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与忠犬——透明人间

　　或许，明日的报纸上又会有一条忠犬的传奇，但莫末并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和骄傲。
　　他只知道，小魔走了，这条顽皮的，总是喜欢把家里搞得一团乱，总是执著地用自己的手脚磨牙，总是可以轻易惹恼了自己却又总能让自己感到自己不是孤独的小魔，就这麽去了。
　　就像一个朋友的离开。

　　莫末不懂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叶润新。然後，他回到了家里，那已经面目全非的屋子。
　　警察的警戒线还没有撤去，本来只是想拿两件衣服，可进来了，却不想离开了。
　　一进门就能看到客厅那一头，属於小魔的那方小天地，狗窝狗玩具狗盆......现在已经都用不到了。
　　莫末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想找个箱子装起来，却看到了厨房里炉子上的锅子。
　　粥？揭开锅，虽然已经冷掉了，但还是有粥香飘来。
　　是谁煮的麽？莫末可不记得自己煮过粥，他记得自己早上回家後肚子饿就泡了碗泡面，却没有吃。现在泡面在垃圾桶里，炉子上多出来了一锅粥。
　　一定有谁来过。
　　是谁？莫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纪新。

　　可他什麽时候来的，现在又在哪里？他没有答案。
　　走到房间里在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能够关机，大概是没电了。换上了新电板开机，一堆未接来电跳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短信呼的服务也告诉自己关机的时候有人打自己的电话。
　　而这些号码全都是同一个：来自秦纪新。

　　他一直在找自己？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睡一觉醒过来就能搞明白的，莫末期是有点害怕面对，但又很想见他。
　　他现在在哪里呢？有没有看新闻，知不知道我出事了呢？
　　莫末颤抖著手拨了回去，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接电话，就在莫末想挂了的时候，有人接起了电话。

　　莫末麽？接电话的人声音里透著温和，不似秦纪新那样的低沈，略一迟疑，莫末就想起了那是杨恒的声音，秦纪新的好友，公司的顾问。
　　嗯，是我。杨先生......
　　你现在可以过来下麽？杨恒打断了莫末的话，到秦纪新家里。

　　半个小时後，莫末来到了秦纪新家楼下。十二个小时之前，自己刚刚离开这里，几乎是逃离的，可不过那麽长的时间，就回来了。
　　门是小安来开了，他见了莫末一言不发，只是把他领到了卧室。卧室里除了杨恒外还有一个人，留著长发，穿著古怪的衣服，看著有点像道士。
　　莫末并没有太去注意他，因为他看到了秦纪新，躺在床上。
　　秦纪新看上去很好，脸色红润，呼吸平稳，一切都像是睡著了一样。
　　但越是这样看上去正常，越是让人心惊。莫末看向杨恒，他那一向带著温和的笑容的脸此刻也是紧绷著的。

　　他......到底怎麽了？莫末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著。
　　其他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还是杨恒叹了口气说：我们到客厅谈吧。

　　045

　　四个人在客厅坐定，可开口做解释的，却是那个陌生人。他说他叫阿算。
　　奇怪的名字。莫末心想，但没想到接下来阿算说出来的话更加奇怪。

　　你的意思是说，秦总会变成一条狗？这比天方夜谭还要神奇的情节让莫末皱起了眉。
　　呃......正确来讲，那只是一种方式。阿算这样解释。
　　方式？那目的是什麽？
　　目的麽......呵呵......阿算笑了笑，我不一开始就说过了麽，他的愿望是要能靠近你，在你身边。

　　是的，这句话，一开始阿算就说了，莫末不是没有听到，但他装作没有听到一样，但现在再一次被提起。
　　不敢相信，所以不愿相信。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莫末并不觉得有什麽不对，但一旦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的话，总还是本能地退缩，更多的感觉是不可思议。
　　秦纪新，喜欢自己麽？
　　那个能力卓绝，高高在上，总是不苟言笑的人，喜欢自己麽？
　　甚至为了靠近自己，竟然变成了一条哈士奇？
　　莫末突然想起了小魔刚来家里的那一天，在莫丽手中那个小小的身子，那微微张开的眼缝中那棕色眼珠子，那个时候总觉得有种熟悉感，现在想来，只怕那个时候，其实是秦纪新了吧。
　　他又想起了有一段时间，小魔晚上总是很乖，那个时候也是秦纪新吧。
　　而自从有一次叫叶润新来过之後，小魔就再也没有反常过，而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纪新本人开始反常，杨恒到了公司做顾问，每天中午共进午餐，随後自己工作内容的转变，加班，还有一起的夜宵。
　　他可以认为，在见识过自己那糟糕的真实个性之後，秦纪新却正式展开了追求？
　　这一点莫末想不通，一般人不都是在看到真面目之後幻想破灭的麽？

　　把这些疑惑甩到一边，以後总有机会问的，当然前提是某人要醒过来。
　　那现在是什麽情况？
　　现在麽......这个时候杨恒站了出来，小秦他打不到你的电话，就去你家里找你，我中午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说一切都好，可半个小时之後等我到了你家的时候，就发现现场一片混乱。
　　是我隔壁的夫妻扛著炸弹吵架。
　　呃，就是这麽回事。那个时候的小秦好像去了超市回来，进不去，很急。所以他就吞了心想事成丸，我想他的意思是要变成小魔。
　　然後......他......就一直......这个样子？
　　嗯。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莫末抓紧了手指，身下的真皮沙发被他抓得叽叽作响。
　　原来今天救了自己的，其实是秦纪新？
　　莫末的脑子里很混乱，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让脑子放松，然後再想问题。
　　如此一来，自己之前的疑惑解开了。小魔的叫声里，包含著的，其实是秦纪新叫自己快跑吧。
　　叶润新说他做兽医这麽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麽护主的哈士奇，但其实，那不是一条狗，而是秦纪新。
　　是秦纪新把自己拉离了自己，扑倒在地，然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自己。
　　莫末突然开始庆幸，幸好他变成了小魔，如果是人的话，就算不死，也会受很重的伤吧。
　　可是，为什麽现在秦纪新还在睡呢？小魔都已经故去了，为什麽他还在睡著呢？

　　那他什麽时候会醒？莫末问。
　　其他的三人沈默。
　　莫末又问了一遍：他什麽时候会醒？
　　阿算抬起了头，说：只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只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算这句话才出口，就被小安扑上去捂住了嘴巴。他嗯嗯呀呀还想说什麽，但小安使劲捂著，不让他说出来，还不安的看向莫末。
　　莫末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但从他突然刷白的脸色，便知道一定打击很大。

　　过了好一会儿，莫末说：再也醒不过来，是什麽意思？他看了看被人压著手舞足蹈的阿算，小安，让他说吧，没关系。
　　小安这才放开了，阿算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开口道：秦先生服的那粒药丸的效用是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後他就会从小魔变回秦纪新，也就是他的灵魂会从小魔体内出来，回到自己的体内。但没想到意外很快就发生，小魔在一个小时内就死了，灵魂被迫离开，但因为这边的身体对灵魂的排斥态度，这本来是为了防止灵魂离体的时候，其他的孤魂趁虚而入，但没想到却成了秦先生回来的阻碍。
　　那为什麽现在不能回来了？
　　因为身体本身的波长搜索不到......
　　搜索不到什麽意思？
　　就是说秦先生的灵魂可能已经飘到了其他的地方去了。

　　又是一阵沈默，每个人都在思考著阿算的话。
　　最後，莫末又开口了，声音低沈。
　　那你有什麽办法找他回来没？
　　这个......阿算摸了摸脑袋，很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专长，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莫末的声音又低了八度，不止是杨恒小安，连一向大条的阿算也听出了一些危险的苗头。
　　那个......
　　说时迟那时快，莫末突然跳了一起来，下一秒就冲到了阿算的身边，双手直接卡上他的脖子，使劲摇晃，嘴里还不停的说。
　　不知道你还拿拿药出来卖！学艺不精就不要出来混！你这是草菅人民你知不知道！

　　阿算被他又是卡又是摇，想说什麽完全说不出来，只好伸出手来求救。
　　而作为救星的杨恒同小安，则是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帮谁的好。

　　046

　　好在莫末扑上去，凭的是爆发力，他本又是没多少耐力的人，一会儿自己累了自然也放开了阿算。
　　可怜阿算被人摇的头昏眼花脑袋失血又不能多有怨言，只能自己轻声在那里嘟囔：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又不是说绝对没办法。

　　莫末没有听见他说什麽，只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站起了身子。
　　你要去哪？杨恒拉住他。
　　他看了看三人，说：我累了。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情，其实都是我们的错，不关小秦的事情。杨恒不希望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存在什麽误会。
　　莫末点了点头，说：嗯。有什麽事情拜托你们了。我想先睡一会儿。说完，他走进了卧室。

　　客厅里三个人看著关上的卧室门，都松了一口气。但之後，又陷入了苦闷之中。
　　你说要找一个失踪人口或许还能找警察找侦探或是发张寻人启事。可是一个失踪了的灵魂，该怎麽去找？

　　莫末轻轻关上房门。卧室内开始空调，窗帘拉著房内很暗。拖鞋踩在地板上即使脚步再轻都会有声响。
　　但是莫末知道即使自己走路同大象一样重，也不会吵醒秦纪新的。
　　那个人的灵魂迷路了，无法回来了。
　　但莫末也相信，这是暂时的。

　　脱了外衣爬到床上。杨恒有帮秦纪新把外套脱掉盖上被子，莫末也钻进了被子，身子贴上秦纪新。
　　这个人，明明还有著体温、呼吸，心脏也是在规律的跳动，可为什麽就是醒不过来了呢？
　　莫末其实对於昨天晚上发生了什麽并不是一无所知，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早上的舒畅感并不仅仅是因为睡眠的关系，发泄过了欲望，也是原因吧。
　　想到这里，不禁微微脸红。在这里忙著逃跑没有注意，可回家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镜子里自己身上的斑斑痕迹，那是要多麽激烈的情事才能留下啊？
　　但是自己并没有任何的不适。男人与女人的构造毕竟不同，并不是用来承受欢爱的部位再怎麽小心都不可能没有感觉，所以莫末很确定，秦纪新并没有做到最後。
　　那麽，怎麽让自己发泄，这个问题显而易见，除了手，还有......
　　莫末依稀记得那个包裹著自己的温暖感觉，现在想来，还真的能叫人面红耳赤。
　　如果不喜欢，会为对方做这些麽？
　　这个疑问一直盘亘在莫末的脑海中。
　　回家後，他心不在焉的煮著泡面，煮好了却没有了胃口。很奇怪，明明很饿，却吃不下。
　　然後惊觉，自己多久没有吃过泡面这种东西了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中午总是四人午餐，工作经常到下班还来不及做完自然有人包了晚餐，有的时候若实在做的晚了，还有宵夜，再加上早餐一向是吃外面的，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煮过东西了吧？
　　说到食物，不可避免就想起了秦纪新。就算他还没有抓住自己的心，但确实已经抓住了自己的胃。

　　你是真的喜欢我麽？
　　莫末凑到秦纪新的耳边，轻声地问。秦纪新依旧沈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莫末抓住了他的手，十指交叉，然後把头枕在了他的胸膛。
　　如果明天一觉醒来，你会笑著看著我，那该多好。

　　只是，第二天，当莫末拖著疲软的身子醒来的时候，秦纪新依旧保持著昨天的姿势，一动不动，更加不会睁开眼睛看著自己微笑。
　　而更让莫末心惊的是，他感觉秦纪新身上的温度似乎有点冷。
　　是我的错觉麽？他爬下床，走到客厅就看到其他三人都在，杨恒和小安手上还提著早餐袋子。

　　比起杨恒同小安还算精神的样子，阿算却在敲著自己的肩膀，看来昨天他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窝了一夜。
　　你起来了啊。他怎麽样？杨恒问道。
　　莫末摇了摇头表示秦纪新还没有醒，随即又说：我觉得他的体温好像有些低，没什麽问题吧？
　　听他这麽一说，三个人立刻奔进了房间，阿算抓起了秦纪新的手，搭著他的脉。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脸色凝重：他的气息变弱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回他的魂魄的话，只怕......
　　那你有什麽办法没有？莫末焦急地问。
　　这个......阿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莫末的眼光，又转头看看杨恒和小安，吞吞吐吐。
　　他的态度让莫末很生气，叫道：有什麽你就直说好了！
　　阿算听了，拿出了一个小药瓶，很普通的塑料瓶，莫末接过打开了，里面有一粒糖果一样的东西。

　　这是？
　　属於你的心想事成丸。
　　属於我的？
　　心想事成丸，有缘人得之。

　　莫末把那糖果一样心想事成丸倒在手上，是透明的颜色，就同小时候玩的弹珠差不多。他看著自己的手心，一言不发。
　　倒是一边的小安问道：这个有用？
　　这个能够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你的愿望够强烈。
　　可为什麽只有一颗？这次问的是杨恒，他记得秦纪新可是有一大罐子。
　　我也不知道，求来的时候，就只有一颗。
　　接下去的话阿算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这是意味著莫末以後再也不会有什麽实现不了的愿望，还是说......他没有机会再有愿望了。
　　阿算一直犹豫著要不要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他不确定莫末会不会打退堂鼓，那麽，秦纪新酒真的是没救了。但若不说出来，他觉得对於莫末来说太过残忍，就算他可能见死不救，但他有知晓风险的权利。

　　说，还是不说？
　　就在阿算犹豫的时候，旁边的杨恒和小安一声惊呼。
　　莫末一仰头，吞下了药丸，然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047

　　莫末觉得自己飘浮了起来。
　　就像在水里那样，只是不用被氧气瓶，也不用摒住呼吸。大概就跟失重情况一样吧。

　　莫末只知道自己吞下了药丸，而那药丸也很好玩，那麽大一颗竟然能在一瞬间融化，然後自己就来到了这里。
　　莫末记得自己的任务：来找秦纪新。只是该往哪里去找，怎麽去找。他完全没有头绪。
　　有点後悔为什麽不问问清楚再来，但一想到阿算那张学艺不精的脸，想来问他估计也是白问。
　　既然来了，就朝前走吧。
　　莫末摆动双臂，感觉到自己在动，在朝著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方向的地方动。

　　飘了好一会儿，周围的环境变了，就像是从一个气泡球进入了另一个气泡球的感觉。
　　原先是一片灰蒙蒙的，而这里则是黑漆漆的。但莫末并没有感觉到特别害怕。
　　因为他看到了前面一个人，一个一身黑色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却能让人看见。

　　请问......莫末凑上去。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时间之殿，我是这里的时间记录者。
　　时间记录者？这是什麽玩意？莫末无暇深思。
　　那个请问，我想找人，该往哪里走？
　　我只负责记录时间，并不负责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