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珞道:“饅頭都涼了,我不吃。我要吃紅燒獅子頭,你快去弄來!”
那人顯然沒見過如此不知死活的人質,叉腰道:“你當這是自己家麼?有吃的就不錯了。這些涼饅頭,你愛吃不吃!”
青珞怒道:“餓死了我怎麼辦?你不想要賬本了?”
那人好笑道:“別拿這個來嚇唬我,餓幾頓又死不了。”
“你……”青珞似乎怒極,狠狠一腳踹向那碟子。“啪”的一聲,那碟子飛了起來,撞到牆上,頓時四分五裂。
“你發什麼少爺脾氣?弄得一團糟,還要我來收拾爛攤子!”那人狠狠踹了青珞一腳,出門去找打掃的用具去了。
這只碗裂成了多少碎片,那人數不清,也沒心思去數。所以直到他罵罵咧咧地把碎片收拾幹淨,也沒有發現,還有一塊最大的碎片,正藏在青珞的手中。
“來人呢,快來人呢!”
“又怎麼了?”房門再次打開,依舊是剛才那人。他才被青珞耍弄一番,看得出這回進來是心不甘情不願。
青珞臉色慘白,在地上不停的打滾:“我突然間肚子疼,好……好難過。”
林子驄也插口道:“他疼了好半天,怕不是要出事吧?”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不知該如何處理,叫道:“孟老大,你來看一看。”
孟雲龍不耐煩地道:“又怎麼了?”
他見青珞模樣,皺眉道:“你在玩什麼花樣?”
青珞偷偷將舌尖咬破,一張嘴,吐出一口血來,抖聲道:“我……我真的很難受。”
這他一吐血,孟雲龍也嚇壞了,心想這人可是是個重要的籌碼,他若死了,梁大人那裏不好交代。於是湊到跟前,去探青珞的額頭。
他的手還未碰觸到青珞,卻早有一只手從背後勒過來,將一枚碎瓷片抵在他的喉間。林子驄沈聲道:“動一動就讓你橫屍當場。”
當幾名蒙面漢子被同伴的叫聲引進屋來的時候,就看見原本被繩索綁得牢牢的兩人,竟已掙脫了束縛站了起來。而他們的老大卻被人挾持著,動彈不得。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這自然不是出於這些亡命之徒對生命的珍重,而是對孟雲龍長期以來的敬畏。
林子驄挾持著孟雲龍,青珞緊緊跟在他身後,後面又跟了好幾名蒙面漢子。就這樣對峙著,慢慢出了裏間,出了外堂,一直來到院子裏,出了柵欄門。
林子驄舉起一掌狠狠擊在孟雲龍頸間,將他擊昏過去。
青珞看著這個毀了自己一生的人,真的很想撲上去一刀結果他的性命,但是林子驄一句提醒了他:“別節外生枝,只要咱們逃出去,就有報仇的機會。”
青珞咬牙道:“好,走!”
兩個人一齊往山下奔去。那些蒙面劫匪也顧不得孟雲龍,跟著追了下去。
跑著跑著,青珞的右腳漸漸沈重,他知道,舊日的腿傷又開始作祟了,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
林子驄扶助他的肩膀:“再忍忍,等到了山下,見著人煙,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說話間,身後的叫喊吆喝聲仿佛又拉進了一些。青珞見林子驄牢牢抓住自己不肯放手,心知再這樣下去,兩人都要被自己拖累,一個也逃不掉。
他喘著氣道:“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願意證明……證明如風是無辜的?”
林子驄道:“是。”
“那好。”青珞道,“你趕快逃,我去引開他們!”
林子驄愕然:“什麼?”腳步也不由放慢了。
青珞揪住他的衣領:“你記著,倘若你說話不算數,我做了鬼也要來找你算賬!”說罷,把林子驄往一旁的樹窠裏一推。
就這麼停得一停,後面的追兵已然追了上來:“在那裏呢,別跑!”
青珞似乎吃了一驚,有些慌不擇路的樣子,不走山路,反而往樹叢裏鑽。
“他躲進樹叢了!”
“別讓他跑了!”
蒙面人們爭先恐後追趕著青珞,也跟著鑽進樹叢裏。他們只當林子驄已經先進去了,絲毫沒有懷疑。
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被樹叢遮住,消失不見,林子驄這才從樹窠裏爬出來。他此時的心裏如波濤洶湧,難以平靜。
世上竟有這樣的人,可以完全不在乎生死!
世上竟有這樣的情意,為了愛人甘願犧牲自己!
為什麼得到這份感情的人不是他呢?林子驄懊惱地想。縱然擁有萬貫家財,卻找不到一個可以真心相伴的人,這一生也何嘗不是白活了一回?
想到此處,不由得萬念俱灰。
罷,罷,罷!就成全了青珞這份情意吧。
一路下山,直奔大理寺而去。
青珞的右腳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幸好這樹叢裏到處都是坎坷怪石,影響了追兵的速度。盡管如此,雙方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
依稀記得上次遇到賊寇的時候,前來營救自己的是如風,現在如風還關在大牢裏,還有誰來救自己呢?
如風,你知道我多想見你嗎?我真的好害怕,這一次再也見不著你!
我很後悔,為何你向我示好,我卻故意推搪。我不是不喜歡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是我真的很怕,怕這份情愛不能長久!
我發誓,倘若我還能活著見你,我一定會你說出自己的心意,只要……你不嫌棄我!
腳下似乎一絆,青珞摔倒在地。身後傳來歡呼聲:“有了,他在這裏!”
眼看著追兵一步步逼近,青珞想站起來,兩條腿卻像是被人施了咒,怎麼也不聽使喚。
“哈哈,看你還往哪兒跑!哎呦!”
走在最先那人忽然驚叫一聲,向後一躍。“啪啪”兩聲,兩支竹箭不知從哪裏射了過來,正釘在他先前落腳的地方。
那人又驚又怒,喝道:“什麼人?有種的就給你爺爺我現身!”
青珞舉頭張望,只見四面樹影重重,看不清射箭的人埋伏在哪裏。
“有種暗箭傷人,沒膽出來麼?真他娘是個龜孫子!”
這一句話可是捅了馬蜂窩,話音還沒落,破空聲紛紛響起,無數支竹箭從四面八方一起他們這裏飛來。一個聲音說道:“你們在聚方山作案,跟這裏的主人打好招呼了麼?”
“天啊,是聚方山的賊寇!”
蒙面人一來被竹箭嚇破了膽,二來聚方山的名頭十分響亮,他們可不敢招惹,於是乎一個個抱頭鼠竄,落荒而逃。至於青珞要怎麼樣,早就顧不得了。
青珞自然也聽說過聚方山的名頭,記得當年林夫人還命人假扮過聚方山的賊匪。可是他們為何要救自己,難不成這回也是別人假冒的?“多謝出手相救,請問英雄高姓大名?”
過了一會兒沒人理睬,他忍不住又問:“請問英雄高姓大名?我日後好來報答。”
就聽林子裏一個聲音道:“你這人好生羅嗦,既然已經脫險,快快走吧,否則對你不客氣!”
那聲音很不自然,像是有人壓低了嗓子說話,可是青珞聽起來,卻覺得好生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他見到左邊的樹叢微微晃動了一下,連忙沖過去將樹枝撥開,只見一個壯碩的身影將一人抱起,迅速的遠方飛掠而去。
離開的那一瞬間,那被抱起的人側過臉來,青珞不禁全身一震,叫道:“錦心,錦心!”
可是那兩人早已去的遠了。
林子驄在城門口遇到巡街的官差,將被擄一事如實道來,官兵立刻圍山。孟雲龍拒捕被殺,其實一幹人犯全部落網,為控告梁醒三又添了幾個人證。
韓相國親自坐堂,主審荊如風叛國通敵一案。因為證據被全部**,荊如風無罪釋放。
而林子驄的證詞又牽扯出一宗官商勾結的貪汙大案來,於是韓相國向朝廷奏表,要求主審這案中案。
有韓相國坐鎮,梁醒三雖然在朝廷還有靠山,卻人人為了自保,誰也不敢在背後耍什麼花招,更別說出面幹涉了。
人證、物證俱全,梁醒三伏法。朝廷為了殺滅這股貪風,一律重判,所有涉案的官員,重則問斬,輕則流放。
林子驄一介草民,勾結官府,按律當誅。念在出首有功,又有按察司大力護航,死罪可免,家產抄沒,流放嶺南。
欽念林夫人年事已高,不忍其客死異鄉,恩准留在京師。
結案之日,荊如風也向按察司宋大人請辭,從此不再過問朝廷中事。
這一天,林子驄踏上流放嶺南的征路,林夫人和荊如風在城門外十裏長亭給他餞行。
荊如風問道:“子驄,你可怪我?”
林子驄苦笑著搖頭:“是我自己做錯了,還能怪誰?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險些害你性命,你不要怪我才是。你就在京城,好好照顧我娘。”
荊如風道:“你放心,姨母就與我的娘親一般。”
林夫人垂淚道:“子驄,到了嶺南,好好做人,再不要做那旁門左道的事了。”
林子驄含淚點頭。
那一邊青珞問阿端:“你真的要跟那姓林的到嶺南受苦?”
阿端看了一眼林子驄,點點頭:“我當初跟子驄立下同心之盟,無論是福是禍,我總跟著他便是。”
“你想好了,你們現在無錢無勢,到了嶺南,可還要吃很多苦頭呢。”
阿端淡淡一笑:“哥,我聽了你跟荊大哥的事,心裏很受觸動。你為了荊大哥,連性命也不顧。我才明白,原來幸福這東西,不是自己跑來的,要去用心去經營才對。我想過了,我終究是舍不得和子驄這份情意,既然如此,我願意和他重新開始,吃苦頭也不怕,只希望有一天,能像你和荊大哥一樣,心心相印,再無芥蒂。”
青珞看著自己的弟弟,這一次變故,真的讓阿端長大了。他掏出一個包裹:“這個給你。”
阿端打開包裹,只見那裏面赫然是幾個金元寶,驚道:“這……這怎麼行?”
青珞向林子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笑道:“沒關系,反正我這也是從哪裏來,再送回哪兒去。”那初林子驄給他的那些金子,買下店鋪的時候曾用去不少,青珞也沒有打算還給林子驄。只是他心疼兄弟,怕他路途窘困,便把剩下的金子拿了出來。
阿端卻不知道這金子的故事,奇道:“怎麼回事?”
林子驄尷尬的笑了。
他偷偷地將荊如風拉到一邊,道:“如風,你要好好照顧青珞。”
荊如風一呆,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實在奇怪。
林子驄歎道:“我和阿端都虧欠了青珞許多,這一輩子只怕都沒有機會償還了。你是我表弟,我只好把這心願囑托給你。他是最應該得到幸福的人。”
馬蹄款款,縱有千般不舍,最終還是要上路了。一步一揮手,一步一回頭。
青珞見身旁的林夫人一直在偷偷抹眼淚,忍不住道:“別哭了,大不了我吃虧一點,給你當便宜兒子。”
林夫人一怔,先是想哭,很快又繃起臉孔,道:“誰要你當兒子,我兒子不知道比你強多少倍。”
“哈,你這個老太婆,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不會過來安慰你,嘴還挺硬!”
“誰稀罕你安慰?沒了子驄我還有如風,八竿子也輪不到你!”
“你當你我稀罕麼?我……”
前方大軍未行,後院已然起火。林子驄正想回來勸解,荊如風笑著將他攔住:“放心吧,他們是越吵越親。”
他回頭看看那還在爭吵的兩人,心想:未來的日子肯定會很熱鬧。
尾聲
“青珞,你有話跟我說麼?”被青珞偷偷摸摸拉到房間的荊如風問道。
青珞確定門關得嚴嚴的,沒人來偷聽,這才插著腰道:“你能不能受累把你那位姨母請走?就算林家的宅子被查封了,你自己家不是還有老宅子麼?為什麼天天跑到我這裏來?一句話也不說,見了我就瞪起那雙牛眼,瞪得我渾身發毛。”
荊如風雙手一攤:“沒辦法,誰叫你跟她說我們是情人。我姨母說了,她不能看著兒子侄兒都被男人拐跑。子驄遠在嶺南,她管不了,就只能管我們了。”
青珞咬牙切齒:“這老……老太婆,真是閑的沒事幹!”
“不過話說回來。”荊如風道,“為何我要跟姨母說我們是情人?”
青珞結結巴巴地道:“為了、為了……為了氣她嘛,這都不明白!”他逃亡的時候,不知在心裏發過多少次誓言,若能有命跟荊如風相見,一定把心中的情意如實以告。可是現在危機過後,在心裏想過幾百遍幾千遍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可是,我聽子驄和小石頭他們說,你為了要救我,費盡周折,好幾次連性命也不顧了,這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因為你也救過我啊,我要報恩!”
“就這樣?”
“就這樣!不跟你說,我還要去招呼客人!”
青珞起身想走,卻被荊如風拉住了手腕。一個沒站穩,跌進了他的懷裏。
“嚇,你們在做什麼?”
房門忽然被推開,林夫人怪叫著沖了進來,等看清房裏的情形,眼睛都直了。“你們……你這個男狐狸,青天白日的,居然勾引如風!”
荊如風忙道:“姨母,你誤會了,我們……”
話說到一半卻被青珞堵回嘴裏,青珞挑釁的笑道:“我就是勾引他了,怎麼樣,老妖婆?”
說著,揪住荊如風的衣領將他的身形拉低,然後將自己的唇狠狠印了上去。
“你……”林夫人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抖聲道,“如、如風,你還不快點推開他!”
可是一看到自己侄兒一副暈暈然陶醉其中的樣子,就知道沒指望了。
青珞將林夫人推出房門,當著她的面將房門關上,上鎖。“下面我們要做的事,你看不得。”
他拉著荊如風,兩人一齊坐在床上,絲毫不理門外林夫人的敲打叫囂聲。
“我們……”
“我知道。”荊如風搶先道,“你只是想氣氣我姨母,其實我們什麼也不做。”
青珞朝天翻了個白眼:“傻子!”再一次對准荊如風的雙唇,吻了上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蜻蜓點水般的細吻變成了難解難分的深吻,林夫人的叫喊聲已然聽不見,只有彼此濃重的喘息聲。不知是誰開始,互相脫去了彼此的衣裳。
荊如風用盡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道;“我姨母……我姨母還在外面。”
“讓她聽見才好,也好讓她明白你如今是誰的人……成天跑到我店子裏來鬧,如今坐實了,她就踏實了。”
青珞懶懶地說完,一伸手,將那帳子拉了下來,掩住了一室春光。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青珞今天是精神煥發,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春情,嘴邊唇勾遮不了喜意。
尤其是林夫人終於承認敗北,乖乖回老宅子去,再也不會來這裏盯梢似的盯著他了,更讓青珞在飽享戰果之余,大大松了一口氣。
眼看著店裏的生意紅火,夥計們都殷勤待客、沒有偷懶,青落坐在櫃台前笑得臉上像開了花。一轉臉,正跟前來幫忙的荊如風四目相對,兩人先是一陣臉紅,隨即又甜蜜的笑了起來,各幹各的事去了。
朱小毛拉過忙得暈頭轉向的阿桂:“你覺不覺咱們小老板和荊少爺之間很不對勁兒?你看看他們,一個眉來,一個眼去,一個含春,一個帶笑,時不時還臉紅一下,簡直像極了我跟小翠剛認識的那會兒。”
阿桂嗤之以鼻:“你胡說什麼,兩個男人之間能有什麼?快些幹活,小心小老板罵。”
朱小毛都囔道:“男人又怎麼了?那麼多小官兒館給誰開的。”
“小老板,生意可好啊?”
青珞忙把視線從荊如風身上拉回來,只見一個老者正笑容可掬站在櫃台前,連忙招呼:“韓管家,您來了,可是又給相爺置辦酒菜?”
那韓管家笑道:“是啊,你知道,相爺就喜歡吃你們家這一口,不過要小老板親自下廚,可辛苦你了。”
“哪裏,給相爺做菜,是我的福分才是。其實不用勞煩韓管家你跑一趟,想吃什麼,跟我說一聲,我差人送去就是。”
韓管家道:“難為你為我著想,不過給相爺的酒菜,我總要親自看了才安心。”
青珞笑道:“知道,知道!”
不一會兒,青珞將酒菜備好,那韓管家收在籃子裏,回相府去了。
他進了相府的門,一路小跑直奔相爺的書房,小心翼翼地將籃子放在桌上,這才道:“相爺,酒菜買回來了。”
韓相國正在看書,眼睛瞥到籃子,嚴肅的臉上忽然露出溫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