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无表情的问道,“臣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有何见解?”
“你当真不知道?”
“臣不知!”
“臣!”陈顼冷笑起来,“你居然跟我称起臣来!子高,当日你一直是直呼我名。”
我淡淡说道,“那是对王页,而非是王爷。”
陈顼恼怒的说道,“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追求你爱慕你的男人,不是什么王爷!”
看着他,我心里恻然。痴儿,没想到,你仍是看不开。摇了摇头,我说道,“不,对我来说,你只是王爷,安成王爷陈顼,我认识的王页,当日在长安,已经跟他别过。”
陈顼站在我面前,因为逆着光,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浊重的声音,“归陈后,我听说了壮武将军韩子高的种种传闻:当年皇上是如何坚持立他为后,又如何因为宠爱他而不顾常理大加提拔……京里谁都知道只要韩子高在京,一定是身伴帝侧,绝不离开。”
“京里人都知道,天嘉帝的皇后虽明为沈妙容,实际上却是这位未曾立后身为男儿身的韩子高。”
“人们都在说,韩子高是如何的掌握了朝政:韩子高要升谁的官、要罢谁的官,天嘉帝无一不从。触犯圣怒被贬黜处死者,只要韩子高开了口,定是回天有力……”
确实,这些年来,我向天嘉皇帝提出要升谁、要降谁,皇帝皆从之。这倒并不是因为私情,当我身为韩子高时,并非是陈茜的爱人阿蛮,而是大陈的将军韩子高,韩子高所提的每一个建议、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从大局出发,皆是为了大陈的利益。那人也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对韩子高的每一个建议,皆从之!
陈顼沉沉说道,“对于那深得圣宠名满天下的韩子高,我并不在意,以为跟你只是同名同姓罢了。完全没想到,这壮武将军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韩子高。”
“直到那日在朝堂上,见到和侯安都一起平乱归来的壮武将军韩子高,我才知道,我所认识的韩子高与我的皇兄、天嘉皇帝所宠幸的韩子高,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陈顼苦笑,“……韩子高……韩子高……是啊,天下有几个长得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儿?--是我太傻,早该想到的……”
叹息一声,陈顼接着说道,“而后一直留意着你的将军府,自你归来后,冷清的将军府在夜里总是变得守护森严,不用多问,一定是因为皇上夜宿于此的缘故。”
的确,因我怕麻烦,府里人手其实并不多,除了那人来这里时,其它时候,我根本就不设什么人来守护。没人守着时,不是我出征在外,即是我夜宿台城,今天这种情况,倒还真是第一次。
“每天夜里,一想到你,我就睡不着,”他幽幽说道,“常常会半夜里跑到你府外,有人守着时我就远远的看一看,没有人守着时,我就偷偷进来,在你住的地方,呆上一会儿。--聊解相思。”
“今天夜里,我看着无人,就进来了,没想到,却看到了你。”
“先是看到你这里多了一个孩子,然后,静静的,我看到你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来给那孩子盖被子……--子高,那就是你的孩子?”
“不错。”我颔首答道,“那就是我的孩子。”我暗责自己,以为回到自己的地盘上,根本就不小心警惕,连陈顼都可以潜进来,刺客若要混进来,岂非轻而易举?以后府里还是得加强人手,森严戒备。以免有人来伤了那人和宝宝……
陈顼问我,“这些天来,我根本就没见到过孩子的娘亲,为什么?”
心里有些不悦,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完全用不着跟人报备吧?
放缓了声音,陈顼轻轻道,“子高,告诉我,好吗?”
本不想说的,但在听到陈顼那苦闷伤痛的声音后,突然有些不忍,这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完全不会有回应的人,遇上了一份完全没有希望的爱情。--其实一直以来,隐隐约约中,我对见琛有着情,只是在我心中,见琛还是比不上茜,所以,硬着心肠,我埋没了那份情,贪心的享受着见琛的温柔,却从不正视她殷殷期盼回应的眼眸……而陈顼,我从没动过心,哪里会有什么柔情以对?
……陈顼爱上了我,他本身,并没有错。相反,他真的有些可怜……
自竹榻上起了身,面对着他,我无奈的说道,“王兄……”
他坚持道,“叫我陈顼!”
我缓缓说道,“陈顼,当日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世间有种感情,叫做‘求、不、得’。――我、不、爱、你!所以,不要再强求一份不属于你的情爱。强求,只会让你自己更加不好过。”
他痛彻心扉的看牢我,“子高,我爱你啊!”
虽然残忍,我却仍然一字一字告诉他,“我不爱你。从没爱上过你。”
他苍白的脸上尽是讽刺的冷笑,“那你是不是爱上了天嘉皇帝?”
“是的,我爱他。”我坦认,“很爱很爱他。”
陈顼吃惊不已的看着我,“你真爱他?不为权势富贵?”
“是的,我爱他。”一想起那人,心口不由甜蜜起来,“很爱很爱他。陈顼,在长安时,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爱上了一个人,却因为某些事情,离开了他。――那个我爱上又离开的人,就是他。”
陈顼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真爱他?”
“是,我真的爱他。”一想到他,就令我冷硬的心变得柔软,“非常非常爱他。不为他是皇帝,不为他的权势,只为他是我爱的人。”在陈顼面前,我无须隐瞒。当年,就是这人无心的一句话,让我开始学会坦率,让我从此以后凡事不再对自己在意的人隐瞒。
陈顼悲鸣一声,“子高!”那声音中饱含无数痛楚,无限情深。
我长叹息, “何须如此?你就当是韩子高在长安时就已死了,不好吗?”
“骊山初遇,我即被你绝代风华所震撼,随后,长安相处,在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中,你,韩子高,在寂寥困苦中给了我无数安慰。其实后来自己也知道,对你而言,一切不过只是无心之举而已,但我自己,却因你而消去多少烦恼……”
“你要我当韩子高在长安时就已死了?――呵呵!”他英俊的面容变得铁青,黑眸之中尽是悲不可抑,他嘶声大笑道,“长安一别,我早就当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他垂下头,双手猛地掩住脸,发出一阵似受了伤的野兽般的嚎叫,“我已经忘了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痴儿啊,难道你不明白,痴心薄幸本就只是一场空啊。我真心劝解,“陈顼,你有妻有子,如今既已归陈,又官拜中书监、中卫将军,前途远大,世间美人层出不穷,你,又何苦执着于区区一个韩子高?”
猛地抬起头,月下,陈顼的脸苍白到令人不敢直视,“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真的忘了你?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能够对你漠然置之?――可是不行!完全不行!”
“无论我怎样想忘记,依然记得你的一切!就算在白天里不想着你,每天夜里,你总是会出现在我梦里!白天里,我拼命用一切来麻木自己,长安一别后,我以为我真的已经忘了你了,但是,你仍然常常出现在梦里啊!到了京城,在看到你后,我更是日夜都在思念你!”深深凝视着我,他痛彻心扉的喊道,“子高,我爱你啊!”
这个男人的眸中,是深刻的痛苦,――他,可能是真的爱上了我,爱上了那个他所见到的韩子高。
“可是,我不爱你。”
“你不爱我,那你又爱着谁?”陈顼闻言冷笑出声,愤愤道,“难道还真是天嘉皇帝不成?!”
“是的,我爱他。”一想到那个人,心口又泛起甜蜜,“很爱很爱他。”
“你爱他?难道你真的不是因为权势富贵才和他在一起?”
“不,不为权势,不为富贵,不为他是皇帝。”我很平和的告诉他,“我只爱他这个人。我只是爱上陈茜而已。无关权势名利。真为他这个人。”
“你真爱他?”
“是的,我爱他。”我坦认,“非常非常爱他。”没有对陈顼有任何隐瞒,我很直接的承认了我的爱情。
“为什么不要我?”一股热血涌上来,他苍白的面孔变得通红。
“只因为,我不爱你。”轻轻的,我告诉了他那个残忍的答案。
“子高,”他眼中涌满了泪水,沉默了很久以后,他轻轻说道,“我愿意在他不在的时候,陪你,行吗?我要的不多,不要求你如同对他一般的对我,我只要你在闲暇时能够想一想我,陪一陪我。仅此,而已。”
“不。”温柔的,我仍是拒绝,“我做不到。”
陈顼仰天大笑,尖刻问道,“只因为他是万岁,而你是皇帝的人?”
面对他的节节逼问,我一笑置之,从容不迫的告诉他,“不,只为我爱他,除了他,我不要其它任何人。”见琛也好,陈顼也罢,都不是我所要的。我要的,只有一个陈茜而已。
开始,他的脸上仍有着讽刺的冷笑,却渐渐沉下来,变得越来越苍白,凄然长叹一声,他不再开口。
很久很久以后,陈顼沉沉问道,“我真的完全没有机会,完全没有可能?”
“对不起。”
“子高,我爱你。”看着天空,他的声音显得清晰却又遥远,“我是真的爱上了你。生平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怅然一笑,若有所失,“而那人,却完全不把我放在心上……”
深深凝视着我,陈顼轻轻说道,“子高,我恨你。”
那是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只是,却让我战粟。看着那双认真、深情的伤痛眸子,我知道,他是恨我恨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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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婴儿周岁,俗称“度晬”,是自婴儿出生后最为隆重的一个喜庆日子。是日要敬神祀祖,设筵请客,主人还要特别印制以糯米或面粉为原料的“四脚龟”馈送亲友,祈望婴儿能像善爬的龟那样,较快地开步走路,又像龟那样健康长寿。外婆家于外孙周岁时要送礼品,如衣帽鞋袜、披风、童被、布料,及八卦项链、长命锁链、手镯脚环等金银饰品。
孩子周岁之日,民间常有“抓周”仪俗,又称“抓龟”。
抓周的习俗早在南北朝就已经流行民间。父母为周岁的婴孩沐浴后,给穿上外婆家送来的新衣服鞋袜,即可抱到厅堂八仙桌上去“抓周”。这时,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书、笔、算盘、秤、尺、剪刀、玩具等,令婴孩双脚踏在“度晬龟”上,任其自由抓取桌上的东西,以他所抓着的东西,来预测他未来的一生和前途。
嗯,既然说到抓周,某欢也想到做生日的事情。前面见琛做过生日。有朋友也许会疑惑,古时候的人们会如现代人般做生日吗?
某欢答:古时候人们原不做生日,到魏晋南北朝时,江南地区才开始出现了做生日的风俗,但只限于双亲健在时才可以做,是出于孝亲观念,后来,即使双亲亡故,做生日的习俗依然如故。到了唐代,更把生日庆贺与祝寿古礼结合起来,并为后世所传承。当成年仪礼逐渐淡化后,寿庆仪礼就日益为人们所重视,并以50岁为分界,50岁前称贺生,过生日;50岁后为做寿,俗称“做大生日”,逢十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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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带着一抹很淡定的微笑,陈顼离开了,看他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我微微有些怔忡:今后,陈顼若不得势还好,一旦他大权在手,那我……
没来及深思,已听到阴森森的问话自我身后传来,“韩阿蛮,你和陈顼是怎么一回事?”
转过头去,意外的,我竟看到了那人!
那人全身上下燃烧着怒焰,盯着我,他从牙缝中迸出问话,“你和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低叹一声,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原以为,陈顼真的可以把我视作陌路人,过了长安那个交叉点后,大家各回各路,没想到,他仍痴缠,仍是让这人知道了……
迎了上去,我笑问,“来了多久?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很久。久到我把你和陈顼的对话统统听完,久到我把你和陈顼的见面从头到尾看完--韩阿蛮,你和陈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轻轻的,我告诉了他,我和陈顼在长安相遇的一切事情……
听后,他不语,什么也没说,搂着我就往屋内走去。
进屋坐好,我像要被审判的罪犯一样,可怜的看着他,等待茜老爷最后的裁判。
那人仍是不说话。
心里不由有些发毛,这人又在想些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挪、挪、挪,我直着身子挪到那人身边端端正正坐着,一双手却不安分的缠上他腰,那人仍是不说话。
呜,他为什么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害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头磨蹭着他的肩,我低声下气的道,“你在想什么?不要生气啊,我跟陈顼真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真的吗?如果什么也没有,他会对你如此痴缠?”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嚷道,“我怎么会知道原因?!”
陈茜冷哼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若不是对人家有了什么诱导,他会如此痴情?”
我欲哭无泪,极力辩解道,“真的真的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斜眼睨着我,那人仍是不信,“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听他语气有些松动,我狂点头,“我把跟陈顼的一切都向你坦白了,绝对绝对没有任何隐瞒!”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怕你难做嘛。”我给他细细解释,“本来,从长安离开后,我以为我和陈顼间就是有如陌路人,各不相识了。而且,那个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为跟你都再不会有交集了,哪里还会记得遇到过一个陈顼?却没想到,在我和十三成亲时,你仍是来了,而自己,仍是跟你走了,回到京城……”
“哼,”那人又是一声冷哼,“那年周人派杜杲来说,要将顼送回的时候,你怎么还是不告诉我你们认识?”
“那个时候我说了,会有用吗?”我低叹一声,柔柔的又带着些无奈,“那个时候,朝局初定,我知道,你是定要除掉留异的,而同时,那个时候,你还在想着要除掉我,那时我就明白:平留异,你是一定会派我上战场。我的对手是以凶残机智着称的留异,――我根本没有活着归来的打算。那时自顾不暇的我哪里还会想到陈顼?那时的我一心只想把你铭刻在心,哪里有余力去想着其它?”说这番话,既是实情,也是要引起他的愧疚。我就不信听到这些后他还会再来跟我计较!
“……”他沉默,片刻后,他问,“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会派你上战场?”
“茜,”抚着他的脸,我轻轻说道,“就像你最知道我一样,我也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那个时候,你一天到晚都在害怕我会影响你、改变你,又怎会不想着要除掉我?”
“阿蛮,”他低叹出声,“你啊……就是太过聪明。”
“是啊,我就是太过聪明,看东西,总是看得太清太透。”我苦笑,“我也知道这样子不好,可是,偏偏一切总是能让我看清看透。我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