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 长长出了口气:
"我看问不出来......只是在耽误时间而已。"
"不行,"修 一下子坐起身来"必须让他说出来。"
晨 仍然怒气未消:
"他今天一直在说同样一句话,不管问什麽,回答都是:‘秘密警备,特别紧要行动小组,代号 落'。听得耳朵都要出茧了!"
"那小子的‘反审讯'课上得真好。"修 想了想"如果他不肯说出卧底的事,一定会被杀的。"
小木屋的房门发出‘吱呀'声,它刺破了夜晚的宁静,任何肮脏都不能打扰月光的纯白,它们悄然探视屋内。淡茶色双眸在这布满血腥和内脏气息的空间中急切斟寻。
房间里,一幅象牙色的身体暗自辉映著月光,呼吸,让美妙绝伦的象牙雕刻在月光中律动。
雷 几步来到跟前,他看到这尊雕刻已经布满裂痕。他双臂倍缠绕在绳索中,正安静、没有一丝抱怨地垂头而立。
雷 想要扶他抬头,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做什麽?"落 突然开口,嗓音均匀地笼罩在听者耳际 "还没审够吗?"
雷 感到心中隐隐作痛。
少年接著说:
"秘密警备,特别紧要行动小组,代号 落。我能说得都说出来了。别白费力气了。"
雷 低头看那幅洁白又消瘦的肩膀,努力把情绪镇压在胸口:
"这些天只说同一句话,你不会烦吗?"
听到 雷 的声音,那人才慢慢抬头:
"是你吗长官?我看不到。"
我的天,雷 费劲地打量著,本该洁白的面孔早涂满了污浊,眼睑脓肿起来,几乎封合了那双纯黑的宝石;外伤连绵成暗红的外衣,伤口起伏著;肋骨一定有骨折,被细碎零落的衣襟遮挡起来──够了够了,自己应该早已做好准备看到这人流血的模样,然而心中的防线,却在真正面对他时崩坏得片甲不留。
房顶上垂下的粗绳,几乎嵌进白皙的手腕里,雷 把它们通通卸去:
"能站住吗小落?扶住我。"
而那个人只勉强靠在雷身上:
"手指不能用力啊......指甲好像碎掉了。"
不仅手指,浑身各处都淤伤得严重,在皮肤表面形成浓重的黑色、隆起可怕的淤肿。
这样的伤处怕要切除手指、手臂才医治得好:
"怎麽会这样........."
雷 把他抱起来闯到户外,向营地边缘走去。
"去哪里?长官?"落 放低声音"我们这样出不去的!"
"别吵,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去有水的地方。"雷 不敢飞快走动,害怕颠簸损坏了怀抱中脆弱的雕刻"这些天营地里的匪徒都被分派出去了,似乎是在打仗,所以这里比较安全。我真是没用,明明是来救你的,却不能阻止他们。"
那人在怀中微笑起来,笑容被掩埋在伤痕和血污中,雷 看得出神又心酸。
他们穿过营房,向营地边缘前进。匪徒数量的确减少了多半,留下的都是年老者或伤者,流动哨也被减半。两人畅通无阻,最後 雷 在一片湖水前停下脚步。
【猎豹之泪】第30章
月影参差在高茂的植物枝叶间,枝叶的投影,显得林林总总斑驳无穷。
在这层叠的丛林中,湖水拓展出一片无掩的天空,星光、月光趁机投进它的怀抱,粼粼波光伴随湖水沙沙鼓动,波声害羞的溶解在枝叶摩擦声中,只间或露头显得与众不同。
微浪轻啜著湖岸,也把细碎的银色星屑推上岸边。湖边有许多小沼泽,在月光下静谧闪烁。四周环绕著高茂的树丛。
"小落你看,这里真美。"
那人没作声,雷 才想起被血色和脓肿封合的双眼:
"我帮你处理伤口,小落。"
雷 让他靠坐在树下柔软的腐叶上,对方像乖巧的小猫任 雷 摆布。
"疼不疼?"
"......"落 安静地点头。他不想在这人面前假装坚强,只要乖乖承认,用不著任何忍耐。
"这里有感觉吗......?"雷划过对方手臂上的黑色瘀伤。
落 摇摇头。
"现在呢?"雷 用力按下去。
"呜!疼疼......"
雷 露出笑脸:
"知道疼就好,你等我一下。"
雷 把带来的被单扯成一条一条的,侵透湖水。艺术家怜爱地修复自己的象牙雕刻,那份执著和仔细,似乎要将灵魂分隔开来,填进龟裂的艺术品。好容易才重新看到洁白的肤色。
"小落你讨厌虫子吗?"
"虫子?干嘛讨厌虫?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我靠它们过活呢,嘿嘿。"
"‘过活'?吃虫子吗?"
落 点点头:
"开始的时候 卡 无论如何也不吃,最後饿得受不了,最肥蟑螂都被他抢去了,还高兴地说‘味道有点像螃蟹'。"
"那个小子......"
"长官你问这个做什麽?"
"嗯......这些瘀伤很危险,比骨折还要紧。因为淤血不能散去,放著不管的话,恐怕连神经也要阻断了,最後只有把手臂和腿截肢才行。"
"......!"落 不能睁开眼睛,却用力皱眉"那要怎麽办?"
"我不想用切开伤口的办法帮你除去淤血,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够多了。上军校时,我曾学过一招,现在使用或许正是时候......"
雷 离开了一会儿,在 落 就快沈沈睡去的时候,一种冰凉细小的触感让他惊觉。落 挣扎著坐起来。
"小落别动。"
"长官你在做什麽!?什麽东西在我身上?感觉好奇怪!"
"是•水•蛭。"
"水蛭!?"
"不是说了别乱动吗!?掉下来一条,真是的,回去回去,那边有好喝的血液..."
"长官──!你把水蛭放在我身上做什麽?"
"想要保住你的胳膊或手指,全指望它们了。只是会稍微慢一点──40分锺左右吧,等他们把皮下的淤血吸收干净,就没有问题了。"
"原来如此......"
"对,眼睛也挂上两条,让黑色宝石快快复活吧...则莱恩雷阿隆哟汉(咒语)......"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有创意,雷 长官的咒语更有创意,落 忍不住一笑,折断的肋骨险些刺进肺里"疼疼疼......"
雷 看到那人终於开心地笑起来。
雷 也并排靠坐在巨树下,把消瘦的手掌轻握在自己手中,感觉那麽细小、冰冷,那个光芒闪耀的小落竟也会这般衰弱无助。
筛检而下的月光涂在两人身上,在他们衣裤上雕琢出连绵画卷。
肩头有点痛、右腿也隐约发麻,雷 却不肯挪动一下姿势,因为他想趁世界没人知道的时候,让时间悄悄静止,月光不再移动、湖水悄然停波,只有两个人靠在同棵一树下呼吸同一方空气,然後生根在这里,缠绵生长,消失在丛林中,从此再找不到这两人,却在无人造访的湖边,多出一株盘绕生长的高树,每天看银屑坠入湖水,每天向天空长高1公分......
"长官?雷 长官。"
"嗯!?"雷 猛然张开眼睛"......我睡著了??"
"长官睡觉的表情真有意思,皱著眉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胡说些什麽..."雷 注意到那双黑色的眼睛"你的眼睛好了??"
"可能是长官的咒语起了作用。"
黑色水蛭各个都由细长变得圆滚滚,仍然挂在皮肤上猛吸。淤血明显退去,多数地方都消了肿、可怕的黑色也变成淡紫。
"真不知道这个办法竟然这麽好用,而且你的恢复能力也太强了。"
落 却发现眼前这人,他没穿靴子、裤角挽到膝盖,脚上、腿上、手臂上沾满泥泞,在这些泥泞中混杂著无数出血点"长官你这是......?"
"啊?啊──我刚才去钓水蛭嘛,他们住在小沼泽里,我就下去捉,不小心弄伤了。好了,别管这些。"
又看到纯色剔透的双瞳 雷 觉得干劲十足:
"我的咒语什麽伤都可以医治。再帮你检查一下其他地方。"
雷 抚摸著那人,这触感散发著醉人的温柔。
雷 能看到他美丽的肤色和纯净的眼神,那人只需注视著自己,雷 便觉得整个精神都在承受著诱惑,他低头靠近那人,对方只少有迟疑却没躲闪。
他吻著那浆果般的嘴唇,像细腻的布丁在唇间滑动。
落 感到心跳得很快,温度正快速爬上脸颊,他怕那人会察觉自己的变化,或许那人已经听到了他心跳的声音。
"等一下长官...!"他推开那人,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你不是要帮我检查伤口吗?"
"我是在认真检查啊..."
"呜......"
雷 再次覆盖上来,他温柔地拥著少年,雷 感到那人口中也有伤口,是在对抗刑讯时咬伤了自己。他抱紧那人,若能这样一直抱紧他,不再返回阴暗的小屋就好了。
"长官,"落 在那人肩上轻轻说著"很晚了,送我回去吧。"
月亮渐渐隐去身影,雷 才把那人送回矮树丛中的木屋。营地里没人走动,似乎这里本来是座野外公园,而非武装禁区。
雷 将那粗重的绳索缠回他手腕上:
"我会再来看你。"
落 点点头。
"什麽地方痛的时候就念那句咒语‘则莱恩雷阿隆哟汉'就没事了。"
"这是什麽怪咒语"落 笑起来"好难听啊,不过我会念的。"
雷 於是转身走出几步又返回来,低头在伤痕累累的脸颊上吻著。
"别吻我了,长官,我脏兮兮的。"
落 转过头去,那个却执意要捧起他下颌...
房门关闭,木屋里重又剩下 落 一人。很想目送那人高挑的身影,却被房门阻断了视线。嘴唇上残留著柔软的轻碰,那感觉如此微弱却能覆盖一切伤痛。他不敢舔舐嘴唇,生怕刚才的触觉被淹没再找不回来。
长官长官,不知怎的,我很想一直待在你身边呢......
【猎豹之泪】第31章
Fish正叼著烟卷发呆,雷 突然说:
"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 唯 的事?"
"做什麽?"Fish的口气仍然玩世不恭"我们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提起来也很没趣......"
"他是什麽样的人?"
"唯 啊......"Fish将皮靴翘上桌子"和 落 那小鬼像得出奇,让人一看到,就有抱住的冲动。"
"‘让人一看到就有抱住的冲动'这是什麽形容词?感觉很变态。"
Fish笑笑:
"只是 唯 更加成熟敏感......他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什麽故事?"
"小猪问妈妈幸福在哪里,妈妈说幸福就你的尾巴上。於是小猪开始抓自己的尾巴,可是抓不到,它告诉妈妈自己抓不住幸福,妈妈说:‘孩子,只要你往前走,幸福就会一直跟著你的...'"
雷 边品味边点头。Fish继续说:
"维 对我说,Fish你要一直向前走自己的路,不要再追著我了,跟在我身後,追逐的幸福也是始终是别人的。"
"嗯......"雷 说"你的确是一直追随著他,你那麽爱他吗?"
Fish点点头:
"不过我不能给他带来幸福罢了。"
烟圈逐个上升,Fish吹过去,将它们吹散了。
"别这麽说,"雷 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但如果他知道Fish这样认真,一定很感动。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觉得 唯 一定也很在意你。"
"臭小鬼,快睡觉吧,天都要亮了。"
"Fish...!"雷 突然坐起来"唯 不是和你一起卧底‘猎鹰'吗?!难道不能请他来帮帮我们?"
Fish思考了片刻,随後摇摇头:
"他虽然就在这座营地里,但不会帮助我们。"
"这是为什麽?!"
"以後你就会明白了。"
几天後,柯 突然出现在面前,落 著实吓了一跳:
"柯 你没事吧?"
他头上缠了绷带,胳膊也打上吊带,小麦色的皮肤四处是擦伤。
"出什麽事了......你怎麽这副样子?"
那男人直截了当地说:
"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加入我们?"
落 猜测著:
"你们......和警方作战了?"
"我的确是去打仗了,可不是和警方。警方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
"我怎麽记得你们害怕一样东西怕得要死?叫什麽来的?────‘卧底'。"
柯 面部一僵,随即来到 落 跟前捏起他下颌:
"你知道‘D•爱丽斯'这个组织吧?‘D•爱丽斯'应该和我们一样,在警备队的剿灭名单上名列前茅。那群家夥跟我们抢地盘、抢原料、抢武器,许多年雏鹰老大都无法消灭他们,老大不会让内忧外患同时出现,所以你想活下去的话,就只有说出卧底是谁然後加入‘猎鹰'!如果不加入的话,他们明天就要处死你了!"
"柯 说得没错。"那个低沈的嗓音在门口响起,高大精干留著杂色寸发的男人走进门来,Fish跟在他身後半步。
雏鹰对 柯 说:
"谁让你来这里?把伤养好还有仗要打呢。"
柯 却没理睬领袖的话,只急切地想得到少年的答复,他焦躁地注视著少年:
"快点说出来快点说出来!卧底到底是谁?快点说出来──!!别在重复那句混帐的警备队代号了!!"
"呜......"连牙齿都要被他捏碎了,伤口也在隐隐发威,纯黑的视线看向Fish和雏鹰,最後停在 柯 脸上──
柯 虽然粗暴又下流,但其实算是个不错的家夥,本以为能成为好朋友......落 艰难的吐字:
"我不能加入你们。"
雏鹰点点头:
"死刑明天执行。"
要怎麽对 雷 说呢?
Fish推开房门,那一团悦目的淡茶色正埋在被单中小憩得香甜。这孩子把希望都寄托给我,可我却什麽也做不了:
"小雷对不起,他们明天就要处决他了。"
Fish退出房间,脚步声渐渐消失。
"‘明天就要处决他了'......"被单里的人重复了一遍,随後猛坐起身来。
雷 追出门去,然而傍晚昏暗的光线已经隐去了那人的身影。雷 不能停下脚步,他无比急切地想要确认刚才听到的。
Fish跑到哪里去了?雷 快步走、小跑、奔跑,浑身的血液都急速流动,头脑那麽清醒却看不清周围景物,他几乎穿遍了每道营房、每条煤渣路,可Fish到底在哪里??
突然,他看到Fish的身影正从一座木板房里退出来。
"Fish......!"
不会有错,雷 从小就看惯了那背影,即使光线影绰他仍然能确定。他几步追赶上去。
桔色的灯光从木板缝隙中不规律地撒在 雷 脚下,经过这座木屋时无意一瞥,让 雷 停下脚步。他站在矮窗前呆然不动,厚重的窗帘留下些许缝隙,雷 看到象牙色的脸庞。
他不假思索地闯进们去,让屋内的人一惊,这人迅速拔枪对著门口。两人对视了很久。一个酷似自然的微笑渗出象牙色的皮肤,那人说道:
"大卧底刚离开,小卧底就出现了。雷 啊,来的太迅速了吧?"
"小落你......?"
那人轻叹一声:
"我不是‘小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