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霜叶红————笙歌竹影

铁门豁然洞开，在七鹰帮几名大汉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何慕枫昂然迈步而入，眼光冷冷扫视四周，淡然掠过王涛、刘东等人，胶着在正中吊起的谢流冰身上。谢流冰也正好抬头，与他遥遥相望。何慕枫见他形容憔悴，紧咬了泛白的下唇，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心中揪痛，想大踏步上前，却被两名大汉拦住了去路。
"呵呵，何少真是好胆识啊！"王涛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阴恻恻笑道，"不过咱们道上混的，规矩可不能坏了！何少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秃鹰王涛？说那么多废话干吗？不就是要搜身吗？来吧！"
"好，爽快！那就得罪了！"王涛打了个哈哈，向那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
何慕枫皱了皱眉头，高举双手，任那两人在他身上搜查一遍。他靴筒中的枪十分精巧，那两人本粗心大意，加之己方人多势众，对这俊雅的青年存了轻视之心，只例行公事的草草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也就放心地退到了一边。
何慕枫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着谢流冰苍白的脸，沉声问道："王涛，现在我人已经来了，你有什么条件就说吧！"
"何少这么大的人物，我们哪儿敢提什么条件啊？只不过想请何少看在同道份上，您天龙帮吃肉，好歹也赏兄弟们一口粥喝而已。想来何少也不忍看着我七鹰帮一帮老小喝西北风去吧？"王涛脸上带笑，一双眼中却透出野兽般的狠鸷光芒，看得一旁的谢流冰暗暗心惊。
何慕枫哂然一笑："大名鼎鼎的秃鹰说话怎么这么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想要我怎么样才肯放人，就听你一句话！爽快点，别跟个娘们似的！"
"嘿嘿，何少快人快语，我喜欢！"王涛跨前几步，与何慕枫对面而立，将脸凑到他颈边，语声暧昧地说道，"看来何少真是喜欢这小子得紧啊！这样的话拿市中心那块地换这小子的命也就不亏了，是不是啊何少？"
"哼，冰的命自然是比一块破地值钱多了！不过我倒是怀疑你会这么爽快就放人......"何慕枫退开一步，眯起眼睛看着王涛，薄薄的唇嘲弄地微向一边扯开一个弧度。
"何少想得太多了吧？我要的真的不过是让兄弟们有口饭吃，只是我有位兄弟曾经受过何少‘恩惠'，恐怕不舍得何少就这么把小朋友带走......刘东，何少既然来了，你还不赶紧跟何少好好亲热亲热？有什么要求就跟何少明说，人家堂堂天龙帮帮主，还能欺负你这么个无名小卒？"王涛一副泼皮相，拖长了声音慢慢说着，那没有明显起伏的音调让人全身一阵发寒。
刘东越众而出，奸笑着向何慕枫逼近，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到了他眼前，不住晃动仅剩的四根手指："拜您所赐啊何少，我这手阴天下雨还疼得要命......也幸亏您当时另有‘要事'，没功夫搭理我，不然按您的命令，我这只手已经不在了......今天我刘东也不敢强留下何少，就请何少留一只手下来，我们立刻让您带着这位小朋友走，何少怎么说？"
何慕枫淡淡一笑，眼光似乎不经意看向谢流冰，不意外的看到那张脸愈加苍白，满脸焦急担忧之色，心里顿时一阵暖流淌过。也许冰还不能原谅我，但至少，他在替我担心着急，足够了......
"一只手加一块地换冰的命，值！"何慕枫眼光如刀，向王涛喝道："拿刀来！"
王涛倒是没想到他有如此胆识与豪气，被他气魄所慑，没再多话，冲手下点了点头，一把雪亮的长刀交到了何慕枫手中。
灯光映着刀锋，发出蓝莹莹的冷芒。何慕枫右手慢慢举起刀，左手平伸，在谢流冰一声凄厉已极的尖叫声中，刀光闪动，耀目生花......

第三十四章
就在王涛、刘东一干人眼睛随着刀光滑落，面露得意的狞笑之时，"轰隆"一声惊天巨响，铁门被炸了一个大洞，冲天的火光从卷了口的铁皮中，挟雷霆万钧之势迎面扑来，造成无以伦比的巨大冲击力，将仓库里的人全部掀翻在地，冲出好几米远，外面同时响起一片蹦豆般的密集枪声。
何慕枫也被热浪带倒，他反应奇速，心念微动间，着地一滚，顺手抽出了靴筒中的手枪，趁王涛等人还未及反应，手中长刀掷出，准确无误地割断了谢流冰手上的绳子，大喊道："冰，快跑！"
谢流冰摔倒在地，被吊的时间久了，手脚麻痹得厉害，像有千万只小虫在爬，又痛又痒。但千钧一发之际，没有时间容他等血脉畅通了再走，好在仓库里可隐蔽的地方足够多，于是他咬了咬牙，几乎连滚带爬躲到了一个大集装箱后。
一片混乱中，秃鹰王涛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万状的刚要爬起，耳边一声低喝："别动，小心你的狗命！"他心里一凉，抬起头来，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何慕枫那本该废掉的左手中，一管闪着幽光的乌黑枪口正对着自己，而那个高高吊起的人质，也早已不知所踪。
"都别过来！谁动我就一枪！"何慕枫冷冷看着围上来的七鹰帮众，手中的枪稳稳抵在王涛太阳穴上，扣住他咽喉的右手紧了紧，厉声道："让他们把枪放下，往后退！"
王涛呼吸不畅，暴突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从那青年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中，他很容易明白一件事，这个人不是随便吓唬吓唬他而已，而是说得出做得到，如果有人轻举妄动，他真的会开枪。所以他立刻忍住咳嗽的欲望，声嘶力竭地大叫道："退后，都他妈的给我退后！快点！把枪放下！"
包围圈慢慢散开，何慕枫双目微眯，目中冷光如电，挟持着王涛向谢流冰藏身处步步后退。
门外的枪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稀，此时忽然没了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不仅没为这个夜晚带来一丝祥和，反而增添了无尽的恐惧与诡异。
王涛看向被破坏的铁门，脸上渐渐浮起绝望。那里，被风吹起的硝烟中，一队黑衣人影越来越清晰。领头的他认识，脸上一道长长的狰狞伤疤，浑身浴血，如同血池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大势已去！王涛心中哀叹了一声，茫然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没有武器、失去了反抗能力，被推搡着垂头丧气地走过自己身边。不对，少了一个......他眼中忽然燃起了希望，嘴角带了丝狡黠的笑意。
看到何慕枫毫发无损，阿雷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几乎语不成句："枫......你......这个混蛋！"
何慕枫笑笑，正要开口道歉，眼光不经意望向谢流冰藏身处，忽然变了脸色，咬牙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名字："刘东......"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何少，您大概高兴得太早了吧？您的小朋友似乎还没有脱离危险呢！"小个子男人刘东恶狠狠地推着谢流冰，从集装箱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手中一柄长刀，紧紧抵着谢流冰脖颈，细细的血丝染上刀锋。
"你要怎么样？"何慕枫沉声问道，手依然扣在王涛咽喉上，丝毫没有放松。
"嘿嘿......"刘东怪笑两声说，"何少是明白人，如今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怎么样？咱们手上都有对方的人，但我想我手上这个大概在何少心中应该比较值钱，多换几个不成问题吧？"
"枫，不能放......"阿雷着急地跨前一步，想阻止何慕枫发出放人的命令，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何慕枫一摆手，止住了阿雷想说的话，向刘东点了点头："好，我这边所有换你手里一个，这买卖还不错吧？"
"成交！"刘东哈哈一笑，"不过何少总得表现出点诚意来......这样吧，我们的人多，你先把我们老大放过来，我们才能信你！"
何慕枫不顾阿雷焦急的眼神，松开了扣住王涛的手，把他重重往前一推。刘东眼光一闪，一只手仍横刀在谢流冰颈间，另一只手却悄悄摸向裤袋。
何慕枫的心思全在谢流冰身上，对此全没留意，阿雷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刘东举枪对准何慕枫时，阿雷手中的枪响了，接连两声，一枪正中刘东眉心，另一枪则击中欲跑的王涛后背。
刘东倒下时，手中的刀在谢流冰颈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吓得何慕枫慌忙奔过去，一把抱住了脸色苍白的谢流冰。
从再次被挟持到现在终于脱险，谢流冰脑中一直浑浑噩噩，只不断重复地骂着自己："笨蛋，谢流冰你个就会拖后腿连累人的大笨蛋！"此刻，他刻意忘记那些欺骗与伤痛，只想无限依恋地偎在那温暖的怀抱中，给自己哪怕是一小会儿的放纵。
何慕枫感觉到谢流冰两条细瘦的手臂缓缓圈上了自己的腰，胸中涌上难以抑制的狂喜。冰终究肯原谅自己了么？喃喃唤了一声："冰......"忍不住将他更紧的搂在怀中。
阿雷无奈地走上前来，拍了拍何慕枫肩膀："老大，大庭广众，那个......回家亲热去怎么样？"铁卫队大汉们面露暧昧的笑容，在何慕枫要杀人的眼光注视下，纷纷强忍住笑意，和阿雷一起退向门外。
谢流冰从何慕枫怀中抬头，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晕，却在下一瞬转为惨白，叫了一声："小心！"在何慕枫腰间的手臂陡然发力，两个人原地旋转了半圈。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何慕枫怀中的躯体僵了一下，随即软软倚住了他，那张清秀的脸庞上绽开一抹天下最美的微笑，澄澈的眼眸慢慢阖拢......

第三十五章
何慕枫瞪大了双眼，手上有粘腻的液体缓缓流过，那滚烫仿佛一直蔓延到心里，灼伤了整颗心。他傻了一般呆呆注视着谢流冰惨白的脸孔，没有听到阿雷的怒吼，没有注意到一个个身影迅捷地扑向奄奄一息的罪魁祸首，没有看到王涛的秃头被打成了马蜂窝，没有被那汹涌暗红的肮脏血液沾染双眼......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占据他全部视线的只有那张脸，那朵微笑依然挂在唇边，那么平静，那么安详，给人一种错觉--他不过是太累了，累得睡着了--如果不是那粘稠的液体不断滴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滴答"声时刻提醒他，他真的会很高兴，冰终于肯毫不设防地在他怀里，安睡......
吹吹枪口，回过头来看到何慕枫的表情，阿雷那颗在王涛被击毙时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此刻又悬了起来。
"枫，他后背右肩胛骨下中枪，子弹还在身体里，流了很多血，得赶快送医......"阿雷粗粗检视了谢流冰的伤势，意识到情况的严重，语气急促地对何慕枫说着，"快走吧，枫，也许一会儿警察就到了。枪伤不能进医院，我们得抓紧一切时间把他送到老K那儿去！"
何慕枫好像没听见般，调整了手臂环抱的位置，抬眼向阿雷轻轻"嘘"了一声，马上又低头看着谢流冰："别吵！你没看见冰刚刚睡着么？吵醒了他他就不肯乖乖让我抱了......"脸上爱怜横溢，温柔无限。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阿雷急了，重重一扯何慕枫："枫，来不及了，走！"
谁想何慕枫体内的执拗因子竟在这危急的时刻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不但不随着阿雷向前迈步，反而紧抱着谢流冰后退了两步，脸上几分愠怒："都说了不许吵，你还吵！"
警笛声由远及近，阿雷心中焦急，用力拉扯何慕枫，却没任何效果，实在忍无可忍，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上了何慕枫的脸，吼道："够了，枫！你看看这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看看我！好，你不走，我们谁都不会走！要陪命，大家一起陪，这样你满意了吧？"顿了顿，"还有你怀里这个，再不救，一样把命扔在这儿！"
何慕枫机械的环顾四周，黑衣大汉们一个个神色肃穆，却无一人有半点慌乱，他的唇渐渐哆嗦起来，眼中有了清明，再低头看看怀中的谢流冰，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串串滑落，强力压抑的猛烈抽气声令阿雷听了阵阵心酸，不由放柔了声音："走吧，枫，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老K，本名方啸天，天龙帮地下诊所的资深医师，因总是臭着一张脸，活像扑克牌里的老K而得名，其冷傲毫不逊于何慕枫，此时正紧皱着眉头看着手术台上面无血色的青年。
这间诊所本就是天龙帮为了帮中兄弟疗伤所设，平时兄弟们免不了打打杀杀，那些不好进医院的伤就都有劳老K了。帮中兄弟受伤是常事，但还是头一回见老大疯了一般抱了这人飞奔进来。简单止血并测了血压后，他按常规以平常的语气告知老大，这人身体虚弱，失血过多，心脏好像还有问题，能不能救回来不一定，却猝然被揪住脖领提了起来，对上的是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那咬牙切齿的神情十分骇人，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的话更是让人胆寒："救不活他，你死！"
拂开令自己呼吸不畅的手，老K冷冷甩下一句："我死他也不一定能活！"丢下一时间怔住的何慕枫，自顾自的进了手术室。
"病人严重失血，需要紧急输血，小王， AB型血，快！"严肃地对助手下着命令，老K从磁盘中依此取过各种器械，准备开始进行手术。
"方医生，库存的AB型血不够！"小王匆匆跑来，急得额头上见了汗。c
"赶紧叫外面的人输血！要快！"老K一向冷漠的脸上也终于沁出了汗珠，抢救病人就是与死神赛跑，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宝贵，但这里毕竟只是诊所，不是医院，虽然平时一般都会有存血，却不可能设立大规模的血库，没想到竟在这种关键时候出了状况。
"我是AB型血，抽我的！"何慕枫在听到需要输血的消息后，第一个伸出了胳膊。
一根长长的塑料管以血液做桥梁，连接起了两个人。恩怨此时似乎已变得不再重要，在死亡面前，没有什么比生的希望更弥足珍贵。
隔着一扇屏风，何慕枫看不到那头的谢流冰，只能静静躺在床上，让那从体内流出的鲜血带着自己的希望和祝福，源源不断地为那具躯体注入勃勃生机。
第三次，何慕枫想，这是第三次。老天，为什么你总要在我刚刚有了一线希望的时候，一次次带给我致命的打击，就像这样？冰还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而自己，只能守在门外，离他不远的地方，无助的祈祷上苍，把所有的佛祖菩萨神仙耶稣圣母玛丽亚统统念上无数遍......不知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死神两次擦肩而过，这次呢？仿佛听到死神阴森的笑声，他缩了缩肩膀，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接近他，冰孱弱的身体里有我鲜活的血液，他会好起来，一定会的......恨透了这种与天相争、咫尺天涯的无力感，何慕枫突然很想就这样流光自己身体里全部血液，只要那张脸上重新现出健康美丽的红润......

第三十六章
血输了，子弹取出了，手术做完了，吊瓶挂上了，谢流冰安静地被推往病房了。何慕枫想，应该一切顺利吧？但当他满怀期待地看向老K时，老K那张扑克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轻松欣喜，反而更带上了少有的凝重。
"他怎么样？脱离危险了么？"看着老K的神情，何慕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声音不自觉的微颤。
老K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块手帕擦了擦，缓缓说道："我的部分没问题。"
"你的部分......什么意思？"何慕枫心里一抽，忍不住又想去揪老K衣领。
老K敏捷地躲开，后退了两步："你应该相信我的专业水平，所以，外伤没问题。但是，他身体非常虚弱，这次又失了那么多血，几乎已经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个好办！我会给他补回来！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何慕枫急切地说着，恨不能立时出去把药店里所有的补品搬来。
"心脏！我还没说完，关键是他的心脏！"老K翻了个白眼，天，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冲动无大脑了？这还是那个睿智果敢的何慕枫么？"他的家族一定有心脏病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