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密码—— 王小轩

　　其实叶争对你还是很好的，偶尔理智也会从心里跳出来提醒他。
　　帮忙拿几本作业而已，人家说声谢谢就很客气了，你还指望什么？感激涕零还是热泪盈眶？
　　你问的问题人家也仔细解答了，作为一名老师，当然希望更多的人学得好，讲给大家听当然比讲给你一个人听效果好。
　　至于人家不在你的作业本上写写画画，复印了作为例题进行分析，这也是非常认真负责的教学态度啊。
　　理智再次耐心分析。
　　你看，作为一个老师，这样的表现已经接近完美。你还这样怨天尤人的，到底是想要怎样呢？
　　BINGO！终于触及了关键问题。
　　我想要他和我有说有笑，想要他坐在自己身旁讲解那些问题。那些枯燥的术语从他的嘴里用清亮的声音说出来，平白地就变得平易甚至可爱起来。
　　我想要清楚地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慢慢在纸上画出那些漂亮的图画，写出一行行清秀的字迹。
　　我想要他不时地停下来转头看我，轻轻地问明白了吗？，然后微笑着继续。在那样的目光下，我会觉得再多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要的这些，好像已经超出了一个老师的职责范围哦。理智继续循循善诱。
　　仿佛受到当头棒喝，周全终于恍然大悟。是的呢，我是希望叶争象朋友一样待自己，而不是象老师对待学生。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反反复复地回忆着与叶争相处的点点滴滴。
　　穿着白衬衣，一脸漠然地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叶争，晕着车，苍白着脸色靠在车窗上的那个叶争，挽着袖子，熟极而流地在厨房里做饭的叶争，拿着笔，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讲题的那个叶争。
　　一个一个细节地在脑海中掠过后，他惊觉叶争竟是那样鲜活地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
　　我这是怎么了？！莫名的烦躁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惊疑。
　　××××××
　　周全不再替自己拿作业，不再提出问题，更不会再发短信给自己了。
　　就象他当初并不认为周全真的会有那么多问题一样，现在他也清楚地知道周全不会真的没有问题了。
　　只是当初的周全努力接近，现在的周全努力疏离罢了。
　　甚至那天意外地在市图书馆看见周全的时候，他还没得及决定是否要和他打招呼，周全已经略带慌乱地跑开了。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为什么会有些失落呢？难道真的是习惯周全的存在了么？习惯了他的热情，习惯了他不经意的体贴，习惯了他专注望着自己的眼神？
　　如果真的是习惯的话，那就重新开始习惯周全的不再出现吧。这几年，自己不都是一个人吗？过得也很好。叶争甩甩头。
　　聪明如叶争刻意地忽略了从未拥有与得而复失的区别。

　　16
　　窝在椅子里晒太阳的叶争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想着肯定是来收水费的。打开门，怎么好像是周全？
　　揉揉眼睛正待细看，周全说老师没看错，是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叶争故意用很平板的声音说，心里却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拿给我吧，星期一我会在课堂上讲。老调再次弹起。
　　这个问题好像不适合在课堂上讲呢。
　　什么问题？叶争很奇怪。
　　我想问问老师，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这种问题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知心姐姐，更不是情感热线主持人。叶争觉得今天的周全特别面目可憎。要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他简直想赶人了。
　　周全跟没看见叶争咬牙切齿的表情似的，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嘴里还唠叨个不停。
　　如果我总是想看到一个人，看不到他的时候想的都是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做什么都开心，总想着要替他多做点什么，看他不搭理自己就会生气。那么这算不算是喜欢呢？
　　都说了我不知道了。叶争开始在心里数羊，平静，一定要平静。
　　老师没有喜欢过人吗？我不太相信呢。周全居然不知何时把头凑到了叶争面前。
　　终于失控的叶老师一拳挥出，周全飞速地退回了原地。
　　老师不愿意回答就算了，不要生气啊。其实我已经打过情感热线，也在网上咨询过了。对了，我还专门去市图书馆查过专业书籍，就是看到老师那次。
　　叶争的目光已经开始由气愤转为疑惑。他在想这个学生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周全诡异地笑笑，轻轻地说：因为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呀。
　　刻意压低的声音听在叶争的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倒退一步，差点摔倒。什么？！
　　知道了吧。刚开始我也很吃惊呢，所以才去四处求证呢。周全还是笑眯眯的，不过那笑容在叶争看来象是正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老师不想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看叶争摇头，周全露出受伤的表情，我以为老师已经知道了呢。幽幽的口气硬是惊起了叶争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是你呀。话音刚落，叶争发出的一声尖叫，吓得周全止住了不断靠近的步伐，双手迅速捂上了耳朵。
　　周全刚开始以为叶争是看出来自己的戏弄，故意报复。可是看看叶争满脸通红，双眼有些发直，赶快冲过来扶住他。不停地叫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叶争慢慢恢复过来，推开了周全，恼羞成怒地大叫：这不是鬼故事的台词吗？我最怕听这个了！
　　周全策划了一天一夜，选到今天来向叶争表白，就是希望能特别一点，让对方印象深刻。没想到特别到这种程度，够自己记一辈子了。
　　叶争也不看他，半走半跑地冲到书桌旁，顺势趴下来。周全慢慢跟过去，看叶争半晌不出声，心里慢慢地有些发慌。
　　他伸出手去，临了又不知道该摸头还是该拍肩，僵着没敢动，只是重复地叫老师老师。又问你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去躺一会儿？。看叶争都没有反应，他又说要不你也吓我一次？
　　叶争猛地抬起头来，你哄三岁小孩子啊？
　　周全看清叶争笑不可抑的样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鼓足勇气来表白前，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当然也想象过叶争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听到叶争尖叫时，他已经不知所措，后来又担心，现在突然轻松，一会儿功夫只感到心力交瘁。
　　再也忍不住，作势去掐叶争脖子。不过等他的手落到叶争身上时，已经变成了拥抱的姿势。
　　叶争早知道周全对自己有好感，但他没想到周全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白。心里又是酸，又是甜，又是快乐，又是苦涩，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才借机尖叫发疯。
　　他趴到桌子上，本来是想缓冲一下以平复心情，好好想想应该如何回复。可是周全有用没用的话叨咕个没完，最后竟然问自己要不要也吓他一吓，实在是控制不住终于爆笑出声。
　　下一秒周全的双手已经环绕在自己的胸前，一颗毛茸茸的大头挨着自己的脸，有些发痒，又有些刺痛。这似曾相识又非常陌生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身体僵硬。
　　叶争，我喜欢你。周全把脸伏在叶争的肩头，闷闷地说。声音听起来带有几分坚定，几分哀求的意味。
　　叶争的肩膀并不宽厚，硌得周全难受，于是他下意识地想找一个稍微舒服一些的姿势。感觉到周全的脸在自己肩上蹭来蹭去，温热的感觉透过衣服传过来，仿佛传到了心上柔软的某一点，叶争感到自己的脸也慢慢热起来。
　　他伸手摸了一下男孩的头，想转过身去。感觉到他的动作，周全以为他要推开自己，手上紧了紧。叶争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说你这样不累吗，坐下来吧。
　　周全端了个凳子坐到叶争旁边，看他微微翕合的嘴唇，偶尔扇动的睫毛，还有渐渐泛红的脸庞，轻轻地把嘴唇印了上去。

　　17
　　叶争感觉耳边一阵热气，一转头，周全的嘴唇正与自己的堪堪擦过。他吃惊地瞪着周全，周全也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还是叶争先反应过来，直冲周全翻白眼。周全尴尬地起身，装着若无其事地说：叶争，请我吃饭吧。
　　叶争表情转为气愤：什么世道，讨饭吃还这么理直气壮!
　　周全说叶老师你落伍了吧，现在已经是黄世仁怕杨白劳的时代了。叶争说：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怕你？你逼我请你吃饭还把自己形容成劳苦大众？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俩人废了一会儿话，基本扭转了室内有些微妙的气氛后，叶争说这会儿就等饭吃也太早了吧，杨白劳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周全到客厅晃了一圈过来说电视不好看，能不能上网啊？叶争自己的笔记本正用着，就叫他用黄老师家原来那台吧。
　　忙了一阵子，看看时间差不多，叶争起身准备做饭。好一会儿功夫没听到周全的动静，他走到客厅去看看那小子在做什么呢？多半是在打游戏或者聊天吧。
　　出乎他的意料，周全竟然在玩蜘蛛纸牌。叶争忍不住问，你怎么在玩这个啊？网络没连上？周全说，这机器估计是重装过系统了，什么玩的都没有，懒得折腾。烧饭了？要不要我帮忙啊？
　　叶争好笑地问，你能做什么啊？周全想想说，我会煮饭。
　　你还真能干，这么高难度的事情都会做。我还当今天你要主厨呢。您还是过会儿帮忙吃吧。
　　周全嘿嘿笑，那我还是洗碗吧。转头继续翻牌。
　　叶争又系上那条淡绿色围裙开始忙活，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周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餐桌旁，正把头架在胳膊上望着自己。他笑笑。
　　开饭时，周全协助拿碗筷。叶争一边摆菜一边问，你很饿了吗？周全说还好啊，平时在学校里吃饭比这还晚也是有的。
　　那你早早坐那儿干嘛呢？
　　看你呀。周全自然地回答。
　　叶争没料到他这样回答，顿了一下说，那你不用吃饭了吧？轮到周全发楞：为什么呀？不是说秀色可餐吗？你看了那么久，该饱了吧。NONONO，应该是秀色当前，食欲大增，所以我要多吃些才对。
　　叶争气得笑起来：感情我不仅是黄世仁，还是开胃菜啊，真是一专多能啊。
　　周全看看桌上的菜式：蒜茸烧紫角叶，盐水河虾，西红柿炒蛋，汤是生菜肉圆汤。绿的碧绿，青的生青，黄黄红红的煞是好看。
　　叶争指着那盘河虾得意是说，我中午才买来的，看多新鲜，快吃快吃。自己一边雪雪叫烫一边剥得不亦乐乎。
　　周全也拿来剥，剥出的虾仁一只不剩地全放进了叶争的碗里。叶争吃得高兴，说你自己怎么不吃呢？周全边劳动边说，我不爱吃这东西，剥半天就一点点肉，嫌麻烦。叶争看周全的一双大手上汁液横流的样子，觉得他的言行真是不一致得厉害。
　　当盘里只剩最后一只虾时，叶争拈在筷子上问，你真的不吃吗？最后一只咯。周全说你吃吧。叶争就剥了放进自己碗里。又抬头问，还是尝尝吧，我的手艺真的不错呢。
　　周全把嘴一张，示意叶争放进自己嘴里。叶争脸一板，低头扒饭。周全嘿嘿地笑，自己拈到嘴里。叶争满怀希望地问：很鲜吧？周全说，还行吧。叶争撇嘴，牛嚼牡丹。
　　什么？周全没听清。
　　没什么。
　　最讨厌你们知识分子，骂人也要拽文。酸得要命。
　　什么叫你们知识分子;？好像自己是文盲似的。叶争不高兴了。
　　我要现在去找工作，人家也就只承认个高中学历，也算是半个文盲吧。
　　叶争看他得意洋洋地笑，为之气结。想当年自己也是以伶牙俐齿闻名的，没什么人能在自己嘴上讨到便宜去。后来变得沉默寡言，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也没人敢和他多罗嗦。就是这个周全成天看着没什么杀伤力，自己却经常被他顶得说不出话，当真不爽。
　　周全不爱吃虾，对肉丸子倒是情有独锺。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指着碗里问，这是什么？叶争看看，金针菜，又叫黄花菜。周全来了兴趣，拈一根仔细端详，嗯，细细长长的，真是很瘦，难怪有人说人比黄花瘦;。
　　叶争晕厥：那个黄花;是指的菊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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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不是指这个黄花吗？可是我觉得这样不是很贴切吗？周全非常疑惑。
　　被他这么一问，叶争也有点胡涂了：好像不是吧，我记得以前书上是这么讲的。
　　周全显然对此进行考证，只是很起劲地吃。在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后还意犹未尽地说：真好吃，下次再煮这个吧。
　　还有下次？白吃白喝还敢点菜？现在的杨白劳真的这么牛啦？!叶争明显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我可不是白吃白喝哦。我这是劳动换食品。周全麻利地开始穿围裙，收拾起桌子。
　　叶争到客厅去看电视。可周全在厨房不停地叫唤，一会儿是洗洁精放到哪儿了？一会儿又是盘子和碗是不是放在一起？
　　开始叶争还答应他，后来终于不胜其烦地说，你上次不是洗过碗了吗？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周全回头朝他笑。叶争终于明白他是故意的，扔了一句洗好就放那儿吧，过会儿我来收拾。，施施然回到客厅。
　　等周全过来汇报说洗好了，叶争去看，东西全摆得好好的，厨房也收拾得很清爽，连油烟机的油碗都倒干净了，垃圾也装好放到了门口。
　　周全吵吵着吃得太饱要出去消食，叶争假装没听见，想他又要出什么花样了。果然周全嚷嚷了几句之后建议去超市。
　　叶争立即反对：不去!两个大男人去逛什么超市。
　　去吧去吧，我想买点干粮，晚上在宿舍里饿了很惨的。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学校里的东西又贵又差，你也知道的。陪我去吧，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叶争看大男孩低头望着自己的神情，想到他刚才替自己剥虾的样子，心里一软，说好吧，正好我买米，你当搬运工。
　　非常荣幸为您效劳。周全开心地笑，一脸灿烂。
　　周末的超市人很多，俩人推着购物车，随着人流缓缓移动。
　　前面有个小女孩站在推车里，指着货架上的玩具叫我要这个!，旁边看样子是她父亲的男人温言劝说：咱们家买过了。孩子不依，继续叫：我喜欢这个颜色的!，男子继续开导家里那个就是这个颜色，一模一样。孩子又说那我要好多个!男子终于认识到劝说无效，化语言为行动，直接把车子推走了。
　　周全发表感慨：真够烦人的。
　　叶争倒不以为意地说，小孩子都这样，也是童趣嘛。
　　周全随口说，要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就不会觉得有趣了。话还没说完已经知道不对，只是大脑来不及指挥他的舌头。
　　叶争紧紧地闭着嘴，肞1A0薇砬椤?br />　　周全最怕就是叶争一声不响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叶争后面，专心当好搬运工。
　　叶争也不理他，只顾自己挑选物品然后扔到购物车里，只当周全隐形。周全知道他的脾气，只作小媳妇状。
　　到结帐时，周全惊讶地看到就那么点东西竟然要近200元，那袋区区5KG的大米就要60元。他拎着口袋左看右看，实在不明白这米怎么会这么贵。
　　叶争看他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大米么？
　　大米当然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贵的。周全老实交待。
　　这是泰国香米，煮饭吃很香的。
　　是不是就是今天晚上吃的那种？好像也没好吃到这种程度吧，X1NG价比太低。
　　我觉得值就行。叶争不以为然。
　　结果周全自己什么都没买，叶争也没问。周全把东西拎到饭厅就向叶争告辞。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拉起叶争的手：叶争，我是真的喜欢的，不是开玩笑。