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上,众人祝福著,我淡笑,心里却没有一丝欢愉。"夫君可是不喜语儿?"那女人忽然道,我顿了顿。怎会?这是我的儿......我怎麽会不喜......抱过那襁褓中的孩子,我轻唤:"语儿。"
这是我第一次唤那娃儿。
但是,我却猛然想起。
我没有...
没有给那孩子......起过名。
那孩子,没有名。
"语儿......"我唤。
那一刻,我仿佛瞧见,那瘦小的身影。
"语儿...语儿......语儿......"我不断轻唤。
"夫君、夫君。"
我看著身边那娇柔的女人。
忽而,我不知道,自己唤的,究竟是谁。
我记得......
每日,我都会到府里最隐蔽的地方,在那简陋的房,亲眼看著那孩子喝下那碗汤药。有些时後我来得早,便让那孩子与我说话。他话说不整,断断续续,我瞧著他身後的梅树,让那孩子以为我在看著他。
可笑,就连多瞧他几眼,我便觉得万分恶心。
"爹...先...生、生教、教、教我......"他依旧说著,似乎很开心,却不知,我心里越发烦躁。可只要想到那男人,我硬是压下心里的不愿。这事儿只有一些心腹知晓,再来便是那个老狐狸。我让长老给那孩子做了教书先生,心中倒是明白,那孩子愚钝,也只是希望他能稍认几个大字,说几句像样的话儿,以免到时坏了事。
"此子...朽木难雕,族长还是别为难老夫了。"
我冷笑,也就真没再为难那老狐狸。心中想来,倒也真是预料之事。我转头,正巧瞧见那孩子躲在一角,他一幅害怕的模样。那几日,他格外小心,比之平日,更是乖僻非常。我明白,他故作乖巧,实则是怕我将他赶了出去,只是他不知,他此番作态,更是惹人生厌。
好几次,瞧那畏缩小心的模样,我都恨不得甩袖而去,瞅著他只是污了我的眼。每回,只要瞧见他喝下了那碗汤药,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一日,我早早便让人备了汤药,让他喝下去。即使明白,这药空腹喝下,夜里只怕腹部是要受绞痛之苦。但我更明白,对那贱儿,不需要怜惜。看著他皱眉喝下,我便移步而去,即使听见身後,那孩子跑入内室,不知急急取了何物。远远听见他唤了声──爹,我已经站在门外,如往日般,让守卫将门上了锁。
那夜是我诞辰之宴,皇族人士亦来祝贺,可那个男人──!他一脸颓废,倒真没了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我冷冷一笑,却清楚地瞧见了他眼里的眷恋。我心里怨愤,只暗暗聚了气,他是知我极恨他,不多时便也离去,可却送上了贺礼──那女人的人头。我见他狂笑而去,长老万般阻止,就是不让我与他玉石俱焚。
我怨恨非常,只听长老道:"这妖女也是该死,如今他们血亲相残,我琼氏一统武林之事,已经不远。"血亲相残。我冷冷一笑,还不够...还不够──!
就这些...不足以抵我所受之屈辱,那男人曾当著众师兄弟面前,折辱於我!如此,怎能让我就放他逍遥快意──!
那夜,我走到那孩子房内。果真瞧见,那孩子因疼痛蜷缩成一团,额上尽是冷汗。我上前,伸手,恨不得就此捏碎那细瘦的脖子......突地,那孩子睁开眼。我瞧著那双眸子,清澈无波,他却拥了上来,双手环著我的腰。"爹爹...爹......"
这会儿,我笑了。
我没推开他,反之,将他压在身下。
他眼里有著惊愕,却在下一刻,露出痴迷的模样,我心里厌恶,心中却想──狠狠地、从这孩子身上讨回来。既然那家人对我不义,这孩子......他瞧著我,竟然...竟然自己贴了上来,展开了身子......
果真──!这贱儿身上,体内流著的是那淫乱的血脉!
将他的身子扳过去,紧紧按著他,我不愿瞧见那令我作呕的嘴脸,只随著欲念,贯穿了他。他身下已经流血,看著那红艳的血,我微微一笑。还不够...还不够的──我受的屈辱,不止这些。他伏在床上,我却明白,身下这污秽的身躯,迎合著我。我冷笑,真真是淫荡的贱种!
我泄了忿,便起身披上了外衣。瞅见那床上的孩子,身下惨不忍睹,一脸惨白,咬破的下唇血迹斑斑。我忽而一顿。
却在下一刻,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我再也没去看望那孩子,只命人要好生看视。我已经等不及,便加重了药量,即使如此,他的身子会因此而败坏。"族长,这剂量再加下去,是要折寿的。"那慈善眉目的医者缓缓道,"族长,那是...您的亲儿......"
我没有如此下贱的儿子。
我琼氏没有这样的子孙。
如此,一日又一日。我几乎要忘去他的模样。
我记得,那一日,我亲身前去,只是想要亲眼一睹那奇药的成效。还未走入,便听见那声音。
"爹...是不是很忙?......"
没有人回应。
"爹会不会来......?"
我眉头微微一蹙。
沉默良久。
"明天...爹......"
"我想爹爹......
"能不能和爹说...来看...看看我..."
我身子轻轻一颤,就是我自己,也没有察觉。
"就一会儿、一会儿......行麽?......"
我想了起来,已经有一年,我没去瞧那孩子。
我看著那道锁,唤人,将它打开。
缓缓,推门而入。
□□□自□由□自□在□□□
"夫君。"
我抬眸,瞧著她。
"这房子是......"她是个婉约动人的女人,只是,我娶她,是为了琼氏。
"出去。"我冷声道。
她猛然一顿,却也真是没敢越矩,领了下人离去。我喜於她的乖巧,却没让她在我的宅邸摆著郡主的架子。
我走入那空了许久的屋子,已经布满了尘灰。
目光,停留在那张小椅子上,缓缓地,别过了眼,却瞧见那成旧的卧榻。
从以前到今时,这房子便是如此简陋。那一刻,我却想起了那双眼眸,受宠若惊地瞧著这房子,一遍又一遍抚摸著那於他人而言,冷硬难卧的床榻,眼里尽是满足。
看著那张床。记忆,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那狂乱的夜,身上那消瘦的身躯。我走近,似乎瞧见了什麽,我翻开了那枕子。
一张泛黄的纸。
上头的字......
我摊开来看,仔细一瞧,却是......说不出话来。
"寿"。
一个寿字。
歪斜难看,却还是看得出来。
隐约,记了起来。多年前,辰宴之前,手下的人上报,说那孩子...在桌前练了两日的字。
当时,没多细想。隔日,我急急走了。
那时候......
那时候......
『爹──』
我猛然转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记得了,那时候,我站在在门外。
那孩子......
我看著这字,顿时,什麽...涌上了心头。
那时候,他是要将这字...送给我麽?
我还记得,那时候,他连只笔都握不稳。
他练了...练了两日麽?
我抬眸,仿佛瞧见了,那身影。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那小小的身影,坐在小椅子上,似乎在看著那门栏,等著些什麽,很久、很久......
铜镜里头的倒影,瞧见那孩子惊愕的模样,手一抖,那铜镜边滑出手,碎裂。他呆怔地站著,瘦小的身子不断颤著。这屋子里我都没让人置著镜子,也就今日,他清楚看见了自己生得何模样。
我冷笑,上前,轻轻握住那颤抖不已的双手。立时,放开。那双手,看著便嫌脏。我让一边的下人将他扶了起来,那孩子缓缓抬眸,瞧著我,颤颤地,一句话也没说,眼里......泪珠子打转著,似是只要轻轻一碰,便会落了下来。
"爹......"
他唤,那语里浓浓的痴迷让我为之一醒。万万不得,被这贱儿迷惑了心智。
"听话,替爹做一件事。"
我微微一笑,他怔怔地瞧著我,似乎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只是伸手,正要触及我的时候,我眉头微蹙,稍退了一步。他大震,猛地上前,一双小手死死抓著我的手,不断点头。那双手,冰凉入骨,上头是尽是难看的茧子。
缓缓地,不著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
"将这些粉撒入那人的酒里。"
我淡然道,那孩子茫然接过,却在看著我的时候,乖巧地点头。我在心里冷笑,只道:"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这毒会满满噬入那人的体内。"我要让那男人── 一无所有!如此想来,我心里实在愉悦。
抬眸之际,瞧见他苍白的面色,还有,眼里深深的依恋。
我不悦。那目光,让我觉得刺痛。
却依旧违心道:"等事成了,爹便去接你。"
渐渐地,那孩子笑了起来,重重地"嗯"了声,眼里满是信任,以及看不清的恋慕。
我让人将他带了下去,那孩子不断回头。仿佛在期待些什麽。
贪婪、愚蠢......
一个贱种,却有著如此越矩的妄想。
我抚著胸口,却久久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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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抱著怀里的孩子,莲步而来。
"爹!"
孩子灿烂笑著,跑了过来,我伸手搂过。看著孩子天真的笑颜,目光不禁柔和。
"族长过於疼宠少主子了。"一旁的下属调侃道。"可不是麽?族长疼儿子是出了名的,要不你去试试欺负少主子,瞧族长不活活刮了你。"
"这可是族长的嫡长子,族长自是视若珍宝。"
视若...珍宝。
那女人掩嘴笑著,却难掩眼里的自豪、得意。我别过眼,怀里的孩子扯著我的袖子,"爹,我们去放风筝。"孩子柔溺的嗓音,我只微微一顿。
"小孩儿都是好玩,别著可是要别坏的。"
我缓缓颔首。
看著孩子在风中追逐著、奔跑著,笑容在脸上漾开。我远远瞧著,目光顿时一瞬。
我记得,那道厚重的锁。
我让人...将那孩子锁了起来,不想让他人瞧见,我的屈辱。每日每夜,锁著,就在那狭小的屋子里。那孩子关在里头,让下人看著,一步也没让他踏出去。如此,便是一日、一月、一年......
我转头,似乎......瞧见了,那细瘦的身影。那小小的身影,沉静地蹲坐在一角,似是艳羡地瞧著那奔跑的孩子,那小脸上,满是落寞、孤寂。
我抚著额,突地,一支手碰触著自己。我猛地甩开,抬眸,瞧见孩子摔在地上,眼里含泪,见我瞧著他,泪水便落了下来,委屈地哭叫著:"爹爹坏坏──!坏坏!!"
孩子哭闹的声音,那女人远远上前,抱起了孩子。"语儿,乖啊──乖语儿──"
封尘的记忆中,那些粗俗的汉子,压著那孩子。我远远坐在上座,漠然地瞧著。听著那男人得意的笑声,那孩子无力抬头,小脸上尽是泪水,痛苦地蜷缩著。我冷眼瞧著如此不堪入目的画面,手中的剑,几乎要出鞘。
既然活得如此不堪、卑微、痛苦,何不一死了之。
那孩子昂首,颤抖著,无力地任身上的汉子玩弄著。
爹......
他唤著。
爹......爹......
却被那大厅中刺耳的狂笑声掩盖。
我闭目。
你不该,不该唤我爹。
你不配...你不配......
你只是一个下贱的棋子。
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一个,随手可弃的棋子。
除却这些,你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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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您这些年是郁结在心,这几日,想来是过於操劳。"那年迈的医者淡然道。毕竟,还是从小便服侍著我长大的,我对他,比之别人,更为宽容。
"唉......"他叹气,随即道:"少主子虽然还小,但族长还别过於纵容,那孩子,过於骄纵了些。"静默良久,他突地道:"族长还记得否......"
"说来,这事儿,也有八年之久了。"
我猛地站了起来,他只瞧著外头,那棵苍天大树,缓缓道:"族长,去瞧瞧罢。瞧上一眼也好。"
"那孩子就在那树下面。"
我徐徐抬眸。
"老夫明白,老夫擅自将那孩子的尸首从乱葬岗带了回来,自要受罚。只是......"
"那孩子...老夫虽没瞧上几次,到底...还是个可怜的孩儿。"
"那孩子毕竟......唉──"
我厉声喝道:"够了!"
医者沉默,随即道:"族长,老夫也活得够长了。"
"有些儿话,老夫不得不说。"
"够了够了!"我大吼。
"少主子是您的儿。"
"那孩子......不也是麽。"
不也是麽...?
......
『爹......』
我手中的嶔玉剑,斩尽师门同宗子弟,联手各大派,轻而易举地将那可恨之地陷於火海之中。冷眼看著那些丑恶之人四处逃窜,我恣意斩杀,却始终没见到那该死的男人。逃了麽?......罢、罢。
火势越发猛烈,我手中的剑,亦是染上血红。走到深处,我缓缓抬眸,不知不觉间,竟是又走向当年那破旧的小屋。那孩子......会不会在此?思及此,我不由得自嘲一笑,怎可能?该早是让人玩死了罢......
胸口,却是微微一窒。
鬼使神差地走近,却见,那个男人扬起掌,就要──往那孩子的头颅劈下。"沐儿──!"那男人已是癫狂,我手中的剑猛地一挥,艳红的血,溅了那孩子一身。我冷漠地瞧著那颤抖的孩子,他看著我,原是写满恐惧的双眼,渐渐染上欣喜。
"爹......"他唤,蹒跚上前。"...爹......"
我将手上的嶔玉剑扔向他,这原是他们的东西,我这便还於他们。
看著他呆怔的神色,我森冷一笑,"自行了断罢。"
杀了你,只怕还污了我的手。
"爹......"
我不是你爹,从来都不是。
从远处,看著那大火吞没整片山岭。师门宗人,无一幸免。那孩子,该也是葬身於火海之中。
我的心,似乎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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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门,我迎接著那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女人。目光略过那配行的队伍,我猛地一怔。我瞧见,那最角落,一个衣裳褴褛的孩子。只是,那张脸......烈火烧伤的痕迹,已经逐渐溃烂。
为何...为何还要寻到此处!
为何──为何还要让我想起,那屈辱的岁月!
为何......
他成了府里最低贱的下仆,那是我示意的。
他终日挨饿受冻,那是我示意的。
他受尽打骂冷眼,那是我示意的。
只要他离开,前事...我亦能忘去。只要他能离开......
大婚之日,我站在上头,眼里映出一片艳红。我微转过头,便见到,那瘦小的身影。我挽过可人的妻子,无视那哀戚的眼神。再转头,他已经悄然离去,步伐缓慢迟钝,我记得...手下的人曾说,那孩子的脚筋,曾让人生生挑断,再接上去,而後再挑断,反反覆覆。
最後,那个夜......
走罢......
我挥出一掌,几乎...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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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睁开眼。
一人也无。
转念一想,才忆起,自己此刻是身中奇毒,旁人皆不得靠近,唯有医者每日子时前来。就是那女人,也未曾接近於我,只拉著孩子,半步不敢接近。
我的时日,无多了麽?
我如此想来,却是因为,我瞧见了那站在门栏处的身影,那瘦小的孩子。毁了的半边脸,丑陋不堪,他远远站著,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而後,缓缓走近,我厉声大吼:"滚──!给我滚──!!"
他猛地一颤。我再抬眸,那里一个人影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