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奇侠）————金阿陵[上]

    尹秋临刚脱离剑阵，剑光已到了他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间，甚至连我都感觉到那森寒的剑气，已刺入了他的肌肤毛孔。只见他微微一笑，右手二指已出，铮的一声，那剑立刻断成数段，而那手指却没有停，顺势向对方刺去，李锦脸色一变，急忙将身体侧向一边，虽未伤到要害，但前胸也挂了彩。他怕对方再进攻，又顺势向旁后跃几步，总算退开了安全距离，却狼狈不已。

    我忽然明白，其实这并不是狼狈，而李锦也不弱，他确实算得上武林中一流的高手，那是因为尹秋临实在是太强了，反而显得他们失了水准。我在想，光是尹秋临一个人就如此厉害，实在是想象不出，如果天下第一人同时出手会是怎样的情景，怪不得江湖之人称他们为“天下第一人”，果然是天下第一啊。

    一直观战的尹白带领手下立刻压制住受伤之人，前后不过几个回合，情势已经大变。
    章二十五  安全回家
    尹秋临见李锦狼狈退开，并没有乘胜追击，赶尽杀绝的意思，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开口：“堂主，尹某这可算是破阵？”
    李锦咬了咬下唇，抡起手，狠狠将手中的断剑插在地上，“尹庄主好功夫，在下佩服。”
    尹秋临又说：“你们盟主一向爱好搬弄阵法暗器药丸什么的，这次失败后想必并不甘心，等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会再去向他赔罪，秋叶令也会亲自交到他手上”，边说着，边从长袖中掏出一个一指高的青瓷瓶，“这是‘九歧百毒丹’，希望青楼联盟真的可以放弃此单。”

    李锦说：“青楼联盟向来重信誉”，话虽是如此，我看他却说得咬牙切齿，表情是十分的不甘。
    尹秋临点点头，白色身影一动，转瞬已靠近我。在他靠近的同时，我想都没想，一下子猛的抱住他的腰肢，情不自禁又极其自然。身体被熟悉的香味包裹着，这让人心动又安心的香味啊，我贪婪的将脸贴在他怀中，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耳边一声淡淡的叹息，“你真是让人生气又担心啊……”
    我抬头凝视着他，“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尹秋临轻抚着我的头发，眼眸中流光闪烁，星星点点，似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执起我的手，白皙的手指熟练的搭上我的手腕，默默的，半晌也没有开口。
    我将手叠在那素白的手上，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叹了一口气，对李锦说：“堂主，你们可以离开了。”
    “庄主……”只见尹白上前一步，似乎有阻止的意思。
    尹秋临对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堂主，尹某向来恩怨分明，他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多亏你一路舍命保护他，又助他调息养病，所以我不再追究，此事就此作罢。”

    李锦冷哼了一声，“尹庄主切勿自作多情，景王爷与众不同，我救他并不是因为惧怕‘天下第一人’，也不是因为货主的酬劳，更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我对他是真有好感，一切心甘情愿，犯不着你来谢我”。

    尹秋临想了想说：“可否请教堂主名讳。”
    他冷笑了一声，“尹庄主这可算是看得起我？我该感激涕零还是受宠若惊呢？”
    我轻扯尹秋临的衣袖，悄悄问他：“你与他打上半天，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嗯。”
    看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我顿时无语，这家伙实在是太看不起人了吧，李锦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嘛。
    “景王爷……”
    我抬头，只见李锦微笑着，冲我抬手一拱，“……后会有期，我会想你的。”
    尚未经过大脑，我的唇舌立刻自觉反应，“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他冲我眨眨眼，没有再说什么，只带了他的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少年离去的背影笔直，步伐沉稳，是因为输给“天下第一人”吗？所以并不显得沮丧……失去要保的货，不知道他回去组织之后将接受什么样的命运。想他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胆色和身手已是不易，江湖凶险，之后他还会有怎么的发展，怎样的作为难以预料，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经历对我是终身难忘，对于他呢？也许只是人生的一次积累而已吧。唉，我可有机会像他一样，可以放下一切羁绊，甩手潇洒游走的一天？

    尹秋临说：“我实在是很奇怪，对于你这样的皇族，青楼联盟向来只接死单，他为什么会拼了命的保护你？我明明记得那天晚上他是要杀你的……”

    我心虚，连忙低下头，不敢与那探索的目光对视。难道尹白并没有将我前后被掳的经过完整的告诉他？但是，万一他问起我为什么会与李锦在一起的，我难道说是因为嫖妓被擒吗？惹得美人生气、鄙视我事小，影响我王爷名誉事大。

    我插开话题，“那天晚上？难道前段时间来王府内刺杀我的人是李锦？”
    尹秋临点点头，“我与他交过手，应该不会错认。”
    我想，怪不得尹秋临面对他如此的自信，原来是早就知道对方深浅。那天在‘桃源’觉得他声音熟悉，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对我的好感是从何而来，看他心思细腻，冷静理智，应该不会是那种一见种情的冲动类型。

    我听见尹秋临问：“你为什么会离开王府？”
    我冲口而出，“无聊啊，所以许大人带我去了‘桃源’……”
    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连忙双手捂住口，我抬头看他，坏了，坏了，他的脸色好象变了……
    “‘桃源’？我就说，这么多暗卫跟着你，一般的地方应该不会有危险，你居然去青楼……我为了你，为了你……”
    尹秋临突然甩手推开我，我一个身子不稳，趔趄退了好几步。
    我连忙说：“男人去那种地方并不奇怪啊，我一说，你还不是立刻就明白是什么地方了……”
    唔，看他的脸色……好象越描越黑了……我拉他的袖子，轻轻的唤他：“尹秋临……”
    “别叫我！”
    我心中一凉，好冰冷的声音。我使劲的拽他的袖子，“我以后不去了……”，唉，有了这样刻骨铭心的经验，下次就是拿刀架着我去都不敢去了。

    他背过身不理我，我使劲的拽，只听见“嘶啦” 一声，裂帛声，我怔怔地瞅瞅手中半截袖子，呐呐地再望向他：“尹秋临，断袖哦……”
    “庄主！”
    “啊！”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立刻感觉到双脚脱离了安稳的大地，耳边风声呼呼的响。不要啊，虽然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小鸟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但真正轮到自己时，只觉得头昏目旋，梦想立刻破灭。这个尹秋临虽看上去飘然如谪仙，性格上却没有一点清新脱俗的气质，更没有半根仙人的雅骨，如果不能深情款款的抱着我走，至少背着我走吧，为什么要抓着我的领子，像提着一只猫一样挟着我走，如果被别人看见了，让我堂堂王爷的面子往那里搁啊？

    “尹秋临，我道歉，我道歉好不好？啊……别突然飞这么高……”
    “……唔，胸口痛，痛……胸口好痛……”
    速度……终于慢下来了，风声也停了。我努力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咳咳，各位不要怪我动不动就学西子捧心，江太傅说过，发现对手的弱点不加以最大限度利用的人，是笨蛋。其实，我很早就发现，只有我一喊“胸口痛”，尹秋临的表情马上就会不一样，眼神也立刻软化下来，我非常明白，这是他的一个心结，毕竟我胸痛是他一剑之下的后遗症，他这样费心费力的为我找寻丹药多多少少有些补偿的意思在里面。

    他抱着我站在一根大树的枝丫上，我抬头对上他清清亮亮，幽幽深深的眼眸，那眼眸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似心疼，似矛盾，似生气，似担心，一瞬间，我发现我的心是真的疼了，我抬手抚上他莹白得几乎透明的面颊，喃喃低语：“对不起……”低下头，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原来，原来，道歉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紧紧的回抱住我，流泉般的墨发垂落两旁，挡住了他的表情。他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他给你那颗‘九华玉琼丸’，你现在怎么可能还好好在我怀里……青衍，我是真的很怕啊……”

    我紧紧的回搂着他，“可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低下头，轻吻着我的嘴唇，我闭上眼睛自然回应着，舌尖的轻触，带来别样的悸动，在唇齿的厮磨间，我查觉到一丝血腥味。
    喘息间，我问他：“你受伤了？”
    他摇摇头，似乎十分疲惫，似乎又刻意逃避这个问题。
    回到王府时，他没有惊动其他人，直接跃进了我的房间。我突然想，以尹秋临这样的武功，如果皇上是真的要杀我，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吧……

    他将我安安稳稳的放在床上，说：“乖乖待着，这次别乱跑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又要去哪里？”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要回皇宫复命，皇上很担心你的安危。”
    我看着他，我完全无法将功名利禄这样东西与他联系起来，他这样性格的人，应该不会是为了这些东西而为皇上效命啊。
    他又开口，语气十分无奈，“皇上等着我……”
    我说：“你们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喂……”尹秋临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模样，终于叹了一口气，拥着我慢慢坐到床边。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听皇上的？”
    他淡淡的说：“因为秋叶山庄欠他一份情。”
    章二十六  疑惑
    我从来没有称过皇上为皇兄，也没有唤过他的名字，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沈御成”这三个字我根本无法立刻反应过来。倒不是我刻意与他拉开距离，是确实从来没有什么印象，我记不得小时候我们是否曾经一起玩耍过，是否一起读过书，我甚至记不得我是否有叫过他“皇兄”或者是“沈御成”。进京之前，这位皇兄在我心中的存在感大概只能算得上是路人，但是，其实我们在所有皇兄皇弟中血缘关系是最近的，他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表姐妹，我与他，从某种角度来说，既是亲兄弟，又是表兄弟。很多年前，江太傅曾说过，恍眼看来，我们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和性格上的差别就比较大了。再大点，比如现在，我们已经连轮廓都不像了。

    我对尹秋临说：“皇上把你派给我当侍卫，自然是我的人，如果你尽职，就不该三心二意，这山望着那山高”，我搂紧他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

    其实，我是真的很想开口问：秋叶山庄究竟欠了皇上什么情，而尹秋临你到底打算以什么方式来还。我始终觉得这个与我应该有莫大的关系，仔细想来，一切事情的改变，都是从尹秋临出现在我面前开始的。但是，同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只觉得一直这样探索下去，当一切揭穿之后将会引来一片血雨腥风，而这种结果既不是我期待的，也不是我可以承受的。所以，我很鸵鸟的选择了沉默。

    尹秋临见我始终都不肯放他走，只得唤来了尹白，让他进宫去代为报告。唉，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呢。先不论这样的做法对皇上是否存在有不敬的成分，皇上要他追查出绑架我的幕后之人，他却因一时的江湖意气而放走了李锦，如果换作是我，我可有这样的觉悟担起这欺君的罪名？

    我紧紧搂住他的腰，偎依在他怀里，淡淡的，熟悉的香味，耳边是时有时无的低喃，能让我感觉到他存在，那种温暖又安心的感觉，让我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之前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让我不由得闭上眼睛，昏昏的睡过去。

    梦境中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混乱。恍惚中，只看见火光冲天的宫殿，母亲的泪颜，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跪在我面前，他们说：“……快逃，请您一定要逃……”，温热的血液喷在我的前襟，流了一地一地，却又不是我的……

    猛的睁开眼睛，我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浑身颤抖不已。一直以来，我的梦境都是灰色，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梦中的色彩特别的鲜明，那满地的鲜血竟然像是真的。手向旁伸去，想要寻求那温暖的慰藉，却摸了个空，身边早已没有了熟悉又安心的怀抱，我叹了一口气，抬手盖住了眼睛，我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隐隐约约中，听见院子中似乎有人在争吵，唔……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应该是尹秋临……好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想了想，不动声色的起身，打开门。

    眼前的情景让我差点跌了一跤。皇上……九五之尊的皇上居然站在我的院子里，而他竟然像普通市井小民一样粗鲁的单手拽着尹秋临的门襟，俊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怒意，我甚至怀疑那紧握的拳头会随时向尹秋临那倾国又倾城的脸上挥去。

    先不论堂堂的一国之君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王府内竟然没有人禀告，而他居然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动手动脚，不要说教训某个人了，即使他要杀某个人，动口应该比动手来得更有效率吧。

    只听见他说：“你，你明明答应过我……”大概是因为愤怒或者是激动吧，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
    相对的，尹秋临要冷静得多，至少听声音是如此，他说：“我遵从约定，跟随你选择的道路，但是，你可想清楚，这可真是你想要的？”
    “可我，可我付出这么多是为什么？”
    “不要逃避问题，这可是你真的想要的？”
    我以为皇上会动手，结果他垂下眼眸，松开了对方的门襟，他说：“我可还有选择的余地？何时何人又给过我机会？就像是你们一入江湖无尽期，王者也是一条不归路。”

    “可他也有选择的自由。”
    “你不但失去冷静，连心都开始动摇了。”
    “不，我不偏向于任何一个人，希望你考虑成熟一些，切勿害己又害人，其实，你与我一样，都不愿伤害他。”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