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有人就在身边,他也可以视若无睹。
"怎么了?"
奥斯卡注视着忽然陷入停顿的尼克,他忽然听到叹息声。
尼克说:"他的脸型很瘦削,但是脸颊没有凹陷......"他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应该如何来形容那
个男人,那就像个脸谱,很英俊但又没有任何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鼻子很高,像希腊人,但是没那么明显。我觉得他可能有点混血,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
也是。大约二十岁出头,眼睛......再深一点,没那么大,嘴唇很薄......"
彼得的画板上出现了一张未尽修饰的年轻男子的肖像,尼克细心地指出不足之处进行修正。
最终画像完成后几乎像一张相片,彼得很尊重尼克的意见,他的理解能力对于完成肖像不无助
益。
"好极了。"奥斯卡捏扁了手中的纸杯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内。
"他有多高?"
"六英尺左右。"
"有什么特别之处么?"奥斯卡说,"比如伤疤,纹身之类。"
他的蓝灰眼睛眨动了一下,尼克有种像是被刺探到隐私似的感觉。
【9. 翅与镰】
画好的肖像放在彼得的膝盖上。
那是一张毫无瑕疵、英俊清晰的脸。它使人想起某些存放在专门地方的展示品,完美、冰冷、
坚硬、一成不变。
"有多像?"奥斯卡看着画像问。
"非常像,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
"很难说,不会有多少人关注通缉令,他们总认为这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不放在心上。除非这
个人有很明显的特征,比如一条丑陋的疤痕,一只坏损的眼睛,这样或许还有点希望。"奥斯卡拿
起那幅肖像说,"你永远别指望通缉令能像当红明星的广告那样受欢迎,虽然他长得还不错。这东
西其实是给熟人看的,面对巨额赏金,也许他的亲友会出卖他。当然,最好他是有亲友的。"
尼克表示同意,他自己就经常对那些通缉令一扫而过视而不见,很少会记住他们的长相。
"他的左边手臂上有一个纹身。"
"是什么样的图案?"
"翅膀和镰刀,像这样。"
尼克从彼得的手中接过铅笔,在空白的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
"先是镰刀,像死神使用的那种,然后加上翅膀,交叉在一起。大小就这样,翅膀是黑色的,
也许细节会有些不同,但大致如此。"
"好极了,我会拿去鉴别,看看有什么含义。谢谢你的合作,科尔文先生。"
"也谢谢你,塞缪尔警官。"尼克想了想问,"Agro好么?"
"什么?"
"我的狗。"
"噢,它很好,没问题。你的朋友艾勒·海德曼把它接走了。"
彼得也站起来和尼克握手,他们出门时,尼克听到彼得说:"我很满意这幅画,我们应该尽量
多发一些。"
奥斯卡搂着他的肩膀说:"是啊,好伙计,我们装满一架军用飞机,去阿富汗空投。"
"我喜欢空投通缉令这个主意。"
"好主意总是受欢迎......"
亲爱的,我好寂寞。
亲爱的,我好寂寞。
玛丽·苏·斯班塞小姐自哼自唱着一首格调并不高雅的歌,她没什么唱歌的天赋,却有足够自
信,从不会胆怯走调和高音。
天气有些炎热,虽然透过窗帘,不乏少许气流和微风进出,但周围的空气却是停滞的。
她像往常一样穿着太过窄小的裙子,长度在膝盖之上,高跟鞋细细的带子攀着脚踝,走起路来
摇摇晃晃性感十足。
"可怜的尼克,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走运。"
"也许他得罪了幸运女神。"
艾勒正在为Agro刷毛,尼克的腿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暂时不能碰水,离开医院的时候医生是这
么说的。
现在他只能暂时住在艾勒家里,一栋到处都是啤酒罐和性感美女杂志的小房子。
艾勒始终认为自己不需要有个干净的家,他从不带女孩回来,而是喜欢带她们到处兜风,在车
里就把什么都解决了。他总说自己是个牛仔,随波逐流、居无定所。
斯班塞小姐把这里彻底打扫了一遍,幸好前几天除过虫,否着说不定能看到蟑螂在楼道里飞行
的踪迹。
"绝不要让那种事发生,我讨厌虫子。"
"多多生养,大量繁殖,遍布整个世界。"
艾勒念了句创世纪中的句子,然后把Agro的前肢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亲爱的,你寂寞么?"
"艾勒,别逗它,它不喜欢这样。"
"是啊,你不喜欢同性,我们的飞线先生需要一条漂亮性感的小母狗,昂着头晃着尾巴,脖子
上挂着小铃铛,叫起来像一只漏气的救生圈。"
斯班塞小姐回过头来瞪着他,每次他们针锋相对,尼克总是忍不住想笑。
但是今天他却笑不出来,他感到很累,以至于听到窗帘的挂钩发出磨擦声都好像是一种疲倦的
呻吟。
女人轻慢的哼唱并不能影响他,他心有旁属,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
尼克想起那个小小的刺青,黑色的翅膀和镰刀,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而且也曾经想起过。
似曾相识的记忆让他有些迷惑难受,而且还有更多不耐烦的成分在内,当人们想不起某些东西
的时候总会感到浑身不适。
于是他静静地坐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回忆。他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男人说的话,他说"杀人不眨
眼的‘叛逆'竟然会想到毁尸灭迹"。为什么他要说"叛逆"?这和整个句子的指向没有任何可供
关联的地方。利奥做过什么"叛逆"的事,还是说他具有谋反、叛乱、反抗和不服从的精神,他看
起来倒的确有这种倾向。
尼克感到有些头晕,也许他想得太多了,他忽然又想起那次自己企图用脚踢利奥伤口的事,后
来他差点他掐死。
"尼克?"
艾勒大概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事。"尼克回答,"只是头晕。"
"那就去睡一会儿。"斯班塞小姐大惊小怪地说,她总是这样,好像不夸张就无法表达她的心
情,"尼克,你的脸色就像一张纸。"
是的,一张纸,一个扁平的世界,没有纵深和立体感。
尼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看起来大概非常疲倦憔悴。
他又想到利奥掐住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渴望。渴望什么?
斯班塞小姐唱"我寂寞难耐生不如死"。
也许他并不是渴望,只是失望。尼克摇摇头赶走了这荒唐古怪的念头,那样一个心狠手辣、冷
酷无情的人,难道会因为自己攻击他的伤口而感到失望难过?
他听从了斯班塞小姐屡次温柔强硬的意见,打算到艾勒的大床上躺一会儿。艾勒下午还要去海
岸上班,斯班塞小姐也照样要去沙滩上炫耀她迷人的身材和两段式性感泳装。
Agro干净的身体散发着一种宠物香波的味道,皮毛柔软光滑。
尼克捡起一本被丢在枕边的杂志。
从封面上看像一本流行杂志,有光纸上是一位著名的女模特儿,金色头发,脖子上戴着一串银
项链,唇色光亮柔和,睫毛浓密修长,身体前倾着,低胸的领口露出小小乳沟。
艾勒就喜欢看这样的杂志,光在床上就能找到两三本,别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尼克有时也看这类书,但并不多,他宁愿带着Agro去海边跑一圈,然后回来看看综艺节目。
那本书上的首饰都标着天价,他随手翻了两页,忽然紧盯着一条项链不放。
尼克从艾勒的床上弹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腿抽痛了一下,但那毫无意义。
一条昂贵的项链,凯西总是抱怨他从不买东西给她,因为他很少留意时尚。
项链的坠子是一把精致的银色镰刀,刀刃上有一串小钻石。
取名为"REBELLION"的首饰,设计师的灵感来源于古老的希腊传说,克洛诺斯受母亲该亚唆使
,用镰刀阉割了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并取而代之。
"适合性感叛逆的美女们。"这款项链的最后写到。
也许只是巧合。
有时候刺青只是为了玩,很多人都觉得伤害自己的身体很好玩,他们在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打
洞穿孔,刺上毫无美感的图案。尼克放下杂志,他决定给奥斯卡打个电话。
现在距离他们的谈话才不过一天,但有可能奥斯卡已有了线索。
他说过随时可以打电话过去。
电话里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可以想象这几天奥斯卡·塞缪尔警官正在忘我地工作。
尼克听到他在那头喊:"亲爱的,给我一杯咖啡。"
不知道他有没有立刻拿到想要的咖啡,尼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塞缪尔警官。"
"是我。"
"我是尼克·科尔文。"
"噢,你好,我刚要来找你。"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死者的信息,你可能会有点小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奥斯卡的声音平和低沉、含而不露:"也许还会有人找上你,像上次那样,你可能会有生命危
险。"
尼克忽然心怀侥幸地反问:"是么?"
"是的。不过别担心,我会申请人手来保护你,直到这事有个结果。"
他并没有说直到事情结束,而说有个结果,看来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得多,警方也没有把握最后
会演变成什么样。它牵涉到一个庞大的组织还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尼克站在客厅的地板上,他做了几下深呼吸,给自己补充氧气。
"我今天想到了一件事,是关于那个纹身的图案。"
"翅膀和镰刀。"
"那是叛逆的意思,克洛诺斯背叛了他的父亲,那些死去的黑衣人称他为‘叛逆',也许是这
个意思。"
"你是怎么想到的?"
"一个偶然的巧合。"
尼克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摔在草堆里。
他的耳朵离开了听筒,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朵红色的花。
【10. 怒气罐】
红色的血花溅在玻璃窗上。
尼克忘了他的电话,鲜艳的红色像一场看不见的大火一样朝着他燃烧过来。
鲜血如同一朵郁金香,尚未展开它的花瓣,但在玻璃上慢慢变形。
红色顺着窗户往下流,很快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抽象图案。
尼克的手指在发抖,人们往往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但幸好大多数时候还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
为。
这样最好。
他走过去,把手贴在那团扭曲变形了的血花上。
玻璃窗冰冷的温度让他吓了一跳。
窗外没有人,只有草地上沾了些血。
尼克打开门时,外面安安静静,一切如常。
他站在门口深呼吸,并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利奥·德维特。"
他大声喊:"我知道是你,你没走远,你就在这附近。"
那个男人准在这儿,他无处可逃,而且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
"你在哪?"尼克重复道。
"在这里。"
他猛然回过头,看到利奥站在身后,他看起来脸色苍白,疲倦透顶,但是又丝毫没有失去警觉
和注意力。
"你还打算杀多少人?"
"我杀人从不数数。"
利奥停顿了一下,眼睛斜视着尼克。
"他什么时候来?"
"谁?"
"警察,他会来找你,你告诉他我的样子了?"
"你也可以杀了我,就像杀别人,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他们想杀我,我就杀了他们,你并不想杀我。"
他用脚踢了一下草丛里的尸体,并拿走他的枪,这个人刚死不久,尼克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奇怪
的人出现在他周围。
"你被盯上了。"利奥说,"他们以为东西在你这里。"
"什么东西?他们为什么会认为在我这儿?"
利奥居然露出了笑容,他是真的在微笑,带着几分戏谑。
"因为我没有杀你,这就是最充分的理由。"
尼克的喉咙被什么哽住了,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他才屡次逃过一死。
这算不算一件好事?一件幸事?
至少对利奥来说是好事,他转移了目标,可对尼克来说就是一场大灾难了。
"这是你朋友的家。"
利奥说:"我不喜欢它的结构。"
"别进去。"尼克拦住他,他相信拖延几分钟也好,时间长了总有人会路过。
"你已经毁了我的房子,不能再毁别人的。"
"你不害怕么?"
利奥的声音变冷,尼克好像被剪断了钢缆的电梯一样一直往下坠,不知什么时候会砸到地面。
"害怕什么?"他问。
"站在外面,随时会中枪。"
尼克把头转向窗户,看着那一团血迹,血的颜色已经很淡了,玻璃光滑的反光上能够看到利奥
的侧脸。
这是尼克第一次不慌不忙地注视利奥的眼睛,而不是一扫而过。
透过那鲜血淋漓的窗玻璃他们得以互相注视,利奥迎着尼克在玻璃中凝视他的目光,眼神沉着
冷静,一时让尼克无法掉开视线。
这样的对视中含有一种探寻,让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危机四伏。
终于利奥又再一次开口了。
"我想洗个澡。"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在重述一件重要的事。
尼克感到自己不无宽慰地舒了口气,这种反应也很奇特,他本以为自己会失去理智。
"你该离这里远远的,否则随时会被发现。"
"你以为我喜欢留在这里?"利奥轻轻说,但双眼却盯着他,目不转睛,闪闪发亮。
他好像在追忆少年时光,倾吐内心秘密,终于有个人能和他对视,听他说话。
"我知道那些人并不无辜,但你毕竟杀了人......"尼克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他感到
自己似乎掌握了他的秘密。
"你都对警察说了?"利奥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会说的,我不在乎这些。但接下去最好别
再那么干,否则不只是你的朋友,那位警官也会惹上麻烦,他还不知道要对付的人是谁。"
他还是那种轻松的语调,好像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即使我离开这里。"他说,"你也不能立刻摆脱麻烦,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我该怎么办?"
"把东西找回来交给我,他们就不会再缠着你。"
这个秘密揭开时会像一个咒语,让那些地狱的恐怖场面全都消失无踪,这的确有吸引力,值得
让人竭力思考。
尼克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以试试。"
他可以试着去找找利奥的外套,那应该不会凭空消失,肯定还在什么地方。
他想说服自己是因为受到胁迫才会让步妥协,但又在心里存了别的想法。如果找到利奥想要的
东西,那么也许他就能立刻远走高飞。
警方肯定不会把通缉令撒到阿富汗去,而且他应该没有亲友,能够暗地里逃出生天。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尼克心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奥斯卡说过,案件牵涉到某些家族火并,警方就会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