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的大多是以前的校友,周全也看见几张熟面孔,不过叫不出名字。相反人家都认得他,看见了都很热情地招呼他。周全有愧不敢当的感觉,就有些讪讪地说去选些烟火。
周全真是很佩服张杰的,虽然人家看上去两人的X1NG格差不多,事实上张杰无论高中还是大学里人缘都是很好的,可周全就没什么走得很近的朋友。
有次周全问过张杰这个问题,张杰说你就是太放不开了。周全觉得或许有点道理,但反省半天也不明白该怎样才算是放得开。
过了一会儿,张杰过来叫周全放鞭炮。周全说你放我看吧,我不喜欢那东西。张杰就说你至少放一个吧。周全就放了一个。现在的火药都是机械填充的,压得很紧,声音非常之响亮,震得耳膜嗡嗡地响。
周全很开心,因为炮仗是越响越喜庆的。他在心里说,斐斐,今年的炮仗很响呢,你听见没有?当年斐斐是很喜欢放炮仗的,自己胆子又小,总是张杰和周全去点,她就站在很远的地方。炮仗响的时候她就一边捂耳朵一边尖叫,那叫声不知道比炮仗声音响了多少倍,而且持续时间还特别长。
张杰看他沉默,拍拍他的肩膀。
周全不动,忽然就有点明白张杰为什么有好人缘了。又想到当初因为他认识了赵亮,还进了系足球队,不是不快乐的。
他就问赵亮不知道怎么样了?张杰说赵亮前两天在电话里说大连那边单位已经差不多定了,和GF有破镜重圆的迹象。把他给幸福得,说话声音都变得那么银荡,这是张杰的原话。
咱们开学后一定要拉他联机,因为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一定要趁此机会对他狂轰滥炸。张杰边说边做了个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的动作。
周全笑起来。其实他还想到了叶争,他会在那间阳光充足的卧室里过年吗?他不是N城人,一定也回老家了吧。
他快乐吗?
××××××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周全又和张杰一起回到了学校。
这学期大四已经不开课了,全部用来搞毕业设计。大三就没这么幸运了,要学《编译原理》,据说是难到变态的一门课,周全有点担心被当。
张杰说没事,虽然是很难,但通过率还是比较高的。根据你一贯的良好表现,应该不会被抓的。
看见叶争出现在《编译原理》的课堂里时,学生们好像都松了口气。
比起上学期,叶争的开场白长了许多:
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学习《编译原理》课程。我知道大家都很讨厌这门课。以前我一个同学经常说,做梦都梦到专业课程改革,把《编译原理》给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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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学生发出余心有戚戚焉的附和声。
不过若干年来,这门课能顶住广大学生的抗议屹立至今,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有些东西是你再讨厌也不得不面对的,生活中如此,学习中亦如此。《编译原理》就是其中之一。
这门课的确很难,不过也不至于令人恐慌。我会结合自己的体会和经验帮助大家,尽力使大家学习起来容易些。
台下出现欢呼声──这话听起来就象是我会放水的同义词。
不过只有我的努力显然是不够的,因此,这门课对大家的要求也会比较高──要出勤,要课堂提问,要收作业,最后还要考试。还是那幅板板的面孔,还是带着那种毋庸置疑的神气,叶争又说。
最后,为大家介绍一个最基本的学习方法──多看书。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这是一个笨办法,但的确有效。书只要多看,总是能看得懂的。
被叶争的话弄得心情几起几伏的学生们开始发出各种痛苦的声音。
周全注意到叶争偷偷地笑了一下,是那种阴谋得逞的表情。
13
《编译原理》的确很难,但周全觉得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恐怖。
叶争讲课很认真,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在用自己的经验帮助学生们学习。他调整了教材内容的讲授顺序,跳过了自动机理论和集合论推演,直接搬出源码来,大大降低了理解难度,有效地提高了学生们的学习积极X1NG。
正如那句老话说的,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开始讲叶争的好话。下课时有学生会主动替叶争擦黑板,甚至还有女生在课堂上说叶争长得很好看。
有一天下课时,周全替叶争抱作业到办公室。
叶争问,还听得懂么?周全说还行,没有想象的可怕。叶争就说是啊,困难其实都是相对的。突然叶争又说,上学期后来你怎么没交作业了?周全楞住。
你是叫周全;吧?
是啊,是我。周全机械地回答。
我是指上学期的密码学作业。你只交过一次,后来再没见交过呢。
哦,哦,是啊。不是说自愿的么?
当然是自愿的。只是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以为你会再做的。
呵呵,呵呵。那次只是碰巧了。因为觉得有趣才做的。周全有些语无伦次,怎么这语气倒象是做了什么坏事。
哦。编译课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好的,我知道。
从办公室出来,周全满脑子转的念头是:他竟然是认得我的,还记得我的作业。怎么会?
周全就找了个编译的题目去问,装作不经意地提出了自己真正的疑问。
老师你很厉害呢,我看你上课都不怎么看我们的,竟然会认识我,还记得我交的作业。
哈,我不是上课时候认识你的呀。
不是上课时候吗?周全更困惑了。
是你缺课那次啊。你跟我说你有事去本部,我就想这学生谁啊,这样就能算是请假么。上课时我就点名,就少你一个。你的名字又很好记,就记住了。
可是交作业是之前的事情。
那份作业做得很好,解题的过程写得很清楚,我看了很高兴。可是竟然忘记写名字,后来还是上课时候我问过了帮你写上去的。
周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故意没写名字,怕上课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后来我又提问了你一次,就认得你了。叶争再看周全一眼,言下之意是你看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
周全有些无奈地说,老师你的逻辑能力真强。叶争笑得象动画片中狡猾的狐狸。
××××××
正如叶争所说,有些困难是绕不过去的。
学了源码后,还是要学习有穷自动机。那些NFA,DFA之类的抽象理论使学生们哀鸿遍野。叶争还是那句话,反复看书。学生就说,老师,那些字拆开来我都认识,放到一起我一点都看不明白啊。
自从上次叶争问周全后来你怎么没交作业后,他就决定要好好学编译。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不让叶争失望?他没细想过。
花了整个下午看自动机理论,他感觉自己快要明白了,可是就是那个关键的一点在脑子里飘来飘去,始终抓不到。
犹豫了一会儿,周全给叶争发了条短信:老师,我是周全。有问题想问你。有空吗?
过了好一阵都没有动静。周全再发了一遍,还是没有回音。这就是拒绝了吧。周全一下子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把书扔到了一边。
手机响起来,他一把抓起,是叶争的电话。
对不起,刚才没看见你的短信。有什么问题,你说吧。清朗的声音传过来。
就是把NFA转换到DFA的算法问题,有一步我看不懂。周全感到自己明显的有些紧张。
哦,这个问题要在电话里说清楚不太容易呢。要不星期一我在课堂上再详细讲一下?
我看了一下午了,只要把这一步弄明白应该就可以了。
很明白地听出周全的苦恼,叶争也明白这种学习时遇到困难的苦恼心情,犹豫了一下说我是有时间的,只是我已经回到宿舍了,要不你过来?
好的,我马上就过来。直接到你宿舍。挂了,一会儿见。周全挂断电话,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冲出门。
14
叶争正在门外,准备站到凳子上去。看见周全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他招呼他很快呢,挪开凳子让周全进屋。
周全问,老师你在做什么?电表报警了,我刚刚去充了电费,要把电充进去。叶争扬了扬手里的电钥匙。
周全抬头看见门框上方那个高高的电表箱,再打量了一下叶争和凳子。叶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正想说话,周全已经先开了口:老师我来吧,我比你高些。
叶争说不用我够得着,周全已经站到了凳子上,边伸手要电钥匙边说老师你帮我拿着东西,扶好凳子啊。叶争只好接过周全的口袋,递过钥匙,又俯身去扶凳子。
周全低头问,是把这头插进去吗?叶争抬头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你看看电表上面有没有说明啊?
哦,有的。先插入钥匙,再按下这个按钮,确认充入度数。是200度吗,老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周全很高兴地说,搞定,老师你站开,我要下来了。
叶争让开身子,周全跳下来,带起一股风。真有活力啊,叶争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进了门,叶争招呼周全。还没吃饭吧?我也还没吃呢,一起吃吧。周全很自然地说好啊。,然后又摸摸头说我怎么象是来赶饭的呢?
叶争笑,说你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周末我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又问你喝什么?红茶还是绿茶?周全想想,红茶吧,绿茶太淡了。
叶争叫周全到客厅坐,自己去厨房做饭。周全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叶争说不用,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下锅了。
周全又跟着叶争晃到饭厅,坐在餐桌旁。
初春的日头还是短,还不到六点锺,天色已经暗下来。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油烟机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闷闷的。
叶争穿着宽松的套头毛衣,围着淡绿色的围裙,衣袖撸得高高的,露出纤细的一段胳膊。各种原料分门别类地盛放在不同的容器里,叶争有条不紊地把它们依次放入锅内,翻炒,再装盘,非常熟练。
周全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不时把茶包拎起又放下,看茶汁一缕缕渗出来,又渐渐晕开去。
一阵敲击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周全才回过神来。是叶争在厨房里敲隔窗,示意他打开窗户。
周全赶紧起身打开隔窗,把菜接过来放好。三菜一汤,味道很好。电饭褒煮出来的米饭显然比食堂的香得多,周全吃了两大碗。
吃过饭周全坚持要洗碗,叶争也就同意了。叶争说要不你先把问题拿给我看看,我先想着,这样效率比较高。
周全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后去洗碗。在叶争的强烈建议下,他脱下了外套,系上淡绿围裙。春寒料峭的傍晚,寒气一丝丝地侵入,没穿厚外套的周全洗好碗已经冷得快要打哆嗦了。
他穿上外套,去找自己的茶杯。热气升腾着,明显是换过热水了,他赶快抱着捂手。叶争招手示意他坐过去,给他讲题。
叶争已经在纸上写好了推演的过程,用笔指点着说先从这个状态出发,下一步转化成这样,再这样,最后能得到这样一个状态集合。这个过程清楚吗?看到周全点头,他继续说掌握了这个CA0作后,我们再回头来看这个算法。......
讲完后他把纸递给周全,说你自己看看。周全接过纸和笔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感觉豁然开朗。他高兴地说我明白了!就是这步,本来我就是想不通这步。谢谢老师!
叶争也笑,又露出那个小小的酒涡,说你很聪明嘛。
老师你讲课其实是很清楚的,就是不够生动。周全顺口说。
生动?要怎么才算生动?叶争不解。
你讲起课来声音太单调了,都没什么起伏的。还有就是要有丰富的表情,最好还要配合点手势什么的。
你总不至于还要我象李公子那样来段即兴朗诵吧?
你也知道李公子啊?你也上过他的课吗?周全很兴奋。
我又不是在N大读的本科,怎么会上过他的课?我只是听过他的讲座。
我大一时候上过他的《古典文学欣赏》,很好听。以前读高中时觉得古文最讨厌了,都不象是人话。可是那些拗口的古文从他嘴里念出来,哇,帅呆了!
要用一唱三叹;,流光溢彩;之类的词来形容,这才符合李公子的审美要求。不要用那些E时代词汇。叶争白了周全一眼。
是是是,叶老师。原来你也可以这么幽默的,上课也这样多好。
得了,我就是把算法过程编成RAP来唱,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周全趴到桌子上笑得浑身乱抖。叶争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他那颗大头,闭上眼睛。
笑够了,周全看看时间已经快8点,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叶争说我也去超市采购点东西,一起出去吧。
走到小区门口,周全突然说老师我也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叶争看看他,说好。
说的明明是好,可听到周全耳朵里就有了拒绝的意味。算了,我不去了。周全说。
叶争问怎么了,周全说没什么,想起今天出来没带钱包。那你回去有车钱吗?叶争问。口袋里有零钱,坐车够了。那老师再见,我去那边坐车。顿了顿,周全又说,谢谢老师,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一口气说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争怎么会听不出这串话语中孩子似的委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周全大步流星地往街对面走过去。
当年是以怎样一种决绝的心情逃离了原来那个人,那座城市,叶争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
善良的叶争无法恨人,便将自己的痛苦归罪于感情。──如果不爱上,就不会受伤。他用冷漠为自己打造了厚厚的壁垒,深深龟缩于其中。
如果不能为他人带来幸福,那么也不要带来伤害吧。叶争曾经这样告诉自己的心。。
什么时候和这个热情而又敏感的男孩子走得那样近了呢?叶争看着周全高大的背影想。是不是因为一直呆在黑暗中,就禁受不住光明的诱惑呢?飞蛾扑火也不过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吧。
可是离得太近的话,是会烈火焚身的。
15
周全发现,叶争开始疏远自己:
帮他抱作业到办公室,他一言不发,也不看自己。自己把作业本放下离开的时候,才会听到一句毫无诚意的谢谢。
去问问题,叶争总是记下来,然后用这个问题很典型,下次上课我会集体讲解打发他走人。
下次再上课时叶争真的就会把这个问题拿来详细讲解,认真的程度绝对不能说成是敷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全就是无端地生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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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凭什么对自己这样?!周全边做作业边咬牙切齿地想。急躁的心情使他根本不能冷静地思考,那些状态图仿佛都在摇头晃脑地嘲笑他。
他忍无可忍地扔下笔拿出手机发短信:老师,我是周全。有作业上的问题想请教,有空吗?
很快有了回复:能做多少做多少,把疑问写在作业本上交上来。
周全真想把手机砸掉,不过最后只是用笔把草稿纸戳得满目疮痍。然后他把做得半吊子的作业交了上去。
作业本发下来的时候,他拿过来翻了几遍,除了一个?和一个日期,他连个中文都没看到。
到上课时叶争特别讲解了那道题目。周全注意到叶争解答的每一个细节都好像是在对自己作个别答疑。他不怀疑叶争能看出自己的疑惑,只是奇怪叶争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下课时周全破天荒地第一个冲上去擦黑板,很顺利地在讲台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己作业的复印件摊开在教材当中,上面写满了叶争的分析和批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