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四身子一僵,随即如常,上一次问这样的话就如在昨天,中间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一盘棋,梦醒棋了就是这般了,他没有犹豫的语气,道:"盛国柳嫣。"
又是一声苦笑,严四听到了雷骁那细不可闻的声音:"果然,你骗我骗的真是辛苦。"严四没有话去反驳什麽,他看了看雷骁身後,都是北营的人,宋知远已经罪入天牢,幸好没有再犯下什麽错误,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几个月来第一次这麽轻松。
"你本与我无仇,可我却因杀冯绰与你结下了仇,我的命你现在就可以拿去。"严四的话引来身後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大都是反对的,他们大多数人不知这其中的事由,只有朱明和王进胜等人凑到严四跟前说些什麽,可是无论他们说什麽,严四竟都是摇头,他与二人说了几句吩咐的话,随即旁人便看到二人脸上的惊疑之色又退了下去。
雷骁心知他该去要这条命,即使他没有犯下大错,若是想的话这一切都可以作没有发生一样,可冯绰的死却是不能忘却的事实,手中的剑紧紧地扣在手心里,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因为他从没有这样杀过人,让他这样矛盾,这样犹豫。
当秦墨到了城外的时候,他看到眼前的这一景眼睛被深深地刺痛了,血花翻飞,他看到了自家的将军第一次把剑刺入一个根本没有反抗的人的胸口,剑身上凝著冰雪,沾染著那人的鲜血,融在了一起,让人以为那是红色的雪。
湖蓝色的披风坠落在地,秦墨也看到了张楚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严四,不,是看著柳嫣,难以平复的心情正在内中波涛翻涌,湖蓝的花纹没在了地上的白雪之中,秦墨这样看到天上又飘起了雪,很大,大得足够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白色。
"柳嫣。"秦墨的口重只喊得出这个名字,他本和张楚一样觉得将军会对柳嫣下不去手,可是事实却是相反的,雷骁从握剑到起剑那一刺都快得不像是真的,就在眨眼之间。
雷骁看著严四的眼睛,还是一样,和刚才一样没有变,他忽然觉得如果不是当初柳嫣想屈膝入府来做这盘局,那麽在看到他的那一天便该是现在的神色,更加坚毅,更加平静。他全身都在颤,颤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终於做到了当日的所想,把眼前的这个人又变成了柳嫣的样子,可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之下。
严四也看著雷骁,抬头看著他,如同那日在残破的晓王府前,可现在,他的眼中没了当日的恨意,也没了当日的求饶,他从前从没有想过自己,那个人人口中的柳嫣,会死在长乐王爷的剑下,而且还是没有一点反抗,他知道他是在赔冯绰的那条命,也许还有周庆的,还有谁,一定还有别人,自己踩下的人太多了,一条命来赔,也许根本赔不够,可是现在却终於回去了,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你恨我吗?"严四听到雷骁的声音,尽管胸口正在不住地流血,在慢慢地变凉,可他却听到了这句话。
我主王朝-男宠(八十七)
严四的眼瞳因为身上的那剑的刺痛而时收时缩,这种痛楚几乎麻痹了他全身的神经,知道自己在流血,在流散掉心中的恨和痛,清晰地说出一句:"我不恨你。"
原本对雷骁从第一天以来就全是恨,因为国之恨,家之恨,情之恨,支撑他成了严四,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事实却把这层恨无情地抹掉,才知道以为是棋上对手,却实际上是同一盘棋中的两颗棋子,可悲可笑,柳嫣的一生就这样结尾,看著雷骁的眼睛,他也在回忆,那是在大火满天的时候看到的自己吗?雷骁的眼中比那个时候冰冷了许多,这是自己早就想到的一天,可真到了眼前竟这样适应。
"现在你的心中没了恨还会有什麽呢。"喃喃的低语出自雷骁,他没有希望得到严四的回答,如果刚才那句话是严四来问他,他会说"恨",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恨的是柳嫣,还是严四,是梦想中的这个人,还是现实中的这个人。他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看得到那人身上嫣红的颜色,如同烈焰,一把火烧掉的不止是生命,更有梦幻,就像镜子碎了一样。
任著严四的身体落在雪地之上,而後长剑落地的声音震彻在场的人的心扉,只听他下令:"回营。"张楚从这场面中回过了神,忙应声"是",他没有问腽肭工业地上这个人该怎麽办,这是为冯绰报的仇,已经终结,他不该问了,他也没有问王爷为什麽说的是"回营",而不是"回府",他知道王爷也许不再想看见丝烟楼。
而他却想知道王爷对严四有没有恨,如果没了恨又还会有什麽呢?雷骁不再说话,他也看不到王爷的神色,只是叹了口起下去安排,当他回过头他看到了秦墨,只是目光相接了那麽一下,秦墨显然比他的反应更强烈得多。
北营的大军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继续往城外更远的地方走,在这片空地上只留下严四手下的那一队人,他们因为严四吩咐停在原地,只是这麽看著看到最後,有的人唇边嚅动著却不再说什麽,他们看向地面上静静躺在那里的侍兵郎大人,又看看站在一旁的秦墨,想做什麽却被秦墨一个手势制止了,只听秦墨说道:"朱明和王进胜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在严大人之後是我来继任侍兵郎。"
众人一听这侍兵郎都换作了他,便只好听吩咐去那来时的地方,朱明和王进胜见这是新的大人,便忙上去样子倒是恭敬,等著秦墨让他们做些什麽。
秦墨知道这两人虽是时有圆滑奸小之举,而那冯绰也是两人动手除掉,但此时他却不便计较这些,只听他说:"找车来,把他送个地方养伤。"
两个人一愣,但是马上照做了起来,秦墨看往远远的北营,他心中忖道:"张楚一定要把那东西交给将军看呀。"j
当雷骁在路上行进了大概半日之後张楚来到了他身边,本来按道理他不该随往北部大营,可现在的状况,如果再没有一个人陪在王爷身边他实在不放心,便也与王爷说待到随军到北营停几日再回府,他这一路上都在犹豫著,但还是对雷骁说道:"王爷,秦墨有东西交给您。"
这个时候,严四被秦墨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依旧在床上昏迷著。
我主王朝-男宠(八十八)
朱明和王进胜在门外守著,他们虽是还没从这件事中醒过来,但却好象很快适应了现在的状况,严四倒了,对於他们来说不是好事情,但是两人还抱著希望,因为这秦墨他们也是以前就识得的,只要他不追究便也没什麽事,所以,现在为他尽个力效个劳两个人忙活得比平日不知快多少。
秦墨常在营中身边倒是备了不少的药材,自己用的虽是少,可为他人清治伤口他还会那麽一点,解开严四的衣服,一道细长的伤口映在眼前,不由倒吸了口气,马上便先为他清洗,幸而这一剑并没有刺穿,他看著别的地方倒是没什麽事,看来算是将军手下留情了。
药粉刚撒上去,便与那伤口处的血红融在了一起,引得严四在昏迷之中"嘶嘶"得叫疼,秦墨松了一口气,心道,知道疼就好,然後,又端起桌子上的一碗汤药为严四送了下去,尽管严四的意识依旧不清醒,可还是有东西到了嘴边就往下咽的本能,虽是苦药,可意外的他却不反抗地喝了下去。
经过了又吐又呛的喂药到最後还算是给他喝了下去,秦墨收回自己的手臂让严四躺了下来,为他盖好被子,说不清这种外伤为什麽让他昏迷成这样,但心里却也觉得对於伤病之人来说多睡那麽会子总是好的。
秦墨出了房门,那门外的两人站在他身前听候吩咐,他便只说多调些仆人过来伺候严四,便叫他们下去了,看著他们俩的背影,他低下头走到院中,只一个人站著,冷不丁想起一个问题,自己私下救起严四算是什麽,想来想去才想通,是出於那份在营中结下的知己情谊,这说来会让人觉得夸张,可他总觉得从本心来讲这个柳嫣还不至於死。
在整场风波平息的当日,当朝天子又下了一条圣旨,丞相宋知远因私人怨恨,惑军动国之根基,虽最终未酿灾祸,但罪不可饶,赐其自裁。
三日後,那天牢中的宋知远悬起那条白绫,谁也不知道他在死之前想到了什麽,只有牢中的守卫听到他在仰头望向那条白绫的时候喊了一句:"愿後世戒吾身之私念,保吾皇吾朝千秋万代。"
雷骁看到秦墨的信什麽反应也没有,那信很长,从显易之战到显友和谈,从盛国覆灭到四营内乱,那是全部的真相,这些内容有的雷骁知道,有的他不知道,他只是看过了又把信收了起来,张楚也难以猜透雷骁的表情之下是什麽,他只是默默地走了开去,想著为冯绰上一柱香。
当张楚离开,雷骁才微微地转了个头,还是这个营帐,可上次来的时候却和现在是不同的光景,这信中自是没有柳嫣後来的消息,在他的心中,不管是柳嫣,还是严四,都融成了那雪中的嫣红之色。
半个月後,张楚和王爷提出回京城长乐王府,雷骁答应了,而後他的身边便换了另一个军师,另一个督卫,但却没有再换另一个男宠,柳嫣和严四这两个名字成了每个人不敢在雷骁面前提的名字。
张楚在赶回的路上换下了那件湖蓝色的披风,但他没有丢弃,而是装在了原来的那个箱子中,这是当初的严四单纯而无杂念地送他的东西,也是让他想起冯绰的死的东西,将久久地被他放在了看不到的角落里。
我主王朝-男宠(八十九)
这半个月来严四一直都在昏迷,不管看了多少个大夫,秦墨都只听到"惟听天命"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听多了让他也不由得想放弃了,但看到严四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脸色也愈加得好了,他又有点希望。这场仇恨也好,动荡也好,让他留下这一条命也好,想到这里,秦墨想起自从和将军分开後就没再得到北营的消息了,只有张楚来消息说过东西已经送到,其他的便没有了,他沈思片刻,忽又自笑,自己已然不是北部大营的人了,只要念与王爷的这些情义便可了。
看著严四的情况也算是没有再坏下去,秦墨开始忙了些公务,城内的守军和自己麾下的人都做了改动,京城也稳定了下来,新上任的丞相与之前的宋知远不是一路上的人,也在朝上换了片天地,朱明和王进胜被他发到了边远之地做苦役,他也曾觉得这样未免太轻,但经了这些事,他却觉得死亡只会激发仇恨,不若如此,便好了。
东、西、南、北四营在这一事後也安定了不少,十几日後的现今却让秦墨开始觉得如没有宋知远当初的这局棋挑起了事端,没有这当中发生的种种,将军与宋知远之间的那根刺总会在的,皇上还是会依赖宋知远,不像现在,只当那丞相是个辅臣,如果没有严四,不,是柳嫣的清醒,那麽那个被称为"辱盛国之名"的公子柳嫣岂不又成了显国的祸害,最终害更多的人,这中有对有错,也有无数的死伤,到底又是该是不该,他转念一想,若这历史再回去,宋知远依旧会和将军对立,将军依旧会迷柳嫣,种种事情终还会是如此,又是幸是不幸?
秦墨头疼自己怎麽想起这个鬼问题,就在这时,有婢子来报,说是那位公子醒了,一听到这个消息秦墨马上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跑去了严四的房间,那婢子也照著他的吩咐去请大夫了。
严四这个时候刚刚醒来,眼珠转了转环顾四周,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看到床边有个小丫鬟,而後听到门响跑进来了一个人,那人见他醒了便坐到他身边,问:"你可算是醒了,看来真是你命不该绝。"
他撑了撑自己的身子,定睛看了看,酗酒没有开口的嘴唇动了动,问道:"请问你是谁啊?"
这一句话让秦墨当即愣在了那里,他用十分惊讶的复杂的神情看著这个严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而大夫这个时候进来了,秦墨闪出一个位置来让大夫诊脉,只听那老者说:"看来他已经痊愈了,只是身体虚弱,开些补药好好条理就好了。"
秦墨抓住了老大夫的手示意他随自己到一旁有话要说,听了他的描述,那老大夫皱了皱眉,回说:"按理这种伤不会引起失忆,可他也许是被这到伤深深地刺激到了,当时心里的变化太大也说不定,这种复杂的心情让他想忘掉一些事情,使他强迫地遗忘了一切。"
听了这话,秦墨又看向严四,从严四的眼中他什麽也看不到了,也许这就是严四的结果,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待到那大夫走後,秦墨挥退了所有人问严四,道:"你不记得我了,那麽你还记得什麽?"
我主王朝-男宠(九十)-终
严四摸了摸头,手又滑到自己的胸口,惊奇地看著那道快要愈合的伤口,轻声说:"我不记得我叫什麽,是什麽人,只觉得好象发生过什麽重要的事情,可却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秦墨没说话先去翻严四的衣服,从里面拿出那黄玉扳指,问他:"这个记得吗?"这是严四唯一留下来的算是特别的东西,他想试试严四到底记不记得。
严四把那扳指拿在手里,道:"不记得。"
竟然连那部分都不记得了,秦墨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劝他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便出去了,单独被留下的严四对这一切的感觉惟有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了,便听话地又躺下睡了。
转眼间,到了春节,这几日家家都是喜气洋洋,秦墨带严四来到街上,他只和严四说自己是他的朋友,却不知该如何与严四说他到底叫什麽名字,可严四却也不太介意,这和以前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他们路过一个说书的摊子,听在耳中的戏文让秦墨想把严四拉走,可严四却听得入了神,那是讲盛国风华一代的柳嫣公子故事的戏文,忽地,严四问向秦墨:"柳嫣是谁啊?"
秦墨无法回答他,只说是一个死了的人,严四点了点头便又接著和秦墨向前走,走著走著,秦墨心中一动与他道:"不如你就叫这个名字吧,柳嫣,喜欢吗?"
严四"咦"了一声,看秦墨想给自己取个名字,觉得没什麽不妥,便笑著说:"好啊,我喜欢。"
听到一阵琴声,两人注目而望,望著那乐坊女子调拨曲子,严四拉了拉秦墨的袖子,说:"我想起来了,这个我会。"
秦墨并不意外,柳嫣是一个才华无双的风流公子,这风流便是文才风采的风流,这琴自是不在话下,便和那些人说了让严四去弹一曲,这本是节日,自是无人反对,只见严四著一身素白衣衫,外罩淡黄色绣纹锦袍,长发垂下,捻调拨弦,铮铮有声,那曲子比先前的女子所弹不知好了多少倍。
在曲子之中秦墨听出了一片荒漠的意境,可却又不悲凉,好象有那麽点暖暖的情意在其中,他说不准,也许连他本人也说不准,因为他看到严四不时抬头望向北方的夜空,可能是不知道自己在望些什麽,便又复而将精神集中於琴上。
"柳嫣!"这是秦墨第一次叫这个名字,严四抬了抬头,手下一个升调骤出,便停了下来,又跟秦墨去向别处,站在原地的人们还在久久回味,谁也没留意刚才那个名字,就连柳嫣自己也不曾留意到为何自己对这个新名字反应如此快。
出了正月,柳嫣与秦墨送别在城门,交代了不知多少事情,只听他说:"泽予,我一定会回来看你,我不知道为什麽在这里留久了觉得心里总是有事情,就是出去到处转转。"
秦墨笑著点头,看著柳嫣一个人骑著马奔向城外,他听柳嫣说总是夜里睡不安稳,特别是最近以来,一直觉得似是漂浮不定,他知道柳嫣一定是想到了有关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想到王爷,他也什麽都没有多问,只是放他去了,让他重新做个自己也好,只是将军如果再和他遇上,还会不会杀了他?他们到底会怎麽样?秦墨不知道,其实他们两个人又有多大的可能再遇上呢?这个柳嫣,不是先前的吕府柳嫣,也不是後来长乐府中的严四,只是那个心中没有仇恨未经深爱的柳嫣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