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密码—— 王小轩

作者：王小轩  录入：02-20

　　叶争，你真打算离开学校吗？A0F00746烟:)授权转载惘然【ann77.xilubbs.com】

　　是有这个想法。以前觉得在学校里比较自由，现在越来越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可能真像你说的吧，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不是那么好混的。叶争自嘲地笑。
　　其实你还是适合做专业，凭技术说话，会比较简单。周全诚恳地说。接着他话锋一转，有时候我真希望早几年认识你，要不就晚几年。
　　看样子就是后悔现在认识我？叶争心里一突，故作淡然地答。
　　我从没后悔过。只是，如果早几年认识你，也许你就不会受到别人伤害了。如果再晚几年，就会更有立场与你在一起。那就不会象现在这样，既无法让你忘掉过去，又不能向你承诺未来。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叶争有不好的预感。
　　周全不回答他的问题，又说，上次你问我，我只知道说喜欢你，怎么不问你喜不喜欢我。我怎么敢问？如果问了，你说不喜欢;，那我该怎么办？你都说不喜欢我了，若还是痴缠不已，那不是令人生厌么？
　　叶争看周全一眼，再看一眼，终又低下头去。在这样的情势下，他怎么也说不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人真的是不知足。初时能和你面对面说说话就很高兴，后来又希望能可以牵到你的手。起初吃你做的饭，我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每周都能吃到，却又开始希望能天天与你在一起。这也是一种贪心吧。我知道咱们彼此身份尴尬，就盼着快快毕业，那样就可以有机会与你换一种角色相处。呵，我如意算盘打得响，却没想到你愿意不愿意。此时周全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张杰他们宿舍有个人，他女朋友比他高一届，分到大连，临毕业前就分了手。去年他也追到大连去了，本来还以为会是个破镜重圆;的喜剧收尾。结果前几天我听说，还是分了。原来有感情，在一处也都不能保证什么。难怪你也不要我对你保证什么。
　　我记得你上课时曾说，凡事都要讲究逻辑。本来我还想，感情的事是不讲逻辑的，要不我也不会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感情可以不讲逻辑，但生活一定要讲。终究还是你对。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可是现在我胡涂了。也许你本是独来独往惯了，是我强要凑上来。也许你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热闹些，却也只有热闹吧。没有我，其实也是一样。
　　平时看人论事，最讨厌不知收场。险些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了。考完试我就去找工作，下学期毕业设计，也就不用上课了。偌大一个学校，如果不是刻意，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与你见面了吧。既然迟早都要散场，晚散不如早散了吧，还可以有时间适应。
　　一口气说完，周全把手里早已经冰凉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深深地看了叶争一眼，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走了。
　　只剩下叶争半蜷在沙发上，两眼失神。


　　34
　　周全大步走到楼下，回头望四楼阳台。天气寒冷，那盆仙客来早已经移进了房间。客厅里的光线透出来，越发显得阳台上空空如也。
　　这楼，这屋子，自己大约是不必再来了。周全呼了口气，看白雾在自己眼前出现，瞬间又消失了。
　　上次替叶争搬东西过来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下次你换房时我再来帮你搬。言犹在耳，自己却不知道会不会食言了。短短一年时间，彼此都再也回不去那个从前。
　　非不为也，乃不能也。──自己不能，叶争更不能。
　　当初不是没想过坚持以学生身份与之相处。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做个好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一样可以来蹭饭，一样可以一起去购物，一样可以请他给自己开小灶。只是看到叶争笑起来时时隐时现的酒涡，看到他前额的一缕头发不听话地掉下来，看到他穿着淡绿色围裙在厨房里CA0作，便忍不住想告诉他：叶争，我喜欢你。更何况自己还没有足够接近，叶争已经开始疏离。若不冲上前去抓住他，想来早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周全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何时紧握的手，黯然失笑：现在还是有人逃了。那个人就是自己。
　　张杰是怎么说的？爱情像只小鸟，握得太紧会死，握得太松会飞。要不松不紧才能正好。精辟。可是自己无法拿捏的就是那个分寸。如果非松即紧，自己肯定选择放飞。
　　叶争爱吃甜食，不爱吃辛辣。叶争爱吃鱼虾，不爱吃肉类。叶争爱喝吉百利的巧克力粉冲调的热饮，不爱喝雀巢美禄。叶争爱用珍珠米熬稀饭，用泰国香米煮干饭。叶争爱看CSI，不爱看言情剧，特别是国产言情剧。叶争老是在坐车时睡觉，因为他会晕车。......还有，叶争喜欢男人。
　　──以上种种作为学生不知道也不用知道的细节，周全都很清楚。
　　叶争曾经爱过谁？为谁受伤害？那些过去怎样影响了叶争的现在？现在的叶争，又将怎样计划自己未来的工作与情感？
　　──以上各种作为情人应该知道也必须知道的事实，周全一无所知。
　　对于叶争，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张杰给的狗p答案是第三种情感。周全不甘心，想让叶争给自己一个答案。可是每每问起时，暗示，他就装傻；明示，他就翻脸。
　　也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第三种到底。叶争不喜欢答，自己就不问。在目前的情势下，能够如此相处已是足够。毕竟碍着这层师生关系，想有如何进展也不可能。
　　张杰却又泼他冷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你自然是想跟叶争呆在一个城市里。可他又要到哪里？走不走？什么时候走？走哪儿去？全都不确定。就一个方程还整三个未知数，那就是有无数个解。那你现在找不找工作了？如果找工作，你打算到哪儿？如果不找，那就是直接毕业就失业，直到叶争定下来？或者无论他到哪儿，你都跟着他打转？他是太阳你就是那地球，他是地球你就作那月亮？
　　张杰一张嘴扔给周全一堆问题，应接不！也就罢了，郁闷的是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看着周全恼羞成怒的表情，张杰这个自认为优秀的狗头军师提供了一个妙计：你不如现在就去向叶争诈降。
　　周全差点破口大骂：我本想把这点事烂在肚子里，你偏作好人来向我殷殷询问。说什么看我近来面带桃花却又长吁短叹，大约是劫不是缘。又说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事不妨拿出来商量，两个臭皮匠胜似半个诸葛亮。我一时胡涂跟你讲了，却就出了这么个馊得不能再馊的点子来。──你是不知道叶争那脾气，若我开口说过了不再打扰他，那以后若想反悔定是万万不能。
　　张杰却自有一套说辞：所谓快刀斩乱麻。──若他对你没意思，让你死了想与他一起的这条心，至少成全你找起工作来可以心无旁鹜。若他对你有意思，那你不正好是青春少年样样红，也省了成天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末了还拍拍周全的肩膀，一脸诚挚地加了一句：兄弟，要知道这样做，你失去的只有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啊！
　　于是，在这整个世界的诱惑下，周全同学终于采纳了这以退为进的计谋。虽说怕这一招成了周郎妙计，最后折了夫人又赔兵。但他反复思量后，承认张杰说的确实句句在理。
　　毕业在即，不找工作是不可能的。再是不辞辛劳地奔赴各地人才市场八方撒网，最后终是要尘埃落定于一处。若不能与叶争同在一个城市，再想有什么发展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若不能在一起，终归会有一顿最后的晚餐。
　　若明知道前面就是悬崖峭壁，却不得不一步步靠近的感觉也实在难熬。还是早说早结束，早死早超生吧。
　　虽已在心中反复练习，面对叶争时却还是不敢看他，只顾一鼓作气地把所有想好的话统统说出来。就好比为自己辩护的犯人，要做的不过是将准备好的说辞慷慨呈上。至于结果是死是活，是悲是喜，就只等法官宣判了。
　　虽已想好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损失半年与叶争相处的时间，却有可能就此赢得长久的相伴。可现在站在这楼下，想到也许从此叶争面上就会恢复那种冷冰冰的表情，却还是有万般不舍。
　　所谓想赢怕输的心理，周全总算是明白了个透彻。


　　35
　　周全说话，周全叹气，周全离开。叶争只是静静坐着，如雕像一般。直到感觉双手冰凉，颈项酸痛，才如梦初醒地动了动。
　　这一动，方觉出巧克力早已凉透了，倒如捧着块冰似的。脖子也颇不舒服，伸出手去揉揉。五指刚刚触到肌肤，竟把自己给冻得一个机灵。平时伏案或看电视久了，只要稍一皱眉，便有一双大手抚上轻轻按摩。
　　那是周全的手。叶争想到，他仿佛总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他那双手仿佛总是那样温热。念及此，叶争将目光投向身侧空落的位置。──那个人，那双手，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叶争如被人强拉到舞台上的演员，千呼万唤始出来，正打算粉墨登场，转身亮相。此时拉他上台的人扔下一句我的戏份已经结束便走下台去。待得叶争抬头四顾，台上已空空如也。只剩下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唱也不是，走也不是，竟是被生生地扔在了这舞台中央。
　　叶争不由得气恼起来，端着巧克力走到厨房去倒掉。拉开橱门放杯子时一眼看见那个装蜜枣的罐子。
　　蜜枣早已经吃完了，周全叫他把罐子收好，下次回家时再装。叶争记得自己说到那时早该忘记了，周全就把它放到这个地方，说每天看见总不会忘了吧。
　　叶争取过那个小小罐子，被蜜浸润得久了，打开后仍有一股甜香扑面而来。叶争忍不住凑上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微微闭了眼，想甜蜜、甜蜜，这词说得真好啊。又怔忡地看了一会儿，放下罐子回了房间。
　　房间里空调已经开好了，加湿器在墙角呼哧呼哧地吐着热气。叶争被这温暖的空气逼得有些受不住，呆呆站在门口。
　　脑子昏沉沉的，也没有心思做事，还是洗洗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叶争决定向郝思嘉小姐学习。
　　叶争睁开眼睛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时几刻，只晓得天还黑着。心里空落落的，象少了一块。他翻个身对自己说，我什么都没想，睡吧睡吧。神智却无比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空调已经定时关闭了，只剩加湿器还在尽职地工作。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像在喘气，又像在笑。叶争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冲过去将它关掉。这加湿器也是在超市跟周全一起买的，可爱的小象造型。当时周全还摸摸它的鼻子，笑眯眯地看着叶争。
　　叶争不由得也摸摸自己的鼻子，想笑。笑容还没展开，又已经凝住了。──周全，周全，什么时候就这样无处不在了呢？
　　那个总是笑着的周全，那个伸手摸自己头发的周全，那个从凳子上跳下来的周全，带着温柔的、热切的笑容，反反复复地闪现在叶争眼前，仿佛不停不停地说着叶争，我喜欢你。
　　周全最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既然迟早都要散场，晚散不如早散了吧。真的要散场么？真的就散了么？
　　就、这、样、散、了、吗？
　　周全说希望早几年认识自己。早几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叶争在黑暗中眯起眼睛回忆。
　　是在忙着逃离吧，愤怒地，仓皇地，逃离那个人，逃离那座城，逃离那些曾经以为会到永远的故事。细节居然已经记不清了。忘记也是一种幸福吧。
　　后来呢？终于逃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过人不理我，我不理人的生活。希望能一直这样安静地躲藏下去。
　　再后来呢？周全是怎样闯进来的？自己就那样安静站着，看着他一步步接近。那样的安静，在周全看来是一种鼓励吧。
　　再再后来，自己还是那样安静站着。可那样的姿势，怎么就变成了疏离？
　　原来，与周全在一起的自己，一直是安静的么？安静地等他靠近，再安静地等他离开？
　　想到离开，叶争的心没来由地揪紧。看来真是留周全不住了。
　　再一转念，我留过他么？如果说没有留，那些好，是为什么呢？如果想说留过，好像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我是想留还是不想呢？


　　36
　　第二天是周末，叶争不用去学校。吃过早饭后，他站在阳台上望了会儿天。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好天气。踱进房间，没有什么干活的心情。看盘片杀时间？好像不是什么好主意。再看看天，有太阳，没有风。这样的冬日暖阳下正适合散步。对了，好像二年级交上来的作业本忘在办公室没带回来。马上要处理成绩了，这很重要。起身出门，到学校去拿。
　　一路步行而来，行人颇多。进得校门，却显得安静了。大约是期末大考在即的缘故，只偶尔见学生三三两两地经过，都是步履匆匆的样子。
　　叶争特意从空旷的足球场边经过。临进楼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无人也无草的球场。
　　是的，周全已经说过，如果不是刻意，偌大一个校园，实在不那么容易遇见。
　　那么，周全费了多少心思，用去多少时间，才可以在每个角落一次又一次地遇到自己？突然想到这一节，叶争楞在当地。
　　拿了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叶争记起去年自己搬宿舍大约也就是这个时节吧。在路边遇到周全的那天，太阳也是这样灿烂。那个高大男生拎着一个包向自己走过来，一边招呼自己叶老师，需要我帮忙吗？一边伸出手来。
　　倏忽一年，恍如隔世。
　　如果那天没有遇见，后面的故事是不是就无从开始？如果没有那些过程，是不是也就无所谓结束？想起一首歌諼1NG幽睦锟迹谀睦锝崾?br />　　叶争自问，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了什么？如果没有得到就谈不上失去。那么，我曾经得到过什么吗？对周全，是习惯？是依赖？还是喜欢？
　　短短一段路，叶争走得心乱如麻，失魂落魄。
　　回到家里，叶争翻出《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片子来看。当小女孩抱着那盆绿色植物与杀手一起在地平线渐渐出现时，叶争望向自己那盆仙客来。
　　一不留神在柜子的玻璃处看见一个影子──那个眉目都含着笑的人是自己吗？周全说过，叶争你笑起来很好看。好看么？叶争瞪大眼睛，看笑意一丝丝从自己眉梢眼角逝去。
　　这一日叶争过得颇不安宁。恍惚间总觉得有人敲门，又不时看看手机。他无所事事地从这个房间晃到那个房间，间或看看天空，想今天日头怎么那么长。
　　好不容易折腾到晚上,呵欠打了一个又一个，看时间才8点来锺。闷上心来瞌睡多，古人的话还真有道理。叶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喧嚣个不停。
　　过了不知多久，叶争慢慢睡去。如果闭着眼睛也可以照镜子，他可以看到自己脸上茫然又带几分失措的神情。
　　第二天，叶争到学校食堂吃午饭。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天气很好，适合出行。
　　叶争到食堂的时候还早，虽已开门，却还没开始卖饭。他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在面向入口的方向坐下来。
　　过了片刻，开始有师傅出现在窗口后面。叶争随便买了些饭菜闲闲地吃着，眼睛却盯着食堂大门。蓦地，他的眼神一亮，立刻埋头很专心地研究盘子里的内容。
　　周全几乎是刚刚走进食堂就看见了那个异常熟悉的身影。他略一迟疑，向叶争走去。
　　周全走到叶争桌子旁边，看叶争一眼，说了句等着我就转身加快步伐走向卖饭窗口处。人很少，几乎不需要排队等待。尽管如此，周全还是频频回头，生怕叶争在某一时刻突然消失。
　　叶争抬头的时候，只看见周全的背影。这时正好遇上周全回望的眼神，他赶快又低下头去，心里满是喜悦。
　　从看见周全的那一刻起，叶争觉得自己一直晃荡着的心安定下来，脑子里那些乱哄哄的念头也剎那间消失，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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