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姜逸宸微微一笑,笑中带著一丝苦涩,『何必这麽坚持...』
『因为值得。』对象是宫千世,他必须坚持。
『是吗...』呵...值得?或许自认为值得的东西,并非那麽有价值。
世人总是会犯下买椟还珠的错误。
『是的。』
『鎏宵前辈和宫先生感情真好呢...』
『嗯...』
『好到不像是朋友。』姜逸宸无奈的扬起一抹笑容,『反而像是情人...』
情人?
脑海中浮现出早晨的梦境,鎏宵觉得脸部一阵燥热。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
『过去没有并不代表未来没有。』姜逸宸没好气的轻叹,『我看不用等到未来,现在就已经...』
鎏宵打断了姜逸宸的话语,他不希望话题绕在宫千世与他身上,『先工作吧,有话等休息时再聊,不然课长又要骂人了...』
『别担心,这几天对外的大型活动全都取消了,庶务课清閒的要命。』姜逸宸望了课长室一眼,只见里头的微秃男子正埋首於报纸之中,於是他有恃无恐的继续閒话,『昨天的高层会议又出事了呢,鎏宵前辈。』
『嗯,我知道。』
『好多个干部都住院了,听说连前任总裁也受害,住入了加护病房。』
『嗯,我知道。』鎏宵随口应声,低下头,开始进行昨日尚未完成的工作。
姜逸宸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开口,『听说前总裁是心脏病发才住进医院的。』
『嗯。』这些事宫千世昨晚有和他提过。
『听说,这次的事件和上次不太一样,歹徒不是躲在暗处间接下手...』
『嗯。』
『我还从人事部那里探听到一些有趣的消息...』说到此,姜逸宸压,好像在分享什麽不得了的秘密,『听说呀...歹徒一开始就潜伏在里面,不晓得用了什麽样的手法,对里头的人做了大规模的攻击...』
『不对。』
『呃嗯?』
『歹徒不在现场,攻击人的是咒术。』那是魇魅,祖咒的一种。癸朔是操作此法的高手。
昨晚他听了宫千世的叙述,立即就联想到这个答案,但是一说出来就被宫千世用科学的角度彻底否定。
『喔?』姜逸宸挑眉,嘴角噙著一丝笑容。『不可能吧,要施咒语的话,不是要站在一旁念念有词?那应该马上就会被发现呀。』
『不用,只要事先藏下咒符,就算施咒者不在现场也会生效。会场出现的那个女鬼,应该就是咒语的鬼魇...』
姜逸宸看著低头念念有词的鎏宵,露出了深刻的笑容,『真不愧是前辈!』两只眼笑眯成两道弧线,『明明就不在现场,却知道得那麽详细...』
鎏宵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多言,『那些只是听别人讲的...』
『可是,有关现场的消息全被封锁了呢...』姜逸宸撑著头,笑吟吟的开口,『不晓得鎏宵前辈是向哪个人打听到的呢?』
鎏宵抿起唇,低著头,凛著脸,沉默不语。
又是这种感觉...
他在姜逸宸身上...得到了恐惧...
姜逸宸见鎏宵不开口,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话说,没想到鎏宵前辈会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这麽有研究,简直就像专家一样。』
『...因为我常看小潘潘主持的灵异节目...』
『原来如此。』姜逸宸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那麽,照鎏宵前辈的说法,如果那些状况是魇魅造成的话,真正的凶手只要在会议开始前先布好局,就可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
『嗯...』
『昨天的会议是在演讲厅举办的,那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使用。』姜逸宸将头凑向鎏宵,笑望著对方的眼,『你知道在开会前第一个解开门锁,进入场地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至少不是他,他是负责搬杂物的...
姜逸宸乐呵呵的轻笑了两声,『是我呀,鎏宵前辈。』
鎏宵愣愕。
一股冰冷感从脚底窜升。
『要是照鎏宵前辈的说法,那麽,凶手不就是我了?』
鎏宵静静的望著姜逸宸,彷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好半晌才断续的开口,『你想太多了。那种怪力乱神的事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之中...』
『现实中怪力乱神的事早就发生一堆了。』姜逸宸坐直身子,『鎏宵前辈,你知道上头为什麽要封锁消息吗?』
鎏宵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怪力乱神的角色,所以不敢张扬。』姜逸宸露出一抹苦笑,『鎏宵前辈对这方面的事这麽了解,又和两次事件有所接触,要是被上面的人知道了,很可能会被当成是凶手呢...』
『不...不会的...』
『你要注意上头的人呀,前辈。』姜逸宸的眼角瞄向课长办公室,发现孙百强已放下手中的报纸,『有人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属於现世的事了,小心会对你不利。』他勾起嘴角,『别让悲剧再次上演...』
语毕,转过身,在孙百强走出办公室之前,面向自己的桌子,做出认真工作的样子。
鎏宵望著姜逸宸的背影,身子像是被冻僵一样,完全无法行动。
面前的人,像是团无尽的黑暗,带给他无法探知的恐惧...
宫谕律师事务所。位於市区中央黄金地段,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正中央。
不偏不倚,正处中央楼层的位置,包含著处於贯通上下的输纽,接受各种阶层委托的暗示。
『这是你给我的方晁集团员工资料。』雅痞风格打扮的男子,将一叠厚重的公文袋扔到办公桌上,『另外,这是过滤後和事件有关的人员资料,台面上的资料』他接著丢了张碟片,落在公文袋之上,『还有台面下的资料。』他勾起嘴角,露出暧昧的笑容。
宫千世挑了挑眉,『动作挺快的。』他以指间轻敲了一下碟片的外壳,『台面下的资料是指哪方面?就算是极机密的私事,若是任务无关也只是无用的垃圾。』
『噢。』男子惋惜的轻叹了声,『我以为你会对业务部经理的女装癖,或是财务主任和秘书在楼顶偷情的事有兴趣。』那真的是非常值得一看的画面。
『不要每次都藉机挖人隐私,魏宣平。』宫千世没好气的冷哼,『既然已经在我这工作,就别把徵信社混的那一套搬到事务所里。你只要把份内的事做好就够了。』
『那未免太无趣了,这样很难让我乐在工作呐...』魏宣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扣除掉那些无用的资料,里头还剩多少人?』
『不多,相关的重要人物,以及两次事件有重复出现的员工,总共四十七个。』他再次勾起嘴角,『四十个里,十二个有特殊癖好;五个有外遇;十三个有债务。四十五岁以上的员工,五分之四有秃头和痔疮的困扰。』
『我知道这些干嘛!』
魏宣平耸了耸肩,『顺便调查到的,你也知道,人有些时候会被命运强迫发现一些事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一名八十公斤的中年男子穿芭蕾舞装的样子...』那真的是一场恶梦。
命运。这个词汇牵动了宫千世的思绪。
他最近似乎常听见这类的话题。不只听见,事情的发展总是往他所预想不到的状况走去,完全无法避免。彷佛是受到不可抗的力量牵引。
不可抗的力量,将他与鎏宵牵引在一起。
鎏宵啊...话说那家伙今早还出现在他的梦里...
那该死的梦境!
宫千世眉头深深皱起。
怎麽会梦到那种东西?为什麽他会梦见自己和鎏宵做那种事?
又为什麽他一点也不反感?为什麽醒来发现是梦,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慨?
最该死的是,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到最後被压在下方的会是他?!为什麽他会摆出那种姿态向鎏宵邀宠?!
羞愤的燥热充满了脸,宫千世的脸部因此而胀红。
魏宣平见宫千世眉头深锁,面色赤红,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发怒,赶紧收起嬉笑的态度,肃然开口。
『虽然有四十七个人。但是,有嫌疑的只有九个。』
『喔?』宫千世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回正题。
『九个里有七个是庶务课的课员,大部分的年资都不满三年,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在方晁和苏家杠上之後进入公司的。』
『嗯...』若是这样,的确很有可能是苏家派来的内奸。
但,庶务课...
这尴尬的课室让他想到了方纵横说过的话。
不对,鎏宵进公司已经超过三年了,不可能是他。
『其实调查到现在,我觉得身份最可疑的只有两个。』魏宣平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一个是两个月前才进入庶务课的,叫姜逸宸,他在员工资料卡上填的资料有点问题。』
『姜逸宸?』听见这熟悉的名字,宫千世微微一愕。
『虽然在进入方晁时做过审核确认,但是那些地址、亲友,在两个月前和他并无来往。』看起来就像是临时找来的演员似的。『我透过管道调查,姜逸宸原本并不住在台湾,是年初的时候从日本过来的。』
宫千世沉默了几秒。『另一个可疑者呢?』
『另一个人虽然进入公司超过三年,但是身份却相当诡异。员工资料卡上的资料虽然都是真的...』魏宣平沉思了片刻,『但是在调查时常出现问题,跟踪者总是在半路上被其他的事干扰而无法完成任务,就连装上了追踪器,到了某一个范围之後就会完全收不到讯号。』
『喔?』宫千世笑了笑,『你是在用怪力乱神的藉口来包装你的无能吗?』真是好笑,明明就是自己能力不够,还硬要牵扯到别人身上...
『并不是。』魏宣平义正词严的开口,『那家伙下了班之後总是往住址反方向的路线走,根本没回家。这点就很可疑了!』
『搞不好是去爱人家了。』
『不可能,不会有人喜欢那种扮相怪异的家伙的。』
宫千世的笑容僵在脸上。
扮相怪异?『那人叫什麽名字?』他有不好的预感。
『鎏宵。』毫不犹豫的回答,『人怪名字也怪,看一次就忘不掉。另外,那家伙...』
魏宣平本想继续补充,但是宫千世的表情,令他识相的闭上嘴。
『不可能是他。』宫千世的脸虽然平静,但是眼底却散发著深沉的阴郁,『鎏宵三年前就进入公司了。』
『但是苏家的人也有可後来才找上他。时间点只是个参考,不是绝对因素。』
『那家伙不是正常人,他根本没有欲望,不可能接受任何的贿赂。』宫千世低语,既在说服魏宣平,也在说服他自己。
『不一定是贿赂,也有可能是威胁。』魏宣平反驳。『况且,没住在自己的住宅里这点就很可疑了。』方晁对员工的身份管得很严,如果有搬迁住址的话一定的立即更改资料。
『他在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宫千世扬声,『他并没有住在别处,他一直住在资料卡上的公寓里!是你自己办事不力,别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魏宣平愣愕,迟疑了几秒,缓缓开口,『为什麽你会这麽了解鎏宵的事呢?』
『因为他是我在方晁的眼线,我已经查了他的背景,也和他接触过,鎏宵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喔...』魏宣平点了点头,虽然想反驳些什麽,但是看见宫千世那剑拔弩张的气势,便悻悻然的撇了撇嘴。
『你的任务就到此结束,有事会在通知你处理。』宫千世冷冷的下令。
『我明白了。』魏宣平扬了扬嘴角,『反正这是方晁的问题,失败了顶多收不到费用,白忙一场。』他倏地收起笑容,『最後,我想问个问题。』
『嗯哼?』
『为什麽你那麽在意鎏宵?』魏宣平盯著宫千世,观察著对方的表情,『你是因为不希望鎏宵是凶手,所以才反驳我,是吧?』
宫千世凛著脸,冷冷的勾起嘴角,『你问了两个问题了,魏宣平。』他继续开口,『这些事和工作无关,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
魏宣平望了宫千世片刻,低叹了声,『希望方晁的浑水不会影响到事务所。』
他可不想白作工又领不到钱。m
语毕,转身离去。离去时重重的甩上门板,发出了一声巨响,说明了对方的不悦。
宫千世撑著头,深深的发出一声长叹。
为什麽事情总是喜欢朝复杂的地方走去呢...
鎏宵明明是个普通的小职员,或许他品味差了点,举止怪了点,但绝不可能会是策划出那些攻击的人...
心里头起了个小小的疙瘩,干扰著他的情绪。
魏宣平说的没错,他由衷的希望鎏宵和事件没有关连,他彻底的偏袒鎏宵。
这是他第一次这麽想要保护一个人...
再次长叹了声,摇了摇头,甩去那扰人的思绪,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藉由工作分散他的心情。
近午时分,方纵横来电。
『你昨晚是去哪里了?』劈头就是一句质问。
『去赴约。』
『为什麽你彻夜不归?』焦急的声音,反映出对方的情绪。『我打电话到你家,千岁说你没回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知道,抱歉,让你担心了。』宫千世略为诧异,『我不知道你会这麽关心我。』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就算你是局外人也不可掉以轻心!』方纵横一连唠叨了好几句,『你昨晚住在哪里?』
『朋友家...』他简略的回答。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鎏宵的互动。尤其是昨天已对鎏宵产生疑虑的方纵横。
『喔,这样啊...』话筒的另一端,喃喃低语,『你要小心点,毕竟别人的能力超越你的认知范围内。』
『嗯,我知道,谢谢关心。』
方纵横沉默了片刻,继续开口,『...对身旁的人小心谨慎点比较好,你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麽样恐怖的报复。』
宫千世皱了皱眉,知道对方是在暗示鎏宵的事。
『我会的,与其关心我,不如先担心你的状况。』他语气不悦,略带嘲讽的回应,『敌人是会妖术的巫觋,小心他施咒把你变成石像!』
『哈,这种怪力乱神的说词从你口中讲出格外好笑。』方纵横轻笑出声,『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小心为妙。毕竟你是方晁的领导者,注意自身安危。』
『我知道,』电话彼端的人显得相当轻松,似乎完全不把可能的攻击放在眼里,『那麽,晚上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晚饭?我已经把档案整理好了,随时可以进行讨论。』
『不了,』宫千世略带歉意的回绝,『改天吧。』他觉得好累,想回家让自己静一静...
『好吧。』方纵横笑了笑,『那麽,自己多保重了。』
『你也是。』
挂上电话,继续埋首於工作中。但是心中纷乱的思绪怎样也定不下来。
一想到方晁集团,就想到鎏宵,一想到鎏宵,就会想到方纵横和魏宣平的话。
不过,这些并不是扰乱他思绪的主要原因。
真正干扰他思考,真正占满他心思的,是昨夜的旖旎梦境。
为什麽是他在下面...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整日烦恼忧思不断,无法彻底专注於工作,宫千世索性破天荒的早退回府。
回到家,面对他的是满腹牢骚的父母,一见到逆子归来,便开始重覆起千篇一律的叮嘱和劝告。
过份丰富的关怀和劝勉,令他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好想离开。
他望著父母,漫不经心的边听著对方的话语,边做无意义的附和。
好想去找鎏宵...
深夜,宫千世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