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顾峭

　　她语气平淡，说的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聂霆和谢逸白听的入了神，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却听岳明潇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些事都是我爹告诉我的，他怕苏烟华和杨广的幼女被人知晓，便按照苏烟华的遗言，隐瞒苏烟华的死讯，低调迎娶苏烟华，把那幼女的生辰改小了一年，并在一年後发布苏烟华的死讯，只道她死於难产。那幼女便是我。我一直不知那男婴是谁，但我猜，钱漠离应该便是大了我几个时辰的哥哥吧。”

　　这个结果顺著岳明潇的故事停下来并不奇怪，然而聂霆谢逸白仍然吃了一惊。

　　岳明潇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至於为什麽钱漠离要离间我们，甚至至我们於死地，也许是他不忿我同他血缘至亲，却有亲人情人，也许他恼恨我爹毁了苏烟华清白，让苏烟华同杨广之间的爱情蒙尘。至於你们，聂霆或者是被我连累，但也许是你在江湖上渐渐做大，他觊觎你的财力人脉，而谢公子与你骨肉相连，谁人不知，聂霆谢逸白打死不离亲兄弟，伤了其中一个，必定要有等著另一个誓死报复的准备。”

　　聂霆思索片刻道：“这里真的没有办法出去麽？”

　　岳明潇道：“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

　　聂霆精神一振道：“只要有办法就行，天下间还没有我们兄弟办不到的事情。”

　　岳明潇目光在聂霆谢逸白身上慢慢转过，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半晌道：“办法就在那座浮雕里，若能移开那座浮雕，自可看见出口。”

　　聂霆听罢一跃而起，低头对谢逸白道：“你在这休息，我去瞧瞧。”

　　那座浮雕真人大小，玉石雕刻的眼睛流光溢彩，竟似随著你的目光在流动，看进去，说不出是多情，是温柔，还是冷漠，聂霆怔怔的看著玉石雕像，说不出半句话来。

　　忽然肩头风响，他下意识的沈肩避过，却听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怎麽，看到什麽了？”却是谢逸白。

　　聂霆任他的手扶在肩上，道：“这玉雕好生诡异，竟像是活的一般。”

　　岳明潇忽道：“这玉雕是鲁妙子受杨素所托做的，自然是惟妙惟肖。也就因为这样，我才推测机关出口便设在此处。天下最厉害的机关便是没有机关，而这里，靠的不是巧计，而是个人之力。”

　　聂霆运了运气，摆了个马步，沈腰含肩，运力於臂，玉雕却纹丝不动，他不死心，谢逸白搂过他腰，轻声道：“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再想想。”

　　聂霆郁闷道：“别说我一个人，便是两个我，也一样打不开这鬼玩意儿。”

　　谢逸白道：“鲁妙子的为人我听白水提过，说此人聪明绝顶，但凡出自他手的机关定会留下一线生机，不会完全不留余地的。既然非人力所能及，那麽必然还有其他的方法，你先过来坐下歇歇吧。”

　　聂霆跟他走到墙边坐下，却见岳明潇站在玉雕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11

　　谢逸白靠墙坐在地上，微合双目。聂霆看了看他，凑了过来，一手揽著他肩膀，单膝跪地，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显得深邃而又至诚：“白白，我有话需向你表白。”

　　谢逸白眼都不挣，嘴角微微一斜，晒道：“你的妞儿在那边。”

　　聂霆摆了摆手，有些委屈地道：“白白，你敷衍我。”

　　谢逸白无奈睁开眼，看了看他，略显疲倦的道：“你想说什麽？”

　　聂霆沈思了一下，低沈的开口：“小白，你可有什麽人记挂？”

　　谢逸白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就在这里，我还有什麽可记挂的？”

　　聂霆闻言甚是欢喜，然而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萧索的语气，忍不住握住他手道：“那苏白水呢？”

　　谢逸白淡淡道：“美好的事物自然人人都想追求，只不过求而不得也就罢了，人世间的事皆如浮云。自从娘过世之後，我放在心上的人也只得你一个了。”

　　聂霆心中一酸，半晌才道：“我们兄弟两个自从相识以来便没分开过，便有一日没见到，也好像好了什麽似的。以前，我们什麽也没有，武功也是第九流，天天都在逃命，可是却过得很快活，总觉得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高手。後来慢慢的我们真的变强了，渐渐也有些名气，我一心创建江湖帮，你虽然不喜欢，但还是陪在我身边帮我。然而江湖险恶，我做事渐渐有些不择手段，你不喜欢，几次责备我，我有收敛，但是每次的退让损失的却是手下弟兄的鲜血和时机，也是不得以，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渐渐也就不说了，但是我看得出，你不高兴。分歧越来越大，你就走了。”

　　聂霆忽然道：“你还记得我送你走那天说过的话麽？”

　　谢逸白一震，聂霆那叹息般的一句“我恨你”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却微笑道：“那天你说了那麽多话，我怎知你说的是哪句。”

　　聂霆道：“其实，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令你为难，却无能为力，我一直以为，永远不会有一天睁开眼睛看不到你。那天你走之後，我时常想起你。觉得很不习惯。这次你回来，我不知多麽高兴，可是，我真没料到，才刚见面，便被困在这里。白白，如果死在这里，你会不会有遗憾？”

　　谢逸白拍了拍他肩膀，唇边带著浅浅的笑意：“好兄弟，有没有遗憾我就不知，真到了留遗言那天我一定告诉你，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表白，”他的眼睛里闪烁著兴奋又略带戏谑的光芒，淡淡的道：“我们都不会死在这里。”

　　聂霆一愣，一拳捶向他，道：“你想到办法了？”

　　谢逸白闪身躲过，忍著笑道：“打断你的抒情也用不著这麽暴力的想要谋财害命吧。”

　　聂霆心情大好，道：“白少爷，这就别耍我了，到底怎样说出来一起研究下。”

　　谢逸白微笑道：“很简单，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我们之间内力上的配合。”

　　聂霆一跃而起，大喜道：“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谢逸白微笑道：“有没有天下无敌我就不知道，不过肯定是胜过两个聂霆了。”

　　聂霆哈哈大笑，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关键时刻还是你心水清。”他沈吟了下，俯下身，关切的问：“你伤势怎样，行不行？”

　　谢逸白道：“内伤差不多好了，只要不使力气就无大碍。”他站起身，来到玉雕旁盘腿坐下，大力拍了下腿，道：“来，我们先来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成。”

　　聂霆来到他身後坐下，双手抵在谢逸白背心，低声道：“开始吧。”

　　谢逸白缓缓运起内力，在自身体内走了个大周天，随即缓缓推向後背。聂霆感到手心一热，连忙静下心，接纳从手心传来的内劲，缓缓在自身体内游走。

　　他们两个内力本是同源，一阴一阳，此刻合在一处在两人的经脉里行走，完全不会排斥，反而互相吸引，并随著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两股内力在经脉里也随之迅速的膨胀。

　　谢逸白轻声道：“小霆。”

　　聂霆点了点头，谢逸白裹著两个人的内力涌向玉雕。

　　！！

　　岳明潇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

　　看聂霆谢逸白两兄弟心意相通，生死关头同生共死；看著玉雕美女脸上那朵桃花栩栩如生，看她眼波流转，仿佛能看进一个人的心。

　　妈妈，你明白我的心意麽？我原打算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打算赌一次，看看生死关头我和他还有没有机会，可是原来，一直都是一厢情愿。

　　妈妈，你宁愿死也不肯放弃杨广，可是，临到最终陪在你身边的却是爹，你会不会觉得後悔呢？

　　漠离他想要杀我呢，妈妈，你想不到吧。我们流著相同的血，可是却要手足相残。

　　如果这次我能出去，聂霆一定想要杀了漠离吧。我该怎麽做呢？妈妈，你能告诉我麽？

　　岳明潇抬手摸了摸脸，擦干泪水，露出笑容。

　　玉雕一点点移开，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谢逸白微笑道：“行了。”两人慢慢收起内力，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聂霆笑嘻嘻来到岳明潇身边，道：“潇潇，你先请。”

　　岳明潇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出去後你打算怎样做？”

　　聂霆漫不经心的笑道：“自然是做掉钱漠离了。”他冷笑一声，声音里都是冷酷：“伤害小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却带著一往无前的决心和自信。

　　岳明潇见惯他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见他浑身都是杀气，整个人好似一把出了鞘的匕首，不由呆住了，半晌才道：“他想杀你们，你以牙还牙，也没什麽不对。可是，钱漠离的武功你也见过了，你觉得你能够杀掉他麽？”

　　聂霆登时换了一副笑脸，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他凑到岳明潇跟前，亲热的道：“潇潇，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岳明潇冷笑一声：“钱漠离是我亲哥哥，你要杀他，到来问我有什麽办法？聂霆，你把我当什麽？”

　　聂霆抓了抓头，赔笑道：“潇潇，你别生气，我一时糊涂了。”

　　岳明潇淡淡的道：“钱漠离想必想不到谢公子能够这麽快恢复。”

　　聂霆大喜道：“潇潇，你真好，我明白了，我跟你先出去，小白再见机行事当能收到奇兵突出的效果。”

　　岳明潇不再理他，当先步出。谢逸白几步来到她面前，道：“岳小姐，钱漠离似乎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他对你也未必安著好心，你要小心才是。”

　　岳明潇道：“谢公子有心了，我定会小心的。你们大可不必因此而有什麽顾忌，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不会理会。”

　　谢逸白退开一步，聂霆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小心点，我先走了。”谢逸白只是微笑。

　　聂霆笑了笑，便追著岳明潇去了。

　　12

　　岳明潇一路都在沈默，聂霆忍不住道：“潇潇，你有什麽心事麽？”

　　岳明潇道：“有便怎样？”

　　聂霆不由得语塞，扯开话题道：“潇潇，你对这里的情形很熟啊。”

　　岳明潇道：“你想说什麽？”

　　聂霆温柔的道：“潇潇，为何跟我说话要这样针锋相对呢？这些日子，你憔悴了好多，不要那麽逞强，好麽？”

　　岳明潇沈默不语，心里面有微微的酸涩，她扬起头，语声清冷：“我同慈行静斋说起来也算略有渊源，有些事情我知道并不足为奇，何况，自从钱漠离因为这件事接触我以来，我总算做过些准备。”她看了他一眼，接著道：“不过，说起来，我也只是知道生门死门，这里虽不算是死门，却是个蹊跷的地方，令人摸之不透，风险愈大，成功的机率也愈大，所以，我，并没挑生门。”

　　聂霆微笑道：“潇潇，其实你不用特意解释给我听的，我只是随便找个话题，想引你开心的，看来选的不好。”

　　岳明潇轻笑道：“油嘴滑舌，真有那麽巧麽？”

　　聂霆见博得红颜一笑，大喜道：“有的有的。”

　　岳明潇语气轻松的道：“真的有，你就不会这麽问了。真当我傻啊。”

　　聂霆走快一步，面对她，拉起她左手放在自己胸口，诚恳的道：“潇潇，在这个世上，除了娘以外，你就是我最信任的女子了。”

　　岳明潇感受著手下温热的肌肤隔著衣服传递过来，手心里是他强劲的心跳声，不禁一阵意乱情迷，恍惚中，耳边是聂霆低沈的声音：“也许我平日里说话不正经，有时候也会开开玩笑，说些离谱的话触怒你，可是我从来没在什麽事情上骗过你，潇潇，也许我最初真的是不够真诚，可是，我～～～～～”

　　岳明潇忽然打断他道：“你不怕我和钱漠离是一路的，或者我是故意引你们去那里的？你不怕我掌心内力一吐，便可杀了你？”

　　聂霆摊开双手，露出深深的笑容：“死在你手里，我了无遗憾。”

　　岳明潇脸上神色变换，终於她收回手，淡淡的道：“就要出地道了，你噤声吧。”

　　聂霆点点头，忍不住伸手去握岳明潇的手，岳明潇不动声色的躲开。聂霆略觉失望，一步跨过去，刚想叫她，却隐约听到人声，他蹑足上前，走了十多丈远，耳朵贴在墙上，还不忘回头招呼岳明潇。

　　岳明潇上前屏住呼吸，只听到屋内有女子柔和的声音道：“漠离，你打算怎麽办？”

　　聂霆大吃一惊，这声音好生熟悉，竟然是久违的听风楼主楚惜叶。

　　她竟然会在这里。

　　这时传来一声轻笑，虽然明知声音遥远，然而竟然有种近在耳边的感觉，聂霆觉得耳根竟然发热，这时凝神细听，只听钱漠离淡淡的道：“怎麽，舍不得谢逸白麽？”

　　楚惜叶嗔道：“你别乱猜，我跟他什麽都没有。”

　　钱漠离轻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否则怎会找到你合作，惜叶，我们是各取所需，是最好的一对，不是麽？”

　　楚惜叶咬牙道：“钱漠离，你好，跟我说这种话，你好得很哪。”

　　钱漠离微笑道：“小叶子，你别恼，女人生气会很容易老的。”

　　楚惜叶“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钱漠离又道：“你放心，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否则，你也不会为了我不远万里骗谢逸白入关了？”

　　楚惜叶气道：“什麽叫骗，我对他说的可没有一句假话！”

　　钱漠离笑道：“好吧，那就没有。”

　　楚惜叶沈默半晌方道：“聂霆谢逸白这两个小子虽然年轻，可是这几年来，很多出名的高手都败在他们手下，你真有把握麽？”

　　钱漠离道：“若是毫无悬念，又有什麽乐趣可言。聂霆谢逸白是很有趣的人，我很期待今趟的游戏呢。”

　　聂霆听到此处，心念电转，刹那间有了主意。他大踏步走出去，来到门外，一脚踹开大门，怒道：“楚惜叶，竟然是你。”

　　楚惜叶猛地起身，一时间脸色大变，失声道：“谢逸白怎麽了？”

　　聂霆露出悲愤的神色，瞬间掩饰起来，打了个哈哈，道：“逸白自然在後面，美人儿楼主好久不见了，一见就这麽关心他，真让小弟心理不平衡啊。”

　　楚惜叶道：“聂霆，你不用骗我了，谢逸白是不是死了？”

　　聂霆闻言大讶，之前听墙角，明明这楚惜叶衷情的乃是钱漠离，可是此刻竟然这般失态，他一时想不明白，也没空去想，顺著楚惜叶的话道：“怎麽，你以为，凭我聂霆一人，便出不得这桃花山庄麽？”

　　“怎会是一人？”话音未落，一个红杉女子快步走进，正是岳明潇。她走到聂霆身边，并肩而立，风姿绰约，脸上是盈盈的笑意：“楚楼主多时未见，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楚惜叶见了岳明潇，略略镇定，才笑道：“岳小姐风采更胜从前，才是可喜可贺呢。”

　　聂霆握住岳明潇的手，满怀信心的道：“钱兄，事情到了现今这刻，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大家都是江湖人，也不必讲那些虚话，不如你我放手一搏，自见分晓。”

　　钱漠离微微一笑，正待讲话，楚惜叶却插口道：“聂霆，你我也算有些交情，我劝你一句话，与其硬碰硬做这不智之事，不如听听钱漠离怎麽说。”

　　聂霆哈哈大笑：“打便打，哪里有那麽多废话有什麽好说？还是拳头说起话来有味儿些。钱兄，何去何从，但凭你一言而决。”

　　钱漠离整整衣衫，站起身来，道：“聂兄既然有此雅兴，在下怎会扫兴呢？”

　　13

　　岳明潇轻声对聂霆道：“小心点，我看好你。”便抽身退开一步。

　　聂霆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右手一晃，带出一片银色的光芒，弯刀在手，登觉信心百倍。

　　钱漠离看了岳明潇一眼，微笑道：“明潇，丹桂真是最配你的花了，我为你培植了很多，你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