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第一~四卷）————叶非衣

相爷领著柳西河出去後，小心问他："在夏阳家，乐正都跟你说了吧？"
柳西河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相爷点点头："我亲自带你去少微那里，免得路上又出什麽岔子。"他走得很慢，顺便和柳西河说上几句，"在少微身边一定要多留一份心，最近府里很多怪事都是冲著少微去的，夏阳乐正也来看过了，结界没有被破坏，那就是人为的了。"
"嗯，我知道了。"柳西河答得沈稳，却忍不住还是问了，"为什麽找我，夏阳隶祀和凌琰已经回来了，找他们不是更好吗？"
"西河啊，整个绍陵有哪个人不认识隶祀那个小鬼和凌琰的啊？若是让他们陪著少微，那不就打草惊蛇了麽？你是头次来这里，隶祀是你的朋友吧？"
柳西河迟疑了一下，朋友？他和隶祀、凌琰他们称得上是朋友麽？
相爷见他沈默，以为他是默认了，於是接著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信得过你！"
"那麽，为什麽要骗你儿子易将军呢？"
"他？"提起易子植，相爷不像是以往的样子，摆出的是对自己的儿子很不信任的样子，"整个易府，我最怀疑的就是他！"
柳西河一惊，夏阳乐正告诉过他易少薇的案子，当然他就知道了现在易府的小少爷易少微不是易子植亲生的孩子。易相爷为了易少微，怀疑自己的儿子？
相爷似乎是看穿了柳西河的疑惑，他微微一笑："只要少微还喊我一声爷爷，那他就是我的孙子；儿子孙子，我是哪个都不愿意的失去的。"
柳西河点了点头。
"去吧，少微就在那里。"相爷一指在屋前练字的少年，"少微就交给你了！"
柳西河不曾想过易少微长得是这般俊秀，他倚著易少微书法的桌子，那少年也没抬眼看他，只清爽地来了一句："你就是从夏阳府过来的人？"
"嗯。"柳西河应了。
易少微也不管字写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眼里挡不住的高兴，他抬起头看著柳西河，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那麽就是说，隶祀他们回府了？"
不算明朗的天气，简单的易府小院里，素爽的少年执笔悬停在半空，溅落在宣纸上的点点墨渍顷刻化了开来，一路侵略到了柳西河的眼里，心里。
是不是当年，沐锦云和锦瑟的相遇也是这般感觉？
见柳西河一下没了回应，易少微淡淡地笑了一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没事吧？"
柳西河不禁别扭地回避了易少微的眼神，心虚地答道："没事。"
"我叫易少微，你叫什麽？"
"柳西河。"
柳西河推门走了出去，他一直都没有睡。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易少微的贴隔壁，这让他更不能安心地睡去。从用完晚膳各自回了房後，他便有些犯傻地坐在窗子旁看某人房间的门和窗。一直到刚才，见易少微走了出去，他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易少微也没去哪，只是坐到了小院子边上的石凳子上。柳西河看著他难过的表情，想上去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麽。他正想悄悄退回房的时候，传来了少微的声音。
"西河，你也没睡？"
"嗯。"柳西河走了过去，易少微皱紧的眉头和哀伤著的眼睛让柳西河莫名跟著难过起来，"你怎麽还不睡？"
"不碍事。"少微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勉强，"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著，已经快要成习惯了。"
柳西河扯紧了眉头，一把拉起他，就把易少微抱到了怀里。
不远处，劈里啪啦一阵响，从院子另一端的墙头，两道人影纠缠著摔了下来。柳西河护著易少微过去看，摔下来的正是隶祀和凌琰。
隶祀利索地从凌琰身上爬起来，咧著嘴对易少微笑道："今晚月色真不错啊，易小少爷──"

（章四）
夏阳隶祀就算再怎麽猜怎麽揣摩，也决不会想到他和凌琰辛苦爬树後看到的竟然是柳西河抱著易少微的场景。
踩在墙上光顾著看了，隶祀完全没注意到脚滑了一记。凌琰伸手去扶，却反被隶祀钩倒了，两人就纠缠到一块滚了下来。
"真可怜，有人无辜作了肉垫子。"易少微看著隶祀和凌琰，却不自觉地笑了。
"少微，我刚刚听到了，你说失眠，那是怎麽回事？"隶祀用手肘碰碰凌琰，"他呀，结实著呢。"
易少微原本有些高兴起来的脸又沈了下去，他看看了小院，轻声说道："去我房里，我细说给你们听。"
几人悄声地去了易少微的房间，所幸的是刚才的响动并没有吵醒府里的其他人。
"少微，你妹妹少薇的案子没有结束对不对？"房间里只点一根蜡烛，四人围著桌子坐下，隶祀开口问道。
"这应该问你不是吗，隶祀？"少微反问道，"你们离开绍陵以後易府发生了不少事情，都是冲著我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薇的案子。"
"按理说，少薇的灵魂已经净化了，也转世轮回了，这件事情就该了结了。但是，"隶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从爷爷的口气上来看，好像并不那麽简单。你先说说易府的情况吧，这样西河也可以知道该怎麽保护你，而不是抱抱你那麽简单了。"
隶祀冲柳西河眨了眨眼，柳西河一下就脸红了，他就那麽干瞪著隶祀。
"好了，不贫了。"少微的话让隶祀觉得他有心护著柳西河，"你们离开绍陵这些日子，易府出现过四次食物下毒的事件。"
"都是冲你而来的？"
"没错。在那之後，爷爷察觉事情不对去了趟夏阳家，回来後下了令，叫每个人的吃食都要准备得一样，更不允许人私进厨房。但是──"
"这样做并不能阻止什麽。"柳西河接过一句，易少微点了点头。
"除了这样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隶祀接著问道，少微再点点头，说，"有。在第一次投毒失败後，爹突然回来了。
爹自上次少薇的事就一直在边关没回来过。就算他收到消息再赶来，也不可能在事发的一个月内就赶到绍陵。"
"所以，相爷才说，他最怀疑是易将军干的？"柳西河自然联想到了白天相爷带他过来时候说起的话。
"嗯。"少微想到一定是爷爷跟柳西河交待过什麽了，"我和爷爷原来也想过是巧合，但是爹这次回来以後的行径太奇怪了，不光带了新的守卫回来，家里每个人的事情他都要掌握，另外，他叫我每日在小院摘抄古文不准出去。"
间接地说法，就是易子植软禁了易少微。
"我明白爷爷为什麽要找柳西河帮忙了。"隶祀看一眼凌琰，拢起了眉头。
凌琰见了，说道："别急，我们回去问问老爷吧。"
"不要。"隶祀摇摇头，"该说的爷爷早就说了，这是我做的选择，就由我来面对。"
"那如今我们该怎麽办？能做些什麽？"柳西河急著问。
隶祀稍稍想了想，说："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等著对方先行动。"
"为什麽！不是说易将军很古怪吗，是不是被人蛊惑了？我们查查他不就行了？"柳西河显然是著急了。
凌琰开口道："西河，既然隶祀说不动，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就是易将军干的，少微和相爷也只是怀疑。"隶祀解释道，"易将军忽然回绍陵确实匪夷所思，但是，少微是他当年亲手领养回来的啊。"
"隶祀，我感觉，"易少微想了想，郑重地告诉隶祀，"这次回来，爹变了一个人。"
"是吗？"隶祀觉得有些头痛了，他对凌琰说，"凌琰，我们回去查查易将军回来的原因。"见凌琰点了头，隶祀又派任务给柳西河，"西河，你在这里护著少微的时候，一定要多留心。"
"好，我知道。"
在微弱的烛光中，映著四张少年的脸庞，各有各的表情。
隶祀原来打算回绍陵後，找个时间和少微聚聚，和他说说一路上好玩的好看的。而眼下，他们是见著了，却又是因为案子的关系。路上的折腾加上现在突如其来针对少微的下毒，让隶祀觉得一阵烦闷。
"谁在那里！"凌琰一个警觉地反身，冲到里屋的窗沿边。
"小宁？"隶祀皱皱鼻子，那股淡淡的味道一传进来他就知道谁来了，"你不是跟三叔去办案子了吗？怎麽在这里？"
泠允见著隶祀和凌琰两个，慵散地伸个懒腰："这里不是有柳西河了吗？你们两个还来凑什麽热闹。害我大半夜的还跑这麽一趟折腾半天。"
"难道，你和三叔的案子也与少微有关？"
"你这个小鬼，竟会给我找麻烦！"泠允并没有回答他，好像说起了另外的话题，"你三叔猜著那香让你们睡不了多久，也料定了你们一定会来易府，我才赶来看看，免得你们坏了事情。"
隶祀抬眼看了看："你对易府的其他人作了什麽？也下了香放倒了他们？"
泠允拨拨发丝，笑道："不然呢？你翻墙的声势这麽浩大，睡得再死的人也都闹醒了。"

（章五）
隶祀伏在池边亭子的栏杆上，拗下一小块点心，捻碎後撒到池子里喂鱼。这是夏阳府的常景，只是今日缺了凌琰在旁陪著隶祀，这景色就显得有些孤单了。
"怎麽，还在气我弄晕你啊？"泠允浅笑著伏到隶祀身旁的栏杆上，拿过隶祀手上的点心自己来喂。
"哪敢呀，我可不想跟亲爱的三叔过不去。"隶祀揶揄地看看泠允，问道，"小宁，你跟三叔接的是什麽案子啊？是和少微有关对吧？"
"隶祀，这个是不能告诉你的......"
泠允的口气云淡风轻，但隶祀听得出其中的无奈，他跳下来，说："无妨，一定是爷爷说不让你告诉我的对不对！那好，我自己去问他，少微的案子是我的事，为什麽还要你们参与进来......"
隶祀气著就往游廊一头跑，泠允看到那头银发飘起来，叹了一口气，运功轻巧地踏上栏杆，一下跃到了隶祀的面前。
"别去了，想知道到什麽，我告诉你。"
"怎麽，不怕爷爷怪你吗？还有三叔那里，没有关系吗？"隶祀抬眼看著泠允，却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出关心的表情，隶祀知道，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
泠允一笑："就你三叔，他还能吃了我不成？老爷那里嘛，交给你三叔去处理就好了。"
隶祀心里暗暗偷笑，三叔真可怜，被小宁吃得死死的。
两人重新坐回凉亭，一边喂鱼一边说话。
"说吧，小鬼，想知道什麽？"
"小宁，易府的事情是不是易将军干的？"
"嗯，对，易少微和相爷的怀疑并没有错，的确都是易子植搞出来的。"泠允看了看手里的点心，没有喂鱼直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说著，"这麽好的酥饼竟然喂鱼，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隶祀脸色沈了沈，他无法相信当初那麽伤心那麽爱他的女儿和养子的易子植竟然会变成这样。让隶祀更加烦的原因是易少微不再是以前的委托人或是当事人，他和隶祀和凌琰都是朋友。所以，之後隶祀要面临的事情，他都必须小心再小心。
关系变了，处事时候的情绪不自觉也就变了。
"爷爷为什麽叫你们去？不是说因果自有定数，少微的案子是我接的，就该由我来接手。"隶祀看著泠允，很认真地说。
"呀，真是长大了呀，隶祀。"泠允笑眼看著他，说道，"我和你三叔做的不过是确认一下是不是易子植的关系，剩下的，自然是要交由你去完成的。"
隶祀略微吃惊地看著泠允，还是不明白为什麽这麽件小事爷爷要派三叔和小宁去，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凌琰呢？"泠允向四周看了看，问道。
"他去易府了。"隶祀淡淡地答道。
"已经著手开始调查了呀。"泠允在後院的拱门看到一晃而过的身影，对隶祀说道，"我回房去了，前晚被你折腾的都散了骨头了，现在回去睡回笼觉。"
隶祀挑了挑眉，那身影走过得虽快，但是那一头墨绿色的头发这麽显眼。他捂嘴笑了笑，到底是谁折腾的小宁还不知道呢。
倒是眼下，事情有了些条理，隶祀想著等凌琰回来就可以研究下一步了。用过午膳後他睡了一觉，醒来後再跑去凉亭喂很久的鱼後，凌琰才回了府。
"怎麽去那麽久？"隶祀问道。
凌琰被隶祀拉过坐下，歇了一会儿。他答道："照你说的，我去易府拜访，等了一个时辰，还是被易将军说少微身子欠爽给推托了。"
"嗯，上午小宁跟我说了这事确实是由易子植引起的，这就是他跟三叔这次接的案子。看来他是不想少微再见到我们的，所以爷爷才会想到让柳西河去，这样易子植才没有防心。"隶祀点点头，"然後呢，你见到少微和西河了吗？"
"见了，我从後院翻墙过去的。少微说，易将军每天只来看他一次，西河去了以後他就没去看过他。"
"有相爷在，那易子植也不能轻易下手吧？"凌琰对隶祀这说法表示同意，的确，有相爷护著少微，易子植要是真想做什麽还是很不方便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易子植为什麽突然会这样？他为什麽突然想要除掉少微？"隶祀要擦手，凌琰刚想站起来拿绢子，被隶祀阻止了，"我自己来，你再歇歇。"
"凌琰，少微说过‘这次回来，爹变了一个人'对不对？"隶祀想了想，"少微又是易将军在关外领养回来的，再加上这次易将军是从关外回来才不对劲的。凌琰，你说，这两件事情，是不是有什麽关联？"
"很有可能。"凌琰想了想隶祀的分析，点头稳稳答道。
"但是，"凌琰又说道，"我们不可能去关外了解情况，来去太耗费时间。"
"嗯，所以，我们呀，"隶祀擦完手，咧嘴笑了笑，"慢慢等著吧。"
风平浪静。
一连十几天都很平静。
隶祀觉察这就如平静的海水表面看不到下面的汹涌一样。既然一下子平静了那麽久，那麽下一个海浪的力量就一定会来得更大了。
这日，隶祀和凌琰去了书斋买笔砚，柳西河也来了。
他们挑挑拣拣了很久，才走近了些。隶祀皱皱鼻子，斜眼看了等在门口的两个家仆，用戏虐地口吻对柳西河说道："他们真大方，出个门还派人保护你。"
"你还有闲情开玩笑！"柳西河翻砚台的动作明显显得不耐烦。隶祀明白他是个性急之人，虽然表面看来还是冷淡无事，可是心里想必是急坏了吧。
"你找我们来，是不是易府有情况了？"隶祀挑起一块紫黄玉砚台，掂量了下，扭头对凌琰说，"你看看这款如何？正巧你的砚台旧了，正好换一块。"好像说话的对象一直是凌琰，而柳西河对他们来说，仅仅同样是顾客而已。
"这两天少微那里没动静，但前院很热闹。"柳西河随手拿了一块付了钱，转身的时候不小心与隶祀撞到了一起。
他趁势悄声在隶祀耳边说道："易将军三日之後要回边关了。"

（章六）
晚上，月亮周围的云层特别厚。
隶祀睡不著，他就要和少微一样，把失眠当作习惯了。少微有柳西河陪著，那陪著隶祀一起失眠的，自然是凌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