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随风飞

闻言，我心口竟似被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猛然间记起了张练白千年之前的那段回忆，终于清楚知道他当初是怎样的伤痛欲绝，后来又是如何熬过那千百年的刻骨相思。不断的爱上别人，然后再失去，重复一个个寂寞的轮回，只为寻找某人虚无飘渺的身影。
思及此，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臂，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柔声道："我答应你。"
"小意......"他模模糊糊的唤一声，双手立刻攀上了我的颈子，热烈的回吻过来。片刻后，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神色大变，脱口喊道："手！你的手又流血了！"
哎？我呆了呆，这才觉得手臂确实有些疼，转头一看，发现伤口处正慢慢渗出血来。我只随意扫了几眼，并未放在心上，张练白却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又是施法术，又是重新包扎的，神情紧张。
末了还咬一咬牙，恨恨的念："小起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把你伤得这么重。"
"我上回刺他一剑，如今他再还我一爪，也算是扯平了。"
"小意你是无所谓，可......"吸了吸鼻子，神色极为哀怨，"我看了会心疼啊。"
怦怦。
我胸口跳了跳，一时竟觉得呼吸困难，再没有功夫理会手臂上的伤口，只缓缓抬起张练白的下巴，情不自禁的吻了过去。
身处危机四伏的妖界森林，随时都有可能遭到阎王的追杀，我却完全顾不上这些，只希望能与怀中那人一直缠绵下去。
此时此刻，地老天荒。
正恍惚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怪响。
"小心！"张练白连忙大喊起来，抱着我在地上滚了几圈，险险避开了从暗处射过来的短箭。
"阎王？"
"唔，没想到小起动作这么快。"
我们两人狼狈的站起身，一边讨论，一边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半空中陡然出现一团黑雾，并且越变越大，最终凝聚成了人形，稳稳落在地上。
"这种情况下还能谈情说爱，两位可真是好兴致。"阎王换了一身黑色长衫，长长的发散在身后，悠然浅笑。
"我和小意本来就是恋人，为什么不能相亲相爱？"张练白后退一步，小心翼翼的握住我的手，狠狠瞪他一眼，道，"反倒是你......整天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们不放，到底有什么目的？"
阎王不答话，只低眉笑了笑，扬手。
下一瞬，数道风刃直直袭了过来。
我和张练白躲避不及，再次抱成一团滚到了地上。
"小起，这里好歹也是妖界，你就不能稍微收敛些吗？"
"也对。"阎王轻轻应一声，明眸似水，语气温柔，"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我也不好太过放肆了。"
说罢，弹了弹手指，地面立刻剧烈的震动了起来，四周出现数道裂痕，并慢慢的往上抬升。
"结界？"张练白一下跳了起来，蹙眉，神色蓦然严肃许多，问，"小起，你究竟想干什么？"
"当然是......"阎王眯了眯眼睛，笑颜温和，一字一顿的说，"动手杀人。"
张练白怔了怔，急忙翻转手腕，念出一长串咒文来。但是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奇怪？我的剑呢？为什么法术都失效了？"
"呵，不用白费功夫了。你既然被困在了我的结界之中，怎么还可能使得出灵力？"说着，微微笑了笑，袍袖轻扬。
霎时间狂风骤起，大雾弥漫。
"咳咳。"
我以手掩唇，尽力睁大眼睛，在那一片迷蒙中，隐约瞧见了某道熟悉的人影。往前走了几步，那人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竟是......许落？
"哥，"他垂着眸，面容狰狞，哀哀的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心头一跳，几乎朝他伸出手去，但很快醒悟过来，许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幻觉！
这样想着的时候，锋利的长剑已直直砍了过来。我急忙一偏头，险险避开了，然后再毫不迟疑的踢一脚回去。
眼前的迷雾顿时消散开来。
我环顾四周，发现张练白就在不远处，正大睁着双眸，一步步朝地面间的裂缝处走去。
他面上的表情怪异至极，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双眼直勾勾的望住前方，唇边浮现虚幻的笑容，喃喃念道："啊，我终于等到你了......带我一起走吧......"

第 51 章
"张练白，危险！"我急忙跑了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现在所见到的全是幻觉，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闻言怔了怔，转头看我，眼神茫茫然然的，仿佛在瞧一个陌生人。而後将手一甩，继续前行。
我心知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便没有再多说废话，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啊，"张练白立刻低呼一声，脱口喊出一个名字来，"罗白。"
我全身一震，脚下踉跄几步，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力道。
他於是趁机推我一把，直直往前冲。
"当心！"我呆了呆，呼吸几乎停窒，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纵身挡在他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我终於抓紧了张练白的手，右脚却滑了滑，一下踩空。整个人顺势跌进了裂缝里，连带著张练白也被我拖倒在地。
"小意？"他直到这时才清醒过来，蹙了蹙眉，一脸惊愕的表情，"出了什麽事？我刚刚......做了些什麽？"
"别怕，"我朝他笑一笑，柔声道，"快点拉我上去。"
"喔。"
张练白听话的点点头，依言照办。但不知是否身处结界的关系，他竟完全使不出力气来，折腾了半天也不见成效。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叹，低头往裂缝深处望了一眼。只见底下黑糊糊的一片，什麽都瞧不清楚，仿若万丈深渊。
"张练白，你松手吧。"
"啊？"
"放心，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人的。"
"小意你胡说什麽？"他一下就瞪圆了眼睛，紧紧握住我的手，表情极为严肃，"这里可是妖界，地底下全是毒雾和瘴气。别说你这个凡人，就算是我不小心跌下去，也会尸骨无存。"
"这麽夸张？"我只是笑笑，并不觉得害怕。
张练白却咬了牙，黑眸里雾气蒙蒙的，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低低的说："都是我的错......"
我微微愣一下，猛然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有些吃力的攀住石壁，问："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真话？"
"什麽？"
"你心中想著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当然是小意你啊。"顿了顿，理所当然的答，"此外还有小落、小起、楼下的大黄和隔壁的......"
"那麽，罗白呢？"
"他？"张练白的手抖了一下，慢慢眨一眨眼睛，神色飘忽，"我不记得了。"
"你的表情早已说明一切，为何还硬要自欺欺人？"我轻轻叹一口气，冷笑，"原来，我喜欢上的人......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他没有应话，仅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我看。片刻後，忽的神情一凛，清了清嗓子，大喊道："我爱他！"
"其实我一直在说谎，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他悠悠的望过来，一双眸子明明灭灭的，语无伦次的说，"我见一个爱一个，不断喜欢上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全都只是为了他。他若是冥界之王，我便伴他长住地府；他若是魂飞魄散，化为了天地尘埃，我便尽力去爱这世间万物。在我眼里看来，无论鸟兽鱼虫或是山水河川，全部都有他的影子，通通值得我去爱。除非我死，否则......永远不可能忘了他。"
他停也不停的念出一长串话来，然後喘了喘气，瞬间又恢复了理智，小心翼翼的问："小意，我是否不该说实话？"
"不，"我摇了摇头，望他一眼，将那俊美的五官细细描摹一遍，丝毫不差的刻进心底，轻笑道，"至少我终於知道，你确实是真心爱我的。"
虽然，这爱情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想著，闭了闭眼睛，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身体直直下坠。
"小意！"张练白大喊一声，徒劳的挥了挥手，表情错愕。而後飞快地站起身，毅然决然的跟著我往下跳。
我大吃一惊，连忙凝神屏气，伸长手臂搂住了他的腰。紧接著顺势转一个圈，掌心里源源不断的冒出红色光芒，整个人硬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笨蛋！你这是干什麽？"
"小意，我还有一句话来不及说。"他桃花眼往上一挑，勾唇浅笑，一字一顿的道，"对我而言，这世间一切都是罗白的幻影，惟有你是特别的。"
"......"心头跳了跳，呼吸紊乱。
"小意，"他在我颊边重重亲了一口，含情脉脉的，哑声道，"我爱你。"
霎时间，心跳如雷。
我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手指抚了抚他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应："我也是。"
他便嘿嘿笑几声，仰头吻住了我的唇。
柔肠百转，情意绵绵。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退开去，困惑的皱了皱眉，问："小意，你有没有觉得什麽地方不对劲？"
"恩？"
"我们似乎一直飘浮在空中。"
"现在才发现？"我摆了摆手，掌心里隐隐有红光流动，"根据自由落体定律，我们早该摔得粉身碎骨了，哪里有这麽多时间甜言蜜语？"
"呃，"张练白摸了摸鼻子，干笑，"我一时意乱情迷，根本顾不上这麽多。话说回来，你既然是斩玉剑的转世，自然不会受妖界瘴气的影响，反而应该变得更加厉害才对。方才真是虚惊一场。"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抱著他御空而行，没过多久，便又重新落回了地面上。刚刚站稳，就一眼瞥见阎王负手立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眉目宛然。
"生死相随麽？两位还真是教人羡慕。"他偏了偏头，笑容温柔可亲，慢慢抬起一只手来，道，"既然你们这样难舍难分，我又怎麽好不成全？"
话落，杀机顿起。

第 52 章
我急忙拖着张练白走了几步，险险避开他的恭喜，然后翻转手腕，任凭掌心里的红光四散开来，逐渐幻化成一柄长剑。
传说中的妖剑斩玉，杀神斩魔，无坚不摧。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张练白笑了笑，柔声道："退后。"
"小意，刀剑无眼，你自己多小心点。"顿了顿，凑过头来亲我一口，认认真真的说，"若是再受什么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恩。"
我应一声，上前几步，晃了晃手中的斩玉剑，遥遥的朝阎王指了过去。
他微微怔了怔，随即轻笑起来，俯身拾起一截枯树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缓缓开口说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倒还挺有气势的。反正我也不急，就干脆陪你玩一玩吧。"
说罢，足下轻点，身形恍若鬼魅，转眼便已逼近至我的面前。
长剑一挥，开打。
阎王的身手极为敏捷，出招既快又准，收放自如。普普通通的一截树枝，到了他的手里却变得锋利无比，随时都可夺人性命。
我从来不曾学过剑术，此刻遇上的又是强敌，心中却丝毫不觉害怕。只隐约感到他的那些招式相当眼熟，虽然千变万化，但始终有一定的套路，轻易便可破解，所以应付起来并不吃力。
打了一阵之后，阎王竟渐渐落了下风。
他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变得狠厉起来，微微咬着牙，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侧身一避，脑海里瞬间闪过某段模糊的影象，手脚自然而然的动了起来，踏出几个古怪的步法，斩玉剑斜斜一挑，顺势打落了他手中的武器。
......胜负已分。
我原本想就此打住，却不小心对上了阎王惊愕万分的眸子，胸口跳了跳，那一把斩玉剑忽然不听使唤，直直往前刺了过去。
我顿时大惊失色，刚欲收住剑势，就见旁边猛得冲出一个人来，毫不犹豫的挡在了阎王面前。
"张练白？！"我心头突的一跳，急忙伸手抱住他软软倒下去的身体。
"小意......"他张了张嘴，轻轻的唤，额上不断渗出汗来，面色苍白如纸。
"你受伤了？"
"没关系，"摇头，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只是皮外伤罢了。"
"张练白，你根本不该救我。"阎王抱臂立于一旁，神色异常冷静，声音却微微发着抖。
"呵呵，你爹在世的时候这么疼你，我们又一起生活了几百年，我怎么舍得......"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咳嗽，唇边缓缓淌血。
阎王连忙提起袖子来，小心翼翼的替他拭去血渍，神情恍恍惚惚的，低声道："既然你一直深爱着我爹，现在又为何喜欢上别人？"
"如你所言，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再怎么思念，也永远回不到那个从前。我好不容易遇上了另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如何能够放手？"
"为什么不是我？"他蹙了眉，语气激动，"明明我跟我爹长得一模一样。"
"只有面孔相似而已，你的脾气其实还像个孩子。"张练白喘了喘气，笑，"我们两人若呆在一块，就只能互相取暖罢了。"
"我不甘心。"
"小起，总有一日，你会如我这般再次爱上某个人的。所以，别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吃力的摇了摇左手。
阎王愣了一下，面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极为复杂。迟疑片刻后，终于动了动，慢慢握紧他的手。
张练白便低低笑起来，又道："当初害死你爹的人是我，跟小意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能不能......别再找他麻烦了？"
阎王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直直盯住我看。隔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已经决定跟这个人共度一生了？"
"是。"
"我明白了。"勾了勾唇，苦笑，"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许意，这两日之所以对你们纠缠不休，仅仅是因为嫉妒而已。"
"小起？"
"所以，我答应你。"停了一下，眉眼含笑，有些僵硬的吐字，"张叔叔。"
"小起......"
我眼看着那两人深情对望，顿时感觉胸口闷闷的，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咳咳，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聊天。不过，是不是应该先治一下某人身上的伤？"
"只是小伤，不要紧的。"张练白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只要小意你亲我一口，马上就可以痊愈了。"
装模做样。
我心里暗暗骂一句，并不应声，仅是冷冷瞪了阎王一眼。
他呆了呆，马上醒悟过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极为识趣的转过身，手指一弹，瞬间消失无踪。
我这才低下头去吻住张练白的唇，清楚尝到了他嘴里的血腥味。
"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做戏？"我抱紧他的腰，含含糊糊的说，"我从来不晓得，你的演技竟这样逼真。"
"小意？你、你发现了？"他一下从我怀里跳起来，按在胸口上的手也松开了，衣服上干干净净，丝毫不见血痕。
"那一剑是我刺过去的，怎么可能毫无感觉？只是，斩玉剑当时......"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什么？"
"没，"望了望自己的手掌，摇头，"你假装受伤来骗取阎王的同情，会不会太过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