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例地来医院看望比安卡,我早他一步到达,我们打着招呼,我坐在轮椅上掏出消音枪对准比安卡的头颅,我告诉他医生说比安卡的日子不多了,为了减少她的痛苦,我决定亲手为她解脱。他愣在那里,一开始以为是我开玩笑,但当我冷下脸孔真的向天花板扣动扳机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相信。
‘不会的!’他摇头,漂亮的脸蛋上都是慌乱的神色,看在我的眼里,是多么得赏心悦目。
‘当然不会了,’我微笑着开始编造谎言,一个我早就想好的谎言,只要能顺利地执行我的计划,一个美丽的谎言是必须的。‘其实是先生的命令,他不止对你下达了那样的命令,也对我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只不过他要你杀的人是我和比安卡,而他要我杀的人是比安卡和你!’
他睁大他美丽的眸子看我,虽然不敢相信,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对我的谎言的真实性做出了估测。
‘先生为了造就一个他理想中的继承人,什么都可以做,他可以对你下达那样的命令,同样可以对我下达这样的命令!’我煽动着他的情绪,他的眼神开始摇晃,他开始相信。
‘你不会那么做的!’
‘为了活命,我会的。’
‘让不会原谅你的!’
‘如果我杀了你们,然后巧妙地制造一个我不在场的现场,你认为让会不会相信我呢?!’
他迅速掏出了枪,我知道自从他有次遇袭之后,你担心他的安危,强制地要他随身带枪,我手里的枪和他手里的一摸一样,这是我为了今天的计划特意准备的。他拿枪对准了我的脑袋,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知道他开始慌了,这很好,完全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放下枪!怸阳,如果你敢对比安卡扣动扳机,我会打碎你的脑袋!’
‘你会吗?’
‘你可以试试!’
‘如果让知道你对我射击,他可能就不再宠你了哦。’我故意笑得云淡风轻。
‘我会跟他解释一切的!’
‘你以为他会相信你吗?一个床伴而已,虽然你们在一起接近三年,但是他可曾对你说过他喜欢你,他爱你?你知道让很喜欢玩的,我承认他宠你的时间很长,但也只是长短的问题而已,他迟早会抛弃你,继续他的花花生活,这是他的本性,我认识他的时间是你的两倍都不止,你认为是我的话正确,还是你自己的设想对呢?’
‘让……不会的……’多么苍白而无力的争辩,让,我知道你爱他,可惜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太有趣了,如果我不善加利用,我会觉得自己都对不起自己的。多好骗的年轻人,但如果没有你的配合,我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动摇。
‘他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的!’我沉下脸,讽刺地笑着,‘你要验证一下吗?好了,收起你的枪,我今天只想解决一个人,这虽然是暂时的,但是总好过我们自相残杀,比安卡活不过这个冬天的,我只是想让她早点解脱,至于你,也许我们还可以商讨解决的办法……’
‘放下枪!’他的脸绷紧了。
‘我说过,她今天必须死!’我的声音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她是你一直照顾到今天的比安卡呀!’
‘这是命令,我不得不遵从!’
‘我会阻止你的!’
我冷笑,不再看他,而是对着比安卡冷下了面容,他在我耳边继续叫嚷着,叫比安卡快走,叫我放下枪,我看着墙上的时钟,算准了你来的时间,然后在那一刻,对着比安卡的头颅抠动了扳机,在他叫喊着对我射击的时候,我用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的枪扔在我旁边的壁炉里……
你会相信吗?是我逼他的!他用枪口对准我的脑袋,是我一手策划的!啊,似乎是个很完美的计划,但是这只是计划而已,我还在写信,我还没死,但是我知道我的计划会成功的!我知道你不会杀他,即使你亲眼目睹了我死在他枪口的画面,你依然不会杀他,贝瑟也许会跟你讲明一切,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你未必听得进去他得解释,甚至会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都是个未知数,我知道这样做很冒险,可是我愿意赌一次。
你爱贝瑟,甚至爱到可以因此放弃为我报仇,但我想你会选择另外的方式,你会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这正是我想要的,这是我对你们两人的惩罚。可反过来说,如果你不是那么爱他,我也不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报复你们,你们让我嫉妒,让我丑陋,让我再也忍受不下去……
我不知道我死后的事情会不会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下去,但是不管结局怎样,即使你为了我和比安卡亲手杀死他,或者与他反目成仇彼此折磨,我都是个失败者,在感情这条道路上,我永远是个得不到又说不出口的懦夫!
让,我曾经说过,人的一生都是有无数的取舍组成的,我放弃自己的性命,为了得到我心理上的平衡,我不后悔我的选择,我是多么爱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惟一对不起的人是比安卡,她是个好姑娘,她为了我的计划自愿配合我,她爱我,我知道,但我无法回报她,这是我永远的歉疚,可是她微笑着包容了我的任性,我对此感恩,还有无数的抱歉。
让,我爱你,从先生把我带到你面前的那刻开始,你就是我的全部,我从没有想过到最后我会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但是我要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贝瑟也比不上。我知道你会恨我,可是我别无选择,我丑陋的灵魂一再鼓动我,我压制不了自己的罪恶,如果世间真有天堂,我明白我会下地狱的。
让,永别了,我短短人生中的最爱,虽然最后以这种方式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但,因为有你,我并不后悔。
让,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一直握得太过用力,当读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手反而松懈下来,完全失了劲道,纸张从我的指尖飘出,在傍晚的寒风中悠悠飘着,飘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淹没在匆匆归家的人群的脚下。跟随着信上的字经历着一系列的情绪波动,喜的,激动的,悲的,怒的,我发现此时的我没有一点哀伤。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一直坚持认为的世界完全颠覆过来,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贝瑟,你能告诉我怎么办吗?
当大错已经铸成,我回天有力吗……
我不知道在外面游荡了多久,漫无目的地像个游魂,大脑里一片空白,我无法思考任何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海水潮起潮落的声音冲刷进我的脑子,我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路从闹市区走到了海边,月光冷冷的,海面荡迭出一轮破碎的圆月,我闭眼感受迎面的海风和湿气,在这沉淀下所有情绪的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怸阳的心跳。
怸阳……
我能责怪怸阳吗?一份沉重到要以生命为结束的感情,我怎么责怪他?我没有留意怸阳忧郁的原因,我没有给予我爱的人足够安全感,我的懵懂无知间接造成了后来的一切;但看透了全部的怸阳,却主动制造了这个牵连多人包括他自己的漩涡。在这个像是兜圈一样的事件里,没有人是恶人,但我是罪魁,我是祸首。我不能用“迟钝”两个字来为自己辩驳一切,我一向标榜自己的情深意重,但我最重要的两个朋友却都因我而死,我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推脱的借口和理由。怸阳和比安卡,是我亲手害死的!
我蹲步坐到沙滩上,从胸口慢慢泛起的紧张和痉挛蔓延到我全身,如果我心疼比安卡的无辜,如果我能体会怸阳的心情,原谅他设置的陷阱,那么那个人呢?那个现在正躺在监护病房里的人,那个我以复仇之名一再侮辱和伤害的人,那个被伤害到支离破碎的人,我该怎么去面对他?!
我不敢提他的名字,我全身的细胞抗议我去触摸那块禁忌,我会懊悔,我会心疼,我会难受,我会不忍,我会自责,我会崩溃……
异样的声音在寂静的海水中响了起来,我收起激动的情绪,凝神仔细听才辨别出那是我移动电话的响声,我接通电话,那里立即传来了坎普焦急的声音。
“让,快来医院,贝瑟出事了!”
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阖上电话就冲到海边公路上拦车。出事?我根本不敢去想那是什么意思,更加不敢去问坎普出了什么事。在我还不清楚情况之前,我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尽量把“出事”的程度降低到最低点,也许只是新发现一个伤处,也许只是他的情绪不稳定,更也许只是他清醒了喊痛而已。“出事”的范围太大了,我刻意不去回忆向来冷静的坎普语气里的沉重和急促,只祈求我的猜测是对的。
已经是凌晨了,除了值班的医护人员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医院里静悄悄的,四周安静得可怕。我一路奔跑到监护病房区,坎普还在那守着,我从玻璃窗看进去,发现白色床单上空荡荡的,不见了贝瑟的身影。
“他被转到了隔壁大楼的八楼。”坎普告诉我,随后就领着我去找贝瑟。我没有应声,脑中塞满了问号,虽然我不太了解这所医院的构造,但我知道隔壁大楼不是住院区,贝瑟在监护病房观察伤势,为什么突然会被转走?
一阵不祥的预感包围了我,我看向坎普,他脸上绷紧的线条和闪烁的眼神让我明白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敢告诉我。我感觉自己心脏的紧缩,对坎普不敢说的事紧张得微微颤抖起来。
电梯在八楼停下,我们还没踏出电梯门,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厮喊声,那是贝瑟的声音,我和坎普队对望一眼,慌忙向声音来源的病房奔去。贝瑟在喊着“出去”,好像在驱赶着什么人,我们刚刚跑到病房门口,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老医生满脸大汗地走了出来,他一看到坎普,立即皱起眉头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以为他没醒,和助手讨论手术事宜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手术?什么手术?急诊室里的医生不是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需要进一步观察调养吗?!”我沉声质问这位素为谋面的老医生,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咄咄逼人。
“你是……”他望着我,又望向坎普。
“他是贝瑟的朋友。”坎普为我作了最简单的介绍。
“哦——”他的声音拉得很长,逗留在我脸上的视线不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是为他切除大脑肿瘤的手术。贝瑟是我的病人,每个星期三他都会来检查病情,不过最近好长时间都没来了。今天我值班,听到急诊室里有个叫贝瑟的病人时,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他。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肿瘤已经快压迫主神经,如果再不安排手术,他会出现暂时失忆的情况,视觉、听觉都会受影响。我早就对他说过要及早安排手术,但是他一直都不答应,宁愿每天吃止痛剂也不愿意进手术室……”
“你在说什么?”我有片刻的眩晕,一时无法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手术?肿瘤?止痛剂?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是因为旧伤的后遗症才吃止痛剂的吗?怎么会……怎么会大脑里突然冒出什么肿瘤?!
“他在一年前就被查出脑中有肿瘤,如果那时实施手术的话,成功的几率还比较大。但是他一直都拒绝手术的方案,说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事情,如果死在手术台上他不会瞑目的。”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过了手术的最佳时间,徒增了手术的难度和危险,但再不做手术的话,等待他的只有死亡,可他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接受手术,你们应该劝劝他……”
我揪起他白色的衣领把他贴到了墙上,力道很大,他的脸色在我的手下迅速苍白了起来,坎普立即伸手拦住了我。
“他只是在称述事实。”
我慢慢松开了手,明明自己是施暴的人,却像遭受了创伤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起来。事实,是的,就因为那是事实,才让我无法接受。如果只是虚构的故事,我又怎么会失控?!我放开医生,推开坎普巨大的身躯,在病房门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我伸手想推开门,犹豫几秒之后又胆怯地缩回了手,坎普的大手出现在我低垂的视野里,他旋动把手,把我粗鲁地推了进去,一声“碰”地关门声,病房在刹那间成了我和贝瑟两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