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君〖三〗蔷薇挽歌————月香枝

作者:月香枝  录入:03-20

绪离摇摇头。
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觉得完全不了解你。
我真是不了解你在想些什么。我想道美也不会比我了解的你要多,虽然你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阳光笑笑。不是非要互相非常了解的人才可以做朋友,也不是彼此无话不谈的人才能在一起。
我们只需要陪伴,不需要了解。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流浪在街头的时候,为什么会遇见你将我救起。
绪离说,我们只是碰巧遇见。就像我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
是呢,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就像道美遇见我,我遇见你,你又遇见道美。
她凑过去看他的眼睛。叙黎的眼睛。她在心里暗想。
你的眼睛看起来很诱惑。难怪道美对你如此迷恋。
绪离的脸上就有了浅浅的红晕。
他掩饰着,我没有想过要爱上一个男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和别人相爱的时候,也许不是爱着那个人。而是爱着和他在一起时的自己。既然这样,那个爱着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绪离想起道美对自己说过的有关阳光的事情。他想至少有一点他说得是对的,她果然是不爱任何人。

道美抱着三瓶矿泉水跑来时,阳光忽然拉着绪离说,我们三人去挂个同心锁吧。

来,你们俩的名字刻在这里。我的名字在中间。
阳光把那把小小的铜锁系在城墙边上的红丝带上。三人的名字在阳光下有艳丽的痕迹。道美撇嘴。从没见过三个人挂同心锁的。他嘟囔着把后半句话吞了进去。像三角恋一样。
阳光笑嘻嘻地说,这不好吗。道美,我们三人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原来你也信这一类东西。
那当然。g
我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即使是这样锁住了,仍然觉得会在某天丢失。
但至少这一刻,我握有唯一可以斩断彼此羁绊的钥匙。
她在道美和绪离面前摊开手。她手心里攥着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
绪离想接过去看时,她忽然一甩胳膊,钥匙划了个优美的弧线,消失在长城脚下郁郁的森林里。
这样我们便注定拥有彼此。
阳光艳丽地微笑着。

日记·阳光
叙黎:
我对你说起过素玫的事吗?
她是我在大学里遇见的女生。我们坐同桌。是个酷爱写作的人,从九岁开始就有文章发表。

她总在上课的时候,拿厚厚一沓打印稿给我看,上面密密麻麻地排着字,是她的文章。有的已经发表在杂志刊物上,有的没有发表,有时甚至是手写稿,或者是一篇没有完成的稿件。我就窝在抽屉里将它们全部读完。
我真是喜爱那些文字。混合着生活中尖锐的疼痛和残存感情的温暖,偶尔也拿死亡开玩笑,但是绝对是会被中文系的导师打回来,批为"阴霾不健康的文字"类型。
我用手撑着下巴张扬地发表着对她文字的看法。她总是弯着眼睛听完,然后用钝铅笔在稿件上修改。偶尔说到好玩的地方,我们就笑到一处去了。

她的眼睛像小鹿的眼睛那样温和,有些怯生生。
喔,我真不懂。我经常对她说,看起来这么温和的人为什么会写出那样的文字。
素玫淡淡地回答,那有什么奇怪的。高中时我曾经认识一个男生,平日里在班上都是没心没肺开朗大条的样子和大家一起打打闹闹,同所有人关系一样好。直到有一天我去看他的空间,那里面文字的阴霾几乎要将我刺伤了。
我一直在想,这两面哪一面才是真实。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一面,还是他的文字所展示的另一面。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一个人可以与他外表所展示给别人的一切截然不同。

她用她温和美丽的眼睛望着我。
我却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仿佛被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人所诱惑。

第一次见到绪离的时候,我曾以为他的不动声色是因为他的洞悉。后来我才明白我的愚蠢。因为我能够一眼看穿他脆弱的本质......心思单纯的人一向都不是我的对手。
至于素玫,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一定有不寻常的经历。
也许她已看透一切。那些还未生长就已被扼杀的秘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仿佛忽然之间,便有了入侵者。

这想法使我瑟瑟发抖。
叙黎,我必须要尽快见到你才行。
只是距离这一切结束到底还有多久?......

彼岸花
Chapter7彼岸花
恶魔的温柔。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红色花朵。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时叶即枯萎,叶生长时花便凋谢,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
花语:哀伤的回忆,不可触碰的伤口......

镜头回放:
深夜。学生宿舍一片宁静。
道美宿舍的所有人陷入了沉静的梦乡。
绪离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绪离本人在黑暗里摸索着穿好衣服,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
他轻手轻脚地走向房间门口。
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他收回手。
他回过头。

(镜头聚焦)
道美在他下铺的床上睡得正香。安静的睡颜像个孩子。
绪离移动脚步。(一步,两步......)
他走到他床前。
这一刻,他沉默地凝视他。
(这是非常爱我的人。
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他用手指拂过他的发线,眼角,脸庞。
他把嘴唇轻轻贴在他的唇上。

他直起身,转身拿起自己的行李。
再次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他离开了宿舍。

日记·阳光
叙黎:
大三下学期是个多事的时期。这个城市又发生了两件杀人案。被害者的手被砍了下来。
与此同时,绪离失踪了。

道美请了一星期假找到我,见了面却又总是抱着头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也向宿舍请假,然后默默陪在他一旁。这是第一次我和道美相处时,有大段大段的沉默。

我不知道绪离会去哪里。但对于他的失踪,我并不吃惊。我一直就认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并对他充满好奇。但他的本质非常纯良。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欺负的那种。啊,叙黎,有这样想法的我,真是个坏孩子。

我一直以为,不会有比我更奇怪的人存在。可我遇见了素玫。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我们又是敌人。她总是温和文弱没有锋芒的样子。别人都这么说她。
可是她轻易就让我感觉无处遁形。她一眼就能看穿我所有的一切。我就像在公众场合被扒光衣服一样,在寒冷与羞耻中瑟瑟发抖......

叙黎,一直以来,只有你了解我所有的面具,也曾触摸到面具下柔软跳动的心灵。
可素玫以她的精明和残忍,轻易就打破了这一切。
我发疯一样诅咒她。可我们依旧形影不离。我无法逃离她。她就是......
我的朋友;
我最大的敌人;
我身体里纠结在一起的血管;
我灵魂的一部分。c
她吞噬着我的一切。要与我融为一体。
然后有一天,她也消失了。
她几乎是与绪离同时消失的。

阳光,你想去那不勒斯海湾吗?
她失踪前那个周末,宿舍里就剩我们两人,我窝在被子里织围巾(围巾已经比原来要长,可以绕着手腕转一圈了),她在上铺翻小说,对话就这样开始了。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以后去画那不勒斯海湾,还有古城废墟。
素玫,真是喜欢画画呢。
是呀。她放下小说,在上铺做个伸展的姿势。
有时候我想把心里汹涌的情感与眼睛艺术处理过的一切都投在画纸上,但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可是我一天也没学过,真的。要是我能有你的画画天分就好了。阳光。

阳光,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提起的那个男生吗?
谁?
就是那个外表开朗文字阴郁的男生。他叫洛邑。
实际上,我对他展示出变幻莫测的性格感到好奇,这好奇促使我不自觉地接近他......
那真是个忧郁而奇怪的男生。好像是为了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给自己带上了开朗的面具,需要演戏,需要撒谎,需要伤害别人才能在这世界上活下去......
等发现自己为他着迷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我们一直交往到高三。关系很好。只是总感觉与一般的恋爱不一样,有什么东西横亘在我们之间。一种阴郁沉重的东西阻止我接近他。他仿佛有自己的另一个世界,而他的梦想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后来呢?我问。
后来?......
后来有一天,他没来上学。那时高三快要结束,我们以为他躲在家里复习。

我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他那时的行为。我也许从来没有理解过他做的任何事。就在那一天之前,他还笑着答应我下星期约会。在教学楼下与我偷偷接吻。
没有人能理解洛邑的行为。在他人眼里,他是品学兼优,刻苦开朗的好学生,也有幸福的家庭。他却在那天的一个课间,站在学校教学楼的顶上,然后摔了下来。

我把我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我错过了高考。爸爸妈妈拼命敲我的房门,怕我寻短见。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做,我没哭,一日三餐进食也正常。我想过和他一起去死,但我绝不会这么做,在我明白他死亡的原因之前。
于是我蜷缩在阴暗的地板上,像解一道很难的数学题一样在想,我不明白洛邑为什么要自杀。
也许是这个世界错了,是这个世界和社会共同将他逼到绝路。
也许他一时被死亡的迷幻与神秘所迷惑,就像看见一个站在门背后蒙着面纱向你招手的神秘女人一样。

其实无论我怎么想,答案也很明显。
那是我唯一不愿承认,却唯一接近真相的答案......
在他人前的面具下面,掩藏着另一个真实的自我。这是其他人无法触碰的领域。正是这另一个自我将他杀死了。
周围的人都是帮凶。因为他们都相信他的面具。
渴望躲在面具后面,又渴望有人能替他将它揭下。这样纠结的矛盾也许一天纠缠他几十次。
最终,他杀死了自己。
寂寞在他坟上跳舞。

素玫从上铺看我。她的神情异常平静。
她说,阳光,我还爱他。
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死之后,我非常害怕再失去身边的人。我开始意识到我周围的人,他们内心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快乐。我希望自己能够尽量了解他人,这样也许不能拯救一个失望的灵魂,却可以让他不被寂寞杀死。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
两个人的眼神,一样的空洞。

叙黎,那之后的星期一,素玫从学校消失了。
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没有人知道。
当同学们议论纷纷猜测不断的时候,我捧着一本书在教室里,用它遮住我的微笑。

噢,叙黎,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而高兴。真的没有。我只是在高兴,因为我比别人多知道那么一点儿。
我甚至还知道谁将会下一个消失......

道美决定在返校之前再去阳光那里一次。他至少希望她答应帮他,一有时间就查明绪离的去向。而且她受到的管制也比较少--她父母在她大一时移民去了加拿大,阳光则坚持要在国内读完大学,现在她一个人住在令道美羡慕不已的三层别墅里。
道美踏上车道,觉得不太对劲。窗户里漆黑一片。阳光去了哪里?
他试图去敲门。门是锁的,但阳光之前给了他备份钥匙。他打开了门。
他来到二楼。他推开阳光房间的大门。

房间里有些凌乱。看起来是曾经有什么人在这里收拾行李,一些东西不见了,抽屉和衣柜全开着。
走廊尽头那间房间,还是房门紧锁。
阳光走了。

道美瘫坐在走廊上。

樱花
Chapter8 樱花
日本的国花,绽放时很绚烂,但花期很短,开花到凋谢只不过七日之期。日本人认为人生短暂,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即使死,也该果断离去。
花语:等你回来。

人的一生中,到底要经历多少离别?(一次两次......)
道美望着三人的照片发呆。
照片还是那次旅行在长城上照的。阳光在中间,道美和绪离一边站一个,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挤进一个镜头里。但三人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
(从内心流淌出的快乐......)
道美从发呆中惊醒,宿舍里除他外空无一人。他现在躺在自己的床上,头顶是绪离的空床。他不用去看就知道被单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这已经是他第N次逃课了,上课对他而言早就失去了意义。以前?以前上课的意义,就是在听课中偶尔瞥一眼绪离的侧脸,看他听课时专心的神情。道美一直怀疑他是真的在认真听课还是装模作样。于是在一次高等数学课上,他从绪离的书桌里将他的书包就这么偷走了。结果绪离一直到下课摸索着找作业本时才发现自己抽屉里空空如也。当然,以绪离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事。只不过接下来一整天,他就会当没有道美这个人存在,仿佛自己旁边坐着空气一样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非要道美死缠硬磨地向他道歉才行。
有次前排的同学看到两人又因一点小别扭闹起来时,半开玩笑地说他们像小夫妻吵架一样。这一说不打紧,道美倒还沉得住气,绪离可就闹了个大红脸。前排的同学就笑得更厉害了,直说他是小媳妇儿。绪离给说得又羞又恼,干脆闷头趴在桌子上。

道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绪离和阳光先后失踪使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但他并不绝望,他知道他们一定都会回来,在那之前,过去所有的一切将会成为支撑他等待的动力。
他用被子蒙住脸。

日记·阳光
叙黎: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开始这场旅行?

素玫失踪后,我曾感到无比轻松。摆脱了她天罗地网的洞察与窥探,我仿佛从漆黑的泥潭挣脱一样,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可我很快发现自己发疯一样想念她。
叙黎,我一定是疯了。

素玫把她的笔记本电脑留给了我。里面有她给我看过的和没有写完的小说。
我决定在她回来之前,以她的身份将它们接着写完。我希望读者不会对她失望。所以我必须很努力。

素玫的文字很尖锐并且疼痛。可我的文字总是温和宁静。道美也曾经很奇怪这一点。他说,我以为你心里有那么多激越的感情,写出的文字应该能够将人淹没进绝望的深渊里。
在这点上,我不得不再次承认素玫的洞察力。她是对的。一个人可以与他外表所展示给别人的一切截然不同。

我的眼前常常清晰地浮现出一些我想要记住的事情。如同在眼前放一部部陈旧的电影。

奶奶坐在古木香气四溢的房间破旧的摇椅上,眯起眼睛惬意地沐浴在阳光里。皱纹像金鼎上的文字一样珍贵。她在闲适的下午一下一下摇着摇椅,手里飞快穿梭着织毛活。我依偎在奶奶膝盖上仰起头时,就觉得天花板连同那根被虫蛀得满是洞眼的陶桦木大梁,在我眼前前后摇晃着远去......
爷爷在奶奶年轻时死了。奶奶一个人在老屋里住了四十多年。

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我曾经和奶奶住过一些时间。
我的脑海里对奶奶的印象都是些破碎的片断:奶奶在河边洗衣服,奶奶发豆芽,奶奶在摇椅上摇晃着织毛活,奶奶手把手教我织毛活(叙黎,很多年以后,我用当时学到的技巧为你织围巾),奶奶戴着漆黑的发网,奶奶睡前粗糙的手摸我的头给我讲故事,奶奶在夜里搂着我睡觉身上老年人特有的暖烘烘的味道......
奶奶有三个孩子,父亲排行老二。不过这没任何区别。三个人都先后离开了老屋,搬进了大城市。奶奶不愿意离开住惯了的老屋,于是空阔的屋里就剩了奶奶一人。
奶奶在摇椅摇晃着,手指灵巧地为我剥新鲜的莲,一边对我絮叨着:他们要我住到大城市里的水泥笼子里去,我不要咧。我就喜欢这老房子,有你爷爷的气息
阳光乖,乖孩子。她亲昵又略显浓厚地推搡我一把。我缩缩身子靠在奶奶怀里。

推书 20234-03-20 :天亮说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