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真的要被当成金丝燕处决了吗?
第九章
水清寒被一片雪亮的剑锋包围,无论介子威还是小贤王脸上,都看不见一丝同情的光。
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当成金丝燕斩杀?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个地方?
正在水清寒一片混乱之时,却听见银玉狐似笑非笑的一声:「大当家,看来县衙不准备收留你,你还是和我回山寨去吧。」
「你以为你们还回得去吗?」介子威一剑向银玉狐刺去。
银玉狐旋身躲开,趁机把水清寒拉入怀中,「大当家,你现在知道什么是自掘坟墓了吧?」
「我,我……」水清寒说不出话,知道自己对不起银玉狐,但又不肯轻易认错。
这时山贼和衙差已经战成一团,四周全是一片铿铿锵锵的清脆刀剑声。
就连小贤王带来的那些王府侍卫也都加入其中,公堂陷入一片混战。
水清寒第一次陷身这么危险的境地,本来应该吓得昏倒,但银玉狐却把他保护得很好,连头发都没被削落一根。
说来奇怪,在银玉狐身边,水清寒就有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虽然以前觉得银玉狐是最不安全的人,不过看现在他这么卖力地保护自己,水清寒把以前的不愉快全都抛诸脑后,感动得热泪盈眶。
就连小贤王都不认他了,但银玉狐还对他有情有义,真是难得。
「狐狸,你对我真好。」水清寒不懂武学,看别人打得一团火热,但自己却很闲,于是躲在银玉狐身后肉麻唠叨道:「以前是我错怪你了,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好人……只有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没有抛弃我,还保护我……」
「别打岔!」银玉狐低声吼道。
本来己方人马就不多,他几乎处于以一挡十的状态,且战且退,只求快点突破防线,退出县衙,冲回山寨,才能求得暂时安全。
群起攻之,乱剑之下,银玉狐保护自己就已经很吃力,还要保护水清寒,简直让他拼出命来。
但水清寒根本没体会到银玉狐的费劲,依旧说个不停:「狐狸,看你身手这么好,以后别当什么山贼了,来当朕的贴身护卫怎么样?」
「叫你闭嘴还不闭!」银玉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水清寒。
水清寒被他的眼神一吓,顿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空隙,介子威趁虚而入,一剑刺向银玉狐后背。
「狐狸,小心!」这么大半天,水清寒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
但为时已晚,当银玉狐意识到介子威的攻击时,介子威的剑已经离他不过寸许。
这时只要他稍微移动身体,就能避过要害,但不知为什么,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竟然迟疑了。
那一瞬间的犹豫,让他彻底失去了躲避的机会。
望着迅速向自己刺来的锐利剑锋,银玉狐就像雕像似的,挡在水清寒身前,竟没有移动半寸。
「狐狸!」水清寒吓得大叫。
只见几点血花飞溅,银玉狐的身体向他倒去。
下意识扶住银玉狐的身体,看见他的身体被一把长剑贯穿。
鲜艳的血液迅速晕开,在胸口蔓延成巨大一片。
水清寒的眼睛都被刺痛了,但无论再怎么眨眼,也不能令这副恐怖的画面消失,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而是真实。
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其他衙差都已经包围上来。
「狐狸,狐狸……」水清寒抱住银玉狐沉重的身体,两人都倒在地上。
又只听刷的一声,介子威从银玉狐身体中拔出了剑。
血花飞溅的瞬间,银玉狐发出一声闷哼,痛得闭上眼睛。
血珠溅到水清寒脸上,还带着温热的体温,顺着脸颊向脖子流淌。留下的血痕就像火焰烧过似的,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狐狸,狐狸……」水清寒已经吓得哭不出来,只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对死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将有人在他面前死去的恐惧。
下意识的帮银玉狐捂住伤口,但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汩汩的血流。
掌心已被那一片血红浸染,变得黏腻不堪。
银玉狐已经虚弱得睁不开眼睛,慢慢阖上眼皮,低声道:「笨蛋,别哭……我说过,秀水寨的大当家,不能当众哭得这么难看……」
「我、我没哭。」水清寒硬撑,拼命吸气,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想起以前银玉狐总是一副自信满满、不可一世的样子,对比现在这个倒在自己怀中,血如泉涌,不知什么时候就睁不开眼睛的半死之人,水清寒心痛犹如刀绞,拼命忍住眼泪求道:「狐狸,你不要说话了……你一说话,血就流个不停。」
银玉狐淡然一笑,「不……让我说完,假燕子……还记得小兔子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付出生命吗?其实那句话是我对他说的,既然小兔子做到了,我怎么可以做不到?」
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无奈叹出,「怎么办,假燕子……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忽然觉得,就算这么死了……也没有关系……」
「笨蛋!笨蛋!」水清寒擦了擦眼睛,抱住银玉狐吼了起来,「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活下来,丢下喜欢的人自己去死有什么高尚。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和我一起活下来!我们要活得让那些恨我们的人全都嫉妒得吐血而亡……狐狸,不准死!我不封你们山寨了……也不杀你们了,你不要死、不要死……」
「这点小伤,死不了。」银玉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安慰水清寒。
这时传来介子威冰如寒霜的声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他现在不死,审案之后,也是死罪难逃。」
「杀人偿命?」银玉狐一声冷笑,「说得好,不过……没想到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堂而皇之地讲出这种话。」
介子威冷喝道:「死到临头,你还胡说八道!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
「的确……我没有任何证据……」
说着,银玉狐忽然松开一直捂住伤口的手,向腰带摸去,仿佛想掏什么东西。
但却因为受伤太重,使他的动作显得非常缓慢。
终于,银玉狐摸到那块东西,从腰带中掏了出来,紧紧握在手心。
由于他满手是血,被他握于掌心的那块东西也沾满血污,但依稀可辨是一块玉佩形状的东西。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空气仿佛都已凝滞,沉重压下,令人喘不上气。
「你……」介子威倒抽一口凉气,目光紧紧锁在银玉狐手心的那块玉佩上。
虽然玉佩只露出很小一角,但他仿佛已认出那是什么东西,显得既紧张又激动,握剑的手下意识收紧,连指头关节都不禁「卡卡」作响。
见到介子威这种反应,银玉狐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平素那种自信又已回归,他断断续续的声音,轻轻传入每个人耳中。
「介子威……从你任职以来,你三番两次找秀水寨麻烦,我本以为那是官兵捉贼的本性,但有一天……」说到这里,银玉狐慢慢抬眼看了水清寒一眼,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续道:「忽然经大当家提醒,我才意识到……你并不想栽赃秀水寨,而只是找藉口,来秀水寨找一样东西而已。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想什么,但当发现谭知县死在轿中时,我才恍然明白……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秀水寨……为什么那么恨谭知县,为什么那么恨荣华楼……」
银玉狐的话,恐怕只有他和介子威两人才懂。
其他人都是一副不甚明了的表情面面相觑。
「你想找的东西,就是这块玉佩。」银玉狐的声音已经弱得几乎听不见。
介子威不吭一声。
「介子威,现在我的确无法拿出任何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我赌你还没被复仇之心完全吞噬良知。」
说着,银玉狐高高举起那块玉佩,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杀人……好,那么现在你敢摸着自己的心,对着这块玉佩,对着你娘的遗物……再说一遍,你没有杀人……再说一遍,谭知县不是你杀的,你不是凶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房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什么娘?什么遗物?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没人知道银玉狐话中含义,除了介子威自己。
但介子威张嘴数次,仿佛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把声音吞了回去。
银玉狐举起玉佩的手缓缓放下,他剩下的体力已经不多,勉强维持睁眼就已非常吃力,更别说刚才还说了那么多话。
没有愈合的伤口,能流的血都已流尽,他的脸色早已变得青白。
然而短暂的等待之后,换来的却是介子威的一声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介子威……」银玉狐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正要说话,却被听不下去的水清寒打断。
「狐狸,你不要说话了……」水清寒看到银玉狐比蜡像还白的脸,心痛无比,「谁是凶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绝不能有三长两短。」
说罢扭头望着介子威,乞求道:「大人,就算银玉狐真是死刑犯,也应该按照升堂、定罪、斩首的规矩来……不能现在就杀了他。」
但介子威毫不心软,冷冷道:「罪大恶极之人,理应当场处决。」
「但是,但是……」水清寒想求情,但却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银玉狐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看他吃力挣扎在死亡边缘,但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是以前,如果自己还是皇帝,只要一句话,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但是现在……落下皇位的自己,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再靠崇高的地位发号施令,也不能再靠尊贵的身分呼风唤雨,曾经依靠的东西都不能再依靠,难道自己就只能这样认输?
「不要叫他大人,」银玉狐虚弱地对水清寒笑了笑,抬头望着介子威,那目光虽然不再锐利,但却仿佛已将一切看清,「他不是什么大人,也不是什么知县……」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几乎快要消失。
银玉狐吃力地说着:「他是……他是……」
但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没有说到最后,银玉狐在水清寒怀中,缓缓闭上眼睛。
「狐狸……」水清寒以为银玉狐死了,发疯似的大喊道:「狐狸!不准闭眼,不准闭眼……他是谁,他到底是谁呀?」
但这最后的秘密,却随着银玉狐的昏迷而保留下来。
介子威的真正身分,依然是一个难解的谜团。
水清寒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也不管自己那张血泪模糊的脸到底有多恐怖,忽然瞥见银玉狐手中拽着的那块玉佩,于是掰开银玉狐的手,把那块血迹斑斑的玉佩拿了出来。
说来奇怪,看到那块玉佩的瞬间,水清寒忽然产生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但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看着那块玉佩发呆,不停问自己,这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介大人。」这时一直沉默的小贤王走了过来,问介子威道:「这玉佩究竟是什么?什么遗物?」
介子威不屑地一笑,从容应答道:「什么都不是,是这逆贼急疯了,才含血喷人。」
说罢低声吩咐手下,想暂时把银玉狐关入大牢。
但水清寒却紧紧抱住银玉狐陷入昏迷的身体,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势,令那些身经百战的衙差都不禁产生一丝惧意,不敢轻易靠近。
「介子威。」水清寒把那奇怪的玉佩收入腰带之中,再捡起银玉狐落在手边的剑,低声徐徐道:「不要以为我们秀水寨是好欺负的,也不要以为我这个大当家是当摆设的,更不要以为凭这几个小兵就能拦住我们……」
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目光凛冽,竟真的产生几分威吓作用,令其他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想从我手中抢走我们山寨二当家,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自己已经不是皇帝,也不能再靠皇帝的方法救人。自己是金丝燕,就要按照金丝燕的方法救人——水清寒已经觉悟。
在众人注视之下,水清寒把银玉狐交给另外几名兄弟照顾。
「金丝燕,就算你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仅凭几名残兵,就带着一个半死之人闯出这里。」介子威动起真格,下令调来所有衙役。
一时间,公堂之上挤满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除非长出一双翅膀,不然休想逃出这里。
其余几名山寨兄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他们自身难保,还要照顾失去意识的银玉狐,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们担心地来到水清寒身边,低声道:「大当家,不用管我们,你自己先逃吧。」
「不行。」水清寒毫不考虑就否定道:「大家一起出来,当然要大家一起回去。放心好了,我一定带你们平安回到山寨。」
「哼。」介子威冷笑起来,「不要大言不惭。」
「是不是大言不惭,试一试就知道了。」水清寒说着,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你想凭这一把剑,拼赢这里数百把剑?」介子威不知该称赞对方勇气可嘉,还是笑他笨到极点。
水清寒冷哼道:「一把剑已经够了,我连血都可以不沾,只说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从你眼前走出去。」
「哦?」介子威显然不信,「什么话?」
「哼哼。」水清寒阴笑起来,握住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攻击介子威的时候,水清寒却忽然将剑锋转向一旁的小贤王,大喊道:「啊呀啊呀!大事不好,蜜蜂来了,快逃呀!」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但于此同时,却听小贤王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吓得抱头蹲在地上。
而水清寒却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小贤王面前,把剑架在小贤王脖子上,得逞奸笑道:「对不起了,贤王弟,现在只有用你当人质才能出去。我们兄弟感情深厚,你一定不会介意吧?」
小贤王无比怨念地瞪着水清寒,气得发抖,但却不说一句话。
七岁的时候,他曾全身被水清寒涂满蜂蜜地绑在蜂窝下面,结果被叮得满身肿包,好几个月才能出门见人。
就是因为那次伤得太重,以致于留下无法治愈的后遗症,不仅害怕蜜蜂,就连听到「蜜蜂」这两个字,都会吓得尖叫发抖。
水清寒在小贤王耳边道:「贤王弟,我不仅知道你怕蜜蜂,甚至就连你几岁断奶,几岁尿床都一清二楚……难道你还不承认我这个王兄?」
小贤王的身体震了一下,但却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大胆狂徒,还不放开贤王!」介子威怒喝,没想到水清寒居然使出这种奇招,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我当然会放开他,不过要等到我们平安回到秀水寨以后。」水清寒人质在手,胆子也增大数倍,对那些照顾银玉狐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自己走。
小贤王的命捏在水清寒手上,其他人哪敢轻举妄动,下意识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介子威虽然恨得牙痒,但生怕逼急了水清寒真会伤害小贤王,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水清寒等人挟持着小贤王离去。
「可恶。」介子威气得把剑扔在地上。
这时,水清寒等人已经夺过县衙外面的几匹马,快马加鞭地逃回山寨。
银玉狐依然昏迷不醒,失血过多令他的脸色看上去与死人无异。
「狐狸,狐狸……你可不能这么短命……」水清寒担心地在心中默念,「如果你因为保护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