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交近攻(第三部)+番外——梅花五

作者:梅花五  录入:02-26

  要说王稽这厮也确实有几分本事,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硕大的马车,把郑安平全家都给装了进去。因为是带了偷偷逃走的性质,郑家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些金银细软箱底货,反正据王稽所说郑安平的朋友张禄在秦国权势滔天,便是什么也不带到那边也决计少不了什么。黎明时分是城里城外开始进出的时候,一般来讲城门会查的很宽松,于是借着天边亮起的光芒,郑安平一家和王稽,颠颠簸簸地启程了。

  车上了路,因为老幼妇孺较多,也便走得比较慢。郑安平坐在驾车人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渐渐后移的风景,心中满是感慨,却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约摸赶了不到三天,马车到了秦魏韩三国交界的地方。

  王稽本来一直坐在车沿上探了头逗修文修武玩,突然回过神来:“安平,你好像走错方向了。”郑安平懒懒道:“这不是往西吗?”

  “是倒是,可是你现在走的是哪条路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郑安平放慢了速度,但不停下:“你又不早说,这个难道不能通吗?”

  王稽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太阳,道:“不行,有些晚……”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大吼传来:“停住!”

  5、寒来暑往

  一声断喝之后,不知从哪里蹦出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些人个个面目凶狠,持刀弄枪,摆明了是要打劫的样子。

  王稽暗暗叫苦,虽然一搭眼就知道都是些没受过训练的乡野匪徒,然而恶虎难敌群狼,更何况身后还拖着毫无战斗力的一大家子呢。他脑中急速运转,知道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只盼这群强盗劫了财便能离去最好。

  他瞥了一眼郑安平,发现他神情紧张,佩剑已经紧紧握在手中了,于是在他身后一扯,轻轻摇头,投过去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拉着他跳下车来。

  王稽对那群乌合之众笑笑:“诸位有什么指教啊?”

  匪徒中领头模样的人压根就不尿他这一壶,凶神恶煞地盯着两人,口音有点怪异:“少罗嗦,知趣的赶紧把车上的值钱东西统统拿出来,否则别怪大爷们不客气。”

  王稽笑道:“好说,好说。”他朝着郑安平抬抬下巴:“安平,你去车上把带的那些财物都拿给他们吧。这年头,都不容易。”

  郑安平犹豫了一下,看看人多势众的匪徒,果然向那马车走去。抬腿正要上去,马车的布帘掀开,郑安平的幼弟探出一个脑袋:“大哥,出什么事了?”

  郑安平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强盗迈了过来,大声喝道:“车上还有什么人,怎么不下来?都下来,让大爷我自己上去搜。”

  郑安平脸色变了几变,伸手挡住他,挤出一个笑容:“别,这位大哥,车上有女眷,不便下车,你要什么,我去拿就是了。”

  强盗哪里肯听:“女眷?正好啊,让大爷看看俊不俊,俊的话就留下来,放你们一条生路……”他说着举腿欲上,郑安平忍无可忍,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这下那群强盗愈加的横眉怒目,骂了一声,眼见得就要动粗。王稽沙场征战多年,武功厮杀和反应能力都不是盖的,他见势不妙,一个箭步窜过来,顺势在车厢一侧拔出一把铁制大刀来,用那刀尖在马臀上使力一戳。

  马儿吃痛,嘶叫一声狂奔起来,强盗们猝不及防,阻拦不住,还差点没被撞翻在地,眼睁睁看那马拉着车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马车既跑,就剩两个一无所有的罪魁祸首站在那里了。火冒三丈的强盗围将上来,不等带头大哥发号施令,什么刀枪棍棒的就招呼上来了。

  郑安平见状着了慌,他平时虽然酷爱读个兵书,但无非是纸上谈兵从未亲事征战。至于武艺,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练过几年,打倒一个壮汉固然有余,再来一个可就抓瞎了。他把那花架子剑往前一挡,口中问道:“怎么办?”

  王稽回答的倒也简洁:“跑。”

  然而强盗哪里能让他们跑掉,他们忍饥挨饿地潜伏了许久,终于碰到一票买卖,本以为能够大捞一笔,结果空欢喜一场,这口恶气不出,如何了得?

  王稽话音甫落,一伙人已经乒乒乓乓打在一处。王稽见惯了血腥杀戮,又见那伙强盗出手很是狠辣,自然不会和他们客气,一口铁铸长刀挥在手中,不一会儿就砍翻了好几个人。他腾出手来这么转身一看,可了不得了,但见郑安平身边围了三个人,早已没有什么剑法可言,只是在那里玩命挥舞,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王稽赶紧跑去帮他,口中还有余暇:“你怎么没跑啊?”

  郑安平一面精疲力竭地挥剑,一面嘟囔:“我跑得了吗?”他这一分神,一把黑乎乎的大刀就在身后砍了上来。王稽本来是持刀对着他前面那人来的,一时腾手不出,顾不上多想就拿身体撞了上去。

  扑的一声闷响,那黑乎乎的大刀斜着劈在王稽肩膀上,血几乎是立刻就冒了出来。王稽哼了一声,飞起一脚把那人踹了出去。

  郑安平一下子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王稽,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被急了眼的强盗围攻上来。

  他心中混乱,手下更不知如何抵挡。和那几个人没招没势地打了几下,腿弯一酸,踉跄了一下,被踢倒在地。一个强盗看来也是亡命之徒,马上扑将上去,一脚把他踩翻过来,顺手捡起身边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长矛戳了下去。

  郑安平还没从踩得那一脚中缓过气来,已然中招。只觉肋下一凉,随即剧烈的疼痛马上以发射状传遍全身,他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直接就失去了知觉。

  王稽那边虽然受了伤,战斗力倒还没减弱,长刀呼呼生风,令剩余的几个强盗心生胆怯。他抽空朝后一瞅,正看见郑安平被一根长矛钉在地上,血涌泉似的往外冒。

  一时间王稽浑身血液倒流,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大吼一声,竟然直接把在一旁畏缩试探的两人砍飞。

  仅存几人见他突然势如疯虎,凶猛更加难当,再瞅瞅一地的死伤惨重,又是懊丧又是恐惧,一个个无心恋战,对看几眼,四散逃开了。

  王稽也不追赶,急忙来到郑安平旁边,声音颤抖,不能自已:“安平?”郑安平闭目无声,血冒得愈加汹涌。

  王稽拿手去堵,血很快就顺着指缝渗出来。他不敢去拔那矛,只能跪下身子用力按压,肩膀上湿湿的,有液体滴落下来,和手上的血混在一起,珠联璧合,无踪无迹。

  王稽只学过如何杀人,可没学过如何救人。他头昏眼花却又无计可施,正在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马铃声。

  王稽茫茫然抬头,看见一队车马正在隐隐约约地从林前穿过,当下如遇救星,用他那已经嘶哑了的声音大叫一声:“快点来人!”

  他俯身抱起郑安平,一只手压住他胁处伤口,跌跌撞撞奔了过去。马车也停了下来,少顷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一个人:“怎么了?”

  王稽抬头一看,恰是秦国商人的车队,心中一宽:“秦国经商的?快来帮忙,他受伤了。”那人朝后退了一步,以手掩口,犹疑地打量着这两个血淋淋的人。

  王稽哪有闲功夫跟他啰嗦,向着车队跑过去:“有能救人的没有?”

  几个人围拢上来又退去:“别别,这是怎么了……”

  王稽见他们不抵事,又见郑安平脸孔惨白,连身体似乎都冷了下去,急得骂都骂不出来了。先前那人跟过来,远远道:“我们都是商户,如何会治伤,你往前向右走个几里地,就有人了,你去那里求医,还来得及。”

  王稽听了这话,总算是有了点希望,四下看了看,奔到一辆马车上,把上面杂七杂八的货物连踢带踹地弄下来,放好郑安平,便要动身。

  商人们如何肯让,围将上来拉住车马:“你这是明抢啊。”

  王稽怒目圆睁:“滚开。谁再挡着别怪我不客气!”

  见他一副亡命之徒的架势,几个商人谁也不敢再拦,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一步。王稽却又想起什么,跳下车来,对一个商人道:“借我些钱。”

  商人一脸委屈惊恐:“怎么使得……我又不认识你……”

  王稽懒得跟他啰嗦,一把扯下他腰间褡裢,捏了一捏,犹嫌不足,又随手抓过另一个人,从他腰间摸出一小块金子,转身要走。

  商人重利,没命地扯住他:“来人啊,抢钱了。”

  王稽回手狠狠捏住他手臂,把他推在地上:“你他娘的给我走开!我叫王稽,回国之后到王宫里找我,我会还给你们的。”

  那人在地上挣扎:“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啊,万一找不到你怎么办?”

  王稽头也不回,跳上车就走:“找我们大王要!”

  6、秋收冬藏

  凭着仅存的一点清明和“借”来的钱,王稽带着半死不活的郑安平求了医,问了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王稽从未到过这片地界,对此很不熟悉。好在这里虽非交通要道,却也算是商人们来来往往的必经之路,馆驿没有,三教九流的客舍倒是不少。这些客舍没有秦国管理严格,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往里住,无须提供身份证明,所以尽管王稽同郑安平狼狈不堪形迹可疑,也没一个人来管,随随便便找了间屋子住下,倒乐得方便了。

  那柄长矛从郑安平胁间贯通而过,所幸没有伤及任何脏器,只是血流的太多,让他始终昏迷未醒。

  王稽把失而复得的郑安平弄进屋,抱着就舍不得撒手了。难得他这样毫不反抗地躺着,叫王稽觉得不干点啥都对不起自己。

  他盘腿坐在塌上一张粗陋的草席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的郑安平。由于受伤,郑安平本来就白皙的脸血色全无,更衬得蹙起来的眉毛和垂下来的眼睫浓秀无比。王稽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在他唇上。

  一丝微苦的药味,一点柔软的触感,王稽对此非常地沉迷,他甚至把舌头伸进去添噬,久久不愿意松开,一时之间,连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也完全忘记了。

  郑安平在晕迷中也感到窒息,于是无意识地摆头,想要摆脱。

  王稽松开嘴,看到郑安平眉头皱得愈加厉害,往日的机警活力全然不见,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苦痛荏弱。

  王稽叹了一口气,把手慢慢抚上去:“唉,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他啊。”手放在他脸颊上,王稽才觉出不对劲来,本来凉滋滋的皮肤变得火烫:“你发烧了?”郑安平毫无反应,王稽想了一想,跑到外边转了一圈,不知在哪里翻出一只缶,从井中汲了些凉水过来。

  他浸湿一条巾子,从脸开始往下擦拭,翻来覆去,不厌其烦。

  王稽不断的努力确实收到了一些效果,郑安平被他拨弄来拨弄去的,终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嗯……”

  王稽把新浸的巾子按在他头上,同时凑过脸去观察:“哎。”

  郑安平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迷迷糊糊地道:“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又来了?”

  王稽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一直没走啊。”

  郑安平又疲惫地把眼睛合拢,有气无力地道:“……你快走吧,我没劲跟你熬了。”王稽道:“哦,过了河就拆桥?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知道吧,连声谢谢也不说,就想把我一脚踢开?”

  郑安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依旧含混:“谢谢,谢谢,谢谢……别纠缠了,走了吧……”王稽看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抓向伤口,连忙探过身去按住,想想还不放心,干脆把他揽起来了事。郑安平紧绷了一下,倒也没怎么挣扎,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干什么呀……”王稽道:“纠缠你啊哈哈。安平,你以后离不了我的,到了秦国,还得我护着你不是?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也不让你家夫人知道,只要时不时能看见你,隔三岔五的来点温存就是了。到时候,你可以安置在我家附近的那处院落里,到了晚上,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做你的,我可以带着修文修武自去消遣……”

  他一厢情愿地描绘美好未来,连以后偷情的路线和时间都设计出来了。郑安平周身无力,伤处麻痛,头晕乎乎的,后边的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觉脑后还算柔软,只想就此昏睡过去。在思维彻底游离之前,他勉强拨了一下手臂,断断续续地道:“走开……我要见范叔,……用的着你吗……”王稽眯了下眼睛:“范叔是谁?”

  郑安平昏沉沉道:“范叔做了秦国的丞相,总不会亏待我的,……他是我的挚交,不会由着你欺凌我,就算你对他有引荐之恩,也不能够……”

  王稽道:“引荐?我不就引荐了一个张禄吗?”他心中一动,晃晃郑安平:“喂,说说,你让我带到秦国去的人到底叫什么,他原来是怎么一回事?”

  被王稽一晃,原本昏昏欲睡的郑安平又清醒了几分:“嗯?是范叔,范雎,是我的好朋友,多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啊,只要你跟他聊上几句,就知道他见识不凡,志向远大,……后来跟了须贾,就什么也不要,什么没有也没有了……还差点死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王稽拍拍他的脸:“别睡,再跟我说说,那他为什么会得罪人,怎么又差点死了?”

  郑安平很不耐烦地偏过脸去,但是还算有问必答:“魏齐啊,魏齐这个王八蛋,说他卖国,把他打得半死,扔进茅厕里,受那群畜牲侮辱,他那只眼睛看见范叔卖国了,他若买国,还用等到那会儿……跟着须贾那种人,又有什么好卖的……”

  他的话虽然不连贯,但是王稽也听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禁暗暗点头,再看郑安平,身体微微扭动,已经烦躁地快要哭出来:“放开,……范叔那种聪明人,看上一个男人,把自己把前途都搭进去,还落得那种下场,真够傻的……放手啊……我就想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过我的日子,……别缠着我……”

  王稽看着他皱成一团的娃娃脸有些发呆:“我又不是他们,我喜欢你,我对你好啊……”如果不是声音过小,郑安平简直可以算是歇斯底里嚷嚷了:“谁信哪,都告诉他了不要信,别信什么东西,多给自己想想……你又不听!”

  他混乱地叫了几声,安静下来。身上很烫,仿佛皮肤都要灼烧起来,然而骨节深处,却又冷得打颤,他哭泣般地哼哼着,身体缩向一个较为温暖的地方。

  王稽紧紧抱住他:“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郑安平晃动几下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意识渐渐消逝去,手紧紧抓住了个什么东西,痛苦而安心地睡着了。

  王稽替他撩开额上粘得一绺头发,自语道:“那药汁还真的是让他有点神志混乱……”

  7、闰馀成岁

  也不知多了多久,郑安平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王稽走进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半爬半倚地挣扎着,似乎是想起来,但又无法做到。“嗬,一醒了就折腾?”王稽靠近他,“你想干什么,我来。”

  郑安平颓然趴下去:“没事。”

  王稽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过来:“怎么?有劲了?无聊了?要不,我们干点什么?”郑安平睁大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

  王稽半跪着回望他:“你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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