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永定帝命陈茜为总军政,开赴前线,总督战事。
我与陈茜再次踏上征途,驻扎南皖。
五月,京都地震,死伤无数。天下谣言纷起:说陈霸先不该夺了萧家天下,如今的地震是菩萨皇帝萧衍显灵,在报复谋逆者。
五月辛酉,永定帝陈霸先于大庄严寺出家,言:舍己身侍佛,以救天下。
陈茜因前方战事吃紧,不敢离开,遂派我赶回京都,代表他与百官共同上表劝帝回京。
我匆匆赶回建康。
四日后,我与早联系好的百官共赴大庄严寺,以邀永定帝回朝。
青烟缭绕,佛像之下,身着缁衣,闭目念经的,可不就是永定帝陈霸先?
皇帝仍未剃度,只是带发修行。
原来,住持说他乃真龙天子下凡,命中注定要平定天下,因其身系社稷,今天下未定,他得完成苍天托负的使命后方能舍身,因此,为替苍生着想,不敢渡他。
我在心中冷笑,何必玩这一出在场人皆心知肚明的把戏?
这里的“高僧”,皆是名动天下,拥有万千信徒。永定帝通过出家,借方丈之口告诉天下:他乃真龙天子,命系于天,以愚百姓。--身为虔诚的佛教信徒,当然会相信“高僧”们的指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自能堵住悠悠众生之口,平息谣言,稳定如今的乱局。
呵,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那不过是孔孟写在书中愚弄万民的假道理。这些话,场面上说说,既可赢得堂皇名声,又不损其丝毫实利,何乐而不为?
孔孟是天下最假之徒。你且看那孔老夫子,一听到有官可做,还不是乐颠颠的在战乱中东奔西走以图发展?为明哲保身,他还不是对不平之事视而不见?
世人皆言孔孟乃圣贤,却不知这些所谓圣贤,个个皆是伪君子。你看那孔子,听到杀牛都会觉得残忍,然后伤感不能自己,可是他吃起肉来,却比谁都狠,还诸多挑剔,讲究什么“割不正不食”。真真虚伪到了极点!
不过,人确该这样,当了婊子,还应去博取好名声。这样子,既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
孔孟那些道理到现在之所以能成为真理,还不是全靠汉武帝?
昔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灭百家争鸣之口,让儒学成为天下至尊,图的,不就是儒家那些所谓仁义道德?汉武帝用“仁义”治天下,令万民归顺,而他自身,哪里讲求过什么仁义?当年说什么定将阿娇藏于金屋之中,珍惜一世,结果呢?却是废阿娇,立卫子夫为后。厌了卫子夫,又另有新宠。为防太子夺权,他杀太子。为免今后外戚掌权乱政,他又杀掉钩弋夫人!--仁义?那不过是说说而已。他尊儒家,并不光图其仁义治国,最重要的一点,是儒家太会拍皇帝马屁,适应统治者要求,说什么天子乃天之子,受命于天,辅佐苍天以治众生。如果不靠这套学说,儒家焉能兴起?
历代统治者们不但皆以儒家治国,还用宗教以控制思想。成功的让万民相信,君王将相,贱民伶人,一切莫不是命定。如你今世受苦,那不过是为你前世无德,今生早已注定,你无法更改,若真要求富贵,那就为来世祈福吧。人人皆信此理,于是安心的做着顺民,努力的工作,民脂民膏早就拿去养那些达官显贵,而百姓,无一不苦哈哈的过着穷日子。他们那一点钱,仅能糊口,有一些剩余,还不是拿去供奉他们心中的神,祈求神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让他们不在来生受苦。
世上真有神明吗?
不见得吧?你看这世间,好人吃苦,善人受累,当道的莫不是些实力强大者。他们哪里讲究过什么仁义道德?在这个没有绝对是与非的世间,不一定会是良知得胜,不一定会是好人好报。想在这世上活下去且活得好,你只有凭自己实力!--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
可笑世人勘不透这不变真理,不懂自己努力争取,只知一昧祈求来生,愚昧!
世人祈求来生,当然得拜在佛之门下,只是,佛门就当真是出世之圣地?
不见得吧!
你看这些所谓高僧,在金钱、权势面前,早就躬身跪下,巴巴的希求那荣华富贵。
这回永定帝玩的这出家游戏,不就全靠这些高僧们的通力配合?你看他先让天下皆知他因心愧地震,故舍身侍佛,渡入空门,其实暗中早布置好一切,让百官联名,声势浩大的前来上表劝解,同时又收买和尚,让和尚们为其做足他乃真龙下凡的宣传。和尚们一来惧他权势,二来贪他所赠之厚礼,自然腆着脸,宝相庄严的为其效命。
世人只道永定帝仁义为民,心系苍生,哪里知道这背后有如此内幕?
经过百官下跪,哭诉国不可一日无君;方丈们为民请命,强烈要求皇帝早日返宫,以救民于水深火热中……等诸多做作后,永定帝含泪应允,声言必将上承天命,救百姓于王琳魔掌下。
随后,起驾,回宫。
至此,一场闹剧终于圆满落幕。
因陈茜手握重兵,权势熏天,而韩子高又是其唯一枕边人,自然巴结韩子高的人甚多。
我虽不耐烦与这些没骨头的人应酬,但为了替陈茜搞好与百官的关系,我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应付。
七日后,见该拢络的人都谈得差不多了,越来越闷烦的我便推说挂心前方战事,需早日赶回。众人一听事关战局,忙忙将我放行,我终于得以脱身。
匆匆赶回前线,抵达时,已是天黑。
到军营中汇报完此次奉令回朝的行为后,诸将拉着我就要去喝酒。我这才知道连日来双方势均力敌,今日我军小胜一仗,为提高士气,特小贺一番。
这些日子来,我实在怕极了酒席,根本不敢再度前往。于是托说路途疲惫,我已累至人仰马翻,实在是不行啦,央众人放过我。众皆哈哈一笑,不再跟我计较,大发慈悲的放过了我。
陈茜身为主将,怎可不到席?自然他是跑不开的,得去与三军同乐。
我跑回房中补眠,怎奈房中实在太过闷热,根本无法入眠,于是拿了枕席,跑到外面庭院里睡下。
这个选择果然是英明神武又睿智的啊,庭院里凉风习习,落花纷飞,哪里是那屋内所能比的?
在花香中,我缓缓睡去……
醒来时,才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盘膝坐在我身边,手持酒壶,自酌自乐。
他身后,是纷飞的落花……
包绕在淡淡花香中,望着他,那一刻,我心中宁静又满足。
看我醒来,那人兴高采烈的就自身边拿起一张纸,邀功道,“阿蛮,阿蛮,我刚才来时,你睡着了,我就在一边守着。月光下的你,真是太美了!所以我诗兴大发,特地为你做了一首诗!”
陈茜会做诗??
呃,这个、这个……
不是我揭他老底,这人在文学方面,实在是没什么造诣。他会做诗?!真是难为他啊。
接过纸一看,上面赫然写道:
昔闻周小史,今歌月下人。
玉尘手不别,羊车市若空。
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看罢,我哭笑不得。老天,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讽我?
羊车?那是两晋时因后宫嫔妃如云,弄得皇帝眼花缭乱,不知该选谁侍寝才好,为显公平,于是驾着羊车在皇宫奔驰,羊停在哪里,就在哪里歇下,然后召其处之嫔妃侍寝。为邀宠,聪明的妃子就在路上撒了沾盐的竹叶,诱羊前往……
这家伙,到底在写些什么??
看那人喜孜孜的望着我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只好自地上跃起,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连声赞,“写得好写得好写得真是好。”
那人一脸狐疑,“我怎么听着,就是觉得大有敷衍之意啊?”
“哪有?呵呵。”我傻笑带过,看他还要质疑,忙赖在他身上撒娇,“这么多天不见我,有没有想过我?”捧起他的脸,连连狂吻,“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这话不假,我去京都这些天,虽日日跟他有书信往来,互通信息,但见不着他的人,心里总是挂着的。即使身处建康,也仍在为他担心:会不会被敌人伤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会不会有人来刺杀他?会不会又睡不安稳?有没有记得三餐定时?气候变化时有没有记得增减衣物……--哪里有一日放得下他来?
见他不答话,也不生气,就一个劲的闹着他,“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
那人脸有些发红,声音小得差点就没听到,“……想……”
我装模作样的掏了掏耳朵,“声音太小了,没听清楚。”
又大了些,“……想。”
我双目望天,碎碎念,“声音太小声音太小。听不到听不到根本就听不到。”
“喂!”那人面红耳赤的瞪着我,“你不要太过份了!”
我得意洋洋的回他,“听不清楚就是听不清楚!”
那人猛地自地上跃起,以恶狼扑羊之姿将我扑倒在地,压在我身上,那人凝视着我,眼睛眨也不眨,渐渐的,他的眸色加深,他缓缓跟我说道,“阿蛮,我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我伸手搂住他,“我也想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都不知道早些回来!”他指责我,“早在数日前皇上就已经回宫议事了,你却仍在京都呆着,不回来!”
我无奈的回答,“大人,那是在为你老人家出力啊。不给你拢络好百官,以后起事时你岂不是要大开杀戒。为免去众人之劫,也为了你将来能顺利过渡,当然得去做足门面功夫。”
陈茜反心日显,早对大宝虎视眈眈,今后这人怎么可能不夺天下?他夺天下,若百官迎奉,自然大家一切安好;若出几个节烈臣子,责他是什么乱臣贼子,只怕他会大为头痛。而且,依着他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到那时,大开杀戒,兴起一片腥风血雨肯定是再所难免。一旦杀戮,人心更是不稳,内忧加上外患,届时,局面只怕是非常不好收拾。所以,只有由我这苦命人来为他收买人心,扰络众官了。
那人气鼓鼓的说,“我就知道你一向伶牙利齿,我什么时候也说不过你。”
“我占了理字嘛!”
“还说!”
“就要说,我占了理……”
“还说,还说!我让你说!我让你说!”那人手伸到我腋下,闹我。
我最是怕痒,一边躲,一边笑着喘息,“别别别。怕了你!真是无赖!”
“敢说我无赖?”那人狰狞的一笑,“阿蛮,不想活啦?”
眼看魔掌又要落下,我只好告饶,“天下最最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公平厉害的陈茜大人啊,请放过小的吧!”
收回欲伸向腋下的手,那人拍拍我的脸,“这才乖。再说两句来给大人我听听。”
我失声惊呼,“啊,还要说?你不嫌太假啦?”
“嗯?”看他手一举,我非常没有骨气的就变节了,于是开始歌功颂德,“陈茜是天下最最善良仁慈之人!陈茜是天下最最英勇善战之人!陈茜是……”
一时之间,谀词如潮,那人咧着嘴笑咪咪的听着,一副自满状。
足足说了一刻钟,说得我口干舌燥,于是停下,问,“大人,可满意了?小的可不可以暂停?”
那人的脸凑近我,色迷迷的说道,“你还忘了说一点,我在床上也是能征善讨!--所以,该罚!”话刚落,便开始动起手来.....
看出那人眼中欲望,我白他一眼,提醒道,“这是在屋外。”
“那简单,我们进房好了。”跳起来,将我自地上捞起,扛了我便往屋中跑……
一夜恩爱自是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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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昔闻周小史,今歌月下人。
玉尘手不别,羊车市若空。
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此诗确为陈茜为阿蛮所作,以表情意。野史中有明载的^^第21章
永定二年八月,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三人向看守他们的宦官王子晋许以厚赂,王子晋于是在黑夜中假装出去钓鱼,将三人载上岸后自行离开。他三人藏在深草中,一路小心翼翼,终于逃回了建康。回京后,他三人主动到朝中请罪,永定帝赦免了他们,并将其官复原职。
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三人感恩不尽,誓言必将平王琳,以雪前耻。
十月,余孝顷之弟余孝励、其子余公拨据旧棚。永定帝派遣周文育出豫章讨之。
乱军强大,故双方僵持不下。
永定三年,五月,周文育,周迪,黄法抃共讨余公扬,豫章内史熊昙朗引兵配合。周文育命安南将军吴明彻率水军给周迪运粮,周文育自率众军入象牙江。王琳遣其部将曹庆率二千人以救余孝励,曹庆随兵攻打周迪、吴明彻。
这一役,陈军战败。
眼见陈兵连连失利,而王琳越发声势浩大,熊昙朗决定向王琳投降,为表其诚意,他将周文育刺杀。
永定帝震怒!
同时,皖南战场上,陈茜连胜数仗。
至此,陈、王二军相持不下,均不敢轻举妄动。
永定三年,六月,戊戌日,亥时三刻。
陈茜收到探子快马回报:因忧心前方战事,丁酉日,永定帝在朝堂上头痛欲裂,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竟昏了过去。
癸卯日,丑时二刻。
我与陈茜正卧床安眠之际,忽闻破空之声。
原来,是刺客到了!
自收到永定帝急病速至病危的消息后,我即加强防守,小心提防。生怕陈霸先来下了毒手。--陈克早逝,陈霸先所钟意继承大位的次子陈昌仍身处北方,而陈茜手握重兵,怎看也是心腹之患。若陈昌归来就位,而陈茜拒不奉诏,轻易即可引起兵变,而后弑其弟,篡其位也不是不可能。
从陈霸先的性格来看,极有可能会在病终前先为新帝除掉阻碍。因而我早在陈茜身边布下天罗地网,严加保护!
果然他还是派了人来!
还好我早有准备!
来行刺者共有五人,统统生擒,眼见行刺不成,三人咬舌自尽,我眼明手快将那剩余二人的穴道制住,经过仔细拷问,二人终于打熬不住,招了供,果然,是陈霸先派来的!
我和陈茜回到房中,他没有再睡下,坐在椅上,他不言不语,神色阴郁。
抚着他的发,我柔声劝道,“不要忧心。”
“阿蛮,”他抬头看着我,“我不能不担忧啊。你看,叔父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终于还是下了手。这回我们抓住了刺客,那下一回呢?下次若再侥幸逃脱,难保他不会再派人来?而且,若他在临终前一道圣旨下来,令我自尽,或是赠杯毒酒,那,又当如何?”
的确,他说的极有可能发生。当年陈霸先能对梁帝下毒手,又怎会对陈茜手软?
须知这些心怀天下的大人物们,心中装的只是天下,哪里有什么人性可言?天家无亲情。只要是威胁到帝王路的,统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