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觉得老师不是坏人,但他姓花御堂不是偶然,他是『花御堂家』的人没错,因为我当时是以元神的姿态在树上,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宝珠用餐习惯跪姿,就算是在椅子上,也仍将鞋子脱了跪坐。
宝珠拿筷子的模样端正优雅,将食物放进嘴里时也细嚼慢咽,餐具也绝对不会发出碰撞的声音,这是出身良好严格的家庭才有办法训练出来的仪态。
午餐时间,三人已经养成聚在一起吃的习惯,经过国中一年的相处,俨然成为死党的他们在校园中也算小有名气。
「..喂,来试试他怎么样?」千照将沾在唇上的饭粒用手指抹去,放进嘴里。
「这样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先跟长辈们报告一下再说,贸然行动的话,妳的母亲也会不高兴的吧?更何况万一妳受伤..」
千照的母亲是龙王神社的主事巫女琉璃寺桂花,父亲由于是招赘进入,所以千照从母姓。
「你是害怕了吗,秃子?」千照将筷子啪一声压在桌上,「这可是试试我们能力的好机会。做了这么久的修行,无论他人怎么称赞出色,在实战上却从来没有派上用场过,至今被允许的也不过是结界、反闭、御刀,这些是最简单的。
「与师兄师姐们对练时,又会因为年纪而被容让,完全无法知道自己的程度在哪里,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才不是秃子,而且我们本来就是小孩,被礼让很正常,比起那些攻击用的术,可以保护人的术还比较好,结界跟反闭是我最喜欢的。」秀喜摸了摸自己戴着毛线帽以求保暖的头,个性笃实温厚的他面对气势凌人的千照时,却也没有丝毫退缩。
「你最崇拜的朝能法师,用的金刚十二阵,那十二法器哪一样不是攻击用?这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才练出的阵势,哪里不对了?如果你不做,那我就一个人去啦,可别告密,否则就有你好受的。」千照哼声。
「不行啦,妳也知道花御堂是多么恐怖的姓..」秀喜突然住了口,他瞄见从教室后面进入的花御堂水色,也就是现在2C的班导。
花御堂慢慢朝三人的所在走近,直到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为止。
「..能不能帮个忙?」花御堂伸出夹在一起的修长手指,指尖竟拎了一个婴儿般大小,身着鲜艳小袖和装的市松发型女童,女童的脸色发青,嘴微微张着发出呻吟。
「这、这是..」秀喜惊讶的差点叫出。
「哦?梅染同学也看的到啊?那么就拜托了,我对这种东西不是很了解,经常有搞错的时候。」花御堂像是有点苦恼的模样,轻轻将手中的女童,放在宝珠那已经阖上盖子的便当盒上。
「怎么可能?一般是不可能的..」千照细长的丹凤眼这回圆睁,脸上像愤怒又像不可思议。
宝珠望着刚才花御堂将女童放下的手,那手并不奇怪,但让宝珠觉得有异状的,是那手上出现的一道极淡稀薄的影子。那也是只手。
..不完全附身?
人类不可能直接碰触到灵体,但这家伙刚才却办到了。因为附身?被什么附身?可是为什么是不完全附身?
「这个小家伙好像被我碰了之后就不太舒服。」花御堂叹气。
「..这是考试吗?」千照露出挑衅的笑容,「我会证明自己有资格当老师你的对手的。」
「咦?」
「哼,别装傻了,太小看琉璃寺家的人可是会吃大亏的,我就把座敷童子救回来给你看。相对的,今天放学后给我留下来!」
「..好啊。」
真是有趣的女孩,不过行为有点怪就是了..花御堂想。
第二章
「有很重的邪气附着在座敷童身上..」秀喜厚实温暖的手轻拂过女童上方,一会儿便感到掌心刺痛。
单纯灵体就算是实习巫女的千照也无法碰触,所以便由秀喜先默诵药师如来经,暂时给予座敷童实体化的力量。
接着,三人便悄悄带着座敷童离开教室,正犹豫要去哪里才能专心给予座敷童治疗时,秀喜提议到合气道社团的练习场去,他是合气道社的社员,也负责管理其中一把道场的钥匙。
千照与宝珠同意后,三人遮遮掩掩地一起往道场方向移动,待秀喜拿钥匙开了门,他们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入,最后再悄悄将门锁起。
道场位于体育馆一楼其中一间配给体育性社团的教室,除了进入的玄关附近,地板上皆铺满了榻榻米,墙上挂着一面挥毫匾额,上面的字是「明净止水」。
「我算半妖,性质跟座敷童很像,我现元神在旁边做辅助,你们就尽量将她身上的邪气拔除。」宝珠说完,手掌往地上一撑,喉里发出咻噜噜像野兽正在发怒的声音。
他的父亲是人类,母亲为稻荷神旁支、凶狐狸一族的大小姐,自母亲去世后,便来到人类的城镇投靠父亲。
金红发丝从肩上散下,原本西装外套式的制服,逐渐溶解似的转化成灿白狩衣,仔细看宝珠的脸与身躯,都像年长了三、四岁般的,蜕变得成熟。宝珠轻轻握住座敷童的手,将自己的妖力慢慢渡给对方,一会儿,座敷童的脸颊回了点血色。
千照暂且松口气后,才从衣袋内拿出特制可伸缩式护神木,拧开最底下的弹簧后,就像指挥棒那样可伸缩的三节护神木尖端,弹出白纸扎成的辫状物。
「我念破邪咒,小秀你设金刚结界以防有谁来捣乱!」千照将护神木举在胸前喝道。
「我知道了。」秀喜手结金刚印,口诵金刚不坏咒。
座敷童身上的邪气受到破邪咒影响,产生了激烈的反扑活动,原本只有淡淡附着在座敷童身上的黑色气息,现在逐渐凝结成漆黑恶心的液状物,并像蚕结茧般拉出黑丝,缓慢卷住座敷童全身。
从没见过这种情形的千照,忍不住露出恐惧的表情。
秀喜定力较足,一心不乱地反复念诵金刚不坏咒,在唱诵的过程中,从地上窜起三道光点开始,各以三人的身体为中心,在周遭一圈圈拉出赤铜光线。这就是秀喜最擅长的金刚结界,坚固程度就连天空寺的朝能法师都会竖起拇指说了不起。
「千照,速度再快一点!不然她要被缠死了!」宝珠一甩宽袖,露出暴长的红色尖指甲,唰地撕裂那些黑丝。断裂的黑丝软弱的垂下不到几秒,却随即又扭动伸长,以比刚才更坚韧的模样再度缠回去。
「甲上玉女、甲上玉女、来护我身、无令百鬼中伤我、见我者以为束薪、独开我门、自$他人门..」千照额头冒汗,唇越动越快,她感觉自己释出的力量几乎要被那些缠绕的黑丝抵销,但同样的,在咒文抑制下,黑丝已经不再增长。
秀喜左手摆在胸前,依旧结了半个金刚印,另一手却伸直按上座敷童软绵绵的身躯,掐起捻花手势对千照静静道:「我用药师如来的清凉焰烧那些丝,妳趁机一口气拔除。」
千照应了声,意外秀喜已经能双手分用二法。秀喜双目一闭,那些由邪气构成的黑丝上窜出碧绿火焰,千照的护神木左右摇的沙沙作响。
「甲子旬首神名、甲戌旬首神名徐何、甲辰旬首神名含章、甲寅旬首神名监兵、甲申旬首神名盖新、甲午旬首神名灵光、去除不祥!驱恶为善!」千照中气十足的念完,大喝一声,提脚采取单跪姿往前踏,抓着护神木直指座敷童的额。
剎时间一道白光自护神木尖端发出,包围座敷童小小的身躯,光所及之处,黑丝被消除的一乾二净。没想到他们三人的力量能够如此及时发挥效用,千照左右看看两位好友,顿时软了身体,露出放松的可爱笑容跌坐在地。
「看起来是成功了。」秀喜稍微动了下手指,行云流水的撤了金刚结界。
「真是太好了。」宝珠也呼了口气,搔了搔尖尖的狐耳后,两条尾巴在臀后荡来晃去。
「本小姐出马的话,那还有什么问题。」千照双颊泛红的喘口气,「你也快变回来吧,看你一副比我们都还要先上高中的模样真不习惯。」
「这个才是吾..我本来化人时该有的样子,如果不是为了配合要上国中的话..」宝珠与母亲在一起时,通常自称吾,现在为了不让其它人听来奇怪,所以渐渐让自己改口了。
「话说,这个座敷童到底是花御堂那家伙从哪抓来的啊?」千照指指陷入昏迷未恢复气力的座敷童。
「基本上是『不可能抓』的呀。」秀喜环着胸,觉得刚才出力有些热了,便把头顶的毛线帽抓下,露出一颗顶着戒疤的光头。
秀喜自幼在天空寺出家,虽以侍奉佛祖为己任,不过正规教育的课程还是得上的,况且他喜欢读经也喜欢读书,即使是僧者的身分,却也想继续升学,而且寺里的师父与师兄们也都支持他这么做。
「没错,因为座敷童虽然不是一般妖怪,却有地缚灵的属性,跟许下愿意共存的土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不可能离开原本的居所。」宝珠为半妖,对于其它妖怪的事情自然懂得不少。
在交谈间,宝珠突出的耳与尾巴逐渐消失不见,脸变得稚嫩,身体缩小,狩衣也还原回星中的西装式制服。
「..算了,大概是用什么奇怪的手段吧,而且由这件事情就可以证明,那个花御堂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但任意让座敷童移动,而且还弄了一堆脏东西在她身上,我看他绝对是想试探我们的能耐,所以才搞出这种方法。」
千照义愤填膺的,认定花御堂是邪恶的谜之教师而咬了咬牙。
「可是..如果那个花御堂对我们真的怀有恶意的话,会把情况弄得这么麻烦吗?以我们的实力来说,可是马上就会被杀死的喔,因为九十九里町的花御堂家本来就等同于杀手屋呀。」凡事都以好的那面去想的秀喜反驳。
「这个..也许是『这个』花御堂,是花御堂家最弱的一个人嘛。」
千照说着连自己都觉得不太有说服力的理由。她直觉认为花御堂会来这所学校就任,绝对是有什么会让町上陷入腥风血雨的阴谋。
而且,还有最敬爱的祖父那条瘸了的左腿。
祖父只有跟她说过一次那条腿的故事,但她却记得很清楚,是花御堂,都是姓花御堂的人害的,他们让祖父从二十六岁时就得拄着拐杖走路..正是老师现在的年纪。
「也许花御堂老师,只是普通的平凡人而已。」宝珠突然这么清晰道,但马上遭到千照的极力反驳。
「晚上七点在2C教室,不见不散!琉璃寺」
花御堂在下午的授课结束后回到教师办公室,发现在自己的笔筒下压着这样的纸条,字体圆圆的挺可爱,有汉字的部分也不会偷懒用拼音。
自己的确是答应琉璃寺千照放学后留下来,也许促膝长谈一番,不过约到七点倒是有些晚,这样的话原本预定跟租屋处的房东,也就是高中时代的学长打声招呼的预定事项,非得延期不可了。
还是说先打个电话过去交代一声就算..不,这种事情还是亲自当面道谢比较好吧?思索着这些琐碎事情的同时,已经下班的他为了打发时间,就在校园中闲逛,参观每一个还在活动的社团。
跟一般的中学差不多,大致分为文艺社团与体育社团,比例的分配算一半一半,没有哪一边特别兴旺的模样。
听其它老师说,星中是校庆、文化祭与体育祭一起合办的,所以可以预想很热闹,而且因为星中理事长泽边在其它事业方面投资有成,每年都会赞助不少奖金提供给个人优胜或团体优胜。
在经过合气道社时,多伫足了会儿,因为他注意到那个戴着毛线帽的男孩梅染秀喜正在里面练习受身,虽然之前就有些猜到了,不过真正看见那颗光头时仍旧有些讶异。
离开合气道社,花御堂走出体育馆,信步走向廊边花坛,几株矮矮的四季海棠种得东倒西歪,旁边还有不少杂草,想着大概是学生们自己种了,却又没好好照顾吧。
轻笑出声,他蹲下身将根部有些裸露的四季海棠扶正,再用手挖些土重新覆盖在根周围。
「这是寒假来做校务服务时,我们班上种的。」[未染gu小坛]
一个声音从花御堂身后传来。
花御堂没回头,闭起眼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道:「赤朽叶同学..对吧?」
「叫我宝珠就可以了。」声音说。
「今早..我是说朝会前,我们见过面吧?」花御堂移动了一两步,继续扶正下一棵海棠。
「见过,你说树很高,叫我下来时小心点。」宝珠蹲到花御堂身边。
花御堂的确感到一股微妙的气息,但要立即判定为邪气又不太对劲。对了,就像有什么被硬生生压抑住,无法得到放松的感觉。
「你..好像不是人类喔?」花御堂这时回过头,望着正饶富兴味盯着自己的宝珠。
宝珠望着花御堂那张好像加上镜片后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脸,唔了声,最后问:「你看不出来吗?」
「我分不太清楚,这种事。」花御堂叹口气,「在我眼中,只要长得像人类的,我看起来就是人类了,只有长得一副妖怪脸的,我才知道是妖怪。
「但怎么样也无所谓,妖怪与人类的区分也不需要界定的这么严格,顺其自然就可以了..有时候人类还比较可怕。」
「我是半妖,母亲大人是凶狐狸,父亲是人类。」宝珠微笑。
「你喜欢上学吗?」花御堂问,他的手指全部沾满了泥土。
宝珠点头。
「这样就好了。」花御堂望着自己沾了泥土的十指。
「我也喜欢学校,能当老师我很高兴。」
「..为什么花御堂家的人会想要当老师?」宝珠歪着头问。
「花御堂家的人有各行各业。」花御堂这么回答。
「老师也杀人吗?」
「是的,我是杀人凶手。」花御堂扒着土,「不过请帮我保密。」
「不保密的话,你会杀死我吗?」
「..不会。」花御堂看着脚下挖松的土,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不过你是带人要来杀我,不得已,我就只好反击了。」
花御堂听见耳边有松口气的声音。
「果然就跟我猜的一样,老师只是普通的老师而已。」宝珠笑道。
「是吗?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我的愿望就是在普通的学校、当个普通的老师、再普通的老去退休。」花御堂扶正最后一棵植株。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要杀人比较好。」宝珠突然变成一脸严肃,「父亲说,杀人者需要背负的罪孽无比沉重,死后要下地狱的。」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现世就够像在地狱里了。」花御堂喃喃念完,突然有些慌张道:「啊,我并不是不认同你父亲的说法喔。」
宝珠噗哧笑出声,「老师是很有趣的人耶,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又会把花重新种好,把座敷童弄成病厌厌的模样,却又拿来给我们救,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我不能碰那种东西,因为她看起来很寂寞,一个人待在放教具的教室,周围又都是灰尘..」花御堂辩解到一半,突然停下,「的确是我不好,现在她好点了吗?」
「已经救回来了,花了千照跟秀喜不少力气。」宝珠回答,「那么的确是老师将那些黑黑的东西弄到座敷童身上啰?」
「..有时候,有些东西我无法控制得很好..不,应该说,我妄想着要成为普通人,想着想着就会觉得我应该能办到吧?所以有时候会做出不太对劲的事..
「请帮我转告琉璃寺同学与梅染同学,给他们添麻烦真是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不碰任何看起来可疑的东西。」
花御堂站起身,仰望天空一会儿,又拍了拍沾了土的手。
突然宝珠一下抓住花御堂那沾上污泥的手,虽然感觉对方因为惊讶而轻颤,但并未甩开自己。
「你不怕吗?」花御堂问。已经很久没有跟温暖的生物这么亲近的触碰过了,因为不管是握手、贴近还是拥抱,他都会下意识的避免。
「没有恶意,所以没有害怕的必要,而且区区那种程度的东西没办法染黑我,老师只是普通的老师,我是这么认为的。要是对一个想拼命成为那样的人给予否决的话,反而不礼貌。」
宝珠没有忘记,今早初次见面时,对方用着相当温柔的表情提醒自己要小心,不要失足从树上摔下。
那个表情,跟母亲关心自己的脸,有些相似。
「这也是父亲教的吗?」花御堂有些惊讶。
「不,是母亲,她很注重礼仪,要我也这么做。」宝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