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交近攻(第三部)+番外——梅花五

作者:梅花五  录入:02-26

  嬴稷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看着,手不知往哪里放。

  范雎终于停止了漫长的剧咳,涨红着脸抬起头来,喘气般地低语:“臣真是不该来的。”营帐上泛着点碱白,范雎削瘦的脊背就在这种粗陋的背景下微微地颤抖。嬴稷看得心里难受,道:“那么,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回去?”范雎苦笑,“刚来就回去?”

  “那有什么。”嬴稷满不在乎地道,“事办完了就回去呗,本来寡人早就可以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寡人还可以熬,你可熬不住。——你放心,我们路上慢一些,回去就好了。”范雎沉吟半晌:“也罢了。”

  嬴稷见他答应,很高兴地在一侧揽住他:“回去之后,你就不用受这份委屈了。”范雎道:“臣哪里受什么委屈了?”

  嬴稷脸上红了一红,却不答话,转而道:“以后咱们两个私底下,可就别再跟我称‘臣’了。”范雎想了想,道:“大王对我真是太好了。”

  嬴稷毫不羞愧地凑过去,气息热热地喷在他耳边:“你知道了就好。”

  范雎耳际发痒,侧了侧脸:“我们回去,最好去亲自给武安侯说一声。”嬴稷道:“说一声是自然。他东突西战的不固定,还用得着寡人亲自过去?”范雎道:“我突然过来,我看他心存有疑,向来是怀疑大王对他不信任吧。刚刚他来见大王,却又走了,却不知是为何。我想武安侯劳苦功高,现在又正在为大王浴血奋战,可不要让他心里有什么想法才好。”

  嬴稷向来对白起拉拢恩宠,信任有加,并不在意,道:“许是有什么急事吧,你知道,战场上一切都不好说。不过……”他琢磨了一下,“去一下也好。”

  当晚,范雎留宿秦王营中,睡了一个安稳觉。

  范雎本能地觉得是在一个陌生而重要的地方,很想醒来,但是脑袋沉甸甸,身体轻飘飘,仿佛溺了水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出了。

  他偶尔清醒一下但马上又陷入昏沉,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睁开酸涩的眼睛。周围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他支起身子,正在考虑的时候,嬴稷打扮得利利落落,带着一股外边的气息走进来,笑嘻嘻地道:“你睡醒了?我想这方圆几十里,现在还在睡得也就只有你了吧。”

  范雎不好意思地微笑,轻咳一声,并不接茬。

  嬴稷接着道:“不过睡得好,好好歇歇,歇过来我们明天就动身了。”

  “明天?”范雎看向他。

  “对啊。”嬴稷兴致勃勃地道,“赵军水尽粮绝,马上撑不住了,看来决战时刻就要到来,这里也有些危险了,是应该赶紧回去。……武安侯的现在驻扎之地寡人也打听清了,现在寡人就亲自过去慰问他一下。”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外边禀告的声音打断。

  嬴稷看范雎一幅朦朦胧胧的样子,怕吵到他,便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稍顷,他快步走进来:“西边出了一点小乱子,我得去处理一下。武安侯那里就算了,我差人给他送个信。”

  范雎道:“……什么乱子?”

  嬴稷道:“不清楚,说是对上了——不知道是奸细捣鬼还是内部之争,你放心,事情不大,寡人在这里还能怎么着。”

  他说着要走,范雎道:“武安侯那里,我去说吧。”

  嬴稷随口应了一声:“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转过脸对他说:“不许去,你给寡人好好歇着,别再折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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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删了点东西系统不让我改所以加这么一句)

  54、鸣凤在竹 白驹食场

    白起的目光从满面病容的范雎脸上一扫而过,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在新麦和黄粱混煮的饭里胡乱拌了些醢酱,抓起来便吃。

  小兵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只留下范雎一个坐在一边看着他。

  范雎打起精神,清清嗓子:“武安侯辛苦了。”

  白起压根就不理他,只顾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食几乎没有经过咀嚼就直接从嗓子眼里滑下去了。他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实在是太饿了。

  范雎只好耐心地等他吃完,又看着他咕咚咕咚把牛皮囊里的水全部喝光,方才起身,再次道:“武安侯辛苦了。”

  结果白起还是不理他,他看都不看范雎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是很满意地对刚才的饭作一个总结。

  范雎有些尴尬,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这种冷遇了,一直以来,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极尽讨好之能事——包括大王。

  但他丝毫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反而笑得更加和煦包容:“武安侯辛苦了,大王有急事要处理,我奉大王之命,特来慰问。”

  白起仍是无语,好一会子才冷笑了一声,道:“慰问?平白无故,有什么可慰问的?当本将军是那种需要慰问的人吗?还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范雎笑道:“武安侯误会了,因为大王要回去了,所以想向武安侯辞行。正因为大王对武安侯信任无比,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武安侯,才觉得需要慰问一下武安侯,以表彰您的劳苦功高。”白起很快道:“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有什么用,将士浴血奋战,想要的可不是几句空话。”范雎一愣,随即道:“武安侯这是从何说起,难道大王什么时候慢待过您不成?等武安侯得胜而归,我想大王应该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对您的尊崇和封赏了吧。”

  白起反而更不高兴,眉头皱成川字:“应侯的意思是是本将贪图那些封赏?”范雎忍辱负重地解释道:“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白起不欲再听,大声道:“来人,送应侯回去。”

  范雎道:“武安侯……”

  白起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请大王放心,我白起从来就没把事情做岔过。”他背过身去,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应侯再不走,等下打起仗来,被乱箭射死或者被马踩死,本将可担待不起。”

  范雎受了这一番侮辱,只是默默地站起来,回去。

  他骑不得马,来时因为赶已经颠得七荤八素难过不已了,回去车子便不敢驶得太快,因此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到。

  嬴稷已经急得上窜下跳,马都牵了过来,正要去找他,看他来了,一个箭步上去,扶住胳膊:“你怎么又去了!”

  范雎笑道:“左右也是闲着,替大王办点事嘛。”

  嬴稷道:“怎么样?有没有颠着?遇没遇到什么危险?身上可还受的了?”范雎朝左右轻瞟,笑道:“没什么,行得慢,还好。”

  嬴稷道:“算了,以后在你没大好之前,都要听寡人的,什么也别做……今天怎么样?”范雎道:“很好。希望大王在多加嘉赏一下武安侯。”

  嬴稷皱皱眉头:“怎么?他今天说什么了?”

  范雎道:“没有,武安侯很感激大王,请大王放心。只是武安侯身先士卒,辛劳无比,臣觉得理应多受嘉赏。”

  嬴稷“嗨”了一声:“当然,寡人对他可是太放心了,所以才说去不去无所谓啊。如果这次能赢,回去之后,寡人要大大地给他庆功。”

  范雎低下头:“对。”

  55、化被草木 赖及万方

  “什么?撤兵?为什么?”嬴稷想要去触碰范雎头发的手停住了。

  为什么?

  “我军兵将这次受的损失也不小,且长途劳顿,亟待修养,现在攻打邯郸,实属涸泽而渔,未必就能取得预期的效果。而赵国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又恢复不了,不如先召回我军,休养生息,略加调节,再一举拿下邯郸。……何况武安侯坑杀赵军40万,虽然诸国大为威慑,但也遭致不少谴责,此时马上又去威逼赵国残留的老幼妇孺,是不是会对秦国形象大为不利?”

  嬴稷沉思半晌,点点头:“这样……也罢。”他亲昵地贴到范雎身上,笑眯眯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范雎闻得一股酒气,拧过脸去:“大王又喝什么了?”

  嬴稷伸出舌头,直在他鼻尖处打转:“你说我喝什么了?嗅不出来?”

  范雎微微后仰道:“大王今天喝得有些多啊。”

  嬴稷道:“你怕我醉了?那就帮我解解酒。”

  范雎欲起身:“我这就嘱咐他们去做酸梅汤。”

  嬴稷道:“不用,我要茶汤……”他话音未落,就借着酒劲扑到范雎嘴上。范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噙住嘴唇,径直挑进一条舌头去。

  温热的鼻息,浓香的酒气,肆意地挑拨,范雎一阵阵晕眩,双手不由自主地扶住嬴稷的肩膀。嬴稷又开始很有技巧地慢慢移动,恨不得把口腔内所有的地方都扫荡一遍——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招。

  他移动地太慢了,仿佛不需要换气似的。范雎被动地由他扫荡着,渐渐由战栗变为适应,由适应变为麻木。

  眼前发黑,苏代的脸又浮现出来。

  “白起为秦攻下城池七十多座,南定鄢、郢与汉中,北破赵括大军,现在又马上要拿下邯郸,为秦国灭掉赵国。赵国一亡,秦王称帝,白起定将得封三公,其功劳天下无人可敌。难道您就甘心居于他这一介武夫之下吗?”

  “何况,想当初秦曾经围困上党,上党百姓皆跑到赵国去,可见天下人不愿意为秦民已经由来已久。现在即使灭掉赵国,秦国的疆土可以北到燕国,东到齐国,南到韩魏,但所得的百姓,却不会多少。与其得这个虚名,还不如让韩、赵割地求和,让秦正大光明轻轻松松坐享其成,又不让白起再得一功呢。”

  苏代嘴唇上下分飞说得滔滔不绝,最后范雎只给他两个字:“送客。”

  这两个字把苏代的形象驱走,取而代之的是妻子悲悲切切的样子。

  “阳儿跟婶娘是因为我们才到秦国来的,阳儿被征去当兵,因为他自己乐意,我也没有跟您透露什么,就由着他这么去了。可是婶娘就这么老儿子,现在她病入膏肓,一心要见阳儿。您就帮帮她,满足她的心愿吧。”

  “阳儿一定还在军队里某个地方,可是具体在哪里,您说又一时查不出来,那么,不是听说已经取得胜利了吗,为什么还不赶紧让他们回来?”

  “我跟着您过了那么久,从来没要求过您做任何事情。这件事,无论如何您也要帮婶娘想想办法。”

  妻子绝望忧伤的脸是不能拒绝的,范雎还是陷入了沉默。

  但是现在,他这样地说。

  嬴稷还在孜孜不倦地舔着,嘴唇上都湿漉漉的粘了口水。他今天好像很喜欢这个游戏,尤不过瘾轻轻撕咬,直到把范雎淡白色的口唇咬得像自己一样殷红。

  范雎突然很紧地把嬴稷后后背环住:“……大王,真的对臣这么信任。”嬴稷最后在他唇上牢牢印了一记,抽离回来,面如三月桃花般绚烂:“当然。寡人只信你。”看到范雎游离地望着自己,嬴稷握住他的手:“想什么呢?你还信不过我?……不止我们现在这样子,就是只有君臣这层关系,活到现在,也只有你最趁我的心。就说武安侯吧,这事做得确实有点过火,寡人只是叫他妥善处理俘虏,没想到四十万人,说埋就这么埋了,似乎是太过残暴了些……天下的人,还不知要怎么骂我们呢。……不过话说回来,埋了也就埋了,这么多人,你让他怎么处理?管也管不得,放虎归山,必留后患,更何况我们这里也损兵折将,大打折扣呢。现在也好,赵国以后是再也没能力跟我抗衡了,哼,寡人可不会给他们留下喘息之机。”

  喘息之机。

  范雎心里一震,想了一想,自己摇摇头,道:“大王说的对。……就召他们回来吧。”

  56、盖此身发 四大五常

   庆功宴上,白起酒喝得实在是有点多。

  虽说是来者不拒,可他绷着脸只是喝,不像是得胜归来的大将,看着反像是吃了败仗赌气一般。好在他一向就是一幅死人脸,大家都习惯了,而且现在他功高无敌,谁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不是?庆功宴从正午开到天黑,范雎不能饮酒,身体又极为不佳,早早就辞行而去了,看不见他,虽不能说坐立不安吧,总归有点空落落的安定不下心来,于是嬴稷坚持到黑,总算是把一伙伙的人都给打发走了。

  春梦无痕,盛宴已散,空荡荡的大殿上,只留下一个闷着头的主角白起。嬴稷走过去,要好好对这位功臣说几句体己话。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白起好像有知觉似的猛地抬起头来:“大王。”

  嬴稷唬了一跳,随即微笑道:“武安侯,恭喜你。”

  白起直直地盯着他,并不回话。

  嬴稷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此次武安侯辛苦无比,大胜归来,寡人一定要……”话说了一半,又被白起不礼貌地打断:“别说了!”

  嬴稷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对此一时反应不过来。

  白起乎得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嬴稷——嬴稷本来就身材很是高挑了,白起却比他还要高半头。

  白起似乎是带着醉意,话响亮而迅速地从嘴里倾泻而出:“你自己的河山,你自己不要,我又是操得什么心!只以后别来埋怨我、哀求我就好了!”

  嬴稷的脸一点点冷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是令人非常不爽的,不是凶狠可怕,而是冷淡得让人心凉,甚至会因为受到他脸上的这种待遇而感到一阵哀伤。

  但白起此刻眼睛是红的,视线是模糊的,他看不到这些。于是他开始发笑:“我什么意思?你当然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你从来就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哈。那我为什么还要顾及你的意思,嗯?为什么?”

  他说着,一下子把嬴稷揪了过来。

  嬴稷毕生也没有受过这种付诸于身体之上的不恭敬的对待,血一下子涌上头顶。下意识地就要打。

  白起虽然是比较的醉了,但是反应能力和力气还是存在的,他躲开秦王的袭击,居然还很准确地捏住他的下巴。

  “原来你是能够爱人的……既然能,我又何必客气。”他说着,直接亲上了嬴稷的嘴唇。嬴稷简直要被他气得晕过去,他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住白起的嘴——他的练习真是彻底派上了用场。

  他在牙齿上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白起好像是没有痛觉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行动,直到完成了他想要的全部过程才“雏”得一声松开。

  一个血糊糊的牙印,鲜红的血顺着下巴汹涌澎湃地往下滴,白起却只是舔了一下,依然虚眯而犀利地看着嬴稷。

  对于这种突发事件,嬴稷可是从从来来也没有想过,他抬起袖子嫌恶地在自己嘴上擦了一把,顺势指着白起:“你……你好大的胆子。”

  白起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的胆子大,大王难道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他笑着笑着,又慢慢阴沉下脸来:“所以你事实上一点也不了解我,是吗!”

  他把竖着一根手头发抖的嬴稷拉进怀里:“我要你了解我。”

  “滚开!”嬴稷只能拼了命地往外挣,拿手肘撞他,他真是恨透了自己这种女人一般的姿势。白起抱得很牢,那种源自战场的粗蛮和霸道的气息整个笼罩着嬴稷,使他难以脱身。“来人!”嬴稷这下真得要被气死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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