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生————王小轩[下]

作者:王小轩[下]  录入:03-16

乔均一听之下,面色骤变,"怎麽可能?"一边极力想从仲秋手中挣脱,却无奈力气不济。
华渊走上前来对仲秋说:"你先放开他,听听他怎麽说吧。"
仲秋听了此言後,狠狠瞪了乔均一眼,气咻咻地放了手。
乔均喘息半晌之後,方开了口:"我知道你因为小娟的事一直对我积怨甚深,可是说我下毒害她,这实在是过分了。"
"我姐姐一直好端端的,那天就只有你来了一趟,後来就毒发了,不是你是谁?!而且那天我听你们不知为何事起了争执,我姐姐说‘不,我要带他走......'一定是你不愿意她离开,就下了毒手......"
"小恒,此中曲折甚多,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请你信我,我乔均的确有对不起小娟的地方,但说到下毒害她,实在是没有的事。"
"那你倒说,我姐姐为什麽会中毒?她独自在余杭,连相识的人都没有几个,谁会这麽恨她?"
"你为什麽总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呢?事後我曾想,小娟身子本虚弱,会不会是因为服用了叶大夫配的药......"
仲秋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居然到现在还好意思把罪过赖到阿清身上!若不是你冤枉他有罪,又派兵士来抓捕,他怎麽会险些丧命,落到如今这个样子!"他想起当年自己带著负伤的叶清和中毒的宇扬两人逃命的惨状,眼目欲裂,挣开华渊,冲上去对著乔均当胸一掌。
仲秋是练武之人,这一掌虽没用上内劲,但气愤之下仍是有雷霆万钧之力。那乔均本是一文弱书生,哪里经得起这一下,顿时被打得向後跌去。
乔均勉力坐起:"所以我派了兵士想把叶大夫带回县衙问话,结果不仅没把人带回来,反被你打伤。後来我又找了别的大夫细细检查过,他说......"说到这儿,他看了仲秋一眼,欲言又止。
"还说什麽?"
"没什麽,此时再说这些已无意义。所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小娟的事,我始终是难辞其咎,多年来一直抱愧於心。"说到这里,乔均猛然抬头道,"对了,还有一事──当日我只见到了小娟的遗体,那个婴儿却不知去向。听兵士回来说,似乎是你们抱走了,不知......"
"你问他作什麽?" 仲秋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只想知道那孩子有没有活下来?若不幸夭折,可否告知埋骨之处?"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说些什麽!现在倒想起孩子了?这18年来你这当爹的跑到哪里去了?"仲秋愤然道。
"这些年来我也试图寻找过你们的行踪。但无论是你还是叶大夫",乔均说著看了华渊一眼,"都杳无音讯。我也托人到此打听过,但也没有结果。"乔均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半疑半喜的神情:"如此说来,那孩子他,还活著?"
"他活不活跟你也没什麽关系。怎麽,难道你还想让他叫你一声‘爹'?!"
"这个我当然不敢奢望,只是,可否让我与他见上一面?"
最後的结果就是:在归家的途中,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52
仲秋坐在车夫位置上暗自懊恼:早知如此,当初那一拳就该打得轻一点。免得一整天乔均都不时地抚胸轻咳两声,华渊就得不时地嘘个寒问个暖把个脉什麽的。
不过依他的本意,其实是觉得应该打得再重一点,那麽现在所有的麻烦就不存在了。
本来两人一路行来,吃住都不是问题。找块空地,生个火堆,烤只野兔,喝点小酒。酒足饭饱後还可以围炉夜话,看看星星,聊聊江湖传闻。这日子过得何等的惬意!可现在倒好,非得赶到市镇,找客栈投宿。住客栈也就罢了,华渊竟然还想要三个房间!
一进房间,仲秋就闷闷不乐地坐在桌旁。华渊跟他说话,他也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华渊笑著打量他:"是不是白天赶车累了?那就早些休息吧。"
仲秋本来想保持沈默,想想又不甘心:"你明知道我不是累。"
"那是什麽?"华渊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我是生气。生气!"仲秋突然觉得华渊笑起来的样子虽然好看,但更可气。
"又没人惹你,生的哪门子闲气?"
"还说呢。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怎麽跟我说过话,刚才还要三个房间。"仲秋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
"我在车里,你在车外,说话总是不那麽方便。"华渊面色微红著解释。
"那多要个房间说话反而方便了?"仲秋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不是因为你姐夫在麽?"
"跟你说多少次了,他早就不是我姐夫了!"仲秋故作气愤地将华渊一把揽过来。"再说了,咱们的事与他有什麽相干?"
华渊听到这句"咱们的事",心里没来由地一甜,轻轻地笑了。
仲秋低头看著怀里的人,情不自禁地将嘴唇印上了他的面颊。"华渊,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虽然早已习惯了仲秋的热情与直白,华渊闻言仍然有点不好意思:"好端端地,怎麽想起来说这个──"
"不为什麽,就是突然想说。而且,能说给你听,真好。"仲秋开始将唇移到别的地方,话音渐渐含糊。
华渊受到难言的刺激,虽极力控制,呼吸仍开始变得不稳。
随著两人的动作,室内渐渐弥漫开一层春色。......
"阿清,你恨乔均吗?"激情过後,仲秋轻抚著爱人的发,问道。
"恨?谈不上吧。你今天尽问些奇怪的问题。"华渊的脸颊被发丝弄得痒痒的,下意识地去捉仲秋的手。
"我恨他。恨他贪图荣华富贵,休了我姐姐。当然更恨他下毒害死她......"
"说起来,我倒一直没有弄明白,乔均为何要休了你姐姐?"华渊随意地问道。
仲秋却被这问题难倒了,他想了一下,迟疑著说:"其实我也不很清楚。当年我到余杭时,我姐姐已经离开了乔均......"
"难道你就没问过?"
"当然问过。不过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仲秋回想著当年的情景,"她只说,何必非要绑在一起呢,分开来,也许对大家都好些。又说什麽人算不如天算之类。我看她不是很愿意说这件事,後来也就不问了。"
"难道当初他们成亲并不是你姐姐自愿的?"
"我12岁就离家学艺,那时候我姐姐也只不过才14岁,具体情形不知道。不过我爹一直很器重乔均,现在想来也许当时收养他时就想著要把姐姐嫁给他吧。"
"原来是这样。"
"唉,如果我爹在世,看到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後悔?越想越觉得还是自己幸福......你有没有注意到,乔均头发都白了。他比我姐大两岁,比我大五岁,应该是跟你同年。可看上去比你老多了。"
"你也是,比点什麽不好?"华渊听仲秋说著孩子气的话,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不是啊,你想他为官多年,照理说应该是养尊处优才对,可我见他憔悴得厉害。哼,看来这当官也不是什麽好差使......他後来娶的那个什麽知府小姐,估计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灯。哼哼,真是活该!"
话说到这儿,仲秋猛然间想起来:"哎,你说会不会是她啊?"
"谁?"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华渊觉得莫名其妙。
"那个知府小姐啊。要说跟我姐有什麽冤仇的话,我看就只有她了。"
"应该不会吧。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乱猜。"
"以前我一直想著是乔均,因为他嫌疑最大。不过认真想来,他的确不象那麽下手那麽狠的人。那还能有谁?而且後来我看见那份追捕我俩的公文上盖著杭州府的大印。她爹就是杭州知府。"
"哦──"华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仲秋腾地一下翻身问道。
"有道理又如何,没道理又如何?依著我说,早些睡觉是正经,明天还要赶路呢。"
"什麽叫‘有道理又如何,没道理又如何'?难道你不想找到真凶吗?你不想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仲秋觉得华渊的反应很古怪。
"如果你想听真话,我的确不想知道。"华渊轻声但坚定地说。
"为什麽?"d
"仲秋,我始终认为,其实有时候真相并不是那麽重要,不值得我们孜孜不倦地去追求。有些事情,也许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一些。"华渊认真地告诉仲秋。
"为什麽你会这样想?难道我姐姐就白死了?你的腿就白断了?"仲秋的声调猛地高起来。
"小恒,你不要那样激动。如果你极力想追寻一个真相的话,我自然是会陪你。只是,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并不如我们想像的那样简单。我是怕你到最後反而会更失望。"
仲秋听华渊口气凝重,虽然并不真正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理解为什麽会"更失望",但这麽多年以来,华渊既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师长,他已经习惯了对华渊无条件的信任。这次也是一样。
仲秋轻轻将华渊揽入怀里,突然又想起来似的说:"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把乔均带回去?"
"什麽意思?"华渊感到很不能理解。
"我是说,如果他要把宇扬带走怎麽办?"仲秋看起来有点著急。
"这似乎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吧。"华渊反倒轻松下来。
"那该谁考虑?"仲秋很疑惑地看著华渊。
"当然是宇扬自己了。他们父子相见之後,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让他自己决定何去何从不是很好?"
"他自己?会不会太突然了?"
"呵呵,你一直说我宠著他,我看倒是你宠得更厉害些。事到如今,咱们能替他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面对吧。你不是也说过麽,该长大了。"华渊若有所思地说。
"你说宇扬会不会跟乔均去京城啊?"
"应该不会吧。可万一要去,也只好去了。幸好我没让他喊我'爹',要不都不知道叫的是谁。"
"我就奇怪你怎麽这麽笃定呢?他是你一手带大的,是不是你知道他的想法?"仲秋似乎突然看到点希望似的说。
"佛语有云:饥时吃饭倦时眠。等回家见到宇扬不就知道他的想法了吗?现在想破头也无济於事。"


53
"那在下告辞了。请留步......"乔均!躬目送门里的人走後,自己也转身步下了台阶。突然,他的眼神无意中落到街角处的一个黑色身影上。"云柳!"他条件反射地大喊一声,拔腿朝那个方向追去。
跑了几步之後他猛然然回过神来:自己真是失心疯了。那个人,怎麽可能是云柳?云柳已经走了18年了,怎麽可能还那麽年轻?
可是,如果不是云柳,他跑什麽?是的,那人似乎一直看著自己,可是当自己看见他时,他却转身走掉了。
乔均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然後他拼命地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当他终於望见前面一个半蹲的黑色人影时,两个人从他身边奔到那人身旁。其中一人大叫著"师傅!师傅!",另一个则在替他把脉。
乔均急奔过去,却在离他们还有两三步的地方猛地停下来。刚才叫"师傅"的那个人转眼朝他看了一眼,锐利的眼神刺得乔均不由不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缓慢地走到那人身前,蹲下去,伸手抚上他冰凉的面颊:"云柳,你回来了。"
这时他看见男子唇边豔丽的血迹,蓦地惊呼:"云柳,你这是怎麽了?!云柳!"
给男子把脉的那个人被乔均的举动弄得有点手足无措,这时清醒过来,连忙制止他的激烈行为:"先生,请你不要这样摇他!",同时回头对另一人道:"小离......"
一直冷眼旁观的何错伸手来推乔均:"你认错人了吧?"
乔均茫然地朝宇扬和何错看了一眼:"我不可能认错的。他是云柳,可是,他怎麽这样年轻?你们是谁?他为什麽会吐血?"他的声调并不高,喃喃的更象是在自言自语。说完後他复又俯下身去,试图将地上的人抱起来:"云柳,我是鸿图,你生病了吗?我知道有好大夫,我带你去。"
乔均说这话时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得象要滴出水来,声音轻柔如情人间的呢喃。他这幅神态吓住了一旁的宇扬和何错,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後,会意地点点头。随即两人一人拖著神智不清的乔均,一人扶著昏迷不醒的徐唯,一起回到了客栈。
刚刚走到门口,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乔修忙不迭地冲了出来:"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徐先生他又发病了?!这个人又是......爹!爹!"
那一瞬间,宇扬和何错险些认为今天是个集体发疯的黄道吉日。
乔修手忙脚乱地向宇扬和何错引见了父亲之後,乔均就让乔修到自己的住处去将"叶大夫"请过来为"云柳"诊病。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宇扬都记得接下来的诡异场面。
宇扬叫著"义父!叔叔!"奔到了仲秋和华渊的身边。乔修和乔均站在一起之後,瞎子都能看出来二人的父子关系。徐唯仍在昏迷之中,何错陪在他的身旁。
还是华渊率先打破沈默:"乔大人,这位就是你所说的病人吗?"边说边朝床边走去。
他的诊断步骤与宇扬前次的大同小异:察看血迹,翻看眼皮,然後是把脉。众人都凝神关注著他的神情。只见他眉头皱起,神情中的惊奇多过担心。接下来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在宇扬的协助下查探了几处穴位。当银针拔出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压低的惊呼。──那银针尖端明显有些发黑。
宇扬性急,忍不住问道:"真的是中毒吗?"
华渊面色凝重地摆摆手,然後问宇扬:"上次我给你的那种药丸还有吗?"
"还有几粒。我去拿。"宇扬说著朝自己房间走去。
何错看见宇扬取来的药丸,隐约记起这种药是有毒的,便想出声询问,但想想还是忍住了。宇扬看见他面色有异,以为是担心徐唯,便朝他使了个眼神,叫他放心。
乔修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觉事不关己的一个,又觉得眼前这场面著实有趣,一双眼睛正骨碌乱转著观察各人面上神情,自然将宇扬与何错的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低头发出一声轻笑。何错离得虽远,耳力却好,顿时一道凌厉的眼神扫向乔修面门。
华渊喂徐唯服下药丸後,重新扶他躺下,回身招呼宇扬:"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过一两个时辰他就能醒过来了。你在这儿陪著吧,醒了就来叫我。"
宇扬点头称是。乔修问道:"只要一两个时辰?上次花了一整夜呢。"
乔均轻声喝斥:"遇乐!"自然是嫌他说话冒失。乔修吃了批评,只是吐吐舌头,丝毫不以为意。
其余人等都去了宇扬和乔修的房间,留下宇扬和何错陪著徐唯。乔均走在最後,关门时朝床上躺著的人楞楞地看了好一会儿。
等大家都出去後,何错也向宇扬提出了相同的疑问:"真的只要一两个时辰?前几次都是昏迷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宇扬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义父这样说,很有可能吧。"
"为什麽要给师傅吃你那种药?这不是特意为你配的吗?难道对师傅的毒也有用?"
"义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吧。咱们还是不要瞎想了,等你师傅醒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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