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要道歉?你做了什麽吗?』
『我无意提起你的......』隐疾?要说是隐也不对,鎏宵坦然无遮,完全没有隐藏的意味...
以往的经验让鎏宵了解这位後辈所想表达的意思,『喔,没关系。』他漾起微笑,『我不会觉得被冒犯啦...因为我本来就没感觉...』
没有感觉,没有感情,不知道要怎样做出正确的情绪回应。被侮辱、被夸赞、被威胁、被殴打...他完全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不会因为他人而产生怨恨、开心、恐惧、愤怒等各种情绪。
就算被爱,他也不会感到喜悦或窝心。
就算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外婆过世时,他也没掉一滴眼泪,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当然,他也不知道爱人是什麽感觉。
『喔,这样呀...』姜逸宸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总之,他知道了这位前辈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呃...同时也是个没有品味的老好人。
『你有什麽不懂的吗?』鎏宵尽职的想起了课长的交待,『我会尽力教你的!』
『喔,没有。』庶务课的业务对他而言易如反掌,要不是为了工作,他才不会来这里当小职员...虽然这间方晁财团是间纵横国际的企业组织,但总公司庶务课就有如种姓制度中的贱民阶层一样。不仅课员都是些年届退休的老职员,连地理位置也处於这摩天大厦的地下二楼...
简直和发配边疆没两样。而他,还没升官就先被流放边疆啊...
『嗯,那很好。』鎏宵继续堆叠著信件,纸堆的高度已经必须要半蹲起身才能碰得到。
『鎏宵前辈,』姜逸宸将带有滚轮的椅子滑到鎏宵旁边,『听说明天要召开高层会议,除了大股东和主管之外,还会有个律师要来呢。』
『律师要来?』他偏头想了一下,『是因为方晁财团逃漏税的关系吗?还是因为官商勾结政治献金?』印像中,财团会弄到律师出马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事...
『呃,不是啦...』姜逸宸没想到鎏宵会这样大剌剌的讲出来,尴尬的回望了四周一下,『听说是因为前阵子公司被....』
『姜逸宸!你在做什麽!新来的还敢打混摸鱼?!』孙课长不知何时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看起来极度盛怒,八成是因为顶上的残兵又折损了几名而恸怒。
『我在请教鎏宵前辈有关器材招标的细节。』姜逸宸脸不红气不喘的回应,顺手拿起了鎏宵桌上的资料夹,滥竽充数的晃了晃,以明正身。
『讲完了就快回自己的座位!还有你,鎏宵!不要把信件叠成那样...算了,跟你这个疯子讲也没用!』
孙课长咒骂了几声,小小的眼睛扫了一下办公室,众人早已绷紧了皮,窝在位上做出埋头苦干的表象。看见现场没有数落的人选,课长大人二度悻悻然的返回自己的御殿中。
『呿,肥秃...』姜逸宸对著课长办公室的门板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中央贫乏短缺,硬是要从边疆调度资源,营造出资金丰足的假象...』
『你在说什麽?市场分析?』
『不,我是说课长的头。』
『你真有学问。』
『这只是比喻。』姜逸宸得意的扬了洋嘴角。
『比喻得很有学问。』他挺佩服这种随口就能讲出堆专业术语,即使是閒聊,感觉却像是在听参加论文发表。
哪像他,只会想拿条码感应器去扫对方的头顶,看看收银台会显示多少金额...
『鎏宵前辈,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鎏宵停顿了一下手边的动作,『你是在约我吗?』
『嗯啊。』他觉得这前辈还挺有趣的,让人忍不住想接近。『不方便?』
『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进公司快十年了,第一次有人知道他的状况还愿意接近他。
『那就这样啦!』
『嗯...』
姜逸宸正准备滑回座位时,瞥了那叠几乎要和鎏宵齐胸的纸塔。
『你是怎麽做的,为什麽它不会倒?』
『用手叠。』鎏宵很尽职的执行解决後辈疑惑的任务,『像这样,一张、一张,放上去。』他边说,边慢动作的重复了一次,『我是照楼层和办公室编号排的,越往下楼层越低,号码越大,最左边开始是A栋,B栋...』
『喔,这样啊...』姜逸宸由上而下的打量著纸塔,赫然发现在第二座高塔的底下,露出了角花纹独特的信封,『这封是我的。』会用那种花纹信封的人,只有他认识的那个人...
『私人信件不可以寄到公司喔。』
『我下次会注意的。』姜逸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揪住了信封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向外抽拉。
哗啦──
纸堆高塔像是被雷击中,刷然崩塌,连带的破坏了其他座高塔的平衡,四五叠纸塔像是骨牌一般,一一倾颓坍塌。
『啊!抱歉!!』他歉疚的低下头,动手要帮忙收拾。
看著散落的信件,鎏宵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没关系。』
『我帮你收──』
『不用。你会把顺序弄乱,不见得对我有帮助,我自己来就好。』鎏宵无心的开口,但却让人听起来却带有谴责的意味。
『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不在意。』
於是,鎏宵将目光专注在桌面上,继续起方才的动作。转眼间,数座由信件堆成的纸塔再次出现在桌面上。
姜逸宸盯了鎏宵片刻,确定对方真的不在意,便默默的移回自己的座位了。
方晁财团C栋,位於南面的大楼,以玻璃帷幕为主体的大楼,深浅不一的半透明墙面,在光影的折射下,在绚烂中带著前卫的科技感。
处於这君临天下的方位,坐北朝南的结构暗示了此栋大楼为高层管理者的所在地。最顶层被挑高的专属办公室,则为科层体系最尖端的领导者独倨其中。
企业家第二代,方晁团长子,方纵横,带著精明的眼神及圆滑的笑容,笑望著面前的老友。
『好久不见,律师大人...』他调侃的开口,『虽说正式会议是在明天举行,但是在开会之前有些事想要和你谈谈。』
『你又捅了什麽篓子要我帮你收摊就直说吧。』来者虽是访客,却散发著和主人不相上下的傲气,『这次是什麽?你的佣兵团又闯祸了?』
『那点小事我自己就能摆平。』方纵横笑了笑,『是有关中部工厂的事。』
『那不是早就解决了...』案件虽是由他帮忙,但负责者是事务所的其他律师。
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几个刁民来找麻烦,或许是想从中获点利益所使出的下流招数。
方晁财团在两年前决定在中部某偏僻乡镇设立工厂,设厂的过程一切顺利,不管是申请建筑执照、各种检核,甚至是和地方团体沟通,全都照预定进行。
就在整地完毕,准备要开始动工建厂时,问题来了。
有个自称是南部望族的代表,突然造访方晁集团,希望方纵横不要在该地建厂,或者是将厂房向东北角移动五百公尺。
突然提出这麽为难的要求,当然无法变动,而对方提出要求的理由更是让人感到荒谬。
贵公司的工厂建地,是本族的祖坟所在,正位在本族的龙位上,对於本家的风水和运势有绝对的关系。当时的交涉者是这样说的。
简直可笑!
据说当初是因为族人的疏失,而将土地卖出,但因为是买者营业的是观光农场,加上位置偏离正穴,不会有太大影响,所以打算过些日子再将之买回。
没想到买者经营不善,做没一年就休业,并将土地转卖给方晁财团。
土地是方晁经合法程序买来的,当然没理由因莫名其妙的理由转卖或迁移。这场官司轻而易举的胜诉。
『是,官司是解决了...』方纵横苦笑,『但是後续的发展比起源更加麻烦。』
他挑眉轻笑了声,『你们自己开保全公司的,连一般的乡民来闹事也处理不了?』
『如果是人直接来闹还容易处理。』这就是棘手的地方...
『怎麽?』不是人?『难不成对方关门放狗?』
『不是。』方纵横低叹了声,皱著眉,犹豫了一下,『是放鬼。』
场面静默了几秒,接著被一阵嗤笑给打破。
『这个笑话还颇有时令感的...』
『我知道很不可思议,但是异常事件一直发生,实在无法忽视。』
方晁财团是以保全业起家,除了一般的住家公司保全之外,亦生产防盗保全系统。营业范围跨越国内外,等於是现代化的国际镳局。
中部那块地,除了建立中型工厂之外,还附设员工训练中心。
建设完之後,一切运行的相当顺利,除了工厂偶尔有机器短路的消息之外,没有太大的事故发生。直到第一批待训练的保全人员住入为止。
『...人多了之後,具体可见的意外便时常发生,有不少员工莫名其妙的受伤住院,过了不久,一些奇怪的传闻在员工之间流传...』
『什麽传闻?』他心不在焉的以姆指摩擦著杯口,懒洋洋的询问。
『训练中心有鬼。』
『喔。』真是吓人。
『总公司已经派人去调查,但是一直查不出有任何异样。怪异的意外事件仍不断发生,诡异的灾祸连传,就连方晁本身也受到影响,在去年底收掉两间南部的分公司。』
『你少因为自己经营策略失误就把责任推给死人。』
『总之,因为意外频繁发生,在股东和高层干部间产生了不小波澜,造成了部分成员的惶恐。因此我希望你明天出席会议,想些办法尽量安抚他们。』
『你似乎找错人了。照你所说的话,你要请的应该是法师而不是律师。』
『你以为我没有找吗?』方纵横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别笑,我自己也觉得相当荒谬,但是既然那些人相信这套,我也只好配合的请专人来处理。』
『喔,结果呢?』
『先不管那些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来骗材的神棍,有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点的通灵者──』
『会自称通灵者本身就不正常了,纵横。』
『那个人不一样,他是某个干部辗转介绍来的,据说家里是开葬仪社的。他会过来是出於人情,所以一毛钱也不收。』
『喔,然後呢灵媒大师说什麽?』
『这是诅咒。』方纵横顿了一顿,『施咒者正是当初来闹事的望族。』
『嗯哼。既然那个通灵者那麽厉害,你怎麽不找他帮你解决?』
『原本我也是这麽想,但是他说施咒者的功力深厚,不容易直接对付,而且对方可能已经潜伏在四周,一有动静随时都可以离开。』
『也就是敌暗我明罗?』
『是的...』
『知道潜伏者是谁了吗?』
『不知道,所以我希望请你暗中帮忙,帮我调查出凶手。』
『纵横呀...纵横...我真怀疑当年逻辑这门课你是用作弊的手段通过的。』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照你的说法,你应该要委托的是徵信社,而不是律师事务所...』
『我也找过了。』方纵横略为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然後呢?』呿,这有什麽好得意的...
『全都中途辞去。』和训练所的员工一样,徵信社的侦探调查的过程中,全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喔?』听起来似乎真的有点棘手。『既然是这麽危险的任务,你竟然狠得下心要你的同窗好友帮你处理。』他再次长叹,『纵横呀...纵横,我真怀疑当年伦理学这门课,是因为教授出於怜悯所以才让你通过的。』
『少装模作样了,』方纵横没好气的哼笑了声,『虽说你口口声声的否定鬼魅的存在,但是...』他若有所指的凝视著对方,『但是你本身却是最邪门的人啊......律师大人,宫千世......』
宫千世从学生时代就是个引人注意的发光体,除了卓越杰出的表现之外,他的运气也令人侧目...
宫千世敢光明正大的翘某些以严格出名的教授的课,但是只要是他翘课的那堂课,教授总是不点名。令外,学校的学生餐厅曾发生集体食物中毒的事件,只有宫千世吃到的便当恰好因为有病毒的鱼排用光了,而用别的菜代替的那一份。
类似的事件大大小小,不胜枚举。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毕业旅行时发生的事件。系上几个万年王老五男同学,为了在这惨淡灰暗的学生生涯里融入一些粉红的色彩,因此提意到当地著名的鬼屋夜游,除了在女同学面前营造英勇的男子形象,顺便趁机偷抱一下那觊觎已久的柔软胴体。
全部的同学几乎都去了,宫千世也在其中。在探屋的过程中,有不少人感觉到不对劲。同伴们陆续看到恐怖的景象,听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呢喃,吓得惊惶失措,抱头鼠窜,只有宫千世自始至终保持一派悠閒,甚至当所有人正以光速跑出屋外时,他老兄还慢条斯理的在屋里蹓躂,上了一下厕所,才从容的出门。
事後,所有进屋的人全都出现中邪的症状,只有宫千世老神在在的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这些事是从法律系和财经系连谊时,某位女同学转述给他听的。宫千世在同侪眼中,是个超於常理的存在。
他这次请宫千世来,除了想借助对方的专业威信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借助那超於常理的运气。
『你这话可真伤人...』邪门?呵呵...他只是科学的信徒,绝对理性的追随者。无凭无据的迷信,对他起不了半点影响。
『总之,明天会议就有劳你了,你想一下要用什麽说辞来安抚那些元老才能减轻他们的压力。』
『要说出我会协助调查的事吗?』
『不用。』方纵横轻松一笑,『你知道为什麽之前那些法师侦探全都中途辞退吗?』
『因为你威胁他们办不成就等著被保镖痛揍。』
『错!是因他们接受委托的事,全都有开会通知高层干部。』
『呵,看来你这保全公司挡得了外敌,却防不了内贼啊...』
『我可以确定高层干部不会有内贼,只是他们得到消息後,不知道又转述给谁听...』
『我明白了。』人多口杂,喜爱分享八卦是人的天性。而这天性会害了自己。
姑且不论这荒唐的剧情,至少可以确认,有人企图用不法手段对方晁财团不利。
虽然他不确定诅咒算不算是不法手段,不过只要找得出嫌犯,他一样可以用其他名目让对方被判有罪,让对方锒铛入狱。
『对了,千岁他最近过得好吗?』方纵横调侃的笑了笑。『你们兄弟两的感情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是的,宫千世闻名全校的原因,除了成就和运气之外,还有一项最令人关注的...
就是那几近偏执的恋弟情结。
当年的毕业晚会,宫千世婉拒校花邀请时的经典对白,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抱歉,我必须回家煮饭给我弟吃。
宫千世冷冷的睇了方纵横一眼,『千岁他过得很好。』只是这个很好不是因为和他这个兄长在一起的缘故...
『他还在端木集团当总裁秘书吗?』
『他在端木集团当总裁夫人....』宫千世闷然不快的低喃。
『你说什麽?』
『没有。』宫千世粉饰太平的笑了笑,提起公事包,『明天见。』
『明天见。』
『对了。』在走到门边时,颀长的身影突然停下,『今天这两小时的帐单,明日会寄达贵公司,还请依期缴清。』
『什麽?』
『律师谘询费。』宫千世勾起嘴角,『现在是上班时间,方总裁。我的费用可是很高的呐...』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帐。
他是不会对自己的亲兄弟算帐,但是对兄弟以外的人,欠一毛是一毛。
逾期加息计算。
『你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