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你的。"我掐了一下他的腰,"今天头一回,为你破了例了,少占了便宜卖乖。"
"我哪里占了便宜?占了便宜的不知道是谁。"他又笑,"很公平啊,我也为你破了例。"
"什麽意思?"我神清气爽,毫无睡意,就随意地跟他搭话。
"我从来不在下面哦。"他背对著我,缓缓说。
我震了一震,觉得有点愧疚,就把他翻过来,亲亲额头,按在怀里。
"还好吧?"
"嗯,还好。"
彼此无话。
又过了很久,他缩在我怀里,轻声道:"你没想过找个伴麽?ONS总归不安全,碰上不合适的人或者是不干净的,又麻烦。"
"找伴儿?找谁?你?" 我笑起来,搂他紧一点。
"有这麽好笑麽。"他闷闷地抗议了一声,翻过身去。
"不是好笑。晴言,别对我有奢望,我不是个能稳定下来的人──不管是跟女人还是跟男人。"
我尽量温和地说著厚颜无耻的混账话,可他也没再言语。
我看他情绪不好,就晃晃他,没话找话地招惹他:"晴言,你说那天你背的儿歌是我教你的,什麽时候?"
"那不是儿歌,是课文。"
"课文?"
"一年级的课文。"
"我教你的?"
"......也不算是。那天老师去地里赶农活,不愿意上课,你不是班长麽,他让你替他教我们。"
"哦......民办教师是这样的啦。可我不记得......"
"你记得什麽?"他打断我,"不过我也记得的不多,学过那麽多课文,只记得这一篇而已。"
我眨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这麽说来我比较适合做老师......小学老师,哈哈。"
"什麽老师,别逗了成不成。"他扑哧笑起来。
"又怎麽了?"
他翻过身来,看著我笑。
"嘉杰,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打架......"
"抢老鼠那次?"
"不是,"他笑得很欢实,"小学的时候吧,没有几家有电视的,你家有。有一次你到学校里说,看了一个特别好的电视连续剧,叫......叫《围墙》。"
"啊?"我汗颜,"......是《围城》吧?"
"是啊,我也这麽说,然後你非说我不对,把我摁在烂泥巴里揍了一顿。"他慢悠悠地说,从眼角瞄我。
"......有这事?"我脸皮直抽。
"反正你都是不记得。"他忽然有点低落,转而又笑了,"打完架还问我服不服,我说不服。你晚上回去又确认了一下,晓得自己错了,第二天......"
"找你认错了?"e
"才怪,"他轻轻哼了一声,"又揍了我一顿,比头天还狠。"
我窘得不行,却隐隐记得还真有这事。但还是不想认账,干笑著说:"哪有这事......"
"怎麽没有,只是你不记得。"大概是他觉得无趣,便又把身子翻过去,背对著我,"反正我就是被你压的命。"
"原来我小时候这麽浑!你怎麽不找人打我一顿?"我谄媚地去摇晃他的肩膀。
"没钱。雇不起打手。"
"嗨,什麽打手,吆喝几个朋友放学的时候拦住我揍呗。"我故意逗他。
他愣了很久,才闷闷地说:"我没有朋友。"
"哪会?"
"谁愿意和一个从小没爸爸,妈妈拾破烂的脏小孩交朋友?"
我黯然,不知道再说什麽好,叹了一口气,放开他,靠在枕头上,看天花板。
"对不起,"他又转过身来,贴到我身边,"不该说这些。刚才我说的,你好好想想。我是真喜欢你,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都说了我不做那种事情,稳定交往那种事。"我被他的话惹得什麽兴致也没有了,便冷冷道。
"没有关系,"他离开我远一点躺好,慢慢闭上眼睛,"指不定有一天,你会再为我破例一次。"
"你不如指望点别的。"我哼出一句话,也闭了眼睛。
难得赶个周末,不对,难得赶个不用加班的周末,我一觉睡到大中午。
多年的好习惯,爬起来就先去洗手间叼牙刷,洗漱完毕,打算继续趴会儿床,忽然想起,昨天上床的时候,好像不是一个人。
这一惊,醒了一大半,神志清楚些,才听见厨房里有声响。
我贼头狗脑地走过去,小心地确认。高晴言神清气爽,站在炉灶旁边,正在煎一只鸡蛋。
"嗯,马上就好。"他顺手把蛋盛到盘子里,"醒得很是时候啊,闻见香了?饿了?"
我觉得他这样多少有点奇怪,好像他是我家的主人一样。我心里不大自在,就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高晴言笑一笑,快手快脚地把鸡蛋和烤好的吐司端到饭桌上。
"你这里怎麽什麽都没有?凑合吃吧......好像冰箱里有牛奶。"
"我知道。"我心里头反感,面上就有些冷淡。
高晴言愣了一愣,还是笑了,擦擦手说:"那你吃吧,我回去了。"
"啊?"
"我说,我回去了。"
他走到门边换好鞋子,又抬头笑一笑,打开门走了。
而我愣在桌边。
奇怪,分明我是希望他走的,他爽快自觉地走了,我反倒心里有点不痛快。
我想了一小会儿,还是走去卧室拿了手机,拨号。
"喂?"
"高晴言......"
"怎麽了?"
我深思熟虑了很久,拐弯抹角地问:"你走到哪儿了?"
他笑。"刚出你们小区。有什麽事?"
"啊,你回来一趟呗。"
"嗯?做什麽?我忘带了东西?"
"没有。回来......呃,睡觉?"
他又笑。"我睡够了,你吃饭吧。"
"那你回来陪我一起吃。"
"为什麽?"
"不为什麽。"
"不为什麽是为什麽?"
"哎!"我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口气很别扭受?"
"哈,别扭的不知道是谁。"他轻快地说,犹豫了一下,反问我,"富嘉杰,你最後一次认真谈恋爱是什麽时候?"
"关你什麽事?"我掐掐手指,嗯,六七年前这麽久麽?
"不关我什麽事。那就这样,我走了。"
"哦。"
他没多说什麽就挂断了电话。我看著空空的房子和桌子上的早餐,忽然觉得有点闷。
《流年》一二
高晴言的身子用起来很舒服。而高晴言的态度更是让我欲罢不能。
总是适可而止的笑著,恰到好处的不粘腻。如同清爽的秋风一样,吹出满天干净无暇的湛蓝。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干脆利落,比任何人都不拖泥带水。
这本来正是我想要的,然而却不知怎地让我无比失落,如同做爱做到一半的憋屈。
原来人到底都是贱的,温凉冷热,怎麽都是个不知足。
要转让旗下的一个控股子公司股权,事务部拟定实施方案,全心全力整整忙了好几个星期,有几天恨不得吃住都在公司。高晴言新官上任,更是不肯放松一点点,把我的千般暗示万般挑逗都看成过眼的浮云,甚至懒得伸出一根小手指挽留一下下。
我难受的要命,就差厚颜无耻地跑去质问他,有你这麽喜欢人的麽。
想想算了,我又不是要跟他谈恋爱,再说,咱也丢不起那个人。上赶子追别人的事,老子早八百年就不干了。
心情郁郁,还有推不掉的饭局要参与。半夜三更,喝的晕晕乎乎才散场,拦了辆出租车就睡在後座上。不晓得过了多久,司机把我叫醒,睁眼一看,才晓得醉倒之前报的是家里的门牌号──爸妈家的门牌号。
夜风一吹,脑子稍微有些清醒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摸出钥匙,抖抖索索地开了门。这个时候,爸妈都已经睡下来,没开灯。
我摸黑上楼,钻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一下子扔在床上,头疼欲裂,许久不能睡著。
我爬起来打开灯,走到书架前。眼光滑过一排排书脊,忽然停下来。书架上放著个金属相框,相框里是我和谭波他们的合影,大学毕业的时候。
我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忽然心里一动,拉开柜子,翻腾了许久,终於翻出了旧旧的相册。一页一页翻过去,童年的照片是极少的,那些黑白色的明暗里,找不到高晴言的影子。
我想了想,又翻出初中毕业照。一色的蓝色校服,一张一张严肃端庄的脸,幼稚得让人忍俊不禁。这照片拍出来就给我扔到相册里,从来没有看过。我手指点著,一个一个检阅过去,如今能叫出名字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指尖停了。
高晴言。年少的高晴言,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我眼前。
小小的,清瘦,留著在男孩子里算是比较长的碎发,嫩生生的脸,有些拘谨地微挺著胸膛,稍稍偏了头,抿著薄唇,眼神倔强。和现在谦和温良,踌躇满志的高晴言不同,看起来竟然是个很有些阴郁的少年。
我实在是有些高了,看著看著竟然就呵呵呵笑起来,坐在床上捏著照片,乐个没完没了。
"谁......"老妈趿著拖鞋,推门进来,"小杰?你怎麽,什麽时候回来的?"
"呵呵,"我扬起手里的照片,"妈,你来看。"
"看什麽?"老妈打了个呵欠,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拧了一下我的耳朵,"又喝多了,你!"
"妈,别闹,"我躲,把照片搁在她眼前,"看看这个,是不是好像摄影师欠了他钱的模样?看著苦大仇深的表情......"
"这不是你初中的毕业照麽?"老妈拿过照片来,仔细端详一番,"这个姑娘是谁?嘿嘿,别跟我说是你小子的初恋哈。"
"什麽啊,"我一把抢过来,点著他的胸膛,一字一顿地说,"这个是......高、晴、言。"
"啊?我看看,我看看。"老妈又伸手来抢。
"啧!"我把照片换到左手,拿得离她远远的,"你看什麽?他是我的!"
"什麽?"
"......照片。我说,这是我的照片。"
"臭小子,跟亲娘来这套,要不是老娘生了你,你有个鬼照片!还不知道在哪个庙里当小孤魂儿呢现在......起来起来,洗洗干净再回来睡。"
我不多话,翻个身把照片压在肚子底下,呼噜打得震天响。
老娘掰了我半天,我只装死狗,她连著打呵欠,实在是困得不行了,给我拉上被子轻脚出门。
我惊出一身的汗来,趴著也不敢动,听著老妈的脚步声一级一级下了楼,才翻身起来,把照片小心地塞进公文包,钻进浴室冲了个温水澡。泠泠水声里,又想起那个湿热顺从的身子。
我是被下蛊了,还是中了什麽邪?高晴言这个妖孽!
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早上起来更是头疼得厉害,但还是不得不按时去上班。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吞了一片阿司匹林,头疼缓和了些,疲乏就缠缠绵绵的绕上来。我打电话跟沈恪知会了一声,又交代王晓佳几件要紧的事,说除了这几件事都不要叫醒我,然後锁了房门,直接睡在沙发上。
终於能睡著的感觉,真的是挺好的。
被沈恪叫醒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本来三点锺有会的,讨论事务部的实施方案,可沈恪见我睡得沈,就自作主张把会议往後推了半个小时。我有点恼。因私废公,实在是不应该的。
高晴言西装革履,袖口挺扩,挥洒自如地做著说明和报告,堪称完美。自信满满的神态,更是颇有说服力。眼光偶尔扫过我,也带著职业化的谦恭,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暧昧意思。我低头,翻阅面前的实施计划书。
高晴言解释完毕,沈恪稍稍问了几个问题,便点头同意了,转头征求我的意见。
"这就是你们做的方案?"我皱了皱眉,摇摇头,有些严厉地说,"我觉得还可以商榷。"
短暂的冷场,刚才还笑容洋溢的一张张脸,瞬时降下温来。
"您觉得哪里有问题?"高晴言诚恳地看著我。
"有没有考虑过做事情的目的是什麽,这个目的正确不正确?另外,你们考虑到这个项目特殊性了吗?考虑到怎样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了吗?还是说,只要按照上级的意思按部就班的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得过且过?"
"那您的意思是?"
"拆。"
不是不能说明白,只是想考考面前的新任经理和事务部的职员们,到底有多少水准。
高晴言沈思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有道理。"
"说来听听。"
"这次转让标的本身有比较大吸引力,但是因为数额比较高,所以限制了市场参与度。把股权拆分转让,就可以吸引更多中小投资者的关注,容易形成竞价,最大程度上实现价值。"
"还有呢?"
"本身这次转让股权的目的是为了回笼资金,但实际上,继续持有股权还可能有一定的升值空间,先转让一部分缓解燃眉之急,保留部分股权可以审时度势,再做打算。"
"还有?"
"现在我们是绝对控股,计划得当的话,出让部分股权依然可以占据相对控股的地位,不影响对公司的控制力,保留优先购买权,今後再回购股份的时候,占有一定的优势地位。"
"不错,"我真心赞许道,"增加的成本和风险在哪里?"
"风险?"高晴言又想了一下,小心应对道,"两次转让之间的......损益。"
我点点头:"是一部分,还有呢?"
"还有?"高晴言摇摇头。
"资产评估的费用,"我微微笑,"还有产权交易所的费用。高经理,勤俭持家,账要算得明白才好。"
"我知道了。"高晴言点点头。"可是,集团的意思是全部转让,我们这样打算,会被批准吗?"
"不试试怎麽知道呢,"我靠上椅背,"先做草案吧,一起报上去,需要的话,我再去谈。"
我抬腕看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於是笑著说:"辛苦各位了,今天都回去好好休息吧,下周开始拟新的实施方案。没事的话,"我看看沈恪,他点点头,"散会吧。周末快乐。"
人陆陆续续走光了,空荡荡的大会议室里,只剩了我和沈恪。
"不错嘛,"沈恪意有所指地笑著看我,"好默契啊。"
"啧,你能不能有那麽一次,不要把公事和私事混在一块谈?"
"好好,算我错。晚上有几个朋友说去酒吧玩,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头疼,整理一下材料,待会儿直接回家睡觉。"
"那我先走了,别回去太晚,记得锁门。"
"我知道了,你走吧。"
沈恪走了,我双手撑住脑袋,深深呼吸了几口。想想这次实在是得罪了高晴言,当著那麽多上司下属的面,直接驳了他的辛劳成果。
轻轻几声叩门,我转过身去,高晴言靠著门边,看著我。
"能进来麽?"
我点点头。心里想,他如果也和沈恪一样,我当场就要和他翻脸了。沈恪毕竟是沈恪,而他高晴言只不过是个高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