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十二念

作者:十二念  录入:03-20

我一时竟看得呆了,而忘记了两腿难忍的疼痛,混沌的思想忽然清明,视线不愿离开一毫一厘,。
只一刻锺,便见他睡眼惺松地望了过来,我心下一惊,忙把头一转,脸上顿时烧得火热。那一瞬,我是多麽害怕被他发现我眼神深藏著的炽热,讪讪道:"你,你怎麽睡了,我可一直没偷懒过。"我的心,正压抑不住剧烈地跳动著,既害怕,同时也伴随著莫名的喜悦。
而他似乎并未发现我的异常,一边拣起落在地上的书,一边慵懒地答道:"殿下说是多久便是多久,若说现在已过了三个时辰也未为不可。"说罢又重复著翻书的动作。
我又是一阵恼怒,方才那半点喜悦也一扫而光。由此可见,此人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四、名字
往後的十余日,他除了每日叫我扎三个时辰马步就几乎没说过第二句话,而且无论我有否扎够三个时辰,抑或是半途自行躺下休息他都毫不在乎,每日手里捧著的不是四书五经便是剑谱剑术,不是坐在树下看书便是起身钻研习剑,日子是日复一日的无聊和无趣。
而我竟对这个无趣的人言听计从,有时候还没等他发话我便习惯使然扎了下去,虽然连续三个时辰现在对我来说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每日练到腰酸背痛睡觉都睡不安稳,但我还是乐在其中乐此不疲。我喜欢看他睡觉时那个柔和绝美的画面,喜欢看他刚睡醒时睡眼惺松的迷离神情,喜欢看他读书时的温文尔雅和挥剑时的气宇不凡,每到那个时候,身上的劳累就会莫名地散去。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脸上出现快乐的笑。我总以为,那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喂。"我刚刚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便拿休息作为借口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的什麽书呢?"我双手抱著腿,头侧向他,瞄了瞄他手上的书。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视线又回到书上,"古代史。"
我看著里面那些没几个认识的字,心下戚戚,皱眉道:"你每日都在读这麽枯燥乏味的书,不觉无趣吗?"
他征了一怔,没看我,淡淡道:"习惯了。"e
我想这人真是奇怪,若觉无趣不要再读便是,怎麽都让自己习惯了。嘴一撇,突然想起我平日都是"喂喂喂"地叫他,总觉不好,便问:"你生辰是什麽时候?"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怎麽问起这种事。"
我"呵呵"一笑,追问道:"你先说嘛。"
他似很无奈,回头瞥了我一眼,"正月。"
"你是正月早春,我是七月炎夏,你长我半年呢!"我兴奋地喊著,见他还没什麽反应,伸手一抓他的袖子,"往後我就唤你言哥哥,可好?"
他没有应我,视线还是停留在书上,但自我和他说话开始便一直没有翻页。风把他的刘海扬起,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著实不好回答,但一直沈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装作一副强迫的态度,道:"你不应我就当你答应了!言──哥──哥──"我故意把每个字拖长了尾音,坏笑著看他作何反应。
又是一阵沈默。
我心下懊恼,跟这人说话实在是无聊无趣又无奈,但本著死不罢休的原则,我继续奋战,"言哥哥也不要唤我殿下了,就叫傲天吧!记住,傲──天──"
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安静,周围空气的流动也缓慢起来,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树下两个孩童,一个低垂著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个半转过头,紧紧地注视著身旁那人俊雅的侧脸。
很久以後,他们之间的位置,依然是如今这般,一个静默,一个追随。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劲问道:"言哥哥,你怎麽......都不喜欢笑?"
他又征了一怔,抬起了眼,"珞言是来陪殿下练剑,不是陪笑的。"不变的冷漠语调,可是,我分明看见他眼神里藏著些我读不懂的感情。
"傲天傲天!叫我傲天!"我嘟了嘟嘴,这个人简直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见他又不应话,我发现自己就像和空气说话般自讨没趣,实在忍无可忍,忿忿道:"你怎麽总不说话?!"
"我......"见他终於出声,我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他顿了一顿,"我......从未像今日这般说了这麽多话。"
我的笑霎时在脸上凝固,一种莫名的感觉慢慢侵占了我的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言哥哥,"我把头一歪,眼睛眯起看著他,笑道,"我们来场蹴鞠吧!"
"不。"
冷冷一个不字犹如一盘倾头而下的冷水,顿时把我的热情浇了大半。
我正要问为什麽,他接著道:"今日没有时间。"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皱著眉问我,"现在是什麽时候了?"
我眨了眨眼,犹豫道:"夕阳已落了一半。"
他攥紧了手中的书,神色隐忍著担忧,"我要回去了。"见他想了想,又望向我,"往後几日,如果我没来,殿下就自己练习吧。"说罢转身就走。
"为什......"见他已然走远,便不再追问。
我望著他远去的素白身影,心上涌起一阵阵失落。

五、无力

他不在的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每日每夜就呆在他平日坐的树荫底下,一语不发。
素儿见我神色异常,也不知为何,便任由我去,只在用膳时间过来提醒我,眼里的担忧流露分明。
有时候我会起来练功,但不消一刻便支撑不住,直直躺在地上喘气,脑海中挥散不去的是他俊俏冷绝的面容和挺拔坚定的身影。能够感受他的存在,能够看著他假寐时恍若天人的脸,已经成为了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所以一旦失去,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如此薄弱。
在我细听风声,静看落日的时候,在心中萦绕著的却只是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一双深邃墨瞳,除了表面上冰冷彻骨的淡漠,还隐藏著一些我看不懂的感情。是不是叫悲伤?抑或,是寂寞?每当我回想起他眼神不经意流露的渴望,还有口中说出那一句句麻木至心痛的话,我的眼便会染上与他一样的落寞颜色,心中只想狠狠地抓紧他,把他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触碰。
直到後来才发觉,我的欲望总是单纯得可笑。
这样的日子反复过了近半个月,我渐渐不安起来。
他明说只是几日,为何现在已过了十余日还等不到他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与父皇说了不愿再同我习剑。回想起那段时间我并没有做任何顽劣之举,心下一阵委屈,眼眶顿时红了一圈。但又念及父皇这些天并没有责难於我,方才所做猜测便又马上推翻,继而破涕为笑。想来自己还是这般又哭又笑的孩子气,突然万幸并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傻等总不是办法,我就快被时间流逝的缓慢逼疯了,看著天色已暗,还是决定直奔父皇寝室。
父皇还在书房批阅著奏折,我不顾魏公公的劝阻冲进了父皇的重地。
"儿臣参见父皇!"我毕恭毕敬参了一礼,从父皇挑起的眉角可以看出我做得很好。
父皇回了一声"免了",放下手中的笔,淡定问道:"你这小鬼头又要耍什麽花样。"
我猛地起身,冲至案前,几乎整个人撞上了书桌,急急问道:"父皇......儿臣,儿臣......"
"慢说慢说。"父皇也被我这紧张模样吓得不轻,忙握起我的小手皱眉道。
见父皇关切眼神,这十多日的委屈似要喷礴而出,小嘴一嘟,带著哭腔道:"珞世子,珞世子是不是又说了儿臣什麽?他是否不愿再教儿臣剑术?儿臣这次一直很乖练武,可没有半点抵抗!"我知道不是,但不能一出口便是问他行踪,唯有拐了个弯。
"这......珞世子并没有说你什麽。"父皇一脸疑惑。
我立马来了精神,"那,那他怎麽十多天都没来教儿臣练剑了?"我瞪大了眼,可怜巴巴地看著父皇。
父皇听我这麽一问,似乎顿时明白了什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著父皇这不祥反应,瞪圆著眼,无法出声,恐惧感霎时爬上了我的心。
父皇双手後背,若有所思道:"珞言,虽是人中龙凤,但也有难言之隐啊。"
我不禁攥紧了衣服下摆,字不成句,"那,那是......"
见我依然追问不舍的表情,父皇才缓缓道:"前日和珞王兄一聚,他说起珞言现在卧病在床,只因......只因没能在三日之内背出一本书吧,就狠了心罚他在门外跪了一夜。等仆人发现他晕倒在门前已是染上了重伤寒。珞言年纪虽小,但个性惊人地冷傲,累了痛了也不愿出声,一直默默忍著,王兄对此也有些自责。"
父皇一副我人还小,说了也不明白的样子,便轻描淡写过去,摸了摸我的头,淡笑道:"珞王兄家教之严可是骇人得紧,你以为每个小孩都有个这麽宠溺你的父皇麽。天色晚了,快唤魏公公带你回房睡觉。"
我艰难地挪动地脚步,心里酸涩得几欲落下泪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让我认清了自己在现实面前是如此无力。

六、回来

魏公公掌著灯,让我牵著他的衣角走过一弯又一弯的沙石小路。我一直低著头,用头发遮住发红的眼角,回到阁房便一头栽进了软榻,目光涣散。
素儿过来为我更衣,我抬起氤氲著水气的眼望向她,只能隐约看出她吃惊的样子。
再也忍不住,於是紧紧抱住了素儿,让汹涌的泪漫湿了素儿的蓝色小褂。
我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就哭了,只是心像被狠狠地捅过,所以痛出了泪。
我不愿想象那个坚强到冷漠的人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不愿想象他躺在病榻上的虚弱模样,如果可以,我宁愿为他承受所有。
我读懂了那个人隐藏的感情,却读不懂自己对他的感情。
在对外人的感情世界里,我只学会了同情这个词,而我也一直以这种态度自居。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终於知道,这种感情原本就是残缺的,它远远不能诠释我那份痛入骨髓的眷恋。
我又日复一日地度过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想见他!这种心情强烈得让我寝食难安,但却不能去做。
像他这般冷漠孤傲的人,不会想让我见到他脆弱的样子。我只能一直一直忍著对他的关心,在树荫底下回忆起他细致的嘴角,想象著他淡淡一笑时又是如何的惊豔。
我想好了见到他後该说的所有台词,怎麽才能像往日那样,跟他说起这些天我是如何如何刻苦地练功,我是如何如何地想快点练就一身武功,我是如何如何地──渴望变强......
然而直到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却失去了所有语言,恍惚中有隔世相逢的感觉。
"言......哥哥......"我的嘴唇变得干燥,两眼不愿离开梧桐树下那个白衣如是的影子一刻。那一刹那,我竟以为生出了幻觉。
等他缓缓转过头来,在秋日耀眼的阳光下,唇角勾出一抹亮得刺目的笑,我才从梦中醒了过来。
"殿下。"依旧清冷似霜的声线。
细看他苍白的脸,透著一抹病态的嫣红,薄唇更是红得触目惊心,双眼微微眯起,眼神迷离著,似有雾气萦绕。
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他面前,之前想过的台词竟忘得一干二净,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著他的一双墨瞳,吃吃地笑著。
"言哥哥......"
"嗯。"e
"开始练功吧。"
"......嗯。"
"今天的目标是一个时辰!"
他用不变的姿势坐在树下不变的位置,我时不时转过头去看他读书的脸,安定的感觉铺天盖地涌了来。
等我坚持扎完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看他还在一页一页地翻著书,我便静静走到他身边坐下,不说话,一边细嗅著他身上独特的梨花香气,一边任由我们的发丝在秋风中久久交织,悱恻缠绵。
当在耳边呼啸而过的秋风渐渐趋於平静,当地平线上的夕阳一寸一寸落下,空气传来了傍晚时刻清凉厚重的味道。
当时的我不停地在脑中翻著认识不多的几个词,只为了形容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奈何找不到。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样的感觉就叫做幸福。
往後的一年又一年,我竟耗尽了心血寻找这种幸福。
耗尽了毕生,寻找自己亲手放开的幸福。

七、转变

我能坚持的时间一分一分地长久了,心里自是欢喜,每次训练至筋疲力尽都要坐在他身旁小小地讨赏,那便是唤他与我说上几句话。
刚开始他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甚少转过头来回应我的话,只能听见他喉咙慵懒地发出一些简单如"嗯"、"啊"的音节,有些要说太多字的问题,他便干脆选择用沈默来回答。我若见他不多理睬我,自会乖乖地止声不语。在这个时候我会找本书来看打发时间,但更多的只是抱著腿,把头埋在两膝间,时不时抬眼偷看他俊雅非凡的脸,感受著他浑身散发的安静气息。若他起身练剑,我便站在树荫下欣赏他的飒爽英姿,看他挥剑时的身影灵动,轻盈似蝶,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
一日一日,乐此不疲。
後来渐渐地,我已能在他清澈瞳仁里找到了我的位置。这个转变虽然缓慢且微小,但我显然已经兴奋得难以入眠。每晚只要想起他嘴角轻勾的模样,还有他逐渐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温柔的声线,我便不得不扯起被子盖著头掩饰我偷笑的憨态,简直就要暗爽到内伤。
我是如此苦心经营著我与他的感情,他的一抬手一展眉,我都在乎得紧。
如此这样过了三个多月,季节已由我们初识的深秋过渡到了早春,冷冽的秋风已经换成了盎扬的春意。
在和煦的暖日里,一个身著华服的小小孩童把头枕在身旁白衣胜雪的人肩上,呼吸平缓,长睫轻颤,已安然入睡。
自从发现他对我已然不如当初相识般冷淡,我便渐渐放肆了起来。由起初的百般引诱他与我玩蹴鞠、斗蟋蟀,到如今已是以自认为的好友身份大胆接近他。
我喜欢把头枕在他肩上,有时稍作假寐,有时便是和他一同看著书,两人说话的时候是少之又少。他对我的这般举动,起初也只是微微的一颤,如此几次下来便似平常般处之泰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或接受。事实上,每当我的头在沈睡时不自觉地滑下他的肩膀,我总能隐约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我,呼出的温热气息近在咫尺,撩拨我莫名燥热的心。
这让我心里得意的同时,也隐隐感到些许疑惑。我不明了自己主动与他如此触碰,到底是出於怎样的目的?我只知道能与他更靠近一些,自己的心便越是欣喜。有时候我更是生出了想拥抱他的渴望,这种突兀的想法直到现在还是痴缠著我。
但我只能止步於此,而没有勇气再越雷池半步。他不喜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能容下我如此行为,想必内心也是矛盾非常的,他从来不是那麽顺从的人,我该是知足。
若我真的知足,我们之间会不会永远便是如此平静地过著自己的人生?或许陌路分飞各天涯,或许兄弟情谊似海深,或许......
那我还该不该後悔,自己为何总是不能知足?然而如今一切已不再受我控制,我还可以怎样後悔......
"殿下,"他右手紧握著剑,斜飞的长眉蹙起一些不满,"习剑时莫要分心,很容易受伤。"
"嗯?"我还回味著方才我们小睡时彼此的头紧贴一起的温馨,又怎能不分心?唯有结结巴巴地应了声"嗯",紧了紧手中的剑。
他吐了一口气,没有再说我什麽,收剑入鞘,淡淡道:"你基本功尚算勉强,但步法凌乱。明日父王带我出游江南,往後几日你须自行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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