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在从凳子上被人抬走的时候,已经丝毫动弹不得,淡黄色的长袍染得鲜红。
林皓踉跄的走过去,看着金小在满是汗水的脸,哽咽着:"太子,不值得啊。"
金小在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苍白着唇低语道:"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林皓别过脸去,用手使劲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心里的疼痛远远大于身体的。怎么会这样?以前每次金小在闯祸,都是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替他挨打挨骂,又是被师傅爹爹打得狠了,也会很怨念的想,什么时候让金小在自己也尝尝这挨打的滋味,估计以后就不会闯祸了。可是现在,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打在他身上,还不如打在自己身上,起码,那样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而现在心里疼的快喘不过起来。
金小在见林皓不说话,便强撑着身子,拉过林皓的手,像两人第一次在教场见面一样,感觉到林皓的手终于有了一丝热度,金小在安心的裂嘴傻笑:"小皓,回来教我练剑。"
林皓沈清二人一声不吭的趴在军帐里的床上,小厮鹤儿和池墨在一旁红着眼睛给他们清洗伤口,上药。
"二少爷,表少爷,要是疼你们就叫出来,这里没外人。"鹤儿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这么忍着会气郁结心的。"
"鹤儿越发出息了,连气郁结心都会说了。"林南一撩帘子走了进来,责骂道:"那么大人了,挨了两下打,有什么好叫的,你们自己说呢?"
见林皓低头不语,沈清委屈的扁嘴:"舅舅教训的是。"
"哼,臭小子,看你那样就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行了,你们下去吧。"林南冲鹤儿池墨挥手。
林南就近先坐到沈清旁边,用毛巾浸了点冷水擦拭伤口:"皓儿伤口清理好了,一会给你们上药,清儿先忍着点。"回头看着门帘外面两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走来走去,林南笑骂道:"从鹤儿和池墨两个人这处理伤口的速度就能看出来,谁平日比较不听话,挨打挨的比较多,鹤儿明显比池墨熟练多了。"
林皓听林南转着弯的骂自己,索性把头转过去,闭着眼睛不说话,伤口虽然清洗过,不像挨打时候疼的那么厉害,但是还是火辣辣的疼着。
看着沈清身子疼的发抖,林南上药的手停了一下,心软说道:"清儿,是不是疼得厉害?"
"还好啦,那么大人了,挨了两下打,没什么好疼的。"
"混小子。"林南拍了沈清头一下,"怎么和舅舅说话呢?算了,疼就叫出来,别憋坏了。"
林皓趴在一旁闭着眼睛接了一句:"那么大人了,挨了两下打,有什么好叫的。"
"你们,你们两个,想成心气死我是不是?"林南瞪着眼睛,下手力道重了一些,沈清夸张的喊了一声:"舅舅,轻点啊。"接着回头冲林皓笑道:"小皓,刚才听舅舅说这句话时候,感觉人长大了,好多事情都做不得了,没准以后吃饭啊,睡觉啊,舅舅都能给咱免了,那么大人了,吃什么饭啊,睡什么觉啊,把时间都花在习武读书上多好。"
林皓笑出声来,回头一看父亲正虎着脸看着沈清,吐了下舌头,把头扭了回去。
给沈清涂好了药,林南坐到林浩身边,沉下脸责问道:"昨天做什么去了。"
林皓心里一跳,这刚挨完了顿军棍,连药都没有涂,爹爹不会又要上家法了吧。心惊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南手里只拿了合金疮药,稍微喘口气,低声说:"皓儿哪也没去啊。"
"清儿,你说呢?"林南声音高了八度,回头瞪了沈清一眼。
"不知道啊。"沈清摸摸头,不敢正视林南。
"林皓,在给你一次机会,昨天去哪了?"
林皓心里想,按时间算,太傅是不会见过爹爹的,说不定爹爹只是想诈自己一下,索性硬下心肠,底气不足的到:"真的哪也没去。"
"哼,看来今天打你们俩还真是打轻了,林皓,昨天皇上和我亲眼看见太子和你去看舞狮了。"
"啊,爹爹,我。"林皓一张小脸白了红,红了又白,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林南,见林南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吓得赶紧求饶,"爹,皓儿知道错了,爹饶了皓儿吧。"
"傻小子。"林南在林皓脑袋上敲了几下,"记着,下次在偷着溜出宫玩,告诉太子,别拣那么显眼的地方站,昨天看看你们俩站的那地方,靠前不说,还那么高,不就是等着要人发现的?既然是偷着出来的,就多少得有个偷着出来的样子,看看你们,明目张胆的,今天活该挨打。"
见林皓沈清二人大眼瞪大眼的不说话,林南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以为我就天天那么高兴打你们,就是被你们气的没招了。林皓,昨天你们要不是被皇上看到了,今天怎么会出那么多事。"
林皓低头不服气的说:"这个我倒是想到了,可是昨天是太子非要站前面的,他说站后面看不到。"
"太子傻你也傻啊。"沈清笑骂林皓,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失言了,把头埋到枕头里。
"清儿又皮痒了是不是,这话被别人听到,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林南骂道,低头看着林皓的伤口狰狞的流着血,想想自己平日里对他们的管教,确实过于严厉。
失落
林皓再见到金小在,已经是半月后左右,初冬寒风凛冽的刮着,仰头看着老树枯枝,已经不见棕黄色的叶,光秃秃的枝丫,凋零而萧索。
老远就看到了金小在的身影,倚着凌霄殿门前的高大深红色的门柱,还是一袭淡黄色的长袍,外面搭的一件披风,披风被寒风吹的飘摇不定,一头长发束起,随风飘摇。
林皓走近,正准备躬身行礼,金小在却努力快步走了下来,林皓知道他想过来扶自己,索性抬头笑道:"太子。"
林皓看的出来,金小在步子跌跌撞撞的还走不稳,估计是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又拼命的往前走。最后,金小在距离林皓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不说话,就那么愣愣的盯着林皓,好像下一秒林皓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林皓被看得浑身发毛:"太子,太子?"
金小在回神过来,淡淡的笑,没有了往日的调皮和古灵精怪:"小皓,伤可全好了?"见林皓点头,金小在仿佛卸下心头大石一般低头自顾自的说:"真的不知道那么疼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早知道这样,我"
林皓见金小在表情不对,心想这粗线条大神经的太子可别被这一顿军棍打傻了,赶紧几步走上前,问道:"太子,你也没事了吧。"
"没事了,不过。" 金小在扬起脸,双眸闪亮,忽然捂着肚子大笑出声:"林皓,是不是吓到你啦,哈哈,笑死我了,我演的不错吧,刚刚是不是以为我被打傻了。"
林皓哭笑不得,自己刚刚真是多心了,天塌下来全天下急死了,有一个不急的估计就是金小在了,金小在常说的一句话是:"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人顶着!"接着就指指林皓一脸诡异的笑。当然,这个所谓的"高人"就是指那些身高上比较占优势的人,比如林皓。金小在的很多理论在别人看来很是奇怪,但是小太子自己却经常自圆其说,还头头是道。
"哈哈,小皓。"金小在大笑一阵之后,见林皓板着脸不说话,"小皓,这次不管怎么说,我也替你挨了几十下,你要记得欠了我一个人情啊。"
"什么?"林皓承认自己的思维跟不上金小在的进度,要是按照这个道理,他金小在欠了自己多少份人情啊,可是他是太子啊,那天确实。。。林皓的大脑被金小在的逆向思维搅的乱七八糟,正头疼着,金小在拍了林皓肩膀一下,"小皓,快进去吧,一会早课开始了。"
林皓笑笑,迈腿走进屋子。
金小在站着凝视着林皓英俊挺拔的背影,这个背影已经看了三年多了,百看不厌,而这个背影的主人,是否也曾经站在自己背后那么看过自己呢?金小在忽然间觉得无比悲哀,鼻子在凛冽的寒风中酸酸的疼。
插科打诨,嬉笑打骂的时候,金小在肆无忌惮的闹着林皓,看着他被自己折腾的一脸无奈却无法爆发。但平静下来,面对着林皓,金小在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多看一眼,好像自己就要被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吸了进去一样。金小在多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眼睛发愣,大而明亮的眼睛,深而凹陷的双眼皮,漂亮的不像男孩的眼睛,看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的眼睛似乎变了形,变得细长,眼角上挑,单单的眼皮却甚是好看,深情的望着自己。金小在就陶醉在这样子的一双眼睛中,慢慢的,林皓的脸在铜镜里浮现,金小在猛地一眨眼,才发现一切都是幻觉。铜镜里的,仍然是自己,而看到林皓的时候,那双眼睛依然眼角上扬,只是没了铜镜里的深情,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看着自己。
金小在想着林皓欠自己的那个"人情",自己一向对林皓的无理取闹,低头唇上溢出一丝苦笑,林皓就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对谁都好,对谁都是一个样子,哪个人有了困难,他都会帮忙,对每个人都是笑的,从来也不见他对谁发脾气。哪怕对身边的小厮墨儿也像对自己弟弟一样,没有少爷对待下人的趾高气扬。
而自己呢,在林皓心里也是那样吧,自己的蛮横不讲理,自己的乖张取闹,自己的小脾气,自己的任性,只是为了想引起你的注意,能在你心里不一样吧。
林皓,哪怕被你讨厌,起码在你心里,我金小在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走进凌霄殿,金小在看着林皓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看书,平静的面容如水一般宁静,让人不忍打扰。夸张的撇嘴了一下,金小在脚步放缓走回自己的书桌,猛然间看到林皓腰间别着一块很别致的玉佩,一看色泽工艺,就知道是块上等的宝玉。
金小在改变原先想法,悄手悄脚的走到林皓身后,弯腰一下子抓住林皓的玉佩,问道:"小皓,这块玉好漂亮。"
林皓吃惊的回头,看着金小在手里握着玉佩,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看,大吃一惊:"太子,快放手。"
见林皓一脸的紧张,金小在觉得好笑,忽发奇想好好逗逗林皓,笑道:"小皓,这么宝贝这玉佩,是不是,林将军给你娶媳妇用的?"
"这块玉确实,确实是定亲之物。"林皓红着脸点头。
金小在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一抖,血液倒流一般手脚冰凉,凄然的笑笑,转身离去。
指腹为婚
林皓没有注意到金小在的落寞,继续低下头看书,可是刚刚金小在的笑脸,动作,还有话语,像走马灯一样在林皓眼前闪过,搅的林皓无法安心的读书。
忽然一个女孩的身影又在林皓脑海里浮现,是她,慕容雪,这个和自己指腹为婚的女孩,小自己三个月,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如花如雪的一个美丽女子。
慕容雪的父亲慕容天和林南是八拜之交,慕容天还曾经在战场上,硬是从死人堆里把林南背了出来,救了他一条性命。慕容天和林南的妻子先后怀上了孩子,兄弟两决定,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当场定下这门亲事。
十个月后,林南的妻子产下林皓,又过了三个月,慕容天的小女儿慕容雪瓜瓜落地。林南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慕容雪,看着她可爱的小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白皙如雪的皮肤,喜爱不已。
年幼的慕容雪经常和哥哥慕容雷一起到林家玩,林瑜林皓和沈清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管和谁一起玩,都要对人礼让三分,不可以和人家挑衅生事,更不可以动手打架,否则不管对错,先打二十藤杖再说,更何况慕容叔叔是父亲舅舅的救命恩人,所以对慕容雷,慕容雪兄妹二人更要以礼相待。
慕容家就慕容雷一个男孩,从小和林家几个小子玩的也像兄弟一般,不分你我。林家没有女儿,漂亮可爱的慕容雪最小,深受林夫人的宠爱,又是指腹为婚未过门的儿媳妇,自然当成自家女儿一般,4个男孩更是把她捧在手上疼。
而几个孩子中,同慕容雪最好的,又要数林皓。林瑜平日里老实疙瘩一个,开个玩笑也要红个脸半天;而沈清又过于玩闹,要么把慕容雪逗的捧腹大笑,要么就欺负欺负小女孩,弄得泪水涟涟。
只有林皓,从小谦谦公子一个,不失丝毫的礼法却也不失风趣,对慕容雪体贴入微,比起慕容雷这个粗线条的哥哥,林皓似乎更为称职。
慕容雪喜欢听林皓吹笛子,一袭白衣的林皓站在竹亭边上,面朝湖面,波光粼粼,漆黑的头发半束半放,白色的发带随风飘扬,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持着笛子,薄唇轻启,笛声袅袅不绝于耳。
每当这个时候,慕容雪都会做上一盘林皓最爱吃的小点心,沏上一壶花茶,静静的坐在林皓身旁,不说话,安静的听着,微微的笑。
一曲完毕,林皓总是略带得意的回头,然后毫不客气的抓桌子上的点心,就着茶水很没形象的大吃一通。慕容雪则是温柔的看着林皓:"皓哥哥,好吃吗?"
"恩,好吃,好吃。"林皓抬头调皮的冲慕容雪眨眼,"你知道我最爱吃这些东西了,平日在家爹爹说男孩子总吃小点心成什么样,过年过节还好,平日里吃要被骂的,还好有雪儿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皓哥哥你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慕容雪趴在桌子上,两只手那着丝巾把玩着,笑着看着林皓。
低下头看着腰间别的玉佩,林皓不禁笑了,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平日的沉稳,笑得很孩子气。坐在不远处的金小在把林皓一个一个细小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像针扎着一样的疼。手指在桌子底下狠狠的掐着手掌,却抵不了心底的一丝一毫的疼痛。
金小在侧脸趴在桌上,眯着眼睛像只猫一样的慵懒,桌子上雪白的宣纸却被一点一点的打湿。金小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只是很难过吧,就是想流泪,很想流泪,是那种无言的委屈,暗暗的付出没有回报,心情却又没有人了解,自己对林皓,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地位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却有着这么卑微的感情,而且很多,自己都理不清,最可怕的是,对象,居然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而他,却有了深爱的女子。。。。。。
"太子,太子。"林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小在一个激灵爬起来,睁大眼睛问:"小皓,你懂不懂嘛叫人吓人,吓死人啊!"
"太傅都到了,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听到,早课开始了。"林皓一脸无奈。
"啊,不会吧。"金小在使劲的揉眼睛,冲太傅嬉笑到:"刚刚睡着了,太傅对不起了。"接着很尴尬的低头说:"居然流口水了。"
林皓默默的坐在一旁,看着金小在双眼红肿,努力掩饰也抵不住嗓子的沙哑,忽然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个午后,冷风中落叶里金小在孤独单薄的背影。
金牌
一上午的早课,林皓金小在两个人谁都没有上好,各自想着心事。
金小在的印象里,隐隐约约记得林皓有那么一个指腹为婚的媳妇。还是自己16岁那年,五公主送了林皓一个香包,后来软磨硬泡的从林皓嘴里套出来的话。似乎是叫慕容雪吧,对,就是这个名字,尚书慕容天的小女儿。
是要怎么样的女孩,才能配的上林皓?金小在心里暗想,却止不住的苦笑。也许在自己心里,什么人都配不上他吧。可是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做了金小在将近4年的伴读,林皓从来不知道金小在最熟悉的,是自己的背影。每次林皓走后,金小在都会一人躲在凌霄殿的大红柱子后,偷偷的看着,直到夕阳下林皓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