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咬了咬牙,纵身紧跟在我的後面,手里的折扇招数精巧,夹杂著暗器不停的射过来,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他的确算得上一个一流高手。
但是他的这个举动却是正合我意。
我慢下来,让他始终离我都有一步远的距离,在这麽近的条件下,我们移动的又都是极快,怕误伤到江潭,已经没有人再敢放箭,他始终追不上我。鲜血却随著我的动作不停的喷洒出来,映在地上就如点点的梅花,分外好看,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并没有觉得愧疚:他们杀人,就该有被杀的准备。
我足不沾地的到处游走,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惨呼,满眼腥红,剩余人眼中的惊愕渐渐变成了恐惧,有的人不顾江潭开始胡乱放箭,有的人已是转身就逃。
当所有的活人都变成死人或逃兵的时候,我停步回身面对江潭,轻轻的笑了。
西江月 第十四章(下)
“江公子,现在可只剩下你一个啦。”
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我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不为他是沈静的帮凶,也不为他骗了我,只因为他狠心的抛弃了剑琴,并且把我跟剑琴都卷进了这个无底的大洞。
江潭脸色惨白的瞪住我,满脸的不可置信,突然闭了闭眼睛,说道:
“原来我还是小瞧了你!……不过能死在你手上,我也没有什麽遗憾了……你,你动手吧!”
这个时候,仍不忘对我动之以情,剑琴栽在他手里,也算不冤了,但是我却不会手软,就算他真的喜欢上我,凭他江潭,也不会改变什麽,何况我深知他对我的都是虚情假意?
寒光一闪,我手中的宝剑刺出──
一声粗哑的大喝却突然响了起来:
“住手──!”
我的身後传来急劲的破空声,寒风袭人,直奔我的後心,来势极快,我迫不得以收剑挡开,“当”的一声,一支羽箭被我拔得斜斜落地。箭上劲道惊人,隔著那麽远的地方,仍然振得我的手臂隐隐发麻,来的这个人,竟是我生平仅见的高手!
收剑回身,我冷冷的望进黑黝黝的树林,一个高大的异族人慢慢的走了出来,高高的鼻梁,黝黑的皮肤,头缠布巾,腰带大斧,一柄弓箭被他抛在身後,正是那天紧跟在沈静身後,金殿上差点要跟我过招的哈森。
“哈森,你怎麽来了?可真是多谢你了。”
江潭苦笑,整个人松懈下来。
哈森眼睛盯住我,看也不看他,却突然开口,他说话的口音很怪异,又带著一丝奇异的嘶哑:
“王爷不放心,所以要我过来看看。”
江潭往後退了两步,离开战圈,背靠在一棵大树上:
“你来的正是时候……阿静没错,原本就是我自己低估了楚寒。”
刚刚的布置显然都是江潭自己的主意,我却再也没空看他了。
哈森气贯全身,每走一步都在身後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没有动手,已是气势逼人。能否胜他,我并无把握。我一直知道他的武功高强,不容小觑,但是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他的可怕──曾经我以为他是一座山,他却已经成为一个“岳”!
可是不管我有没有把握,心里如何著急,现在这个情形,跟哈森这一战已是在所难免,冰刃斜斜的指向地面,我淡淡的说道:
“阁下既然来了,那麽就请动手吧。”
哈森抽出腰间的大斧,平放胸前,说了一声奇声怪调的“幸会!”,就不再动了。
他只是静静的站著,维持著原有的姿势,但是空气的流动,却似乎就在这一刹那彻底改变!
全身的肌肉绷紧,我跟他两个人的眼睛紧紧的缠在了一起,他不动,我不动。
地上的火把一支支的熄灭,哈森的脸渐渐也由清晰转为模糊,火光忽明忽暗的照过去,慢慢地,只剩下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暗蓝色的。
当最後一支火把熄灭的一瞬间,哈森身上的气劲达到了最高点,无法适应突来的黑暗,我闭上眼睛,用耳朵来捕捉哈森的动静,一股强烈的劲风挟带著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扑面扫来。
听风辨位,他的招数既不精巧也不花俏,十分简单的顺水推舟,却一下子占全了练武人梦魅以求的两个字,既快且沈。
一阵窒息的感觉一下子席卷了我的全身,明明只是向我的胸前平推,但是却象是泰山压顶一样,冰刃受不住哈森的重斧,我也无法接住哈森的重剑。在这个时候,我所能做的也只有一个字:退!
他却紧紧跟上,招式一变成为立劈华山,舞起强烈的劲风,树上没有黄透的叶子哗哗的落了下来,象是冬天里纷飞的大雪,我仍然找不到他的破绽,他进,我退。
我怀疑,天下间可有人能硬接哈森的一斧?!
我待机反击,但是面对眼前的人,我所能做到的却只有退,再退,一退再退……
胸中却一下子热血如沸,面对我从没遇过的绝顶高手,不知我可否能够战胜他?
睁开眼睛,嗜人的寒光似乎距我只在寸许之间,一招狠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哈森的斧,如同我的剑,也是用来杀人的。
後退十五步,每一步,性命都只在呼吸之间。
耳边突然传来江潭的惊呼。
我的後面是密密生成的参天大树,我已然是无路可退!
无数的落叶翩翩起舞,眼前夜华似水,月莹如梦。
……杀气……如潮!
此时他进,我已无法再退。
所以……我逃。
脚尖点地,我腾空跃起,飞身上树,提气急奔,一棵树一棵树荡开,身後的巨斧却是如影随形,接踵而至。
无数的枝干劈劈啪啪的落在地上,哈森虽然轻功不如我,可他天生神力,竟似没有力竭的时候。
如何才能够赢他呢?
只怕现在的他,已然是胜券在握了!
我的脚步一点点的慢了下来,看上去象是被他追杀得不胜体力,再也无法逃脱一样,身後的巨斧,一下子挥舞得更急,离我更近。
我逃得愈见狼狈,脚下一空,我突然象是一个没有站稳,整个人头上脚步下的跌下树去,哈森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华,大斧霹雳一击,直奔我的前胸砍了下来。
我人在半空,手中的冰刃第一次挥出,对著斧直击过去,仅管寒光闪烁,剑势凌利,看上去却象是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发出的搏命一击,哈森那张木雕般的脸上精光更胜,大斧毫不停留,顺著来势更加了三分劲道狠狠的劈下。
他知道,剑斧相交,剑会折──所以最後被劈开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我。
他也料定,在半空中我无从借力,即使知道这个後果也是毫无办法。
所以当他的剑势用老,我的剑却突然如同出剑时一样,闪电般的缩回去的时候,哈森整个人都愣住了。
眨眼间,我的身体就象行云流水一样,在无可能处突然向上一翻,毫厘之间,避过了哈森。
轻功我所长,可是君所强?
形势瞬间反转,变成了我在上,他在下,他对这一招有著十二分的把握,大斧来不及变招,入地三尺,深深的陷入地中间。
冰刃在空中划过,直指向哈森的咽喉,电光火石之间,哈森只能弃斧,侧翻,直掠出五丈开外,没有斧子的哈森,就象被拔牙的老虎一样,而且他所承受的还远远不只如此。我轻轻落下,剑尖指地,又回复到出手前的姿势,所有的风声杀气一下子都在这一刹那止歇。
哈森的大斧插在我们两个人中间的地上,他离我五丈远,仍站得笔直,象是一杆标枪,蓝眼看著我,里面盈满了不信与愤怒,鲜血,却一点点的从右肩上慢慢的渗出来,渐渐汇成了小流,滴滴嗒嗒的淌在了地上。
最後的一剑,也是我唯一的一击,我终於伤了他。
这一战,胜的是我。
我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气,心里面不是没有侥幸,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哈森最後败在他的轻敌,而非武功。
哈森并不看身上的伤,突然说道:
“若论实力,你不如我。”
我点头:“不错,我赢得侥幸,你内力雄厚,出手快捷,大巧若拙,修为的确在我之上。”
如果你有沈静的智慧与耐心,那麽输的人就一定是我。
哈森愣了半天,终於苦苦一笑,说道:“可惜今日一战,我却输了……”他看了看插在地上的大斧,又望了望自己的右肩,说道:
“现在动手,我不如你。”
我笑:“何必非要动手?我不杀你。”
手一挥,冰刃入鞘:
“等你能跟我动手的时候再战好了,我的目标只有沈静一个人,你跟江潭都走吧。”
我跟他无怨无仇,并不到以死相拼的地步,所以这虽然是杀他的最好机会,但是我却并不想再跟他动手。而且这麽一耽搁,二王府那里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麽事情,哈森武功高强,就算我能杀得了他,那也是几百招之後的事了。
要杀江潭,也不急於这一时半刻。
哈森的目光却又渐渐锐利起来,一动也不动,忽然说道:
“楚寒,你一定要跟王爷做对不可吗?”
我笑了起来,这简直就跟太阳是从东边升起一样自然了:
“当然。”
沈静这种人,死一个不多,死两个不少,我却并不急著要他的命,只有亲手击败他,让他一败涂地,我才有可能从他为我量身打造出的梦魇中脱身,真正回复十八岁之前,那个无忧无虑无所恨的楚寒。
哈森却突然又动了,拼命一样一掌向我打来,他的右手不能用,左掌单拳,使出来仍是呼呼带风,地上的落叶被他的掌风一带,重又卷起旋风,我一惊,侧身躲过,他看上去也并不象那种只争意气的人,在这种劣势之下,我不杀他,实在没想过他会主动来跟我动手。
“你疯了麽?哈森?!”
哈森咬牙,手下丝毫不停,沈声说道:
“你想去坏王爷的大事,就先过我这关!”
我一愕,从没想过,他对沈静会是如此的忠心!
心里面杀机一闪而逝,他的武功高强,又对沈静如此的愚忠,要是就这麽放过他,以後一定会是我的大敌,那时候死的人也许就是我……但是……他的武功高强,看上去也不是坏人,我虽然跟他为敌,却也隐隐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时间紧迫,没空在这里杀人。
就算以後就是他真杀了我,那也只好由得他了。
我突然纵身,跳出他掌风的圈子,一笑说道:
“可惜我现在还不想跟你拼命,你要是真的这麽想打,就来追我好了!”
我胜哈森,在於轻功,他要是真能追得上我,我就陪他!
再不回头,我向著京城直掠过去,哈森会如何,那是以後的事,我现在该面对的,只有沈静!
第十五章
沈静诚然对哈森极有信心,我一路走过来,再也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未到三更,我已经悄悄地潜进了二王府,府邸占地极大,除了多了一些气派,看上去跟普通富贵人家倒也没有什麽不同,只是隐隐约约的透出来一股浓烈的杀气来,仔细看过去,才能发现暗处站了不少的暗哨,个个手著黑衣,手执利刃,眼中闪著警惕,这些人绝不是二皇子沈宗的属下,那就只可能是沈静的人了。我小心翼翼的避过他们,一直来到大厅门口。
王府大厅内灯火通明,举办酒宴,却早没有一点鼓乐声,远远的只听到象是沈宗的声音在破口大骂。我悄悄的伏在屋檐上向下望去,只见厅内摆设豪华,极尽奢侈之能事,席间却是酒洒桌翻,满地碎片,几十个黑衣人默立两侧,沈季软瘫在自己的座位上,神智清醒,看上去也只是受了惊吓,旁边倚著满脸愤恨之色的二皇子沈宗,同样的动弹不得,地上倒躺著一大群的近侍。
顺著沈宗气急败坏的眼神看过去,我的心跳了一下,沈静正悠然斜倚在椅子上,右手托著一只琉璃盏,晶莹剔透,杯内美酒半杯,其红如血,同是皇族,不同於沈宗的面目狰狞,沈季的面无人色,沈静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反倒显得气定神闲,清尊华贵。
沈宗看他的样子却是直欲把他撕成碎片,恨恨的骂道: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蛋!”
酒宴摆在二王府上,他自然也跟沈静的阴谋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最後连他自己也被算计进去了,他这麽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沈静笑得云淡风轻:
“假途灭虢,古来有之,二皇兄棋差我一著,又何必这麽看不透呢?而且……要是我不动手,看这麽多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的近待,二皇兄只怕也就要动手了吧?不过是晚了一步而已,又何必做出这样一副输不起的样子来?”
他意有所指的扫了扫那些软瘫在地上的人,语音轻柔,举止无害,眼神却是锐利如刀。沈宗脸上一红,不再说话,这些人显然都是他布下的伏兵,却不知怎的让沈静都给药倒了。我看到沈静身後也有无争在内,心里面并不觉得奇怪。
沈季在一旁看著,本来一直没有动静,却突然开口,语重心长:
“七弟,我们究竟是你的皇兄,兄友弟恭,古之至理,据我所知,父皇要是知道你这麽做,他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话说得可笑,如同小孩子打架,要胁对方要回家告诉父母一样。
沈静杯中酒一干而尽,被他远远的抛开,与大理石做成的地面的相撞,碎片四散,眼中闪著有趣:
“大皇兄,听你说话总是那麽有意思,父皇要是知道,当然是不会放过我;不过,他又怎麽能够知道呢?这里是二皇兄的府邸,对你也是二皇兄下的手,就算你能够脱身,所有这一切也编排不到我身上啊……”
他低垂著头想了一会儿,又是一笑:
“我也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总之,你是不会有那个命回去诉苦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你也不要指望著楚寒能来救你……我明白告诉你好了,他早已是自顾不暇,过不了今天,你们就能在那个世界相见啦。”
沈季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哈森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回来,我却是不能再等了。
在屋顶轻笑一声,我微微抬高了声音:
“七王爷,让你失望真是对不起,你想要怎麽罚我都成,就先划下道儿来吧!”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自然会显得格外清晰,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有如一座死城,每个黑衣人的手都按到了自己的剑柄上,沈静眼中寒光一闪,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向著沈季的脖子就斜著抹了过去。
沈季惊呼出声,我运气於足,屋顶一下子轰然破开一个大洞,满屋灰尘乱舞,无数道剑光划了过来,我轻轻巧巧的在半空中一个转身躲过,手中的冰刃翩然射出,在沈静手腕上一掠而过,他手中短剑已然拿捏不住,冰刃力道用尽处,突又回头,被我袍袖一卷,收了回来,盈盈飘落於地,衣带当风,徐徐犹动,自觉此招姿态优美,有如飞仙。
此时沈季早已昏劂过去,呼声却仍未了,余音缈缈,犹在绕梁。
我对著沈静悠然一笑:
“七王爷今夜格外尊贵,楚寒过五关斩六将,要见到你,可也算是真不容易。”
他的右手腕上已经是血迹殷然,沈静的武功却比我想象中还要高上一点,我虽然想就这麽废了他的右手,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但是,他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虽然远远强过江潭,却是绝对比不上哈森。
沈静面无表情的瞪著我,眸色深黑,其意难明,过了半天才淡淡的说道:
“楚寒,你竟然能够活著到这里来!……原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能得七王爷一赞,楚寒真是不胜荣幸!”
心里满是对他的恨意,还有一点终将得尝所愿的兴奋,我笑得假。瞄了一眼无争微动的右手,手中一粒小石子弹了出去,先点了他的穴道,他的毒药历害,我不想又莫明其妙的著了他的道。
沈静却是好半天都不说话,只是皱眉盯著我瞧来瞧去,若有所思,又沈默下来,也不知道在打什麽鬼主意……今天他不知怎的,给我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如果他是想以此来转移我的注意力,那麽他无疑做得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