咧咧嘴,有点尴尬地告诉他:"嗯...那个,七诺回来了......"
九梵一愣,侧目看去,正对上七诺一道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三天见九梵薄而剔透的耳廓顿时红作一片。
糟了,这怎么解释?从小玩一起玩的三个人,玩啊玩啊玩啊......突然,其中两个就断上了!算算也就一会儿没见,这...落差也狠了点吧。
"这是...嗯......"九梵大窘,支着身子就想从三天怀里起来。却只能轻轻动了一下,就没办法再继续了......恩,四叶,原来是这样的概念......
船身适时地一震,左右大摆两下,三天下意识地将九梵一搂,另一只手扶向将自己稳住。于是七诺错开眼睛,站起来,说:"我出去看一下。"
三天微微低头,尴尬地转移了一下话题,说:"那个,替我向他道声谢......"
七诺点点头,"知道了。"刚欲掀帘,九梵在后面叫住了他,"七诺!......我记下了那人的入侵手法......"
七诺有点惊讶地回过头去,看着九梵,眼神有点深思。
九梵躲着他的视线,别开了眼睛,"等我系统稳一点了,就能调出来了。"
七诺叹了口气,用手撑了撑额角。"好......"说完后,掀帘出去了。
帘落,影随月下荡漾两下。好像那个初见的暖春三月,阳光碎进精致的小船舱里,那时候的三天还诚惶诚恐的,忖度那个清傲的白衣小公子怎么那么像小九......
三天笑了一下,笑尾有点苦涩起来。手小心翼翼落在他的发上,柔柔地抚着,说:"小九,对不起,......连累你了。"
只见九梵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突然勉强一笑,重新将脸埋进三天血渍斑斑的衣襟里。
你堕入的,究竟是冰渊,还是火海?
我们相互拉扯,又真能走出去?别最后真的,成了四散分离,死于,寂夜的流光。
九梵闷闷的声音传来:"不是你......"
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渗入三天的前襟,濡在了他的胸口,也似乎渐入肤髓。--那里承载着生命的搏动,此时此刻,隐隐作痛。
三十九章 往事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啊,那些奇奇怪怪的外国人名不用记的,以后也没他们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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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船舱,夜水的凉风扑面而来,竟是一片清新......
七诺见一人影正立在船端,手里的长篙乱无章法地对着水面往下戳。结果经不住折腾的小船又是一阵乱晃......那人险险稳住了自己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把篙子往回拔,一边骂了一声:"Shit!"
七诺走上前,从后面握住了船篙一端,说:"我来。"制止了对方对小破船的摧残。
瞳色刷地回过头来,眼睛一眯,手里的船篙像烫手山芋一样狠狠往七诺那边一塞。似笑非笑道:"SheeNoan警官,当你的长官还真是不容易啊!"居然还要撑船......
七诺接过篙,稳稳地点水走船,"谢谢。"
瞳色觉得爽了点,嘴里却说:"这样可不够......我很贵的。"
七诺看他一眼,就刚刚那种技术水平也敢乱收费?"蔓陀罗?"
瞳色扬扬眉,跟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用前戏了,直接就上了。"帮我劝三天,他拿着那东西对他也没意义。"
"不是他想拿的......"七诺说,......是他扔不掉了。看向瞳色,道:"他不会给你的,谁劝也没有用。"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一点都不担心我去找他谈判。"
"实话说,对。"
瞳色撇撇嘴,"......你要是能装装傻会更讨人喜欢的,SheeNoan警官。"跟这家伙周旋,纯粹是虐心。嘴动了动,没关系,慢慢来......斜看了七诺一眼,瞳色故意坏笑一下靠过去,调侃道:"那......不如说点我爱听的,搞不好我一高兴就不要蔓陀罗了呢?"
七诺沉吟片刻,说:"好,我本来也打算跟你说的。"
瞳色竖起耳朵,只听七诺道:"就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到Dutura-7的时候......"放屁,谁爱听这个啊!鼻子里不由轻哼了一声。七诺看向他,"怎么?"
"没什么...说你的吧......"瞳色懒懒地回答。
七诺点点头,不理会他的烂情绪继续道:"我第一次听到Dutura-7,是在ECIA的一个葬礼上。参加那个葬礼的人不多,但很特殊,因为去世的那人也很特殊......"顿了顿,"--马其.安德莱。死于研究事故。"
瞳色看了他一眼,七诺点点头,证实了瞳色心中的想法。......也是蔓陀罗研究事故。
"那个葬礼,昇曦、小九和我都参加了。......葬礼上,有一位老先生说了一句话,他说‘那个东西不能留,大家回去,把自己手上那部分删掉吧。'那句话一出口,一片鸦雀无声。随后,有人开始提出反对,有人不表态,也有人似乎想赞成......葬礼的最后,没有结论,大家不欢而散......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都听得似懂非懂,只是隐约知道,那件事与他们最近正在做的研究有关......后来,我才明白,当时他们讨论的,就是该不该将那个致人死命的无解病毒毁掉......"
七诺苦笑一下,"那时候,为了防止泄露出去,Dutura-7的七片叶子分别在不同的研究人员手里......后来我总是想,当时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把它删掉,一切会不会有不同。可是,一拖再拖,没有一个人舍得......就连说了这句话的老先生,都下不了手。"
大家都不愿意......
还记得,葬礼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年轻杰出的父亲静静地靠在旋转椅背上,电脑屏的荧光勾勒着他深思的神情......美丽的母亲款款上前从后面轻搂住父亲,用法语问道:"怎么了亲爱的,那么忧郁......"父亲嘴角的微笑带着淡淡的无奈,说:"我爱上了一个蛇蝎美人,亲爱的,如何是好?"母亲轻轻地笑了,良久,望着她爱人的眼睛,柔声问:"难道,比我还美吗?"......
难道,你们爱它,比爱自己的家人还深吗?......男人没有回答,淡淡叹了一口气,将那个界面先关上了。那晚同样叹着气的人,又何止是他......
......七诺说着落篙点水,船身晃了一下,"......在葬礼上说那句话的老先生,叫做克雷姆.安顿斯特,你对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瞳色脑中飞速提取出有关这个名字的信息,灵光一现,看向七诺点了点头。于是七诺继续道:"两个月后,他连同17岁的外孙女,死于车祸。......你应该还记得,关于他死亡的资料上记录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