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越不情不愿地起身,穿衣服。回头看见平安在收拾刚才拿出来扔在床上的几件衣服,此时已经变得象咸菜一样皱巴巴的了。他就说,过会儿送干洗店去熨熨吧。
平安扭头剜他一眼,出去找塑料袋来装好衣服。又过来推开他,开始扯床单。
陈越闷头笑。平安翻个白眼:笑什麽!陈越继续笑:看来得常备一次性床单。平安把手里的床单一扔,冲过来就踹他一脚:还好意思说!陈越抱著小腿跳啊跳的说,谋杀亲夫啊!
平安明知根本没踢实在,可看他叫得夸张,还是忍不住过来查看。不防被陈越一把抱住,亲吻他的脸。
平安拍拍他,别闹了。
陈越说,平安,咱们还是搬回来吧。
平安看了他一眼,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陈越就忍不住觉得心虚。他又问一句:好吗?
平安点头:好。明天周末,就明天吧。下班回去收拾好就过来。
陈越本来作好了接受抱怨的准备,例如搬来搬去好玩麽,又或者干嘛想想一来,想想又一来的之类。可平安只是淡淡地说好,不仅是毫无怨言,甚至给人本该如此的错觉。
每逢这种时候,陈越就觉得平安象一潭秋水──虽是波澜不兴的样子,却叫人看不懂到底有多深。
这种感觉让陈越有些失落。──爱一个人,却不知道对方在想什麽,这怎麽也不能算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当他们回到平安住处,再次躺在床上时,陈越忍不住向平安发问:你为什麽不问呢?
平安奇怪地说:问什麽?
陈越说:问我为什麽搬来,现在又要搬走?
平安就说,哦,是因为那个人吧。叫章鹏的。
陈越腾的一声坐起来瞪他:你早知道?!
平安伸手把他拉下来:叫什麽叫?家里又没进了贼!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之前他去过那边找你的吧?
陈越就有些泄气,但还是极力解释:有天送你回家後,他突然来敲门。我没理他,後来就搬这边来了。
说完见平安没什麽反应,他很急切地对平安说,我真的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不知道他怎麽会找到我的。
平安就笑了。我没说什麽呀,你又紧张什麽?
陈越想想,回答:我只是,怕你生气。我时常看不出你是生气还是开心。或许是我笨。但,我真的想做得更好。
平安拍拍他的脸: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陈越把平安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平安,章鹏跟你说了什麽吗?
平安不经意地答:真的没什麽。我看他老在那儿呆著挺烦人的,又想著今天你要过来,就跟他要了个手机号码好打发掉。
陈越就问:他找你很多次了吗?
平安随口回答:咱们刚搬过来不久他就出现了。
陈越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平安顺手重重地按他的脸。陈越反身抱住他。
平安觉得他有些闷闷不乐似的,就开玩笑地戳戳他。又怎麽了?
陈越不答。平安拿手指在他手臂上画圈圈。生气了?
陈越嗡声嗡气地说:平安,你就那麽不在乎我?
平安听了这话,有点纳闷:怎麽这样说?
陈越答:章鹏来找你那麽多次,你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平安就温言道:咱们说好不活在过去的。
陈越说:可是如果换成我,肯定做不到。喜欢一个人,总是想了解得越多越好。你并不想了解我吧。所以才不关心我的过去。
平安见陈越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感到再敷衍不下去,只好说:其实,我并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不敢。
陈越听了这话心里格登一下。不敢?为什麽不敢?有什麽不敢的?自己的过去就那麽不堪?
可是想想,的确也不是十分光彩。遂把头埋进被子。
平安也不晓得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快,轻抚著他的头发说:睡吧,明天还要搬家呢。
第二日晚饭後。照例是平安整理衣物用品,陈越同学旁观。见平安把两人的衣物分门别类地叠好,他突然地说,平安你知道吗,以前我挺羡慕这些衣服的。
平安瞪他一眼,心想:果然无聊的人就是废话多。继续收拾。
陈越自顾自地继续:就是你来替我洗衣服那次。我就想:这些衣服真幸福,都被你细细地揉搓过了。可那会儿,你连手指头都不肯让我碰著。
平安看著他满脸神往的样子,真的很想冲上去一口咬醒他。想想还是决定给他派点活。於是说:你去把我那个盒子拿过来吧。
陈越呆呆地重复:盒子?什麽盒子?
平安实在忍不住了,扔下手中的衣服去掐他的脸:就、是、放、存、折、的、那、个!
陈越如梦初醒地哦哦哦著,到床肚子里去翻出那只盒子来。──当初搬过来时看见平安当著自己的面把盒子放到这个地方的,当时自己还很是狂笑了一通。说亏他想得出来把东西藏在这里。记得平安翻白眼:这又不是我的房子,我当然不可能专门打个带暗橱的鞋柜了!
陈越拿到盒子,想起自己那两把家里的钥匙还放在这里呢,便拿出钥匙包开始调换。换好了,又随意地拿起平安的存折翻看。AB2B1046月壶间:)授权转载惘然
这会儿才发现那本定期存折上每年年初都有一笔比较大数额的存款。算了一下,一共是5万。
他乐颠颠地去找平安:没看出来啊,你们年终奖金挺高的嘛。
平安奇怪地看他:高什麽高?去年最高也就5000。
陈越翻著那几张存单给他看:这些不是年终奖麽?平安切一声,那是我的小额储蓄好不好?
陈越有点搞不懂状况:什麽叫小额储蓄?
就是零存整取。每个月存,存满一年我就转成定期。
那你从第一年工作就开始存了?
第一年的不是,是年终结存。
陈越想:平安真的会过日子。回想自己当年刚刚工作时,似乎总是入不敷出的。又想到,他如此精打细算地过著日子。攒钱,买房,仿佛早已一眼看到孤独终老的生活尽头。他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切切实实地为那样苍老的未来作打算吗?
这样一想,再看著平安略显单薄的身影,心中一股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心酸的东西就涌了上来。
夜里,不知怎麽就想起那个章鹏。陈越很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说你拿了章鹏的手机号码?
平安说嗯。陈越便问:那你会打给他吗?
平安想想说,其实我今天已经联系过他了。昨天答应了的。说话总要算话。
陈越瞪圆了眼睛:我要不问,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吧。
平安说:本来也没什麽好告诉的。我跟他讲最近没空,方便的时候再联系。
陈越说:哦哦,那他怎麽说?
平安说,他态度很好呀,说好的。其实他态度一直很好。
陈越便试探地问:那你还真打算去跟他,嗯,谈谈?
平安说:答应了的事自然要做到。又横陈越一眼:你要不愿意我去,要不您亲自上?
陈越立刻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不不不!我可不去!我的意思是说,不理他不行麽?
平安斜眼看他:你说呢?不理他?等他在我们单位门口站成化石?还是直接录用为门卫?
陈越疑惑地说:有那麽夸张麽?
平安说:要不赶明儿我跟他说你打算直接跟他接头,让他到你们单位去站岗?
陈越无语。暗自痛恨自己怎麽就无端招惹到了这样的人。他又实在没法辩白。怎麽说?难道说自己从来都不喜欢对方,每次都只是跟他上床?和不喜欢的人上床,还不止一次?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平安听说後那种既难以置信又鄙夷不已的眼神。
这时,只听得平安轻笑著说:其实章鹏这人挺不错的。为了你,对我都这麽好耐性。真是爱屋及乌啊。长得也不错。嗯,真是不错的人选呢。
陈越听他这麽一说,顿时觉得额头上黑线不断地往下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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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打电话给章鹏,说今晚可以见个面吗?见那头明显迟疑了一下,他连忙说若不方便就改天吧。章鹏犹豫地说,稍後我回你电话好吗?平安答好。
过了大约一刻锺後章鹏回电话过来,说下班後我在停车场等你吧。
下班後平安赶到停车场,果然见章鹏站在一辆黑色凯美瑞旁。待平安上车後,章鹏正想说话,平安已经开口: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吃茶点?
章鹏说我这人吃什麽都无所谓的。平安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那里的茶点很不错的。又清静,聊聊天也很好。
章鹏点头。平安便打电话到一个叫和风茶舍的地方订位置。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下午已经订过座了,这会儿只是确认一下。
然後平安问章鹏:××路认识吗?章鹏皱眉想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摇头。平安便说,要不我打个车,你跟著?章鹏说只好这样了。
正好是下班的高峰期,章鹏开得紧张,生怕跟丢了。不过在第一个路口处那辆出租就很体贴地磨蹭到了紧贴在章鹏前方的位置上,後来就很顺利地到了目的地。章鹏明白这肯定是平安跟司机打好了招呼,便觉得平安真是个体贴的人。
和风茶舍门脸很小,没有大堂,只有包间。看上去很雅致。侍者把两人领到了一间小包间里,平安轻车熟路地点了一些点心。又征求了章鹏的意见後点了一壶菊花茶和一壶云雾茶。
上菜的男侍者态度恰到好处,用清朗而柔和的声音逐一介绍这是什麽点心,介绍完毕一躬身离去,既有礼又不显得过分谦恭。
那些小点心种类非常多,堆放在小小的盘子里,看上去精致可爱。另外上了两小杯茶水。
平安说这些点心其实也不算特别,只是每样都在原料里添加了不同的茶叶,吃起来便别有一番风味。又指著茶水说,这是配餐的,我们点的茶过会儿上来。
章鹏很有礼貌地尝了几样,赞不绝口,说我原来真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呢。平安笑笑。
其实这就是上次陈越在顾劲松那边提到的那家茶馆,後来他们三人来过一次後,顾劲松很喜欢。平安觉得章鹏看上去和顾劲松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便想他可能也会喜欢。
平安见章鹏只是浅尝辄止,便问是不是不合口味。说如果你不爱吃的话,他们也有简餐供应的。
章鹏便说,不是不喜欢,只是上次体检时血脂和血糖都有点高,医生让少吃高脂高热量的东西。平安说哦这样,那叫点别的吧。
章鹏赶快说不用,话音未落,刚才那个年轻侍者已经进来了,问有什麽需要。平安便说,我朋友不能吃高脂高热量的食物,你们这儿有没有什麽健康点的食品?侍者便推荐了一道翡翠鲜虾面。
侍者走後,平安看见章鹏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便笑问:是奇怪他怎麽来得那麽快吧?
章鹏点头。平安便指给他看桌子侧面的呼叫装置──一个红色按钮。章鹏说这个设计还真是周到啊。平安说是呢。
章鹏又抬头看著平安微笑,不说话。平安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不熟又不好出言指责,便笑笑低头吃点心。
那个翡翠鲜虾面其实就和大虾面差不多,只是面条是特制的,据说揉合时加了龙井茶原汁,所以呈很漂亮的淡绿色,配著红红的大虾十分赏心悦目,味道也不错。章鹏又夸了两句。
待两人吃好点心,杯盘碗盏都收拾下去,点的茶也上来了,客气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小小的包间里便陷入了有几分尴尬的沈默。
最後还是平安打破了沈默。他问:你今天本来有事的吧?章鹏说,也不过是一个应酬,改期了。
平安就有些不安:其实我没什麽正事,你说一声我们下次再约就是。
章鹏便有些自嘲地笑笑:我成天都是正事,轮也该轮到偷一次懒了吧。要不上班是工作,下班还是工作。
平安总觉得章鹏仿佛时间很自由似的,竟然能保证天天下午站在那里等自己。也曾经问过陈越关於章鹏是做什麽的,陈越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章鹏见平安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又道:这话听起来挺难以置信的吧?自称为天天工作的人竟然有空天天去单位门口堵你?呵呵。
平安就觉得章鹏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摇头。
以前我也想过,有一天不用工作就好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可後来我才发现,当真不工作,我其实根本就没什麽可干的。不是工作需要我,是我需要工作。
别人上班就盼下班,周一就盼周末,只有我没什麽可盼的。再忙再累的一天之後,反正都不会有人等你。
说到这儿,章鹏想起来似的问平安:你今天怎麽有空接见我了?
平安就有些扭捏:今天陈越加班。我想著,答应了你......
章鹏就笑起来:悦悦肯定叫你不要理我吧。当年他就嫌我烦,说不要再来找我。四年了,我还是那麽不长进。
平安轻声说:陈越他一直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章鹏还是笑:我没有怪过他。真的,从来没有。虽然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有遇见他,我是不是可以过一种看上去比较幸福的生活。但我不後悔。其实当年也不是毛头小夥子了,自己在做什麽,会有什麽样的後果,早已经想得清清楚楚。我是在睁著眼睛犯错误。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那样的感觉。明明想好一肚子的话,只因为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就统统放弃。
他说了叫我不要再找他之後,我忍不住,还是去了单色。他便真的对我视若不见了。我特意地喝了酒,想给自己一个借酒装疯的理由,其实心里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明白。可是没有用。後来有一个人对我说,他连自己都不在乎,怎麽可能在乎你。放手吧。
後来我决定自己做,从原来的公司辞了职。三年来没日没夜地工作,我以为已经忘记他了。
听到这儿,平安忍不住问:那......
章鹏仿佛知道他要问什麽,喝口茶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房地产广告,赫然看见了悦悦。镜头里的他穿著休闲装,潇洒地行走在草木葱笼的庭院里,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那个广告是在晚8点的社会新闻栏目中间播出的,我为此看了近一个月新闻。傻吧。我自己也觉得挺傻。不过无所谓,反正现在再傻也没人会管我了。呵呵。
不过我还是没想过要再去找他。他根本不喜欢我,很早以前我就看明白的事。或许我可以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自取其辱,但纠缠不清就太过分了,连我自己都不能忍受。
有一天晚上和同事们一起去K歌,听到有人在唱,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那一刻,突然无比地想见他一面。不说话,只是见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
於是我当即冲到了单色,可那里的人说他很久都没来了。以前我总是去那里找他的,我以为他一直会在。可是,物仍是,人已非。
我实在抗拒不了心中的渴望,後来千方百计地打听到承接那个广告的公司,然後打电话过去,问那个广告中的男演员。对方说抱歉,那是本公司员工,不能透露相关信息。
我便到他们公司主页上去查,看见创意总监陈越的字样。这麽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叫陈悦。原来,我连他叫什麽都没弄明白。
後来,我特意去了他们公司,通报後在会客室等待陈总监的接待。就在远远看见他向我走来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於是,我在他进门的那一瞬间,落荒而逃。他与我擦肩而过,却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
平安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说对不起,到门外去接。过了一会儿,他进来,正待说话,章鹏已经抬头:是悦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