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用这些大道理来掩饰着。"张五飞一脸的了然,却忍不住叹息,"那你真正的心思呢?"
"我么?"陆宁天仰起头看碧蓝的天空,轻声的叹息,"我真正的心,或许早已经碎了也不一定。"
石若川只是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这些话简单,却怎么听不懂?那垂死的女刺客,带着报复的快感,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说的字却让自己迷惑。
他只是听不懂。
那个名字早就已经被自己主动的遗忘在某个地方,这时光兜兜转转已经将近十年,不提这名字也差不多有五年的光阴了,可是,怎么会有什么东西大摇大摆的回来,不依不饶的敲门?
深宫之中,严贵妃欢喜得流下眼泪。
"菩萨保佑。"她跪在佛堂,恭恭敬敬的插上三炷香,"太子哥哥没有死,多谢菩萨,谢谢菩萨。"
泪眼朦胧的叩下头去,她的眼睛里浮现出小时候尚扎着两个小鬏的自己,和同样年少的陆宁天一同嬉戏模样。
只是这时光过得快,一转瞬,便传来江朝皇帝投降的消息。
那时候少年气盛,本想着要愤愤地冲进后宫,找了太子哥哥--不,那时的他已经成了皇帝--来质问。
却被父亲拦住,那脸上纵横的是泪水,口中说出来的,是自己所未曾听过的消息。
一个让自己浑身发抖的消息。m
这一刻如同晴天霹雳,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高傲的海东青会甘心收敛了羽毛降服在苍狼之下。
他只是舍不得这国这民受那么重的杀戮。
石若川的大军进城的时候,她躲在家里拿着写了石若川名字的小稻草人,手里的绣花针狠狠的扎下去。
扎下去,扎得死他才好。
那心里恨恨得想着。
后来却慢慢传来情色的流言蜚语,说是那人并没有死,却被收了禁脔。
听到这个,心痛得揪起来,自小就把他看成自己的哥哥,怎么会舍得自己的兄长受这么大的折辱。
当时刚好要选招秀女进宫,自己便在榜上,看着泪眼模糊的爹娘,没多想,她便答应下来。
既然这事情无可抵抗,倒不如顺从。她在心里想,而且,或许我还能够看见太子哥哥一眼。
却不曾想到,那海东青,被折磨成这样子。
再之后他离开宫闱,传说皇上派了杀手去。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哭了一夜,那手帕湿了干干了湿的,整个人哭得无力,觉得天上有那么一颗闪闪的星,就这么殒了下来。
在宫里拼命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深宫似海,这消息横竖是传不进来。
于是心里就空落落的,却没成想到,今天,心上这个大口子竟然自己慢慢的长好,不再是没着没落的。
"多谢菩萨。"这严妆的女子再一次恭敬的叩下头去,佛堂之中,香烟缭绕。
林池只是觉得冷。
他不是聋子,自然早就听过宫中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
不是没有察觉过,自己只不过是要用来填一个尴尬的位置的。
就算那人的身子迷恋着自己年轻的身子,他也不是不知道,石若川这冷酷君主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
就算自己要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依旧是不屑给他。
他抱紧自己,这重重深宫,他觉得自己渐渐冰冷,即使是被那人火热的欲望深深贯穿的时候也无法温暖,这冷一路蔓延,直到最后,连那心也被冰封起来。
"原来我不过是躲不过去。"陆宁天手里的酒杯还剩一口残酒,对着月亮轻轻举杯,一口干了。
"这人生,还真是好笑呢。"挑起比天上弯月形状还要好看的眉毛,他清清淡淡的笑。
故园飞红叶
"你回来了。"石若川紧紧盯着那双熟悉的黑色眸子,一字一句地说。
"我回来了。"陆宁天淡淡地说,摇着轮椅,便想要前行。
"去哪里?"石若川一时觉得自己词穷起来,想好的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沉默的力量,在这人面前他不得不慌乱起来。
"宣化。"陆宁天眸子向着远处望去,这深宫之内,若有自己尚且眷恋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
在他眼里,石若川或许与空气也没什么区别,思忖着这一点,石若川无奈的笑起来。
他不明白他自己。即使情思百转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得不到面前这个人,即使这海东青折了翅膀,也照例在离他很远的天上,石若川怕晒似的用手捂住了眼睛,手指缝里透过来的是血一样红的光,就像那时候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一样。
要杀他的,是自己。
脑子里嗡嗡回响着这样的事实,石若川在心思里不停的笑话自己,不是冠冕堂皇的因为这国家要杀了他么,不是曾经恬不知耻的说要一心为这国么,不是已经招了枕边人夜夜笙歌来忘了他么?
可是,一句话,这一切全部都被打回原形,原来他不过是心里放不下他。
原来他的奢望,他的热望,也不过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只是这心愿九曲回肠,弯弯延延,到最后变换了模样飞回自己身旁。
这一刻,想着这么残酷的话,认清着这么无奈事实,却不由得心里某一点就像孩子一样傻气的甜蜜起来,不论怎么样,你也是被我再一次地握在手心了呢。
这心里就这样叫嚣着,石若川不去再仔细想,只是突兀的欢乐着,即使这欢乐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自欺欺人也好。
宣化空气清冷,陆宁天的轮椅停在门口,被那高高的门槛挡住。
未曾说话,石若川便一把将那人抱过了门槛,放在宣化那舒适的椅子上。
手里的触感更加轻,一时间心里酸涩起来,连忙扭过头去遮掩。
不敢看他,心里面怕的是不知应该怎么开口,只怕一说了话,两个人隔的更加远。于是便在对面椅子上坐着,一眼都不肯漏的看着他。
空气凝滞下来,渐渐变成黏稠的胶冻,将人裹在里面,不能呼吸。
石若川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撕破这一室的寂寞。
暮色四合,他眼中的陆宁天变得模糊起来,忽然之间便惶恐,是不是自己无意之间就会再一次地把这人丢掉,再也找不回来呢?
他害怕起来。
这时候,灯掌上了。
在蜡烛摇摇晃晃的阴影里,陆宁天咬着下唇的脸变得温柔忧郁起来,那唇上有了鲜红的干涸的血迹,石若川心疼起来。
他笨拙得抱住他,却被那人结结实实的甩了一巴掌。
"放开我。"陆宁天不看他,冷漠的转过头去,"放开我。"
一时间,石若川只觉得心里面汹涌的火顷刻冻结,他顾不得去想什么对与不对,这火冻结,却更汹涌。
他只是想要他,心里的欲望叫嚣着,相形起来理智如此渺小,竟无可阻挡。
顾不得怜惜,他拥抱上这瘦弱身子。
陆宁天只是不挣扎。自己个儿听着心里什么东西,本来以为已经碎干净了的,又再一次片片粉碎。
我曾经以为能够自己医治好自己的,谁知道你偏生是不饶过我。
这心里凄凉的笑着,说着。
身体已经被熟悉的抚摸和亲吻惹起了火,可是心却依旧冷着冰着,这千年的寒冰一旦冻结,便是怎么样也不能被融化的。
石若川挑逗着这身体,就装作没看见那人的拒绝和冷漠一样,他的手抚摸过曾经被自己刺穿了又再一次长好了的小小乳头,让它们在自己手心再一次试探着开放成岩红的小小花朵;他的唇舌在他的喉结上轻轻重重的咬噬着,让那人自咽喉之中发出呜咽的呻吟;他股间急切的欲望摩擦着那人的小腹,变得更加灼热......
一瞬间错觉,他只是觉得这么些年都没有经过,这只不过是那年春天,这人住在宣化,总是蹙着眉看着自己,闲下来也会在几前写些东西。
原来,我们之间这么些年,不过是枉费......
贯穿陆宁天的时候,石若川的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这么想,却被自己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太子哥哥。"严贵妃看到眼前那坐在院子里看面前木槿花的男子,忍不住低声的喊。
昨儿个便听说石若川下令将宣化的门槛全都给锯了,心里模模糊糊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一早就跑了来。
陆宁天看着她,淡淡的笑,他用温和的语调叫她。
他说:"严嫣,好久不见,你可好......"
严贵妃突然就和孩子一样,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我很好......"一边哭一边说着,却用的是欢喜的调子,"我很好,我很好......"
一句话说了十几遍或是几十遍,这时候严贵妃的心里时光缓缓回转,自己再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堆砌起来的贵妃娘娘,自己只不过是那束着丫髻的小女孩儿,在御花园里和陈婉容,和她的太子哥哥一起嬉戏。
那时候曾经天真的盼望着长大,总以为长大之后便可以成了你的新娘跟随着你,如同当年父亲跟随着你父皇去打下那广袤江山一样。可是谁会知道,成长的路上荆棘丛生岔道遍地,我们早就已经找不到自己从前所做过的那些梦了。
在这深宫之中,严贵妃想着,我一共是哭了两回的。
那一次婉容姐姐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世界一瞬间晦涩难懂,那汹涌的泪水仿佛是用来祭奠曾经干净的少女时光。
而这一次见到你,我才明白,原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泪落下来的时候心里面一片空白,就像什么东西被生生地剥离了身体,现在我才知道,不论什么,都回不来了。
夜幕渐渐拉开,在偏殿的林池只是觉得冷。
他把殿里的蜡烛全都点燃,却依旧抵抗不了那种刺入骨髓的寒意,这身体叫嚣着渴望着被进入的粗暴的温存。掐指算算,石若川已经有十天未曾到他那里就寝。
这十天,石若川每一日下了朝便迅速的前往宣化,这心里有渺茫的希望,即使看不到你的笑,能远远看着你也是好的。
于是他就站在宣化殿外,远远的看着那人赏花,自宣化开着的窗子里看着那人悬腕写字,欲望在心里烧,他却强自压抑下来,这珍爱的,连手都不舍得碰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夜里,披了厚厚衣衫的林池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最后,他猛一闭眼。
手里那颗衣带上浑圆的珍珠被捏碎,一粒黑色的丸药出现在林池手中,定定地看着药丸,林池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笑。
他方散荼蘼
石若川听了侍从的禀报急匆匆赶回宣化的时候,并没想到是这么样的情景。
那宣化殿里聚了许多人,太医在一个劲儿的忙乱着,他努力看,可是人围成一圈子,她看不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这场景一瞬间撞进眼睛里,刺得瞳孔生疼。
他只是不敢相信。心里千百个疑问叫嚣着要冲出来。
站在宣化殿外,手攥得生疼,那殿门已经没了门槛,可是他却突然觉得面前横亘着的是巨大的阻碍,一时间竟然跨不过去。
却觉得面上冰冷的水纵横着,伸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这泪水糊了眼睛,他却好像看到了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想要握住的手始终握不住,想要留住的人始终留不住......吗?
这心里鼓噪着惨叫着呼喊着,石若川面容惨白,无力的滑坐在宣化殿外门廊之上。
却听见轮椅滑动的声音,声音在他面前停下。
他抬起头,却对上陆宁天痛楚眼神。石若川不由得一惊,却也兀自糊涂,不明白这事情经过。
"是嫣儿。"陆宁天声音低沉,"你去看看她好了,她一直想着你呢。"
石若川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跟着陆宁天进屋,脑子里翻腾着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到了近前便看见严嫣唇边紫黑色血迹,脑子里轰的一声,这几年的事情翻涌出来。
一开始她不喜欢他,他明白,却不理会,那几年正为了另外的一个人绞尽脑汁,心里哪还有地方放这样的一个女人。
可是,原来我们都不明白,石若川心里忽然绞痛,有些时候,会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爱上错误的那一个人,之后遍地荆棘,万劫不复。
你何苦爱上我?石若川心里挣扎着喊着。却不由自主握上严嫣渐渐冷下去的手,那手上还有一道深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她的生命在等待之中已经流失殆尽,石若川忍不住呜咽,发出野兽受伤时候的声音......
"是谁?"过了好一忽儿,石若川冷冷的问。
那话语里简直不带一丝一毫的烟火气,这话语的主人仿佛已经化身修罗。
在一旁角落里瑟缩着的林池不由得一颤,手肘碰到了灯架,发出清脆的声音。
石若川慢慢的看向他,对着他笑。
笑容嗜血。j
"做得好。"石若川走到林池身边的时候林池已经全身吓得僵硬,"你是不甘心么?那么好直接毒死朕便罢了,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来,果然......"
声音被动作取代,他狠狠的揪起林池的衣领,将它如同破旧的布袋一般摔向一旁。
林池昏过去。
"你又何苦为难他。"陆宁天冷漠的说,"不过是生死由命罢了。"
石若川回转身,难以置信的盯着陆宁天的脸。那脸上不见丝毫的悲伤,却有一层疏离淡淡的冒出来。
石若川害怕起来。
"那是嫣儿啊。"他抑制不住,对着陆宁天咆哮,"和你一起长大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样无动于衷?"
"那要如何?"陆宁天声音略略嘶哑,"这一切因我而起,或许,我把它终结了就好了。"
石若川的眼睛只捕捉到一瞬的闪光,而当他扑过去的时候,那闪光已经没入了陆宁天的胸膛......
鲜血再一次的染红衣衫,石若川几近崩溃,那些场景一幕一幕的在他眼前反复的回放,那悲伤的脸,那决绝的脸,那寂寞的脸,那在情欲灼烧之后破碎的脸......
这匕首在他胸口闪着寒光,石若川手足无措,他只是盯着陆宁天的脸,死死盯着,还怕有那么一瞬眼,这人就逃跑了不见了。
太医们纷纷赶来处理,急救,止血,最后禁卫军总管于凌强行将自己的主子拖到一旁。
石若川只是痴痴呆呆的,看着那人虚弱身体,这身体里怎么能有那么多血,一个劲儿的流着,流得我心都要碎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禁卫军总管于凌在地牢里对林池说。
"我只是不甘心!"那人这时候显示出了自己的尖牙利齿,这是嗜血的凶猛的小兽,当于凌第一次听完那天发生的故事的时候便这么想。
讲完这故事的是严贵妃身边的侍女,故事开始时,她已经满脸泪光。
那天严贵妃一如从前一样到宣化殿找陆宁天聊天,两人讲着少年时候朦胧的旧事,言笑晏晏。
却有人禀报林池来访。
陆宁天微笑着请他进来。
甬一进来林池便感到深深自卑,那人白衣胜雪,微笑坐着的样子如此的妥贴,相形之下自己便卑贱到尘土里,无可翻身。
或许,败在这样的人手下也不能不说心甘情愿,只是林池却不能。
他便是那寒夜寻觅细微火光的幼兽,谁能让他眼睁睁看着这温暖转瞬即逝?那越国十几年的宫闱争斗生活教会他的便是狠辣,那种不吃人便会被人吃掉的生活,林池早就数不清自己脚底下有多少人的呻吟和苦难,他只是知道,自己要拼了命的活下去。
于是尽管手颤颤的,依旧送上那一只白玉瓶子去,菲薄的瓶子摇晃着透出里面的玉液琼浆。
"这是什么?"倒是严贵妃先有了兴趣。
"回贵妃娘娘的话。"林池规规矩矩,"这是小的家乡特产的桂花酒,还请两位品尝。"
"哦,拿来我看看。"严贵妃笑着自托盘上拿起这一瓶酒,林池的手心渐渐沁出了汗。
拔开瓶塞,浓郁的桂花香散发出来。
林池暗自放心,那药丸本就无味,溶在这香气浓郁的酒里更是遮掩的完美,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在害怕之余也不由得偷笑。
"看来是好酒呢......"严贵妃笑着,双眼就像那弯弯的月牙儿似的,拿起托盘上的白玉杯,给自己斟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