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境地。
利奥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除了尼克,周围的一切都是空白。他本身也活在一片空白之
中,杀人时会变成鲜红,血流得太多就变成黑色。
"我会去问乔治医生或是其他人,但你不要出现,不要乱来。"
"我可以保证不让你看见我,但我得时刻注意那些人,他们是有杀伤力的爬虫,遍布整个世界
。"
尼克本应对他产生厌恶之情,他知道自己应该有这种感觉,但忽然之间他又感觉到并非如此。
那种感觉比厌恶要复杂得多,他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
毫无疑问,利奥正在被人追赶,从海上追到这里仍然不肯罢休。他曾经受了几乎致命的伤,虽
然他毫不留情地反击了,但那根本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孤身一人,正在被遍布整个世界的敌人追赶。
尼克觉得自己又在发抖,他用替换的方法将自己置身于那种可怕的追讨中,情况是这样的,他
感到绝望得浑身发冷。
"这两天你在哪儿?"
"路边,有时在树林里。"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苍白疲倦,但是只要盯着他的眼睛,就不会觉得他有多累了。
他是一架从内部燃烧来产生动力的机器,只要没把自己烧尽就能一直活动下去。
"如果有消息,我怎么找你?"
"你不用找我,我就在你身边。"
利奥回答得肯定之极,尼克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在他内心深处一直相信利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
的,而且他预料到自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奥斯卡,尽管在这之前他还表现得足够积极。
别去告密,别去报警,别去惹麻烦。这就是利奥对他潜意识的催眠,他知道如果不听取这些暗
示,将会有更多人被卷入麻烦之中。
尼克把Agro从艾勒的房子里放出来,他得走着去乔治医生的诊所,那段路不长,但对现在的他
来说是一项挑战。
"你的腿怎么样?"
"不怎么样。"
尼克泄气地回答:"多亏了你,我现在可以一直休假。"
"我并没有伤到你的要害。"
"这么说我还应该要感谢你。"
利奥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他,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假如他准备让什么人去跑腿,最好还是友
善些。可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忽然一声不吭?
尼克牵着Agro转身离开,他不想再去揣测这个男人的心思,这件事可能永远都猜不透,就像他
坐在沙发里看喜剧片却从来不笑,看到性感美女也没有兴奋,谁知道他的心思放在哪里。
"等一下。"
就在尼克将要走出院子时,利奥忽然叫住了他。
他停下来,转过头,看到利奥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然后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
是在笑吗?尼克不禁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他很快明白那笑容背后的用意。
就在公寓的门外,一位警官举枪对准了他。
尼克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拳头,他看到了窗户上的血。
"别动,把手放到头上。"
尼克马上转头去看利奥,他还拿着枪,面孔紧绷,毫无表情,对命令置若罔闻。
"我说了别动。"
利奥往前移动了一步,然后紧跟着又是一步。他走得很慢又很不稳定,他大概在酝酿什么,有
时会摇摇晃晃。
Agro动了一下,鼻子翕动,嗅吸着死亡的气息。
忽然间,利奥猛地朝前冲去,刚才的脚步不稳全都不见了,就像汽水罐被摇晃了一阵忽然打开
,强大的气体急不可待地冲出来。空气中充满了刺激,尼克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就看到利奥一只手
抓住那个警官的枪,另一只手把他的头扭向天空。
利奥的肩膀中了一枪,但他根本没感觉,手臂用力,随着鲜血标出,对方已经被他推翻在地。
他压在他身上,举起拳头揍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尼克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他们分开。
"够了,控制一下自己。"
利奥一言不发,像在发泄怒气一样,对方已经昏厥过去,但是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尼克抓紧他,把他拖开,利奥的肩膀在流血,但是当尼克看他伤口的时候,他却像被惹怒了一
样甩掉抢来的枪,把自己的手指捅进伤口去挖出弹头,紧接着就也不看地扔进了草丛。
他的手指上血迹斑斑,目光冷酷无情,但是却第一次微微有了喘息。
尼克的手紧紧抓着他,感到他的背脊在他胸前抽动摩擦。
他何故如此愤怒,他应该杀人不眨眼,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正常的。
可这一切又怎么能称之为正常?
尼克的手指碰到了他的纹身,那个镰刀和黑色的翅膀也被血浸透了,温热而潮湿。
【11. 好国王文西斯劳斯】
艾勒今晚不回来。
他找到一个好去处,一个"高尚"的内衣派对。
听起来就像某些家用塑料制品聚会,在家庭主妇们之间推销,只是这次内容更直接。比如带花
边的小内裤、蕾丝吊袜带,或是能让乳沟看起来更诱人的胸罩。
玛丽·苏·斯班塞小姐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她可能觉得只有一个人炫耀这些东西太自私,现
在要让更多人开开眼界。据说这样的聚会在别处很流行,斯班塞小姐总是时尚的代名词。
尼克听完了艾勒打来的电话,并且告诉他自己很好,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又打给奥斯卡。
他解释了刚才突然中断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也说了一部分事实--在利奥的注视下。
隔着电话人们总能更顺畅地掩饰自己的谎言。
他对奥斯卡说,利奥逃走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在艾勒的沙发上躺着,眼睛瞪着尼克,身体
一动不动,活像一具塑像。
尼克也接受了警方的例行询问,救护车和警车走了之后,他又回到房里穿上外套出门。
他去了一趟诊所,但是乔治医生出去了,只有他的助手葛列格在。
葛列格是个年轻小伙子,皮肤苍白但不太平整,有些像疥痂下的嫩肉,为了掩饰这种青春期的
特征,他为自己留了些髭须。
尼克随口问了一些当天救起利奥时可能会被忽略掉的细节,葛列格显得有些困惑,他的记性并
不太好,而且缺乏想象力。
"黑色的外套?我好像见过。"
葛列格说:"当时乔治医生让我把他的外套脱掉,最好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除掉,我们必须检
查一下他是否有什么外伤。结果我们找到了两个弹孔,有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真可怕。"
"那么外套放在哪儿了?"
"我记得放在那边的桌子上,随手一放,后来它就不见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否则利奥醒来自己就能找到他想要的。
这样就结束了,尼克已尽了力。
他向葛列格告别,然后去超级市场买了些吃的东西,往回走时他想利奥可能已经不在床上了,
现在他们两个全成了怪人,利奥既不担心他独自外出会找来警察,尼克也放弃了向他人求助。
这的确不正常,但他们却以惊人的速度习以为常。
尼克回到家时,利奥正在给Agro放牛奶,他似乎想去碰碰狗的脑袋,但是Agro对他心怀戒意,
所以最后他只是在一旁看着,目光专注,十分仔细。
"你的狗很干净。"
看到尼克回来,他忽然这样说。
"它早上洗过澡。"尼克回答。
他们之前有过一段和平相处的时间,他正在努力回忆。
尼克甚至觉得只要他不碰枪,应该会是个很平常的人。
利奥的肩膀看起来有点恐怖,红褐色的伤口颜色发暗,周围肿了起来,凹凸不平。看上去那不
像是一个人的肌肉,倒像是一小块被挖掉了植物的土地。
即使隔得那么远,尼克也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他身上好像老有血腥味,多半这也是Agro
对他充满敌意的原因。
利奥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喜怒无常,但并未失去条理。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警方抬走了,他会被归到某个案件的档案中去,不过凶手不在乎数量的增
减。要是在以前,尼克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经过几次屠杀后,他对数字已经没有概念了。不过
到目前为止,利奥干掉的都是想杀他的人,可要称之为"正当防卫"却有些过分。
"我去了乔治医生的诊所。"
"结果怎么样?"
"没结果,葛列格随手一放,后来就不见了,他不会说谎,也没必要。"
利奥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显然无法令他满意,但他并没有发火。
"你打算怎么办?那对你很重要么?警方很快会找到你,这里很小,人们相互之间都很熟悉,
除非你永远呆在储藏室里不出来,或是像野人一样躲进树林,否则总会被发现。还是你坚持认为警
方拿你没办法,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我,是他们......这和你没关系,而且那不正是你的期望么?杀人狂终于被缉拿归,这肯
定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利奥面无表情,他不再看着Agro,而是看着地板。那里有一滴血。
尼克没出声,他走过去抓住了利奥的胳膊。
"让我看看伤口。"
"别装好人。"
利奥把他的手打开了,有点厌烦,难以置信。
"我宁愿你去门外大喊‘他在这儿',但别对我献殷勤,现在我没有控制你,你爱怎样就怎样
。"
这和尼克的想法一致,但是他们究竟要怎样?
"今晚他不回来是么?"
"是的。"尼克回答。
"今晚我住在这里,明天早上就走。"
"这样最好。"
利奥需要好好睡一觉,尼克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是否还保持警觉,这样他的睡眠就会不足,他
失血过多,体力消耗太大,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对一个杀人狂产生同情心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现在别让人牵着鼻子走,他怀疑自己大概得了斯
德哥尔摩综合症。有利奥在,至少他不必担心会被不知从哪儿来的人暗中杀掉。他几乎忘了这一切
都是谁造成的。
--不要让别人控制你,无论是行动上还是心理上。
他从这句话中受益无穷。
利奥挺着身子坐在沙发里开始料理他的伤口。他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是血肉之躯,尼克准备了
一些绷带和止血药,还有消毒水。利奥更像是在对自己生气,把消毒水大量地洒在伤口上,再用布
擦掉,如果他的伤口刚才像被挖空的土地,现在他所做的就是要把这片土地犁平。
尼克对他粗暴的举动感到胆战心惊。
他像一台四周没有封闭的电梯,让人头晕目眩,害怕不已。
尼克希望他离开后不要再出现,他打消了帮助他的念头,对他能躲就躲,只要能做到,总是尽
量不靠近他,不和他说话。反正只有一个晚上,天亮之后尼克可以去海岸,去人多的地方,下午警
方就会派人来保护他。
利奥弄好了伤口,一声不吭地躺进沙发里。大概他对现状感到失望,也有可能他正在为明天以
后的事情担心。但这些都只是尼克的想象,他什么都不怕,杀人像游戏,怎么可能会有失望和担心
这样普通的情绪。
尼克把晚餐带进卧室,并给利奥留下一块看起来很不错的鸡腿,一些烤土豆、青豆和沙拉,还
有些作为甜品的罐头水果,都是些营养充足的食物。这些是下午去超级市场买来的,艾勒的冰箱里
也从来不会放多余的东西。
尼克一边开始享用他的晚餐一边留意客厅里的响动,希望这个晚上能过得平安,不要发生凶杀
案。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刀子和瓷器相碰的清脆声,然后是电视机的声音。
尼克停下自己的动作以便听得更清楚些,看来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心情不好,至少他还没有放
弃娱乐。
利奥在不停换台,似乎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多。
他把电视频道一一按遍,最后停在一档宗教音乐节目上,女高音带着点颤音,曲调哀婉忧郁。
"法力神奇的祷告,那声音何其美妙"
"曾经迷途的灵魂,如今重新被找到"
"......"
尼克听了一会儿,一首结束了接着换另一首。
晚餐在赞美诗中结束,很幸运没有人打扰,没有枪声、流血,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
尼克把自己的盘子端出去,他不明白一个杀手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爱好。利奥有时爱看蠢到
家的喜剧片,有时爱看做作的电视广告,一分钟能说600个单词的快嘴女人背诵名著片断也能让他看
上半天。
这些都不稀奇,可是宗教,他不觉得可笑么?
利奥还坐在沙发里,他的盘子已经空了,像一份快餐,不必洗碗。
他维持着一种并不舒适的姿势专心地看着电视屏幕,仿佛那里正在上演精彩剧目。尼克过去把
餐盘从他手里拿走,他仍然不动。
电视里的播音员神态如老父般慈祥,头发花白,目光坦诚,眼睛周围布满皱纹。接下去是平安
夜会用到的曲目,他们打算把一年的赞美全唱完。
尼克洗了盘子,跟着哼了两句"小男孩降临人间",当他洗完转身出来的时候,利奥已经换了
个姿势。
他好像想用胳膊把自己裹起来,又像是个好学生在仔细聆听教诲,侧着头,抱着膝盖,身体微
微向前,目光一动不动。
尼克发现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跟着唱歌,但没有声音。
那里在唱《好国王文西斯莱斯》,尼克小时候学过,他记得歌词。
利奥的口型完全对得上。
"那晚明月当空,虽然严寒霜冻,过来一个穷汉,正在捡木炭过冬......"
这是一首关于饥饿的歌。
尼克看着洗干净的盘子,他忽然被掏空了。
【12. 不可弯曲】
这个夜晚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平静。
尼克辗转难眠,Agro也受他影响有些浮躁。
利奥依然习惯占据客厅的沙发,也许他觉得那里比较安全。
开始的几小时里,尼克一直在等着门铃响,因为他相信当他想到某些事并且预料到它会发生时
,这些事通常就能避免,因为上帝不会让你料中。
他睡不着,只希望这个晚上快点过去。
尼克记得小时候遇到过一次微震,房子摇动一阵之后又停下来,那个晚上他通宵未眠。
这种恐惧就像孤身一人面对强敌,难以抵挡,不可战胜。
尼克朝窗外的暮色望去,月色迷蒙。
他感觉也许会有一道绿光闪过,飘来一阵烟雾,一双黑蝙蝠的翅膀扑闪而至,只存在于恶毒童
话中的妖魔出现了。
他觉得自己疯了,他听到了门铃声。
门铃"叮咚"响起来,一切照样发生,现在是半夜,谁会来敲门。
尼克从床上跳起来,Agro也警觉地抬高身体。
他飞快下楼,看到利奥已经把手放在了门把上,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枪。
"等等。"尼克低声说,这场闹剧已令他厌倦,"把枪放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缺少警惕感,这么晚了,你会以为站在外面摁门铃的是雅芳小姐?"
"是啊,我打开门她看到开门的是个男人也会很热情地说‘雅芳为您服务',够了利奥·德维
特先生,别再杀人了,我最近看到的尸体比以往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利奥没再说什么,他们的低声交谈似乎让门外的人不耐烦了,尼克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
喊:"你睡着了么,尼克,把链子打开。是我,艾勒,我提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