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那叫机会吗!?你只是让我在立刻死和晚一点再死之间做一个选择罢了!」
「不,我是在「生」和「死」之间让你做选择,恭喜你,选对了。」雷森微笑,法瑞斯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
「可惜我没法享受这种临死前的笑话。」他嘲讽地说。
「你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
信任一个人类?!法瑞斯努力抑制住自己没让这句话脱口喊出来。他——一亿七千万魔王军最高统帅!拥有纯正远古魔神血统的战神!法瑞斯?法塔雷斯?奥里兰森相信一个人类!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人类去保护!天哪,这话传出去非成为魔界的经典笑话不可!
「不过没关系,」身边的人说,「你现在非把你的命给我不可了。」
法瑞斯死死攥着拳头,现在他是个人类,他为此落到如此地步,这是他的选择!他只能依靠眼前的混蛋,根本没有拒绝当这个笑料主角的选择,现在唯一能干的也就是活下来后想法设法隐瞒这段丢人的历史!
他忧郁地转头去看窗外,外头正是座被黑暗的气息笼罩的教堂,墙上镶嵌着巨大的尖顶窗户,上面宗教图案的窗格,在夜色中彷彿都带着恶意与嘲疯。
「停车停车,雷森,有点不对劲儿。」法瑞斯说,紧盯着窗外。
雷森停下车子,「怎么了?」
「看到了吗,教堂里有个人!」法瑞斯说,握紧手里的枪。
雷森眯起漆黑的眼睛,打开车门,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领口,为杀戮做准备。鲜血的味道十分浓郁,从四面八方传来。天色已黑,他慢慢向教堂紧闭的大门走去,法瑞斯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沉重的大门推开时却是安静无声,十字架底下,一排排座位空荡荡地摆在那里,角落的黑暗像有实体的生物,蠢蠢欲动,弥漫着不怀好意的宁静。
一个长发少女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双手握在胸前,彷彿在祈祷。她的发丝黑得像最深的夜,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大红色的晚装裹住纤细的身形,一角微微从座位下流泄出来,像溢出的血。
「我喜欢这气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让人热血沸腾」。」雷森柔声道,慢条斯理地拉下手套,他的手指修长、整洁,几乎有些神经质。法瑞斯瞄了一眼他手背上诡异的图案,「你的武器呢?是上次那支看不见的矛?」他问。
「那不是矛,只是力量,封印上有一个可供少许力量溢出的口子,而力量总归可以根据需要改变形状。」雷森说。
「我可看不懂那种东西。」法瑞斯欲盖弥彰地说,确切地说应该是:「我怎么敢去看那种东西。」
「喂,」他疑惑地问,「你干嘛不把封印解开?那样子你不是会更厉害吗?」——也更能保护好我。
「这东西绝不能解开!」雷森厉声道,右手猛地抓住左手的封印。
法瑞斯吓了一跳,他很少听到雷森如此冷厉的声调,一向难有波动的漆黑以眼睛那瞬间却透出的是……让他起鸡皮疙瘩的、极度的恐惧。
「为……什么?」他问。雷森那样的神情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冰冷平静的样子,他几乎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错觉。
雷森紧盯着前方,声音冷硬,「不解开封印,我一样很厉害。」
法瑞斯耸肩,「希望你的能力能和你的自以为是一样出色。」他嘀咕。
在教堂里,少女却穿着件露肩礼服,那衣服的颜色像照片的曝光程度,法瑞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晚安,女士。」黑发男子柔声说。
「我在祈祷。」女孩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十字架,「曾经在这里祈祷过的人,已经全部死去了,所以我想上帝不喜欢他们,那么也许祂愿意听听我的祈祷。」
她慢慢站起来,扬起裙摆,淑女般施了个礼。「晚安,两位绅士,我是瑞丝,欢迎你们光临我的动物园。」
法瑞斯站在雷森的身后,坚定地说道,「这不是「你的」动物园,瑞丝小姐,这里位于人间界,是一个居住着一千七百零一个人类的村庄,你可以去查《两界管理许可权》关于座标的规定。」
「我对看书毫无兴趣,先生。它不光约束你的头脑,连你的行动范围都要管,这实在不能容忍。」瑞丝说道,丝绸的长裙下露出累累尸骨,教堂的座位下堆满了骨头,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好。
「说得也是。」法瑞斯说,「依据并不那么重要,毕竟我们不是律师。只是驱魔人。」
「我喜欢驱魔人,毕竟这一堆的……狼人、人面魔鹫兽、有翼人什么的,也需要活动筋骨,人界是个缺乏运动美德的国度。」瑞丝说。
「你说这里有一只人面魔鹫兽……?」法瑞斯提高声音,一边用力拉扯雷森的衣袖。「听到了吗,她说这里有人面魔鹫兽!我们还是快跑吧——」
「我们受委托来解决您在这里非法停留的问题,女士。」雷森彬彬有礼地说,一把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
「虽然魔族和你们人类总有些基本观点上的分歧,但有一点是不变的。」瑞丝柔声说,「那就是拥有力量,便能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
她后退一步,像没有重量一般浮在空中,像片妖艳的玫瑰花瓣,背景是那个巨大的十字架,当她出现在这里后,这教堂更多的是一种属于邪恶的韵味。
那句「你们人类」听得法瑞斯十分受用,几乎忘了逃跑的事,他热情地向瑞丝说道,「我们并不想对女性动粗,但是对于侵入我们地界的事情却绝不会宽容,这是我身为人类的原则性问题。你们既然来到了人界,请遵守我们人类的规则……」
雷森奇怪地看着突然热心起来的法瑞斯。「我认为杀掉是最快速省事的方法。」他说。
「我赞成您的观点。人肉的味道总是最受欢迎的,你们的香味已经传了很远,有些贪吃的家伙已经过来了呢。」瑞斯微笑,她光滑的前额裂开一条缝,一只鲜红的瞳仁慢慢探出头来,法瑞斯惊呼一声,「邪眼!」然后他抬手就是一枪。
少女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银制的子弹精准地冲向额头的红色瞳仁,她连忙扬手格挡,银弹冲入她的手心,瞬间,那里溃烂成一团黑色的腐肉,并转眼间延伸致整个手肘。她迅速侧头躲过法瑞斯的第二枪,这会儿显然游刃有余多了,腐烂慢慢停止,只要有时间,她总会有办法应付。
「千万不能让它张开!雷森!」法瑞斯叫道,从在银器下恢复的速度来看,这可不是一只闹着玩的魔物。可后者只是用漆黑色的双眼看着散发出红雾的瑞丝,气定神闲地道,「已经来不及了。」
瑞丝额间的眼睛已经完全张开,里头的瞳仁像只邪恶的太阳,让整个教堂笼罩在一片红光之内,魔力达到了顶峰,手肘以下,一只新的手臂转眼已生成完毕。
她在空中提裙,优雅地欠身一礼,「希望你们在我的动物园玩得愉快。」然后像雾一样在黑暗中散开。
雷森眯起眼睛,感兴趣地看着消失的血红色残影,却感到身边的人在轻轻拉他的衣袖,他转过头,法瑞斯胆怯地说,「逃走吧,这邪眼可能比我们现在看到得还要强大得多……」
雷森挑了挑眉,那双蓝的眼睛非常清澈,明明白白地写着害怕。人类是不能正视邪眼的,可是眼前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事。而且甚至比自己更早地发现了邪眼的存在。
「你对邪眼了解多少?」他问,收回手臂,动作夸张地整理了一下被拉乱的衣袖,这是他表达自己意思的方式。
「哦,那东西是一种生态比较特别的魔族生物,可以寄宿在任何生物的身上,功用包括增幅、减幅、融合、侵占……详细点说这东西能写本书。」法瑞斯说,完全没注意到雷森在含蓄表达希望他离自己远点儿,「一只最弱的邪眼都足够给方圆一百里以上的魔物魔力增值了,而且就侦查卫星照片上显示的,它的涵盖范围至少超过了三百平方公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我可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要留下来的理由——」
「「来不及了」永远是最好的理由。」
「什么?」
雷森低下头,法瑞斯愣了一下,他们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可是他记得这教堂明明周围全是巨大的落地窗,他们应该是站在银色的月光下。
雷森看着他,黑色的眼睛满是无辜。「已经来了。」他说,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声闯入耳膜,伴陪着野兽尖利的号叫,「我们一人一只。」
两只巨大的狼人挟着一身的月光,破窗而入,向他们扑来!
「等一下,为什么我要——」法瑞斯狼狈地打了个滚,躲开怪兽的一扑之势,大叫道。后面的声音绝望地哽在喉咙里,他抬起头,庞然大物站立在眼前,隔开了他寻找雷森的视线,只能看得到一座山一样的黑影,以及一双充满饥饿与残忍的血红色双眼!
亏得教堂的天顶很高,不然它们会弄穿它,像在街道上行走的哥吉拉,法瑞斯想,基本上……一只狼人应该有多高?三米,还是五米?但肯定不该有七米以上的高度!而且还在不停地长得更高更强壮!他在心中咒骂,空气中充满如魔界般浓郁的魔力气味,显然是托了那该死的邪眼的福!
他抬手就是一枪,这是他除咒骂那个神经病的驱魔人外唯一能干的事儿。子弹朝着心脏飞去,却被狼人一矮身躲过,在它的肩膀上击出了一个大洞。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退后一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溃烂的伤口迅速长出新的血肉,开始愈合。
真是太精彩了,我在上演热门惊险剧吗?演「不可能赢的战争」?法瑞斯诅咒,又开了一枪,这次击中了它的半边脖子,把那长满黑色长毛的地方弄出一个大洞,可是即使脖子要断掉了,它却依然没死,血肉在迅速成长,法瑞斯几乎能听到它们可怕的生长速度。
空气中的邪气越来越重,藉着满月的魔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手枪的后座力很大,他只拥有一个人类软弱的身体,很难连续发射它。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着,想要冲出体外,回应强大的邪眼和满月的召唤,但是被死死封住,只得叫嚣和哀号着,在那具人类的躯体里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吵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他妈的!」法瑞斯大骂,他的第三枪刚好打中心脏的部位,那里空出一个大洞,里面没有心脏。
——他的心脏被自行转移了。
如果没记得,这可是上级狼人才有的能力,据他所知它们一匹都不该在人界鬼混!天知道那会在它身体的哪个该死的角落里,他绝望地想,可能在头顶上也可能在脚后跟上!
人类的味道让狼人很兴奋,它猛地伸出它爪子试图抓住它,法瑞斯只见一道黑影夹杂着血腥气,如闪电般已到眼前,他连忙后退,却因为动作过大,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那并没能完全躲开野兽的袭击,——几丝金发悠悠飘落!
这可真是刺激的一天。他又射出一颗子弹,却只阻了阻狼人的去势,那庞然大物饥渴地盯着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写着对杀戮和食物的渴望。
子弹早晚会用完,可法瑞斯还是只能一枪一枪地开下去,希望能碰运气击中它的心脏。一枪打在狼人的肚子上,那上面迅速溃烂出一个大洞,法瑞斯从里面清晰地看到狼人身后的情形。
——另一只狼人轰然倒地的背影。也许它死了,也许没有,它面前冷冷站着的雷森,头顶是高悬的十字架。他的身影挺拔而且杀气腾腾,法瑞斯突然奇怪地想到炽天使,那些上帝的杀手不知是否也是这样的傲慢和疯狂。
狼人伤口快速愈合,视野转眼间已经消失,法瑞斯再次开枪,却只传来击针的空响,没子弹了。
他妈的真是时候。狼人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像盯着一个人类、一顿美味餐点,满满的饥渴与邪恶。下一秒,那散发着血腥气的黑影猛地扑过来——
瞬间,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雷森!」
他大叫道,他唯一能依靠的人类的名字!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法瑞斯张开双眼,眼前巨大的狼人正在慢慢破裂——像堆得过头的积木一样,稀里哗啦的碎成一块一块,每块都不比一个握紧的拳头大得了多少。鲜血浸满了地面,发出腥臭的气味,那之后他看到远处有火在烧。
雷森还站在十字架下面,红色月光反射出细微的光线,可以看到他收回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很细的丝线——果然是会随着心意变形的武器。
雷森慢慢走过来,鞋子踏过那堆魔鬼燃烧过留下的银灰色痕迹,走到法瑞斯身边,法瑞斯注意到他穿着一双减价的球鞋——他的经济这阵子确实很拮据。然后那鞋子一脚踏在狼人的心脏上,它溅出一道小小的血箭,眼前的碎肉们开始燃烧了起来。
法瑞斯抬头看着他,在光明的映照下那是一张俊美而残忍的脸,但依然彬彬有礼,雷森微一欠身,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法瑞斯觉得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他的头很晕,那脱力般死里逃生的强烈快感浸染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并迅速向外蔓延着……原来这就是人类的感觉吗?相信一个人并得救的感觉很好,而这也正是它危险的地方,不劳而获的好处总能让人依赖和喜欢上,他可不能干那种蠢事。他深吸一口气,没理会那只手,盯着雷森,「为什么我要负责对付一只狼人?」
「啊,你对魔族那么了解,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防身能力呢。」雷森说。
「你以为?你以为!」法瑞斯的声音高了八度,虚脱与快乐过后愤怒的情绪迅速充满了身体,「为什么是你以为!你从没听过我的意见!我在不停的向你强调我只是个普通人类!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然后跟我说你以为!」他拽着雷森的手站起来,继续大叫,「我刚才差点就去见上帝了!你告诉我原因是「你以为」我对付得了那东西!」
「哦,」雷森漫不经心地说,「真抱歉。」
「你那是什么态度!」
丝毫不理会法瑞斯的怒气冲冲,驱魔人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弹匣递给他,「看样子你得自力救济了,这是弹匣,请节约使用。」
法瑞斯接过来,动作凶狠地把弹匣装好,「为什么会有人像你无耻得这么理所当然!」他恶狠狠地说。
雷森的表情让法瑞斯几乎要以为他是把那些话当作赞赏收下,可经历过刺激与愤怒之后的无力感袭击了他,他叹了口气,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饥渴的眼睛在盯着他这副人类「美味的身躯」呢。他拉开枪上的保险,绷紧神经,可手指却无法控制地有些发抖。他在心里诅咒着人类的柔弱,任雷森体贴地为他推开教堂沉重的大门,而没有出声讽刺。
「很少看到红色的月亮呢。」黑发男子惊讶地说,天空挂着一轮红色的满月,甚至风景也是暗红色的,空气中漾满了妖魔那让人不安的血腥味儿。
「那不是月亮的颜色,是空气的颜色。」法瑞斯哼了一声,再次检查手枪和弹匣,以免它们在要命的时候放他的鸽子。
「什么?」雷森问,紧盯着法瑞斯,后者不耐烦地道,「月亮好好的挂在那里没动,和我们来时一样,你看到的只是这一小片儿空气的颜色,它们是被妖气染成那个样子的。所以卫星拍下来的照片全都像曝光不足,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我和你说的话啊!不过我挺欣赏这家伙的幽默感,它竟然知道晚装和眼睛的颜色要搭配——」
「妖气有颜色?」
法瑞斯像看傻瓜一样看了他一眼,「当然有,你是怎么当的驱魔人的?这是常识,那只邪眼的妖气是血红色的,浓度还挺高。」
「是你的知识比较奇怪。你知不知道瑞丝的本体是什么?」雷森问。
法瑞斯并没注意到雷森居然在征求他的意见——甚至雷森也没注意到这点——随口答道,「我又不是上帝,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不过我倒知道,原形完全不是重点,那女孩已经被寄生了,寄生于有机体是邪眼发挥力量的条件。真是的,那些家伙把魔界公约当废纸吗,还是花花公子杂志?驱魔人们都在干什么,那种目无法纪的王八蛋竟能占领一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