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在城中已经接到军报,言章德威部浴血奋战,不过两万多人,将号称十万精兵的西夏人挡在三川口将近一日,便坐不住了,一定要亲临三川口,虽有大臣极力劝阻,但赵祯还是坚持亲临,于是在展昭白以及丁家兄弟的护卫下,带着一小队强弩硬弓的兵士,微服悄悄的来到九州台,亲眼看着章德威与李元昊战在一处,也亲眼看见了杀戮成山,血流成河,看见章德威不支,便遣丁兆兰带了这一小队自己从宫里带来的死士--强弩队前去支援。
此时看见章德威这般感动,赵祯忙双手托起:"章将军今日奋勇杀敌,锐不可挡,朕有这样的良将,自然放心在此。何况,你们为朕而战,朕岂能躲在后面,定要与朕的将士们并肩。"
此话一出,在场的兵将们方才的疲累之情仿佛一下子就不见了,不由得振臂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祯点点头,吩咐让原地休息一下,然后关切的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位将军:"关于下步,各位有什么打算?"
偏将卢政看了看此地四面环山,西夏军队的火把或明或灭,不禁有些忧心:"依照末将看,此处四面是山,此时天色也已经完了,如果敌军趁着夜色居高攻击,我们很难抵挡。"
章德威虽然用兵如神,但是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此时见赵祯嘉勉自己,不欲皇帝失望,于是便道:"我却不这样认为,战斗了一天,就算西夏人是铁打的,也必不能连夜杀出来,卢将军也看到了,不光是我们,西夏人也受到了重创,尤其是丁将军最后的强弩,真是大快人心。"
章德威正说着,就看见对岸的西夏军队慢慢的退却,章德威更是面有得色:"西夏人已经开始退兵了。"
见到西夏人退兵,便有部将凑上来:"将军,今日末将杀了七十余人,您怎么给我记功啊?"
看这名部将凑上来,边上还有几个平时与章德威交好的将领兵士便也走过来:"就是啊,将军,回去可要好好的奖励一下啊。"
章德威看将士们都有所松懈,连忙说:"形势危急,你们先自己把功劳记着,打完了,我一定重赏......"
可是他话没有说完,便听见四面上上忽然冒出无数火把,粗粗看去,怕有万人之多,细细听来,全是党项语,高声呼号,虽不知其意,可其中威慑的气氛却不能忽略。
"陛下,快请展大人送您回延州,我们中了埋伏了。"章德威忙看着赵祯。
赵祯脸上快速的掠过一丝慌乱,然后坚定的摇摇头:"既然已经中了埋伏,朕便随遇而安,朕相信朕的军队。"
章德威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转过头,看了展昭一眼:"展大人,陛下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西夏人这般横行。"
赵祯被展白以及丁家兄弟围在中间,外围是两百名强弩死士,距离赵祯不过一百步的地方,便是战阵。
宋兵虽然士气高涨,可惜已经征战一天,身体疲乏,被西夏军猛然这样一冲,明显有些慌了神,匆忙集结起来的队列霎时便退了三十几步,而西夏人却越来越多,随着章德威出来的几千名兵士瞬间就被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西夏人团团围住。
后军都监黄德和见前面的兵士不断后退,一时间乱了,慌忙之中截住一个兵士:"前方可是败了?因何接连溃退?"
小兵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便被一柄长箭当胸而过,黄德和顺势望去,一个雪白衣甲的西夏将军出手如电,凡他过处,己方死伤无数。这位将军看着黄德和,冷笑一声:"有我李元昊在,你们焉能不败?"
黄德和一听说李元昊的名字,双腿发软,以为大势已去,于是调转马头,向着包围圈外溃逃,他这一逃不要紧,军心大乱,原本还算齐整的队列顿时溃不成军,只有章德威所部一千余人仍旧殊死奋战。
李元昊看他溃退,也不追赶,调转马头,向着战阵的另一边奔去。
郭遵见大势已去,心中一阵黯然,见章德威陷于苦战,立刻冲了进去,郭遵长鞭在手,入了战阵,便如狼入羊群,普通的西夏士兵虽然彪悍,却不是他的对手,一时之间,竟真让他杀出一个缺口,章德威见状,忙向展昭等人高呼:"展大人,快走。"说着并辔到郭遵身后,两人一柄长鞭,一杆长枪,左冲右突,力保这个缺口不失。
展昭见原本严密的包围圈出现一个缺口,身形立刻飞起,长剑出鞘,清扫了逼近的几个西夏兵,白玉堂与他极为默契,看了丁兆蕙一眼,也飞身跃起,拔了军中常见的一柄厚背刀,与展昭并肩,招式简单,却刀刀见血。
丁家兄弟立刻招呼两百死士,强弩开路,硬弓殿后,双侠左右护持,跟在展昭和白玉堂的身后,向着郭遵与章德威拼命打开的缺口而去。
就要出包围圈的时候,丁兆蕙只觉得行走之间赵祯不住挣扎,也不回头,顾不上君臣礼仪,大声吼道:"你就别动了。"
赵祯也不说话只是奋力的扭动。
丁兆蕙有些着急,重重一跺脚,扭过头,刚准备说什么,却被赵祯血红的眼睛吓呆了:"陛下,你怎么了?"
赵祯紧紧盯着浑身是血的郭遵和章德威,声音嘶哑:"不能留下他们,留下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丁兆蕙这才明白赵祯的意思,若是这两百死士突围而出,这个缺口立刻便会被填满,这两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必要葬身其中。可是现在万分火急,郭遵和章德威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只能一切从权,丁兆蕙一咬牙,双臂扣住赵祯的臂膀,不顾赵祯呼喊,与丁兆兰一起把赵祯硬架出去。
赵祯眼见着那个为两名勇将打开的缺口瞬间又被填平,心中一腔愤恨之火却连叫喊出来也不能,一双眼睛几欲滴血。
展昭看在眼里,本想劝解几句,可是一方面不知道从何说起,另一方面虽然冲出包围,可是后面仍有一小队西夏兵紧追不舍,于是他便号令强弩队殿后,自己和白玉堂护着赵祯,向延州而去。
好不容易摆脱了西夏兵,展昭看赵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看前后黑沉沉的,好像也没有追兵,于是停住脚步:"陛下,歇歇吧。"
赵祯也不说话,一双眼睛有些祈求的看着展昭:"展昭,你说他们会不会过一会儿追上咱们?"
展昭知道他说的是郭章二人,神色一凛,缓缓的摇头。
赵祯其实心里面知道他们必然凶多吉少,可是看见展昭点头,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白玉堂看他这样子,亦感二人忠烈,破天荒的走过来,蹲在赵祯身边,重重的握着他的手:"皇上,咱们得走,他们拼了命就要保你平安,你千万别辜负了他们。"
赵祯神智几近涣散,听了白玉堂这话,下意识的点点头:"自然,咱们快走,咱们快走。"
几个人刚站起来,就看前方转出一队西夏兵,松脂火把燃起,此处犹若白昼,一众西夏兵中间,是一位红衣红甲的西夏人抱刀而立,容颜犹如刀刻一般,冷峻异常,见了赵祯一行,微微带了一点点笑意,开口说道:"西夏人李宗才迎候各位。"
展昭的精神一下绷紧了,他本来想要转身,可转了半个身子,还是不敢托大露出空门,忙看了看白玉堂,白玉堂明白他的意思,凑在他耳边道:"强弩队护着皇帝出来的时候,已经讲弓箭用完,我们算是弹尽粮绝了。"
听到这话,展昭心里一凛,若是寻常的江湖相见,就凭自己和白玉堂联手,自信江湖上无人出其右,可是此番是面对几千名兵士,与江湖搏杀大不相同,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交代到这里了,虽说不惧死,可是若是让赵祯落到他们手里,再想救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丁兆兰此时也上前一步,低声说:"小展,我看李宗才身后有那两个人目露精光,显然是负着不浅的功夫,咱们可得小心。"
白玉堂闻言仔细看看,冷漠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漠北双邪?他们不是早就隐居不问世事了?怎么会在这里?"
"展南侠,白五爷,丁家的两位少爷,我主素闻各位英名,若是各位有意归顺,李宗才自然拱手相迎,可若是各位一意孤行,就别怪在下不敬了。"李宗才好整以暇,唇边的笑意看在赵祯眼里分外刺眼。
"他们不认识皇上吗?"丁兆兰听见李宗才对于赵祯只字不提,不由有些奇怪。
三十
"既然各位不领情,那么在下只好得罪了。"两军交战,李宗才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场面话,客套话一说完,他便横刀而向。
"李将军,小老儿也很久没有和江湖上的朋友们动手了,还是让小老儿先会会他们,你看如何?"站在李宗才身后的形容猥琐的瘦小老人转来出来。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刚要应接,就看见丁兆蕙就噌的一声从二人头顶跃过去,稳稳的落到瘦小老头的面前,原本活泼泼的性子收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晚辈丁兆蕙来讨教了,还请莫无涯老前辈指点则个。"
莫无涯呵呵直笑,露出一口黄牙:"你这小娃儿倒是又有见识又有礼貌,居然还一口叫得出老朽的名字,不过不知道你的剑招有没有功夫,老头子少不得要指点指点你。"话音未落,莫无涯身体平平飞起,手上从腰间摸出一柄怪模样的长剑,直向丁兆蕙的胸前挑去。
丁兆蕙位列双侠,功夫自然不俗,胸口一缩,那剑便差了半寸,丁兆蕙趁着这股子劲,单手就要去抓莫无涯的长剑,莫无涯纵横江湖许多年,怎么可能一招便让丁兆蕙拿住,手腕轻轻一翻,拇指正对着丁兆蕙的脉门,丁兆蕙不得以,只好将手腕缩回去。
莫无涯哈哈大笑:"小家伙到有几分能耐。"嘴上虽然说这话,可他动作却一点不慢,说着便身形一晃,绕到丁兆蕙身边,出手如电一般的和他缠斗在一起。
丁兆兰与丁兆蕙为双生兄弟,自然明白弟弟的意思,见状也纵身上去,手里的长剑指向漠北双邪里面另外一个,就站在李宗才右边的韩北。
漠北双邪的武功早已经出神入化,内力也比两兄弟深厚,不过丁家兄弟存了拖延的心思,招式稳扎稳打,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们不得。
丁家两个人都知道这两位是前辈高人,虽然于民族大义上没什么节操,可是手上的功夫的确出神入化,一点也不含糊,两个人勉力支持也不过百招而已,只是期望展昭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展昭与丁家兄弟相识日久,自然不可能不能领会他们的苦辛,他本来也想趁着双侠缠住漠北双邪的机会带着赵桢离开,可他看着李宗才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丝毫不离开赵桢左右,有种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便有些着急。
白玉堂看见展昭焦急的目光,便上前一步,轻轻的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安抚性的笑笑:"一个番兵而已,不要紧,我去打发。"
展昭知道白玉堂不愿意自己动手,心里面想着他们三个联手,想要脱身毕竟不难,于是趁着白玉堂上前与李宗才相斗的机会,猛地一拉赵桢的袖子,拖着他拐进一条山间小路里面。
展昭于此地地形不熟,但这是只求过了这关,便顾不上那么多,有些慌不择路的冲进一片茫茫的黑暗之中。
赵桢的手被展昭握在手里握的极紧,这本来是赵桢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他此时已经被战争的惨烈占据了,脑子里面尽是章德威和郭遵最后的身影,直到撞上展昭的后背才吃痛明白过来。
赵桢定神一看,李元昊与德朗两人站在一条三岔小路上,背对着他们,直到展昭的脚步踏碎了地上的松枝,李元昊才慢慢的转过身,待看见赵桢和展昭,脸上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
赵祯见了李元昊,心里面不由得轻松起来,可手上却感觉到展昭握的越来越紧了,赵祯才恍然,毕竟,自己与李元昊,仍是敌对的两国。
李元昊向德朗使了一个眼色后便拔出一把长刀,直指展昭:"展南侠,李元昊虽是胡人,可也仰慕南侠的风采,汴梁一别,今日有幸在这里见到了,想要跟南侠讨教。"说着长刀虚虚一划,向着展昭握着赵祯的腕子而去,展昭绝对不想松开赵祯,可是李元昊的长刀来势太快,如果不松开的话,一个手拽着赵祯,怎么能敌得过李元昊。
展昭松手的霎那,德朗身形开始动了,就在李元昊封住展昭去路的时候,抓住了赵祯,然后快速的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面。
展昭想要追过去,可李元昊的长刀犹如附骨之蛆一般,展昭虽然功夫要高明些,可是不出两百招,两人根本分不出输赢,而那个时候,赵祯早就已经落到敌人的手里了。
李元昊看德朗已经带了赵祯走,于是便收起招式,冲着展昭笑笑:"我不会伤了他。"
展昭见李元昊收招,巨阙也收了起来:"你纵不伤他,我亦不会坐视他逗留敌军。"
李元昊笑笑:"展昭,你凭什么跟我说是否坐视?这里是两军交战,不是你们的好勇斗狠,我今日没把握,便不会等在这里,回去跟范雍说,莫说是狄谦,就算是任福的队伍来了,我李元昊也定要他全军覆灭。"
展昭见此时形势于己不利,只得回去,再作打算,于是一抬手:"请你好好照顾陛下,他日展昭自会亲自迎回。"
李元昊见展昭的身影消失,生怕展昭尾随,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七绕八绕了半个时辰左右,确信展昭不在身后,才走到自己系马的地方,飞速朝着大营而去。
李元昊刚进到营地,便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李彝千,嘴里说了一句"谁也不许来,天大的事情也是明天再说"之后,几乎是小跑着就向着自己的营帐而去,丝毫不管细细的雪珠落在自己的身上。
撩开帐门,李元昊就看见赵祯安静的坐在铺在地上的一块虎皮上,神情怔怔的,像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般。
德朗看见李元昊进来了,行了个礼之后就出去了。z
李元昊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日,自己的思念居然已经这么深厚了,他忍不住立刻掸落了一身的寒意,快步上前,坐在赵祯的身边,轻轻的试探性的抱住赵祯的身体,见他没有挣扎,心里十分欣喜,凑近赵祯说道:"怎么不过这么几天,你就瘦了这么多?"
赵祯听见李元昊的声音,身体先是一抖,然后也不顾自己扔在李元昊的怀里,急急的扭转身子,直勾勾的盯着李元昊:"你为什么放了我?"
李元昊其实在见到赵祯之前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仇恨,毕竟三川口一战,他亲眼看见赵祯看到那两位宋朝将军死去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恨意。可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的赵祯,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放了我?"赵祯看李元昊很久都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句。他被德朗抓住的一霎那,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放弃了反抗,其实虽然赵祯明白自己的反抗是白费力气,但是作为一国的君主,每一次遇见李元昊,他都是全力的反抗,为了他心里最后的,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可能是可笑的骄傲。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他几乎是顺从的跟着德朗来到了李元昊的大营,仿佛那些杀戮,那些军功,那些死亡,甚至是那个作为皇帝的自己都被他留在三川口那高高的山上,而只有赵祯,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直到李元昊急匆匆的进来,赵祯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来,就是为了要当初在那一架马车上思来想去的那个理由。
李元昊不知道赵祯的心思,他慢慢的摸了摸赵祯柔软的头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饿了没?饿了就让人送些吃的。"
"你为什么放了我,李元昊,我只要一个原因。"赵祯不去理会他,只是坚持自己的问题。
"赵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着于这个原因?你明白了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李元昊也有点动气,他向来没有向什么人许心,此番虽然心系赵祯,可也经不住他几次三番的撩拨,"聪明如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逼我说出来,如果我说出来,你是不是承担我说出来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