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凉（兄弟）————傅晚照

这一瞬间，盛景和几乎以为自己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是啊，在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该是多麽的珍贵。珍贵到你可以忍受最爱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却不能没有他的陪伴。这是用信任筑就的相互体贴与相互关怀，虽然当那个人在身边时毫无知觉，可只要一旦失去便会痛彻心腓。
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了。
浴室的雾气缓慢的侵蚀著两人的脸，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海间便在这雾气中缓缓吻上了盛景和。
虽说在此一年中，两个人不是没有做过，然而只有这一次，盛景和缺感觉到了感情而不单单是生理上的发泄。不是爱情，却很深刻。於是盛景和也侧过脸去回应著海间，没错呢，这世上能相互依存的，只有我们两个了。
洗完一个不同寻常的澡，海间抱著已经脱力的盛景和回到了房间。
海间倒在床上便沈沈睡去，而盛景和却心头烦乱，如何也睡不著。脑中总是回旋著那张同自己有些相似的女人的脸，接著便是盛光夕用冷库来掩盖的温和以及海间难得一见的率真如少年的脸，纷繁芜杂，治丝益棼。
蓝染，对於她的那个自己没有理由拒绝的交易，自己该如何处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然而自己真的狠得下心去放弃任何一方吗？没有办法呢，两个人都在自己心上，作为亲人也好，作为情人也好。
难以入眠的一夜。
而艰难的抉择已经产生。
第二日放学时接盛景和离去的，不再是前日的两排迈巴赫，而是十分嚣张的停在学校操场上的三架小型喷气式飞机。
依旧美丽得过火的女人，七寸的高跟鞋踩在一路铺到盛景和眼前的红毯，轻巧的说："迎接我身份高贵的儿子，这是必要的礼数与排场。"
接受著所有人目光的洗礼，盛景和神色淡然地踏上了滴血的地毯，心中却忍不住恶毒地想："好好看看吧，这也许将是你们一生也无法再次目睹的华丽了。"
这一刻起，我，盛景和，不再是那个贫穷地必须仰人鼻息以苟活的人，而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时将你们踩在脚下践踏的神！

13

飞机场时常如此嘈杂。
各式行李箱的後轮滚过地砖的声音，告别的哭泣与迎接的喜悦，走失小孩的尖叫，地勤的对讲机，以及空姐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著出发与到达的航班的时间地点。
真是，如此的厌恶！
一袭灰色风衣的青年男子神色冷淡的看著机场大厅内的时间对了对自己的表，10时10分，真是个好时间。还未倒过的时差，让他一脸的渴睡，然本该一览无遗的慵懒却被一副墨镜挡住了大半。
终於回来了，盘踞心底多年的愿望与黑暗终於可以实现了吧！青年轻轻挑起嘴角，露出意义不明的一笑。
大步走出机场大厅来到出口，灰衣青年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後他忽然才想到，要看的人太多了，是先去探望旧友呢，还是先去看一下旧仇？然而谁是友谁又是仇，这条界限很难划得清吧。他随口报出一个地名，司机在迅速判断了两地的距离与价位後，眉开眼笑的发车了。
观赏著沿途的风景，盛景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自己不过离开了几年，这个城市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那麽从前的那些人呢，也一样全都变了吗？算了吧，自己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又有什麽立场要求别人呢？
人心，该是变得最快的东西了吧。
在开过最繁华的街区时，一座建筑吸引了盛景和的注意，如果记忆不发生差错的话，那应该是多年前父亲公司的旧址。
"那座建筑是什麽？"盛景和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噢，你说那座大楼啊，"司机确定了乘客所指的建筑後，很是有些自豪地侃侃而谈起来："那是本市最高的楼盘了，前年刚建的，很引人注目呢。我女儿就在里面工作，全国十强的企业呢，想进去真是挣破头都难啊。"司机显然很是为自己的女儿骄傲，反光镜里的脸上泛起了喜人的红晕。
"那真是恭喜呢。"盛景和冷淡的恭维了一句。
汽车转了个弯，那幢傲人的建筑便向盛景和展现了它的全貌。一个"盛"字由於反射了阳光而令人不敢直视。
"盛氏企业麽？这麽巧，我也姓盛呢。"盛景和漫不经心的说。
"呵，是挺巧的，您将来也许也是个富贵的命。"司机说了句讨巧的话後，又将话题绕到了盛氏企业上去，"这盛安企业以前就有，而且做得还很大，後来它的老板不知怎麽的经营亏空，开车坠河自杀了，公司也被人瓜分了。现在这楼便是盖在旧址上的，据说它的老板是以前老板的儿子，从外国学成归来的，本事大，两年就经营的有声有色，唉，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人才，比不得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盛景和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没有应话。
车停在了一幢灰色的公寓前。
盛景和走上前去，掏出了几年来一直保存在身边未曾丢失的钥匙打开了锁。
原以为早该是一片尘土蛛网四结的房间，却出奇的干净与整洁。桌子上放著一盘水果，桃子与圣女果，依稀记得是当初自己的最爱。厨房的水池里还躺著几只待洗的碗，冰箱里有用保鲜纸包好的剩菜，卧房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客厅的墙上，两个少年在照片上正笑得耀眼。
一切迹象表明，这间屋子在这些年中并没有荒废，而它的住客，正是之前的主人之一──盛光夕。
不知是愉悦还是不安，青年看著房内的一切，忽的露出了一个奇特的表情，嘴角略有些弯上，眼里却仍旧冰冷一片。然而这表情只持续了一瞬间，在下一瞬间，他的脸便恢复了平静。
仍旧是刚刚进门时的那个面具，覆上了青年的脸，契合的完美无缺。
蓝染的声音慢慢在耳边回响："想做到最强者，首先便要毫无弱点，而一个毫无弱点的人，要不就是滥情，要不就是无情。"
而经历了远超过一般人一生的经历的自己，合就该一生无情作了断的吧。缓缓地退出房间掩上了门，盛景和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喜怒形於表的率真少年了，天生遗传的冷漠与後天的刻意收敛，已经让他的心变得冷了。也对，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最强吧。
在房屋中介处租到了一所中低档的小公寓住下，盛景和看著简旧的家具和电器，手中拎著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菜，忽然莫名的觉得安心与舒适，就如同回到了过去一般。无论是纪苍家的别墅，海间家的富丽堂皇的公寓，或是在美国所居住的千万豪宅，都没有眼前的旧公寓来的让人平心静气。平静的生活真的如此美好，然而自己却已经不适合了呢。盛景和缓缓放下手中的塑料袋，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份简历。
赫晋，男，22岁，美国xx大学毕业，籍贯xx人，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外加了一份以赫晋为名的xx大学毕业证书。
真不愧是蓝染呢，做事真真滴水不漏，简历与身份证明都做得完美无缺。半真半假，既让人有据可循，真的循起来却又找不到什麽。尤其是简历上合成的照片，略微作了些扭曲和小小的变动，看起来既像本人，然而一眼看上去又不会让人产生和盛景和相类的联想。何况，已经过了这麽几年了，自己早就同以前不一样了。
而明天，盛景和就将以这份简历去盛氏谋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而不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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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好天。
站在富丽堂皇的盛氏门外，盛景和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因为整幢建筑无论从设计风格还是装修都与过去的盛氏十分的相似。正当盛景和流连之际，一旁的保安却出来横加干预了。
"喂，先生，杵在这里干嘛呢。"一个高大的保安见他穿著甚是有些破旧，有些出言不逊。
放低姿态，摆出一个人畜无伤的微笑，盛景和很是有些狗腿的说："这位大哥，我是来应聘的，不知人事处该往哪里走？"
分明是很谦虚的语气和表情，偏偏硬是让保安出了一身冷汗，颤颤的给他指明了人事处便再也不敢多话。
经过一番机智却不张扬的答辩，盛景和以不高也不低的分数与评价正式成为了盛氏的员工。
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最是好掩藏身份。相信就算是工作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察觉出他的不对吧。对自己的安排有些得意的盛景和──噢不，现在该称为赫晋──忍不住轻轻的笑了一下，虽然经过修饰却仍然清俊的脸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春雪初融般的温润。
如此真心和天真地一笑，以後再没有了吧。

14

平淡的工作确实是一件能修心养性的事。
盛景和工作的地方在32层的创意部，与高层完全不搭界，也不怕了有被拆穿的危险，成日只是打打文件送送茶水，倒也轻松。
然而有利就有弊。这样的工作对於盛景和来说，是对了解盛氏企业的动态全无帮助的，所以，选一个既不张扬有有利於打探的职位成了当务之急。
什麽工作会符合这样的条件呢？盛景和一边想著这样的问题，一边捧著三杯咖啡一杯奶茶分发给众人，欺压新人的事情每间公司都多多少少会有一点，他倒也不在乎。
"小晋啊，我这边还有一份文件你呆会儿帮我打印了吧。"年纪不大却摆出一副老资格的男人边喝著咖啡边向盛景和指手画脚，说完便又转过头同别人侃了起来。
盛景和接过文件，却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说高层在招人？"
"是啊，据说是文秘的助理，在公司内部选拔，只要通过一项测试就行了。"
"可是好像是洛总裁亲自出的题啊。"
"就是，洛总裁出的题，哪会有人做啊。"
"这麽说你们都要放弃了？"
"难道你行麽？你真要去？"
"还是算了吧，看到他那张脸，我就觉得......"
"寒从心生。"
"就是。不过他对盛总裁可不是一般的好啊，那眼神......"
"不过说起来，盛总裁那麽温柔的人，真是结婚的不二人选啊。"
"得了吧，就你那样，还发花痴，趁早醒醒！"
".................."
".................."
接下来的对话，盛景和并没有听下去，本以为自己面对他们时，应该平静的波澜不惊才对，没想到才听到名字，心头就有些发酸，自己还，真是没用。
不过，文秘助理，这工作听上去不错，应该可以好好利用才对。
应征的队伍长长的一列，盛景和被排在了队末。前面等待著面试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年轻的女性，男性寥寥无几。是文秘助理这职称太过女性化麽，自己到也真是异类。不过，在听到了前面几个女职员的对话後，他马上就推翻了这个观点。
"听说洛总裁很帅，我今天特意来看他的。你们见过他没？"
"总裁哪那麽好见到啊。不过我有远远看到他一眼哦，那气质，那身材，真是完美呢。"
"真的啊，不过听说他很严酷呢。"
"是啊，平时都不苟言笑，这次面试他把关的话，过的几率很渺茫。"
"算了，能看到他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
"是啊是啊。"
............
盛景和轻轻一哂，洛徊是这样的人麽，这个曾经自己的老大，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呢。海间，你爱上的人，果然让人伤脑筋啊。
前面的人慢慢少去，进去的神采飞扬，出来的垂头丧气，排在後面的人也全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他真有这麽可怕麽，盛景和不禁暗暗想。而终於在华灯初上时，轮到了他自己。
尽量忽视出来的那个惨不忍睹的女人的脸，盛景和定了一下心，推开那扇褐色的檀木门走了进去。
三张沙发上分别坐了三个人，盛景和一眼就从中挑出了洛徊。或者说，只要有他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被他吸引。
王一样的男人，除此之外，盛景和找不到其余的词来形容。
也许盛光夕作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呢，他有些自嘲地这样想，一边递上了手中的简历，坐在了中间的椅子上。
"赫晋，你是这所大学毕业的麽，那你现在的职位还真是有些屈才呢。"洛徊抚著下巴漫不经心的说。
"承蒙夸奖。"不卑不亢。
"那麽你应征这个职位的目的？"
"赚钱。"听多了前面的花言巧语侃侃而谈，现在还不如直接点。
"好直白的话啊。"洛徊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事实。出来工作，哪个不是想赚钱的，包括你开公司也一样。"盛景和耸耸肩，一脸的轻松。
"是没错。那麽，如果说公司发生了策划上的失误，你该怎麽办呢？"
"这不是我该过问的问题，我只需要做好我的本分就好了。助理只是工具，而不是交换意见的对象。"
"你倒对自己的本分认识得很清楚麽。那麽一个助理该具备哪些能力呢？"洛徊逐渐对这个说话奇特却又一针见血的赫晋产生了兴趣。
"从小学到大学所学的，足够了。"
"你这麽自信啊。那麽......"
洛徊正想再发问，门却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灰蓝色西装的瘦弱男人。
"洛，还没有完麽？"温柔却冷淡的语调。
"还没，最後一个了。"洛徊眼中所有的锋芒与犀利在遇到那个男人後全都退去了，换上的是温柔与宠爱。
而盛景和听到这声音却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这是自己曾经听了许多年现在却无比陌生的，盛光夕的声音。本以为还要过上一阵才会见到的人，没想到今天便遇上了。
"怎麽样，有合适的人选吗？"盛光夕一边问一边拿过洛徊手上的简历。看了一阵，他忍不住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盛景和的脸。
"赫晋？你今年23了？"
会被认出来麽？盛景和一边想一边面无惧色的回答："难道助理也有年龄限制麽？"
"噢没有，抱歉你们继续。"盛光夕放下了简历，却仍是忍不住盯著他看。
"算了，今天就到此结束吧。你明天就到50层来工作吧。"洛徊将简历递给旁边的一个人然後回头对盛光夕说："我们走吧。"
盛光夕迟疑的点点头，走过了盛景和身旁，留下了一句很轻的呢喃"真的不是他麽？"

15

在别人一片豔羡的眼神目送中，盛景和搬到了那个人人觊觎的文秘助理办公室。
果然从五十层望下去与从三十二层望下去的景色是不一样的，盛景和倚在窗边望时不由得想，会让人产生一种世界尽在我手中的错觉吧，难怪总裁们都喜欢在最高层办公呢。
接下来的工作乏善可陈，每日仍旧是倒水沏茶跑腿打杂，只不过对象换成了那几个娇美如花的秘书小姐。回想自己当初面试时说的话，倒也真没说错呢，这种工作，小学毕业就够了。
"阿晋，又发什麽呆呢，"一声尖厉的女高音骤然响起，"快帮我把这份文件拿去打印，印完了就给洛总裁送过去，他急著要呢。"
又来了，好不容易才偷会闲呢。盛景和无奈的接过王秘书手中厚厚的一叠纸，又开始了不停的敲敲打打。
完工的时候正值中午，虽然肚子也在抗议著说要吃饭，然而本著敬业精神，盛景和还是爬上了51层，也是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上交那份所谓重要的文件。
敲门，却没有人应，旋了旋锁，居然没有锁上。於是盛景和大著胆子打开门走了进去。明亮而宽敞的办公室里毫无人影，而里间本是放置著床铺等让人工作累了休息的地方的门却紧闭著。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盛景和本是好奇地想探个究竟，却在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之後脸色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