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第一&二部)————水之银

作者:水之银  录入:03-16

他的心思九曲十八弯,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我没了陪他说笑的心思,冰刃被擦得干干净净,却不入鞘,直接指向他的咽喉,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气,我直呼其名:

“沈静,对我做过什麽,你最清楚,这一剑刺下去,咱们从此一了百了!”
如果今夜没有我来,他已是胜券在握,所以现在杀了他,我已然不会再有遗憾,人生苦短,从没想过会跟他就这麽纠缠上一辈子。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拜他所赐,楚寒从此知道生命的可贵,从今以後,诸位师兄如何,沈静曾对我怎样,都是昨夜黄花,一枕黄梁,天下之大,不知还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呢,若不去看看,岂是不太对不起自己?

我刺向沈静这一招,名字就叫做“海阔天空”。
剑光闪过,沈静才从那种莫名其妙的呆滞状态中回复过来,如梦初醒一样,眼看躲不过去,索性就此一动不动,直视冰刃,突然低低的吐出了三个字来:

“吴、剑、琴!”
!!!
冰刃剑倏然止住,停在他喉头前只有一寸的距离,剑气丝丝渗入皮肤,我的声音冷若寒冰:
“剑琴现在人在哪里?”
沈静低头看了看冰刃,突然笑了,
“我还从来没离死亡这麽近过呢……”他的眼睛又变得灵活起来:
“他在哪里,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保证,只要你这一剑刺下来,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而且,你真的就这麽想报仇,连自己的解药也不要了麽?”

“杀了你,剑琴自然就会好找得多,至於解药,”我看了一眼不能动的无争:“这和尚贪财好利,你死後,著落在他身上,我放心得很!”
沈静一下子笑得更象只得道的狐狸:
“也许,你说得都对;但是也或许,你说得都不对:我这里一死,那里可能就有人把剑琴一刀杀了,这药是秘制,也可能无争也没有办法,这两样,我不知道哪一样对你更重要一些……你想不想跟我赌赌看?”

我心中一颤,拿不准沈静是不是在诳我,但是……这个人,一向无情无义惯了,没有什麽能比他自己重要,行事又谨慎,真的有这样的安排也说不定,要是万一我料得不对……我自己也就罢了,剑琴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来冒这个险。

左思右想,并没有两全之策,要我就此放过他,我却是说什麽都不甘心。
眼睛扫到他仍在流血的右手,我开出条件:
“把剑琴还我,我今天就饶了你的性命,但是……我还是要要你的一条手臂做为抵押!”
沈静显得很为难:“一只手……可不可以让我先想一想?”
我冷笑:“如果你是想要用缓兵之计,在等哈森来,那我劝你就还是不要再费心了──他已经身负重伤,就是来了,也救不了你!”
沈静长叹,“楚寒,何必这麽欺人太甚?”
做贼的如果不喊捉贼,被捉的就是自己。我不再说话,剑尖却又往前移动了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虽然做不了什麽,但是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你考虑得怎样?”
远远的传来清晰的打更声,当当当响了三下,如果那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我本该还在清心小筑。沈静眼中精光一闪,不知想到什麽,却似乎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他表情却又变得更深沈了,默然半晌,突然正色说道:

“楚寒,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对你道歉,尽我可能的补偿你,再把那天……碰过你的人统统杀了……你,可会为我所用?”
“……”
在我的印象中,从没见过沈静这麽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是在大殿中他对沈刚说话,眼中也都有著很强的嘲讽感觉。
感觉上很奇怪。
但他提到了那天的事,我心中的恨意却也一下子升到了顶点,罪魁祸首如是说,只能让我更想将来千刀万剐罢了,所以他问得正式,我答得也简单:
“不能。”
杀人若是不用偿命,世上哪来的那麽多的死囚?
“……无论我再怎麽做,你都不能原谅我?”
“你自杀谢罪,我就不再找你的麻烦!”
脑中突然嗡嗡作响,看来当真被他气得不轻,沈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笑了。
“原来你真的是对我恨之入骨,看来本王就是想给你留一条活路,你也是不会走了。”
他本就算得上一个美男子,一笑之间,雍容大度,配上他的长相,更让人觉得气度不凡,我看著心里面却只是一阵阵的发寒,这是只有胜券在握的人才能有的笑容!

……这话,又是什麽意思?
虽然我已经制住他,他理应搞不出什麽花样,但是……有什麽东西……可能已经不对了!
当机立断,冰刃在我想明白之前就猛然刺了下去,脑中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告诉我,如果现在不杀他,我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可是,不到一寸的距离,剑却再也刺不到头,咫尺天涯,手臂突然一阵酸软无力,沈静两根手指抬上来,轻轻易易的就把我的剑给荡了出去,我被他的一推之力,竟也跟著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在门边,胸中烦闷更甚,嗓子一阵的甜腻,实在忍不住,一大口鲜血一下子吐了出来,嘴里一下子又咸又苦。

胸中象是在翻江倒海,究竟是何时……我,竟然又中了他的暗算?!
沈静看著我,这才拿出一块白绢绑住了受伤的右手,眼中揶揄可见: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麽又会中毒的,对吧?”
我僵硬的点点头,心里面一阵空茫。
沈静的神情倒象是一个为小孩子解惑的夫子:
“楚寒,你武功高,人也的确聪明,早已远远的超出我的预料,如果你我只是初次见面,谁输谁赢皆不好说,但是,你却是早已注定要败了。只因为你还是太相信我──你凭什麽认为,我给你下的就一定是蚀心丹,你又凭什麽认为,这个毒,就如我所说的,该是三个月?”

昏昏沈沈,毒药发作之下,我连血液都象要麻木了,却仍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要败了吗?
我以为自己从未相信过他,但实际上,却是早就被他所左右,我只是抓住了他想看好戏的心思,却忘了沈静何等人,岂会这麽简单就放过一个对他可能有威胁的敌人?!他那时放我走,只因他想要看我挫败的样子,让我在复仇的过程中死於非命,自然也一样可以达到他要的效果!

回想刚刚他所说的,无疑是在拖延时间,看似毫无厘头,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却一下子都浮了上来,为什麽要一定要在今夜?为什麽定要三更,三更天,自然就是我毒发的时间。

过了今夜,我已死,沈季会有戒心;早於三更,以我的能力,还有可能会给他找麻烦!
他没想到的是,我那麽早就看破了他的计谋;
而我,则是被仇恨蒙住眼睛,只想要报复,归根结底,却是自己太过於疏忽了!
心里面一阵阵的发苦,这时,最後悔的一件事,是当年为何不跟著师父学学用毒呢?!
每次每次,都是折在这小小的毒药上面……可算是世人所说的书到用时方恨少?
现在……能够扳倒沈静,我已是於愿足矣……
斜倚在门边,手中握紧装著烟花的小竹筒,冷冷的看著一众黑衣人对沈季沈宗下手,我却没有动作。皇室中人,没有人会是干净的,死一个不多,死两个不少,何况要是没有这两个人,当年师兄们也不会死於非命。

因此用他们两个来坐实沈静的罪名,我一点愧疚都没有。
沈静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下手,只因为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别人抓不到他的把柄,但是……要是被人亲眼看到他在杀人现场,那……又会如何呢?
没有先杀我这个危险人物,就是他现在的错误!
看著沈宗缓缓的软倒在地,我轻轻的扳开机簧,五色的烟花一下子射向空中,绚丽多姿,有如一朵盛开的秋牡丹,满天的星光一下子都随之失色了。
沈静的掌风几乎是同时袭过来,把我扫向庭院,踉踉跄跄的勉强站稳,对上沈静恼怒的双眼,我胸口心血翻涌,唇边却已噙满了笑意。
我虽然已经输在开始,却也不想让你赢到最後!
随著烟花的升空,二王府外顿时喊声大作,我跟方通安的约定,本就是见到我的暗号冲进府中,耽搁了这麽久,他自然也该回来了……虽然当时我并没想过会用在这个时候。

沈静在这重重包围之中,除非插翅,否则就脱不了关系,可能难登大宝,我却是要因此赔上性命。
不甘心却在於此,为了他那样的一个人,真是不值得啊!
沈静一步步慢慢的向我走来,眼中杀气毕现。
我默默回望他,冰刃剑变得越来越重,江湖中不成文的规定,剑客要是没有了所带的剑,绝不会再称为一个剑客,我本来就讨厌这些规矩,何况已是现在?随手一抛,冰刃被我抛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身体沈重,我索性也坐了下来。结发的带子不知何时松脱,长发散了一地。

抬头望天,月儿弯弯,星光璀灿。
无忧谷的清香近在眼前,终於又可以去陪师兄们了。再看向沈静,我的表情已是一片自在淡然,生死有命,成事在天,楚寒绝非输不起的人:
“七王爷,你的毒药历害,走得那麽慢,再不动手,过一会儿可就没有机会给你泄愤啦。”
沈静却突然停住了,表情又变得很奇特,不复刚刚的气恼,愣愣的看著我半天,才喃喃地说道:
“你给我捣了这麽大的乱,又铁了心要来杀我,我要是再放过你,我可就真是糊涂透顶了!”
“我也从没指望你能放过我呀!”我失笑,“王爷要是糊涂,天底下哪里还有明白人在?”
只是对不起剑琴,要对他食言了。
沈静象是又愣了愣,终於缓缓向我走了过来,说道:
“不错,象你这样的人,绝对是留不得的!”
外面喧哗的声音越来越近,沈静走的虽慢,终是停在我面前,左手举得高高的,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胸口疼痛,有如刀绞,药性发作,沈静的脸背光,在我看来更是模模糊糊,我努力瞪著他,却看不清他是什麽表情了,只能感觉到月光温柔的倾泄在我身上,好想睡……

这个时候,我反倒希望他快点下手了,可是沈静的手,却是就此停在半空中,不知为了什麽,始终没有落下来。
拖延之间,方通安却已经领著人赶到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连月亮看上去都没有刚刚的亮了,或许沈静自己也知道,不用他动手,我的时间也已不多。我努力撑起最後的精神,指著沈静和他的手下说道:

“七皇子沈静涉嫌谋害太子和二皇子,把他们先行收监吧!” 
禁卫军一涌而上,团团围住他们,沈静的目光却象刀子一样,只是紧紧的盯著我,那其中是憎恨,还是愤怒,我却已经看不清了。
方通安看出我的不对,一迭声的叫提督,想要扶我起来,我摇了摇头,这麽安安静静的坐著,倒好。
虽然越来越迷糊,但我的心境却一直很平和。
以至於接下来的事,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禁卫军虽然要抓沈静,但是终是不敢对他太过於用强,一阵短暂的沈寂过後,沈静却突然动了,如同当初喂我服毒时一样,一粒丹药被粗鲁的塞进口中,苦涩的味道顺著舌尖遍布全身,我糊涂的挣动几下,却渐渐变得清醒,眼前也变得亮了,慢慢的有了焦距,正对著我的视线,只见沈静一瞬不瞬的望著我,他的眼睛黑亮,其中如我所料满含著恼火,却又好象比以往少了些什麽,又多了些什麽,很古怪的感觉。

他直直的看我,我呆呆的看他。
象是有人在我脑中打了一个结,怎麽也想不明白该如何形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好半天,我才勉强承认这个事实:
沈静,刚刚给我吃下了解药……
……他救了我的命……?
太过於震惊,空白了一下。
如他所说,我只能跟他做对,那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想要救我性命?
太阳在夜里出来也不会有这麽夸张。
……那他还会有什麽企图?
这是圈套?
无数的想法掠过心头,我却是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道灵光突然一闪而逝,我一下子恍然大悟:
“沈静,用这点药跟我讨不到人情,我是决不会放过你的!”
只能希望是这个目的,不然那就难办了,他这个人一向老谋深算,放过我这麽个大敌,就必然有更大的计划要用得到我。
沈静似乎僵了一下,看我的眼神象是想要把我撕碎一样,突然一转身,对著方通安怒喝道:
“要走就走,还等什麽?!”
他给我的感觉一向是阴阴沈沈,外表上看不出什麽情绪,从来没看见他这麽生气过,我吃了一惊,想了想,终於有了点得意的感觉,多少年的愿望,却一下子功败垂成,我要是他,也会很生气。

这一战,虽然最後活得莫明其妙,不知道沈静在耍什麽花招,但目前总还是我在占上风。
风轻月明,我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活著的感觉真好,眼下最该考虑的是,剑琴人在哪里,明天上朝该怎麽给沈静编派上不是,至於他在打什麽主意,倒是其次了,一个人为了演马戏,抓来一只小老虎却不杀他,总不会以为这只老虎就会因此对他感激涕零了吧?


16
一夜无眠,折腾下来,东方的天已经渐渐亮了。
不是没想过,难得沈静能落在我手中,干脆就这麽杀了他,一了百了算了。但是想起剑琴还在他们手中,我还是不敢太过於贸然行事。
他是练过武的人,打轻了不痛不庠,打重了明天上朝却又有得说,也是不妥。还是说我也去找几个人来折磨一下他?……光是用想的都觉得恶心。碰到沈静之後,我似乎做事都有点缚手缚脚,是他太强,还是我太弱?

证据确凿,但是要如何应付裴幕天江潭等人为沈静的开脱仍是一个大问题,对於沈静的势力,我从来都不敢小觑,也有可能,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是过一会儿就变成我是杀人凶手了。五更天转瞬将至。我把几个黑衣人留下来交给方通安拷问剑琴的下落,自己带著沈静先去上朝。一夕之间,风云惨变,沈季沈宗相继横死,沈静却是凶嫌,我想象不出沈刚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贵为天子,毕竟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我来的并不算早,殿内殿外一切如常,裴幕天江潭看到我,却一点点心虚焦急的表情都没有,看上去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同时也透出一点点的胸有成竹来,我冷冷的看著他们,不言不语,兵来将挡,就算他们想要刺杀沈刚,我也有我的办法。

方通安却突然慌慌张张的也跟了过来,没有半点平时拘紧的样子,一把就把我拉到了一边,我吃了一惊,只这麽点时间,难道沈静已经跑了?
“你怎麽来了?发生了什麽事?”
方通安压低了声音,却不掩其惊恐:“提督,大事不好了,兵部适才传来急报,北方蛮族入侵,陵关失守,周书培将军……阵亡了!”
“你说什麽?!”
凌关失守?!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通安话里的意思,如果我手里拿著什麽东西,这会儿一定会就这样掉在地上了。就算十个沈静跑出去,也不会比这个消息更糟糕了!

蛮族剽悍,在中原人眼中看来更是野蛮,但是没有人能否认他们打起仗来的能力,多年前游山玩水的时候,我也曾到过北方,恰逢一次与蛮族的混战,蛮族之人马上功夫高明,精於骑射,而且每个人拼起命来都跟养尊处优的中原士兵大大不同,当时我就庆幸,幸好有凌关这个天险挡著,有一代名将周书培将军於此坐镇,不然的话,越过凌关,从此进军中原皆为一马平川,则必定从此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就算能胜,最後的损失也不可估量。
只要是战争,无论是何种原因,何种借口,带来的都只会是毁灭。
多年来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房子,一把火就会烧得精光,田里的庄稼荒芜,只因为该种田的人都在前方行军打仗,从小到大珍视的孩子,或是在孩子眼中顶天立地的父亲,也都可能在一夕之间永不回还,每一个有亲人在前方的人,都在日日夜夜的为他们祈福,每当传来噩耗时,总希望那个人不是心中所想的他,但是,只要有战争,死亡就必定存在,或许看过一圈,这个死去的人并不是任何人所认识的人,可以大大的松一口气,但是,这个人毕竟是死了,你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他却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的母亲,也许正在家里无声的哭泣。

推书 20234-03-15 :韩子高 (中)——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